文|宋星
近日，中概股公司人人公司（以下简称：人人）发布公告称，已与美国股东达成和解，同意赔偿中小投资者3亿美元的资金。此前，这些投资者就公司的不当行为提起诉讼。
人人的中小投资者指责公司将其最好的资产，包括价值数亿美元的数字贷款公司SoFi的股份，低价卖给包括董事长兼CEO陈一舟、软银在内的人人内部人士。
至此，人人投资者历时3年多的维权取得了一个不错的结果。《金融时报》评价称，这标志着中小投资者的罕见胜利。因为对于中概股投资者来说，维权非常之难。
历时3年的维权路
人人与投资者这场历时3年的索赔拉锯战，还得从2018年4月，人人宣布将公司部分资产出售给由陈一舟和软银控制的一家名为Oak Pacific Investment (OPI)的私人实体说起。
在这笔交易中，人人出售给OPI的资产中最有价值的部分，是人人公司持有的贷款平台SoFi约13%的股权。
在人人宣布这项交易之前，SoFi的最近一轮融资对其估值为43亿美元，据此计算，人人所持这部分股权的价值将超过6亿美元，但人人对这项资产的估值仅为这个数字的一半左右。
在提交给监管部门的文件中，人人指出了SoFi的性骚扰丑闻，称这“可能影响SoFi的企业形象及其在客户间的声誉”（从而影响估值）。
SoFi目前已上市，以2021年10月12日收盘价计算，SoFi总市值约146.14亿美元。
资产出售所得将返还给人人公司的股东。一些大的投资者（主要是软银）有机会持有OPI实体的股权。但大多数散户投资者将不得不接受现金股息。
这引发了人人中小投资者的不满。一些投资者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提起申诉，认为这些资产被严重低估，要求阻止该交易。
有投资者在向SEC提交的申诉信中，质疑了代表独立股东、为了审视该项拟议交易而成立的特别委员会的成员构成。信中指出，该委员会成员、高管培训人史蒂夫•塔平(Steve Tappin)在2015年的一条推文中自称陈一舟的“好朋友”。
有投资者向人人大股东软银投诉，希望软银行使否决权，阻止这笔交易。他们想“要让软银总部最高领导人孙正义本人知道他们公司旗下员工在亚洲区域做的这些不公正的事情”。还有投资者接受媒体采访，希望通过媒体报道施加压力。
不过，这些投资者的努力没有成功。2018年6月，人人出售部分资产交易完成。
2018年7月，人人投资者开始新一轮的维权，即提起诉讼。股东Heng Ren Silk Road Investments LLC（简称Heng Ren）、Oasis Investments II Master Fund Ltd.（简称Oasis）、Jodi Arama先后向纽约州法院提前诉讼，
提起诉讼的股东称，卖给OPI的资产的价格比公允价值“少了几亿美元”，目的是为了让陈一舟、软银和风险投资集团DCM等受益。少数股东拥有人人大约三分之一的股份。
在纽约州法院提起的股东诉讼是一种所谓的派生诉讼，其中投资者代表公司起诉人人董事违反信托义务。
陈一舟一方的律师表示，股东无权在纽约起诉。人人是在开曼注册的公司，他们对法院管辖权提出了异议。
审理此案的纽约法官博罗克不同意被告的观点。他表示，SoFi持有纽约的银行执照，所以人人的控股股东不可能在没有纽约监管机构的同意下完成分拆。
博罗克称，在这笔交易中，到处都是纽约的银行、银行家、法院和律师的“身影”。纽约州法院最终受理了这个案件。
另外，开曼法律沿袭英国法的判例传统，使得股东代表公司提起派生诉讼非常困难，这一点纽约州法院也承认。唯一的途径是证明对小股东的蓄意欺诈。
人人股东们说服了博罗克。纽约上诉法院在今年3月的一项简洁的裁决中同意原告的观点，“原告在案情陈述中，充分说明了董事被告……存在欺诈行为，以公司为代价获取个人利益。”
经过人人股东与律师的不断努力，人人终于妥协，同意通过和解了结此案。
中小投资者罕见的胜利
人人与美国股东达成和解，引起了广泛关注。《金融时报》评价称，一家在开曼群岛注册成立并在美国上市的中国公司的股东，能够因公司不当行为的指控而获得赔偿，这“标志着中小投资者的罕见胜利”。
路透社也表示，人人投资者所取得的胜利是“不一般的”、“罕见的”。
为什么说人人投资者的这场胜利，是“罕见胜利”呢？因为近年来，在中概股维权案中，受害的中小股东虽然做出了许多努力，但从结果上来看，似乎不是很理想。
比如，2015年、2016年，中概股退市潮中，有一些公司私有化价格被投资者认为过低，引发维权潮。其中较具代表性的有当当网、聚美优品等几家公司私有化方案。
2015年7月份启动私有化的当当网，因为定价低于发行价遭受质疑，但更受市场非议的是李国庆2018年5月份下调报价，被有的投资者认为是趁着当时短暂的中概股暴跌坑投资人。当当网私有化于2016年9月完成。
在此之后，当当网投资人也在开曼发起了诉讼，官司拖到了2018年。当年6月，投资人代表曾表示“他们在开曼法庭的胜率非常大”，但随后并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出。
2016年2月，宣布收到创始人陈欧私有化要约的聚美优品，可谓是遭到了中概股私有化潮中最猛烈的投资人舆论攻击。陈欧的7美元报价比发行价低68.2%，且当时的市场背景是，聚美优品不久前刚因为新一季财报引发股价暴跌。
聚美优品的私有化几经波折。2017年11月，CEO陈欧主动撤回私有化要约，但在2020年1月重新发起，于去年4月完成。
虽然中小股东采取了一些维权行动，比如向SEC致信，称陈欧的私有化计划是在“抢劫”，但并没能阻止这一交易。
中概股维权为什么这么难？
人人、当当网、聚美优品这一系列案例曾在投资者社区雪球网引起热议。
雪球网创始人、私募基金管理人方三文认为，“格雷厄姆式投资法（投资低估公司，期待价值回归），不适用于开曼公司（大部分中概股），切记，切记。这条教训值100亿美元”。
他举了个例子，如果大股东准备私有化，“那么，按照开曼法律，发起私有化的大股东在投票时并不需要回避，那么他就有定价权，小股东无从反抗。”
方三文还调侃，开曼群岛的法律是最大的一个BUG（缺陷），谁有本事把那个洞堵上，就名垂青史了。
根据咨询集团Duff & Phelps的研究，在美国上市的中国公司中，有70%选择了在开曼群岛注册公司。
Duff & Phelps称，在开曼群岛，股东诉讼往往难以推进，部分原因是律师事务所无法获得与和解或判决相关的费用。
路透社也评价，人人中小投资者能取得胜利，在美国而不是开曼群岛的法庭上进行诉讼，可能造成了这种差异。
但是，其他中国公司的许多投资者尽管因低价私有化提议而感到不满，将很难在诉讼地点上提出类似人人投资者的理由。出于这个原因，人人是一个例外。
关于中概股投资者在境外维权、起诉，上海兰迪律师事务所胡亚兰律师对加美财经表示，“最难的问题在于境外的公司法、证券法等法律规定相较国内来说更加复杂，诉讼的流程也更复杂。尤其是原告诉讼证据搜集方面，主要依赖于原告自身以及委托的律师事务所进行搜集调查。”
除了境外维权，现在中概股投资者多了一个维权途径，即在国内打官司。但是也很有难度。
《证券法（2019年修订）》（以下简称“新证券法”）第二条新增一款“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外的证券发行和交易活动，扰乱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市场秩序，损害境内投资者合法权益的，依照本法有关规定处理并追究法律责任。”新证券法于2020年3月1日起施行，这为中概股中国境内投资者维权奠定了法律基础。
北京律师张姝慧告诉加美财经，“随着2021年上半年北京、上海相继确定中概股案件的境内管辖法院，该类案件开始逐步实际进入到中国司法实践程序当中。”
张姝慧表示，“由于中概股股权结构复杂，多数在海外注册但主体营业及关系在国内，相较于一般的国内证券类案件，举证难度更大，程序更为复杂性。此外，该类案件还涉及不同国家和地区的证据公证问题，近年反复无常的疫情更是延长了海外证据公证认证的时间，无形中加大了公证认证的难度。同时，中概股案件在中国境内没有过往典型案例可供参考，尚属开创性案件，这对于案件证据收集、法院受理、调解、审判等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中概股维权案件受到许多海外华人的关注，加美财经也将持续报道中概股维权的司法实践、典型案例，比如瑞幸咖啡投资者在境内的诉讼案等等。
参考资料：
https://www.ft.com/content/ddaca904-cfd0-4b01-a332-629c8285005a
https://www.reuters.com/breakingviews/renren-payout-only-helps-prove-cayman-rule-2021-10-11/
http://www.csrc.gov.cn/pub/shanghai/ztzl/pfzl/202003/t20200306_371622.htm
https://www.sec.gov/Archives/edgar/data/1509223/000110465921124694/tm2129589d1_ex99-2.htm
https://www.reuters.com/legal/government/facebook-china-shareholders-score-300-million-cross-border-derivative-deal-2021-10-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