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多大学阿富汗策略研究所的博士后兼剑桥大学研究员纳法伊·乔杜里于9月5日在外交政策上发表评论，他认为，阿富汗的非正式外汇兑换市场多年以来一直支撑着阿富汗的金融领域，即使在银行缺位时也能继续运作，因为它能迅速适应阿富汗瞬息万变的政治环境，与各种机构配合。因此国际社会应该对这个市场体系抱有更大的信心。

塔利班部队于8月15日下午3时进入阿富汗首都。到下午5点30分，它已经占领了阿富汗的中央货币交易市场Sarai Shahzada。这家市场是阿富汗的金融中心，每天有相当于数亿美元的资金在这里流动。在一个正常的下午，它的交易大厅就像一个熙熙攘攘的股票市场，交易员们来回奔走，以获得最佳的货币价格。

塔利班当然也在考虑钱的问题。随着塔利班加紧对阿富汗金融系统的控制，美国宣布，它已经冻结了阿富汗中央银行（Da Afghanistan Bank）存放在纽约联邦储备银行的约95亿美元资产。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和世界银行也同样停止了分配给这个现金紧张的国家的数亿美元贷款和其他援助。由于这些外国资金支持了阿富汗75%以上的公共开支，塔利班和这个国家都面临着一场金融危机。

阿富汗的中央货币兑换市场可能是它应对即将到来的金融灾难的最后一道防线。在过去的两个世纪里，即使在危机时期，货币市场也一直支持着阿富汗的经济。而且，如果阿富汗中央银行和国际社会给予它们所需的支持，它们将继续发挥关键作用，确保企业不倒闭，资金继续在国内流通。

货币兑换商在当地被称为“sarrafs”，其运作方式就像一个人的信用社。除了兑换货币，他们还提供广泛的金融服务。他们储存资金以备不时之需，并帮助促进阿富汗和邻国之间的货物流通，向商人提供信贷单据，并通过一个称为哈瓦拉（hawala）的非正式系统转移资金。

由于与兑换商的竞争以及阿富汗人口的贫困，正规的银行业获得了有限的发展。阿富汗的第一家银行，米利银行，成立于1933年，只提供最基本的服务，比如为政府精英提供储蓄账户。阿富汗中央银行创建于1939年。到20世纪70年代，全国有六家银行在运营，但是由于1978年到1992年的共产主义统治，增长被切断了，当时对外贸易由国家承担，减少了私人商人对银行融资的需求。20世纪90年代的国内冲突使情况变得更糟。到了2002年，世界银行将阿富汗的银行业描述为“物理上被破坏，技术上落后，运作上不正常。”

但是，当银行陷入困境时，兑换市场却适应了政治制度的急剧变化。虽然个别兑换商有时会受到迫害，特别是那些在塔利班统治下的哈扎拉（Hazaras）少数民族，但作为一个机构，货币兑换业从未动摇过。

1957年，四名阿富汗犹太人在喀布尔建立了目前的中央交易市场，到1973年，市场已经发展到了35家商店，大多数由阿富汗的印度教徒和锡克教徒经营。虽然共产主义政权减少了对兑换商的服务需求，但他们的网络经受住了政府的干预，被政权迫害的阿富汗人利用兑换商去支付帮助他们逃离阿富汗的走私者。

在20世纪90年代，兑换市场在两个重要方面发生了转变。首先，由于广泛的迫害，阿富汗的印度教和锡克教兑换商移居国外，大部分移居到印度。一位高级兑换商告诉我，“结果，这些兑换商的穆斯林清洁工人或仆人自己也成为兑换商。”

这些新的兑换商迅速重新构建了金融网络，并将其扩展到全国和全球的新地区。其次，随着银行系统的损坏和国家受到国际制裁，市场的活动也随之膨胀。在1996年至2001年由塔利班统治期间，Sarai Shahzada成为了阿富汗所有与钱有关的事务的中心；它太过繁忙，以至于穿过市场时往往会不小心碰到别人。

2001年塔利班垮台后，发展一个正常运作的银行业成为国际国家建设目标中的一项关键工作。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帮助建立了一个新兴的银行系统，并在几年内对其进行了密切监测。然而，兑换商仍然普遍，而银行的能力有限，所以禁止或取代兑换商是不可行的。因此，阿富汗的银行监管机构采取了后备策略，要求兑换商持有政府许可证。

到2010年，有17家银行在阿富汗运营。银行的持有量从2004年的2.61亿美元增加到2010年中期的42.6亿美元。然后，丑闻发生了。这一年，人们发现，喀布尔银行（一家私人银行）正在被高管和阿富汗的政府官员挪用资金，这暴露了阿富汗银行监管的薄弱之处。尽管银行业仍然保持着活力，但声誉却受到了损害，银行在贷款方面变得更加保守。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在过去的十年里，阿富汗的银行贷款与国内生产总值的比率一直是世界上最低的之一。

2001年后，兑换市场也发生了变化。当塔利班垮台后，兑换商一度提供了唯一能运作的金融网络。国际社会在阿富汗各地开始了发展项目，他们别无选择，只能依靠货币兑换商将资金转移到偏远省份。资金以以前无法想象的速度涌入中央兑换市场，市场规模从200家膨胀到了400多家商店。市场也开始管理自己的事务，以保护自己不受国家的侵扰。交易所开发了内部的管理结构，甚至还设有一个私人法庭，解决交易所之间的纠纷。

兑换商的自治权引起了人们对洗钱和支持鸦片贸易的疑虑。

在20世纪90年代，塔利班通过鸦片贸易为其活动提供资金，而兑换商帮助他们跨越边界转移资金。即使是现在，一些兑换商仍在为洗钱和转移非法鸦片收益提供便利，阿富汗和美国官员有时也会对其进行打击。然而，大多数兑换商处理的是平凡的，即便是监管不足的市场交易。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兑换商也支持了银行部门。为了防止通货膨胀，阿富汗的汇率一直通过中央银行的拍卖系统进行控制，在系统中，美元被出售以换取当地的阿富汗货币。中央银行依靠兑换商进行拍卖，因为他们强大的经济网络可以迅速将美元支付给整个市场的企业。

他们还可以承担银行不会承担的风险，因为他们提供的贷款往往是基于信任。笔者在2019年对兑换市场的研究显示，Sarai Shahzada的贷款量大约是商业银行的两倍。（在整个喀布尔和其他主要城市也存在着较小的兑换市场，进一步增加了兑换商的贷款量。）

塔利班的接管以及它对经济造成的巨大压力以两种相反的方式影响着兑换商。一方面，安全状况的恶化将导致一些人离开市场。一些人已经把他们的家人送到国外，并且像许多阿富汗人一样，正在想办法逃离这个国家。安全状况的恶化也会减少投资，这反过来又会伤害到私营部门，包括兑换商。在可预见的未来，整个系统的交易量将受到打击。

此外，如果塔利班政权无法获得中央银行的储备或国际援助，稳定阿富汗货币价值的外国资金将被阻断。兑换商的业务所依赖的美元反过来也会被剥夺，从而对整个经济产生连带影响。

另一方面，冲突也创造了机会。上周挤满喀布尔国际机场的许多满怀希望的阿富汗人不幸未能逃脱。那些留在国内的人将继续需要进口货物。来自巴基斯坦的卡车运输已经在托尔哈姆口岸重新开始，这些商人将需要兑换商来资助他们的生意。在国外的阿富汗人也需要一个有效的哈瓦拉网络来支持国内的家庭成员。正如一位兑换商在最近几天对笔者说的那样：“兑换商将以任何方式继续下去。他们只是在等待局势的好转。”

因此，货币兑换商仍将是不可或缺的，特别是在金融部门收缩和一些银行被迫关闭的情况下。他们的全球金融网络将确保国家能与外界保持联系。而且，通过在不稳定的金融和安全条件下承担经过计算的风险，他们将能够为数百万阿富汗人提供基本的金融服务，并在抑制经济危机中发挥重要作用。

然而，即使是兑换商也不能完全抵消被冻结的政府资产和缩减的外国援助的影响。如果华盛顿试图支持阿富汗人民，它将不得不与塔利班讨论如何有计划地将资金释放到经济中。来自美国和国际组织的资金将是允许兑换市场恢复活动的关键。

重要的是，国际社会无需觉得阿富汗对非正式兑换商的依赖度有所增加会令人恐慌，即使它会让人联想到资金的非法流动或金融系统的衰落。相反的，这种依赖可能表明，阿富汗经济还有再起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