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博社发表文章称,曾经被外国媒体大肆报道的中国的鬼城,正在慢慢积蓄人气,其中一些已经发展得非常繁荣,但是也有失败的例子。

十年前,中国所谓的“鬼城”凭空出现,成为西方媒体关注的对象,它们似乎没有人居住,这些大型城市开发项目的照片在网上疯传,呈现出引人注目的怪异景象:搁浅在水泥中的烂尾公寓楼空空荡荡,没有汽车和行人的宽阔林荫道,没有明显功能的建筑装饰品。
俄亥俄州立大学地理学副教授马克斯·伍德沃思说:“在被称为鬼城的地方,你会发现大规模的城市化项目,这些项目引来了投资,但并没有引来人口。”
他就这个话题上写过大量的文章,伍德沃思说:“结果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像城市的景观,但其中没有太多的人气。”
中国多年来一直处于城市化不足的状态,并一直在努力纠正这个问题,随着中国房价的上涨,投资者也在抢购公寓,但是,建筑的速度往往超过了新移民迁入的速度。
随着中国的经济继续从农业转向城市化和建筑业,这两个因素已经成为中国空前增长的两大催化剂。1978年,中国只有18%的人口居住在城市,而截止到去年,这一数字已经达到64%,中国现在至少有10个特大城市,每个特大城市的居民超过1000万,世界上超过十分之一的人口居住在中国城市里。
为了适应这种大规模的涌入,中国开始了大规模的建设计划,但有时是过度建设。所有的建设都为经济增长注入了活力,它可以通过向开发商出售土地,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还可以向新的企业征税来促进地方政府的财政。
在中国,国家的力量给城市带来了最初的活力。通常情况下,政府办公室和国有企业是最先进驻的。会议中心、体育场馆和博物馆等公共建筑紧随其后,有时与投机性住宅开发、学校以及高铁站同步进行。在此之后,这些地区需要吸引私人投资。
一些曾经的鬼城,如上海的浦东区,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启动这些项目意味着要承担债务,去年支撑中国大面积复苏的由房地产推动的建设热潮,是由创纪录的3.75万亿元人民币(约5800亿美元)的地方政府借款资助的。

中国政府希望城市移民的趋势继续下去,而且有充分的理由:高收入的城市居民提高了国内消费,减少了经济对外部贸易的依赖性。而且,由于北京和上海严格限制他们在中国户口制度下接受新移民的数量,新的人口中心变得更加重要。
风险在于,如果没有足够的人口和企业来填满这些新的城市,就无法产生足够的收入来偿还建造这些城市的资金。当然,一堆债务只是从头开始建设城市的挑战之一,一个有活力的社区需要人、工作、学校和医院,至少要有这些东西才能生存和发展。
很难了解中国的鬼城整体情况如何,政府的数据并不公开,独立的研究也不多,可以明确的是,地方政府在这些项目上投入了多年的资金。
彭博商业周刊在最近对其中三个城市的访问中发现,在短期内,并非所有的城市都遭遇同样的命运,在进行城市化项目时,中国玩的是一个非常漫长的游戏。
鄂尔多斯市康巴什区
始于2004年,现人口11.9万。
康巴什位于内蒙古鄂尔多斯市(人口220万)的南郊,10年前是典型的鬼城,荒芜的林荫道和空荡荡的建筑孤零零地立在沙漠中。当地官员肯定地说,现在情况已经发生了改变。他们说,这个区91%的房屋都有人居住,事实上,在长达一年的建筑冻结之后,政府在2020年批准了6个住房项目,并预计在今年年底前建成3000套住房。
28岁的刘跃跃(音)是康巴什区东北部一个新住宅项目的销售人员,他说,一个新开发项目的公寓每平方米售价为9500元,而市中心的公寓售价为每平米1.5至1.6万元。

刘跃跃问道:“鬼城的房子会卖这么高的价格吗?”
他说,他的客户中有一半来自康巴什以外的地方,大多数是想把孩子送到当地声誉良好的学校的家长。
周围的人当然比以前多了。2012年,这个城市的一段被疯传的视频显示,滑板手们在荒芜的主广场上做着各种滑板动作,在他们身后,一座博物馆建筑和一座设计成巨大书架的图书馆尴尬地耸立着。
根据最近的全国人口普查和当地政府的数据,今天有近12万人生活在这里,大约有1.85万名新生在当地学校就读,在午餐时间,街道上到处是孩子和家长的声音,在成吉思汗广场,人们散步,或是打篮球。
当最初的计划在2004年被批准时,由于鄂尔多斯周围的煤炭和天然气开采,当地的经济正在蓬勃发展,省政府希望建设一个有充足水资源的漂亮的新首府,与附近的老城区东胜区不同。政府将许多办公室和工作搬到了康巴什区,2008年,一所大学校园开放,2010年,鄂尔多斯市最好的高中也被迁到了这里。
35岁的当地中国银行雇员李宁(音)说:“2012年,我第一次搬到这里时,到处都是空荡荡的,很冷清,现在有更多的公共设施,比如公共汽车、医院和学校。”
区政府希望在2025年底前达到20万人口,然而,长期被遗弃的建筑地基坑和未完成的商业开发项目提醒着人们曾经失败的投资。尽管政府工作和学校吸引了来自内蒙其他地区的居民,但康巴什在吸引私营企业或刺激增长方面一直不太成功。巨大的基础设施投资增加了城市的债务负担。
同时,内蒙古的人口一直在减少,根据最新的人口普查,2020年的人口比十年前减少了近3%,这可能会限制对住房的需求并削弱增长预测。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城市规划教授孙斌栋,曾在2007年和2008年为鄂尔多斯市政府提供城市规划和发展方面的建议,他说:“一个城市的发展需要时间,康巴什区的情况已经逐渐改善。”
中国的城市领导人很少在职位上任职超过五年,因此当把建筑物、道路和铁路线变成一个功能齐全的城市时,发起项目的官员通常已经不再任职,康巴什区委书记邢征负责康巴什的工作只有几个月,在当地一家卡拉OK酒吧,这位牛津大学和伦敦经济学院毕业的律师喝着啤酒说道,最初的计划过于宏大,但这个地区为教育、旅游、医疗保健和数字产业等行业提供了“很大的潜力”。
他说:“这个城市的计划是超前的,但现在你可以看到这个计划是正确的,在未来,康巴什将是小而精的地区。”
他打算在郊区推广赛马场,并种植更多的玫瑰花,这样情侣们就会选择在康巴什进行适合在社交媒体上晒照的求婚仪式。
康巴什是否能吸引更多的居民,还有待观察,鄂尔多斯市乌兰木伦河对岸的另一个地区也在使用同样的模式进行建设。在伊金霍洛旗地区,公寓楼已有几年历史,并渐渐开始有人住了进来,但“金融区”仍几乎是空的。
孙斌东教授说:“他们不应该在那种地方建这么大的商业区,它没有潜力发展成为一个能够支持如此大的中央商务区的城市。”
天津滨海新区
始于2006年,目前人口210万。
纽约著名的茱莉亚音乐学院在滨海新区开设了第二个校区,滨海新区是天津这座大城市东部的一个大型城市片区,但这个地区的核心部分无疑是2017年建成的天津滨海图书馆。
作为于家堡金融区附近的一个文化综合体的组成部分,图书馆以其未来主义的曲线和从地板到天花板的白色书架而引人注目。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许多书架上放的不是书,而是印有书皮的铝板。

图书馆并不是滨海市唯一一个在期望和现实之间存在差距的地方。于家堡曾一度标榜自己是“中国北方的曼哈顿”,但在政府投资数十亿人民币的10年后,许多办公楼仍然空置。
虽然滨海区总体上吸引了大量的居民,但于家堡是另一番景象。在5月的一个工作日访问中,我们发现空荡荡的街道,长期未完工的办公楼,以及一个购物中心和IMAX电影院似乎都长期关闭,这种情况比彭博社记者在2015年访问其完全荒废的街道时要好一些,但并不明显。
一家互联网公司的客户服务经理文森特·王说,他在于家堡工作了五年,他说:“你不会看到很多人下班后或周末在这里闲逛。”他说,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但人数并没有达到可以填满所有办公室的程度。“服务行业很难在这个地区蓬勃发展。”
中国北方最高的建筑,103层的天津周大福金融中心刚刚开业,再次增加了过剩的办公空间。这栋大楼的大厅在5月底开放,但不清楚有多少人在大楼里工作,也不清楚这个大楼计划的60层豪华公寓和尚未开放的酒店是针对谁的,天津大厦的所有者周大福企业有限公司没有立即回应评论请求。
天津和滨海地区仍然主要以制造业为主,这里有一个巨大的港口,一个自由贸易区,以及波音公司和空中客车公司的工厂等。格里芬商业管理公司的总经理迈克尔·哈特说,滨海开发是为了促进服务业的发展,他在天津的房地产行业工作了十多年。
哈特说,国有企业和政府是最早的项目支持者。现在,周大福等私人开发商已经来到这里建造办公室和住宅,他说这是一个好兆头,尽管填补办公楼“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一个问题是,沿着渤海海岸延伸的滨海新区,离天津市区大约有一个小时的车程,而且没有方便的交通连接,天津政府正在建设的新地铁线路将在滨海设站。
天津也正在利用债券的帮助建设一个会议中心。但是,天津的经济增长速度低于中国整体水平,甚至在疫情爆发之前,公共财政就已经在恶化了。根据彭博社汇编的数据,市政府和地方融资实体有7480亿元的未偿还债券,这还不包括从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的表外借款(不体现在资产负债表上的借款)。
郑州郑东新区
始于2002年,现人口94.5万。
要想知道一个鬼城发展得好会是什么样,请看河南省省会郑州的例子。2003年,扇形的郑州国际会展中心开始动工,超过150平方英里(约390平方公里)的区域成为郑东新区公寓和办公楼的巨大建筑工地。
人们过了一段时间才出现,2013年《60分钟》的一篇新闻报道将这个地方描述为鬼城:“没有居民的大楼,没有人烟的公寓,无人居住的空置小区绵延数英里。”
但是今天,郑东新区却热闹非凡,服务员热情挥手招呼路人进入他们的餐馆,送餐员在人群中穿梭,专业人士聚集在办公楼外抽烟休息。夏天的晚上,一家人坐在人工湖边,观看“大玉米塔”或绿地广场上的灯光表演,今年7月,郑州发生特大洪水,造成近300人死亡,但是这个地区幸免于难。

世界上大约一半的苹果手机是在鸿海精密工业有限公司(其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是富士康)有11年历史的郑州工厂生产的,政府对企业的有利政策也吸引了大型制药厂和汽车厂进入这个地区,根据最新数据,在截至2015年的五年里,郑东新区的经济年化增长率为25%。从2019年到2020年,该区的人口增长了27.5%,而那里的房地产价格在过去十年中增长了10倍。
张胜奇(音)于2010年在大玉米塔附近开了他的第一家面店,他在报纸上看到一篇关于政府对新区规划的文章后,就决定搬到这个地区。
张胜奇说:“第一年的生意处于亏损状态,这个地区真的没有人。路灯熄灭了,商场也是空的。”
在生意最差的一晚,他的餐馆只赚了38元,在2011年下半年,生意开始好转,张胜奇现在平均每天卖出约600碗面,比十年前的10倍还多。
郑州有一个更新的“新区”,预计将在2022年中期之前完工,金融岛将有36座金融办公楼、4座五星级酒店、4座公寓楼和2座摩天大楼,总投资约为500亿元。
一家高端房地产开发商的销售经理于正伟(音)说:“当一些外国媒体报道说郑州是一座鬼城时,这个城市正处于发展的早期阶段。”
城市规划教授孙斌栋说,中国政府认真对待城市居住不足的问题,经济发展是最终解决方案。但他说,需要有内部的增长动力,而且城市位置不能太偏远。
在2015年出版的《中国的鬼城》一书中,作者韦德·谢泼德认为,工业、学校、卫生服务和娱乐等“已经到位并在运作”的设施,有助于吸引大量居民进入这些新城市,而它们的鬼城现象往往是一种暂时的状况,换句话说,只要你建造它,人们最终会来。
至少,郑东和康巴什区的居民无疑会同意这种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