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ana Semuels在《时代》发表文章，作者在亚马逊上订购了一只1米多高的毛绒长颈鹿玩具，这只长颈鹿在中国生产出来，再经过层层环节和转运来到美国德州的仓库，跟着这只长颈鹿在整个供应链环节走一遍，就知道物价为什么上涨了。

7月中旬，一只4英尺长的毛绒长颈鹿贾妮（Jani）来到我的家门口，为了方便装进联邦快递的箱子里，她的脖子向后弯曲，她的棕色眼睛炯炯有神，仿佛经历了漫长的海上旅程后还在寻找自己的方向。

这是一个怎样的旅程啊。

去年8月，在亚马逊上销售贾妮的公司Viahart订购了一个集装箱的毛绒玩具，其中就包括她。当时，整个美国的消费者都被关在家里，在疫情开始时出现初步下滑后又开始消费。随着对玩具、电视和沙发的需求上升，运送这些物品的船只、火车和卡车不堪重负，并增加了大量的因拥堵而造成的附加费，这使得将贾妮运到我家门口的费用大大增加了。

关于集装箱为什么在洛杉矶港口停留了几个星期，负责将集装箱从中国运到Viahart德克萨斯仓库的中远海运（COSCO shipping）北美公司在电子邮件中写道：“祝您今天愉快，目前还没有铁路具体运送时间，由于集装箱短缺和港口拥堵造成铁路延误，请继续关注我们的更新信息。”

现在Viahart支付大约2.1万美元将一个40英尺（约13米）的集装箱从中国运到德克萨斯州，而在疫情爆发之前，这个数字是4700美元。

毫无疑问，美国经济正经历着剧烈的通货膨胀。7月份的商品成本比去年同期增长了5.4%，是2008年以来最大的年度增长。通货膨胀的原因有很多，比如消费者需求的增加，工资的上涨，其他成本的飙升等。

这一次，经济学家们认为，通货膨胀是由不堪重负的物流网络造成的。

约翰·杰伊学院（John Jay College）的经济学教授梅森说：“如果你看一下价格上涨的地方，你就会发现它不是全面的，它是在特定部门的，比如木材和汽车。”梅森教授表示，这些部门由于各种原因不能像消费者需要的那样快速生产东西，“这是解封引起的具体故障”。

这些价格上涨对消费者来说是一种压力，他们的钱不像以前那么多了，对公司来说也是如此，他们看到自己的成本上升，只能转嫁给消费者。

当获得一个装满毛绒玩具的集装箱的成本翻了两番时，Viahart公司总裁迈克·莫尔森·哈特说：“我们必须提高价格才能赚钱。”

这家公司主要在亚马逊上销售毛绒动物和名为Brain Flakes（雪花片积木）的玩具。他说：“现在问题是，消费者愿意以新的、更高的价格购买这些东西吗？我们仿佛在盲目飞行。”

如果你想了解是什么在推动美国经济的通货膨胀，那么你可以看看长颈鹿贾妮。贾妮以前的价格是87美元左右，现在是116美元左右，因为她的每一步旅程的成本都在上升。

对集装箱船发动的“战争”

贾妮是在中国制造的，在离青岛港约4小时车程的工厂里，青岛港在北京和上海的中间位置。Viahart向工厂发送了详细的规格说明，那里的桌子上摆放着一袋袋白色毛绒老虎、橙色虎尾和像贾妮一样的长颈鹿。去年8月18日，Viahart公司下了一个40英尺的集装箱订单，里面全是长颈鹿、老虎、龙和其他毛绒玩具。

尽管随着玻璃和金属等原材料的成本上升，一些产品的制造成本变得更高，但制造贾妮的成本并没有提高多少，毛绒玩具填充物是由塑料颗粒制成的，而塑料颗粒是由石油制成的，在8月份制作贾妮时，油价正处于历史低点，因为需求已经崩溃了。在疫情爆发之前，贾妮的制作成本约为22.04美元，在8月份，她的成本为23.76美元，因为美元与人民币的汇率有所下降。

但是，将贾妮运到美国的费用比以前要高得多。

Viahart需要雇用一家航运公司，将密封的集装箱从中国的工厂运到它在德州的仓库，但由于它是一家小公司，它不直接与航运公司谈判，会打电话给货运代理，这一般是一家物流公司，为运输单个集装箱而不是一整船货物谈判最佳价格。

从2020年4月左右开始，即使是专业从事这项工作的货运代理，也开始很难在船上找到空间。

Viahart经常使用的货运代理公司“天虎货运”（Air Tiger Express）的业务发展主管杰弗里·王说，在正常年份，对船舶空间的需求在春节前后达到高峰，就在中国所有工厂停工过节之前。然后会有一个淡季。在2020年，没有淡季的时候，人们订购东西，但中国的工厂因为新冠疫情而关闭，当他们重新开工时，却又没有足够的集装箱来容纳所有的货物，也没有足够的船舶。

航运公司知道仓位的需求很大，就开始提价，有时迫使公司为抢夺有限的船位而进行竞价战。杰弗里·王说：“现在，这就像是狂野的西部，每个人都在急切地寻找货运空间。”

工厂于9月27日完成了贾妮和其他毛绒玩具的生产，这是Viahart下订单后的第40天。10月7日，一个集装箱的毛绒玩具通过卡车离开工厂，被装上中远海运的一艘船，叫“CSCL冬季号”。

如果贾妮待在那艘船上，她将于11月4日抵达美国，“CSCL冬季号”经停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然后是长滩港，长滩港与毗邻的洛杉矶港是美国最繁忙的集装箱港口。但是贾妮和她的集装箱在上海被卸下了。

至于被卸载的原因，Viahart公司没有得到任何解释，这家公司只是被告知，集装箱现在将于11月11日抵达，而不是11月4日。Viahart的生产和质量经理莎拉·谭在一封电子邮件中向货运代理公司写道：“集装箱现在在哪里？”

货运商回信说：“我没想到它会在上海逗留两周这么久。集装箱会被送上另一艘母船。”此外没有任何其他信息。

最后，在10月26日，贾妮在上海被装上另一艘船——“朱迪思·舒尔特”号。它在中国的其他三个港口停靠，然后缓缓驶过太平洋，驶向洛杉矶港。

QIMA公司负责供应链上的质量控制，这家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塞巴斯蒂安·布雷托说：“世界各地的集装箱码头都在进行战争，货运代理公司和托运人正在为获得船位而相互争斗。”

贾妮从工厂到港口的旅程，在疫情之前需要大约38天，而在去年秋天则需要53天。而为了这种较慢的服务，Viahart公司却要为每只毛绒动物支付大约13.27美元的运费，而在疫情爆发前，这一数字为3.01美元。

港口的拥挤情况

当朱迪思·舒尔特号接近洛杉矶港时，其他几十艘集装箱船也在从亚洲带货过来。

在2020年的前6个月，在一些工厂因为新冠而关闭，美国消费者当时正在观望，船舶的流动已经急剧放缓。然后，在夏天，航运量又开始攀升。10月份抵达洛杉矶港的TEU（20英尺标准集装箱）数量达到近51.1万个，高于2019年10月的40万个，是3月份的两倍。

但是，在如此冷清之后的交通高峰造成了拥堵，港口无法处理所有像朱迪思·舒尔特号这样来卸货的船只。

在疫情之前，看到一艘船在港口外等待卸货是很不寻常的现象，到2021年初，大约有40艘船等待卸货。这个瓶颈最近又被堵塞了，截至周日，有37艘船在洛杉矶和长滩的港口附近等待。

据利用卫星为海运业提供数据的Spire公司称，朱迪思·舒尔特号本来不必在近海等待这么久，但它在穿越太平洋的时候放慢了速度，时速从平均22海里降至20海里（约40公里降至37公里）。

这艘船本应于11月11日抵达，但直到11月16日才到达洛杉矶港的一个集装箱码头。然后，它等了七天才离开，根据Spire的说法，这是一个“特别长的时间”。

贾妮的集装箱于11月19日被卸下。她直到12月20日才被送上火车。

在发了很多邮件询问为什么集装箱没有运走后，12月3日，Viahart的生产和质量经理莎拉·谭给货运代理写道：“请您查看一下，集装箱什么时候能上铁路？”对方回信说：“”正如之前跟您说过的那样，集装箱仍在码头，为铁路运输设置是中远公司的责任。”

中远公司的答复是：“集装箱仍在码头，请继续关注。”

莎拉·谭说：“我们真的想得到一些最新信息，但我们在这里只能任由承运人摆布。”

Viahart公司的电子邮件写道，他们无能为力，无法加快集装箱的速度，业务发展主管杰弗里·王告诉他的客户，这是集装箱比承运人说的时间晚了两周的原因之一，在疫情之前，他一般最多将日期推迟几天。

我想知道为什么贾妮的集装箱在上海被延误，为什么船这么晚才卸货，为什么集装箱在洛杉矶港停了一个多月。但是，供应链上的每一个环节都把责任推给别人。

Viahart公司的总裁莫尔森·哈特，将延误归因于美国港口没有像亚洲港口那样全天候运行。但长滩港的执行董事马里奥·科德洛说，接货的卡车司机和卸货的仓库也不是全天候运作，港口没必要全天候运作。

根据美国卡车协会提出的诉讼，卡车司机说他们无法获得将集装箱从港口和火车运到仓库所需的底盘，因为航运公司故意扣押这些底盘，从与他们有特殊交易的卡车司机那里赚钱。运送贾妮的航运公司中远公司反过来指责“港口拥堵”，说几周前就卸下的集装箱无法上路，并说缺乏铁路底盘来运送货物。

根据太平洋商船协会的数据，洛杉矶港和长滩港的“停留时间”，是指集装箱在装上卡车之前在岸上停留的时间，6月份为4.76天，比2020年3月的2天有所增加。集装箱在上火车前的时间更长，平均为11.8天，高于协会1月份测量的7.9天。近四分之一的集装箱在被接走之前耽搁了五天以上。

太平洋商船协会政府事务经理杰西卡·阿尔瓦伦加说，全天候运营并不会改变什么，当航运公司发布卡车夜间取货的时间时，这些时间并没有卡车会来。

火车和卡车的短缺

但长滩港的执行董事马里奥·科德洛说，没有足够的火车车厢从洛杉矶港和长滩港将集装箱运送出去，最终运送贾妮所在集装箱的铁路公司BNSF指责内陆设施停留的时间过长，因为那里的集装箱无法迅速卸下。

这个铁路公司在一份声明中说：“虽然我们每周7天每天24小时运营，但供应链的某些部分却没有，这为满足这一前所未有的需求带来了额外的挑战。”

卡洛斯·拉米雷斯是一位码头运营商，负责调度卡车从内陆设施把集装箱提取出来，他说他的卡车司机在向仓库运送集装箱时遇到了问题，因为他们的人手太少了。

他说：“我们有的集装箱在我们的院子里放了一两个星期，因为取货的人没有人手来卸货。”他说，他的公司雇用自己有卡车的业主经营者，但在过去的一年里，越来越难找到可以雇用的人。

简而言之，这是所有人的责任，也可以说没有人会对此负责。

世界航运理事会是一个班轮游说团体，这个团体的主席兼首席执行官约翰·巴特勒在6月国会关于供应链延误的听证会上说：“数量激增影响了供应链的每个环节，然而，没有任何单一的行为者，如海运公司、铁路运输公司、卡车司机、海运码头或货主仓库和配送中心，能够独立清除瓶颈的障碍。”

所有这些都意味着，贾妮从船上卸下后，花了40天时间才到达Viahart的德州仓库，如果她是一只真正的长颈鹿，她只需要大约一半的时间就能自己走完这段旅程。她于12月29日到达仓库，比Viahart最初被告知会的时间晚了一个多月。

一路上，随着延误的增加，供应链上的每个环节都在提价。BNSF已经开始对在其设施中放置过久的底盘和集装箱进行收费。中远集团和其他航运公司提高了费率并开始收取拥堵费。码头运营商拉米雷斯提高了他院子里集装箱的存储价格，并将很快提高他支付给司机的费用来留住司机。

自2019年以来，卡车司机和仓库工人的工资已经跃升了8%，而在此之前的两年里，工资增长率为4%。卡车是将集装箱从港口运到仓库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也是将包裹从这些仓库送到客户家门口的工具。随着港口和铁路延误的增加，卡车的行程变长了，因为卡车司机不得不坐着等待。

一些卡车公司提供约两个小时的免费等待时间，然后开始向物流公司收取司机额外等待时间的费用。由于有如此多的需求，卡车运输公司都在紧锣密鼓地运行，如果一辆卡车坏了，或者一个集装箱被延误了，或者一个仓库人手不足，都会影响到未来的交货。

码头操作员拉米雷斯说：“根本就没有犯错的余地。”

卡车运输业的劳动力问题

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社会学家、《大卡车:卡车运输与美国梦的衰落》一书的作者史蒂夫·维斯利说，尽管卡车运输业经常抱怨劳动力短缺，但自从20世纪80年代放松管制以来，卡车运输业许多部分的供应链都非常脆弱。

现在，数十万名司机是自己支付费用，如果没有货物运输，他们就赚不到钱，这意味着在疫情开始时，由于中国的工厂关闭，没有任何货物可供运输，许多卡车司机不得不寻找其他赚钱的途径。

维斯利说，从事将集装箱运往港口或从港口运出，以及将集装箱运往远方的司机，即所谓的公路司机，是卡车运输业中情况最糟糕的一环。自从放松管制以来，这些卡车司机中的许多人现在都是独立承包商，他们按载重量获得报酬。这意味着港口和码头的延误对他们的打击特别大。

如果他们只是坐在那里等上几个小时，而且得不到报酬，那就不值得做这份工作。在疫情爆发之前，大公司的长途卡车司机的平均年流失率超过90%，而且现在可能还在上升，像沃尔玛这样的公司正在提供大量的签约奖金，试图在需求激增的情况下提高留用率。

将贾妮从仓库送到我家门口的许多其他环节也变得更贵。

在疫情之前，Viahart在德州仓库的初级工人的工资是每小时10-11美元。然后，今年春天，他开始找不到人了。他把工资提高到每小时14-15美元左右，这帮助他雇用到了足够的人来维持仓库的运转，但也增加了把贾妮送到我家门口的成本。

劳动力并不是仓库里唯一增加的成本，箱子的价格从2.03美元上升到2.17美元，这是电子商务激增导致纸板价格上涨的结果。联邦快递的送货上门服务（Viahart公司的总裁哈特说这是他把玩具送到客户手中最经济的方式）今年上升了5%，联邦快递在一份声明中说，现在运送的包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

然后，当然还有亚马逊。

哈特试图在自己公司的网站上销售毛绒动物和玩具，但产品在亚马逊上销售的速度更快。他90%以上的收入来自他在亚马逊上销售的玩具，但这也让他在疫情之后付出了更多的代价。

亚马逊从他销售的每件商品中抽取15%的佣金，即使是像贾妮这样的商品，Viahart是自己发货，而不是送到亚马逊仓库（亚马逊对存储空间收费，所以Viahart把这么大的箱子送到亚马逊的配送中心没有意义）。这意味着随着贾妮越来越贵，亚马逊会分走更多的钱，这反过来又使贾妮更贵，因为哈特不得不提高价格本来赚取利润。在疫情之前，亚马逊的佣金约为12美元，现在则是16.19美元。

送货上门

我在今年7月12日的时候，在亚马逊上订购了贾妮，大约是她被卸到仓库里的7个月后。由于联邦快递的运单追踪信息，我可以跟踪她的卡车旅程，从哈特的仓库到德克萨斯州的泰勒，再到德克萨斯州的哈钦斯，然后从陆路到新墨西哥州的恩西诺（也是西墨西哥州的中心），贾妮于7月14日晚上7点20分到达那里。

第二天早上6点22分，她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埃塞克斯，就在与亚利桑那州的边界处，当天晚上9点21分，她在特雷西，旧金山外的一个物流中心。她在7月16日凌晨4点18分到达南旧金山，然后在下午2点17分出现在我旧金山的家门前，旅行结束。

一个非常好的联邦快递司机杰米·巴利坎塔把她带到了我的公寓楼，他来到我的前门，我对这个包裹的到来是如此惊奇，以至于司机看起来有点疑惑，我一直在想贾妮一路上所做的几十次停留，就像一个弹球在拥挤的机器上弹来弹去，比最初预期的要长很多。

在疫情之前，贾妮可以在大约81天内从工厂运到我的家门口，现在需要106天，或者，在贾妮的这个个例里，时间更长。

如果说我感到惊奇，Viahart公司的总裁哈特则是感到压力。他原本希望贾妮能在去年的圣诞购物高峰期之前就到达仓库，并预计像她这样的毛绒玩具会卖空，然而，她在人们完成节日购物后很久之后才到达。

他说，这种不确定性和风险是价格上涨的另一个原因。如果他预计在假日季节有3000个单位的库存，但结果只得到1000个，他不得不提高价格以补偿延迟的库存，这样他才可以支付账单。

他说：“这就是各地发生的情况。”当需求多于供应时，企业可以收取更多的费用。

在我们交谈那会儿，亚马逊上贾妮的价格还没有达到100美元以上，我问哈特为什么。

他说，玩具公司Melissa and Doug也卖类似的长颈鹿。如果哈特在亚马逊上提高价格，而他的竞争对手不这样做，消费者就不会从他那里购买。但在我们交谈时，他注意到Melissa and Doug的长颈鹿显示为缺货，可能是因为和贾妮一样经历了一些供应链故障。

他说：“好吧，那我们可以提高价格了。”

贾妮现在正站在我的客厅里，旁边是我儿子明亮的塑料钢琴、毛绒玩具、塑料笔记本电脑和其他各种颜色鲜艳的玩具，我很确定这些玩具也是一路从中国运来的。想到把这些玩具从海上运来，通过港口，在铁路上，用卡车运到我家门口所耗费的所有精力，有点令人感慨，如果所有这些实惠的中国玩具的价格在上涨，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毕竟，如此令人头疼的旅程总要有人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