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记者伊森·罗节选了他关于比特币的新书中的一些片段，发表在《海象》杂志上。他介绍了自己报名参加朝鲜举办的区块链会议的经历，并发现虽然外传朝鲜在加密货币和区块链技术方面颇有野心，但实际上大多数朝鲜人却对这类技术知之甚少。至于加密币和区块链究竟有多么被朝鲜重视，依然是个谜。

我长期以来一直对封闭的极权主义国家感到好奇。如果我在朝鲜这样的地方出生和长大，我会不会有不同的境遇？所以，当这个国家宣布将在2019年4月举行区块链会议时，我知道我必须去。

作为世界上最隐蔽和限制性最高的地方之一，朝鲜并不容易访问，但也不是不可能。参与区块链会议，有一个申请过程。费用是3300欧元（约4800美元），要从北京起飞，因朝鲜很少直接欢迎外国人，大多数旅行必须从其盟友和最大的贸易伙伴中国出发。

大部分费用要在抵达时以现金支付，其中800欧元（1200美元）是预付的。可用的支付方式？要么电汇到爱沙尼亚的某个不知名的金融机构，要么转移以太坊的以太币，这是继比特币之后最有价值的加密货币。

我选择了后者，因为它没那么麻烦，而且对朝鲜来说，幸运的是，在随后的两个月里，以太币升值了50%之多，结果他们是什么都不做就得到50%的利润。所有这些都完美地说明了朝鲜和加密货币之间奇怪的联系，批评者说这威胁到了全球稳定，而这种联系完全建立在这个独裁国家是什么，以及它在世界上的地位上。

朝鲜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成立，从未与世界上大多数国家打过交道，它开发核武器，反对西方领导的秩序，并被指责犯下猖獗的侵犯人权和犯罪行为。

西方的反应是什么？用经济制裁打击朝鲜，在战后的几十年里，经济制裁已经成为最受欢迎的表示不满方式。但这对一个国家的经济可能是毁灭性的。如果国际银行界避开一个国家，它就很难发送和接收付款并开展贸易。仅在2016年和2017年，联合国对朝鲜的制裁次数就超过了前20年的总和。

这时加密货币就来了，它可以在没有中央控制的情况下被移动，交易也很难追踪。理论上，如果使用得当，并且有合适的基础设施和资源支持，加密货币可以帮助朝鲜克服制裁。自2017年以来，观察家们越来越多地表示，朝鲜正在囤积加密货币。根据联合国2019年的一份报告，朝鲜政府的黑客到那时已经在两年内积累了超过5亿美元的加密货币。

朝鲜对加密货币的兴趣至少也有一部分是意识形态方面的。加密货币所赋予的理想化自给自足，毕竟反映在朝鲜的官方国家学说“主体思想”（Juche，又称金日成主义）中（尽管加密货币的精神和朝鲜更主要的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并不相容）。

2017年，由政府控制的金日成大学的网站上有一篇文章称，为了改善国家的金融结构，掌握加密货币至关重要。专家说，金正恩本人都对我们正准备参加的区块链会议竖起了大拇指。

但是，当然，我当时知道的关于朝鲜和加密货币的所有信息都是从外部观察到的。我们自认的对这个独裁政权的了解，大部分来自叛逃者和日本及韩国的情报部门，他们都有自己的立场。

同样，很多病毒式的朝鲜新闻也能被追溯到不可靠的来源。据报道，金正恩的前女友被处决。可她后来出现在电视上，还活着。国际媒体曾经报道过金正恩的叔叔是如何被用120只野狗处决的，这很有戏剧性，但这最终被证明是假的。

朝鲜在加密货币方面真正发生了什么？一些专家说，这次会议的目的是向美国及其盟友发出一个信息，即朝鲜可以利用加密货币击败制裁。分析师和执法部门预计将对这一事件给予密切关注。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可以亲自看到朝鲜在加密货币方面的情况。结果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都大感惊讶。

我曾以为区块链会议将是一个大事件，但在我们飞走的前一天，我发现我仅仅是与会的八个外国人之一。我们乘坐高丽航空飞往平壤，高丽航空曾是世界上唯一一家一星级（一共五星）的航空公司曾一度被欧盟禁止，因为它苏联时代的飞机太老了。

飞机看起来确实很复古，空姐们穿着许多其他航空公司已经不再用的高跟鞋。

关于朝鲜，有很多东西是无法从书本上或新闻中看到的，有很多东西是无法从远处了解的。这一点在我观察一位同行所经历的问题时变得很清楚。

他开始拍摄芭比娃娃般的空姐和身穿方型西装、佩戴金日成和金正日胸针的朝鲜乘客。一名乘务员走近他，坚持要他删除这些照片，并证明他已经删除了。

然后，当我们在平壤降落时，这名男子的笔记本电脑也被拿走了，因为他前女友的图片被当地政府视为色情。朝鲜人承诺在我们离开时将其归还，他们最终遵守了承诺。

但这是一个不祥的事件。在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我已经踏入了一个不同的世界。

抵达后，我发现会议议程还没有确定。第二天，在真正的峰会召开前两天，与会者被要求充当演讲者。虽然八个人中至少有一个人应该已经是演讲者，但大多数人没有想到会被征召。

我被要求准备一个关于亚洲区块链的演讲。我拒绝了，因为明白地缘政治的敏感性，也注意到被视为向朝鲜提供技术援助可能会引起多大的争议。

我是作为一个观众去的。作为演讲者参加会议实在是太冒险了。

出于这个原因，我不会多说我同伴们的事情。我只会介绍那些已经公开承认参加会议的人。会议组织者克里斯托弗·埃姆斯（Christopher Emms），一个有金融背景的英国人；意大利信息安全专家法比奥·彼得罗桑蒂（Fabio Pietrosanti）；以及一个住在新加坡的美国人维吉尔·格里菲斯（Virgil Griffith），他为区块链平台的主要力量以太坊基金会工作。

其余的大多是各种各样的欧洲人，其中最年轻的和我同龄。

除了我们都在朝鲜之外，我们没有其他共同点，但这就足够了，我们也明白这点。我们是幸福的少数。2019年的那个春天，在两个死去的金家人的画像下，我们坐着听了两天即兴的区块链演讲。

在中国，有一个租赁白人的行业，一直在衰败，但还是存在，特别是在较低级别的、不太国际化的城市。白人通常能得到几百美元的报酬，还有一些听起来很重要的头衔，如“董事”，并被要求发表演讲或参加一个高级晚宴，尽管有些工作更有创意。

2017年，一家汽车维修店写了一则广告，寻找西方人“作为机械师表演”。其中的想法是，一张白脸能传达一种国际形象。例如，房地产开发商希望将他们的落后小镇展示为全球化的都市。一张白脸还能增加威信。拥有一张白脸会使一个公司看起来关系很硬、很成功。

被雇用的外国人的实际背景并不重要。美国导演大卫·博伦斯坦就这一现象拍摄了一部纪录片（注：名叫《梦想帝国》），他告诉《南华早报》：“观众是在看你的肤色，而不是看你在做什么”。“有点像动物园里的一只猴子。”

我对我的小组在朝鲜区块链会议上的表现也有类似的感觉。

朝鲜人称我们为“代表团”，让我们小跑到会议室的中央，并向大约50名当地人讲话。他们对三个外国人目瞪口呆，大笑不已，当这三个人在第二天出现时，穿着刚裁好的中山装风格的西装，带有旗袍领。我们在他们最好的地方睡觉和吃饭，但我们不知道会议的听众是谁，因为我们不允许一对一的接触。他们可能也不知道我们是谁，只知道我们说我们是谁。

我们似乎只是象征性的外国人。

会议上没有任何新的讨论，没有任何信息是在谷歌搜索的首页上找不到的。演讲材料必须事先得到朝鲜人的批准，只是公开的研究论文。我从来没有从任何一个朝鲜人那里听到关于朝鲜在加密货币方面所做的工作或计划。

我们的朝鲜指导员说，整个国家对加密货币或区块链一无所知，这肯定是有一定道理的。甚至活动的名称也不得不改为“国际金融会议”，因为朝鲜方面的组织者认为“区块链”太过陌生。

我和一个餐厅的服务员聊天，她甚至都不知道比特币这个词，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个词。我无法向她解释为什么我会在她的国家。

我从广为流传的报道中了解到的朝鲜形象：会利用加密货币逃避制裁，从交易所平台上黑掉数百万美元，到现在还没有看到。

在与朝鲜最大的公司之一的会议上，一位高级管理人员告诉我，他的组织所进行的平凡的区块链实验在国内是最先进的。由于对所读到的报道感到好奇，我问这位公司人员，朝鲜在加密货币开采方面做了什么。他告诉我没有什么。采矿是一个电力密集的过程，而他说，朝鲜几乎没有足够的电力供国内使用。

这不是谎言。在会议前几天，我们的负责人把我们带到一所师范学院，当我们在那里的时候，停电了。我住的酒店也停了几次电，而这应该是平壤最好的酒店。

我们认为朝鲜被困在过去，却不断地延续着巨大的邪恶。但是，如果你看到了我所看到的，西方对朝鲜的这种看法：即落后而又险恶，似乎相当矛盾。很难相信这个国家有任何能力做什么。

然而，根据报道，朝鲜不仅在韩国窃取代币，而且还通过挖矿发掘新的单位，即运行服务器以促进加密货币交易的过程。据称，朝鲜也是勒索软件攻击的幕后黑手，能够破坏受害者的电脑并锁定他们的文件，直到他们支付指定的金额，通常是要求支付加密货币。

虽然朝鲜将其加密货币的野心隐藏了起来，但我在那里所看到的却不断地提醒我们周围紧张的地缘政治局势。制裁的阴影笼罩着我们的行程。一场悲剧仍然记忆犹新。在朝鲜被拘留的美国人奥托·瓦姆比尔（Otto Warmbier）回国后因其父母所说的酷刑而死亡。

随着紧张局势的恶化，老糊涂（dotard）和“火箭人”等侮辱性语言已经进入外交辞典。美国总统特朗普与朝鲜领导人金正恩举行了两次史无前例的峰会，声势浩大，毫无意义，但却备受瞩目，将朝鲜牢牢地推上了时代的风口浪尖。

然后还有中国的问题。在这里，朝鲜这个不安的兄长兼盟友的影子无处不在，即使是服务人员也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还有中国的电子产品和中国汽车。就像1950年开始的朝鲜战争一样，朝鲜半岛不仅本身是一个战场，也是大国之间斗争的代理舞台。它是一个火药桶。分析家们担心会发生核危机。

在这种背景下，如果加密货币和区块链这些神秘的技术被卷入这些全球敌对行动中，也就不足为奇了。即使一些当地人在会议期间真的睡着了，在半个地球之外，也有一些人惊坐起来关注它。

我们当时都不知道这种关注会有多强烈，直到2019年感恩节，以太坊的维吉尔·格里菲斯在从洛杉矶飞往巴尔的摩时，因涉嫌参与我们都参加的朝鲜会议上的“阴谋”而被捕。他被指控试图向这个极权国家提供“关于使用加密货币和区块链技术逃避制裁的技术建议”，而违反了制裁。

如果被定罪，格里菲斯可能面临长达20年的监禁。

但是，在区块链峰会的最后一个阴霾之夜，当我们喝着中国白酒庆祝结束，准备返回现实生活时，这仍然是几个月后的事。

头顶上的星星在黑色的平壤天空中隐约可见，我不怀疑我只看到了这个国家的一小部分，且是经过精心策划的部分。

也许这一切都是一种表演，就像参加会议的外国人为那些聚集在一起的人上演一场匆忙拼凑的区块链表演一般。是个一个表演中的表演中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