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关于IBM人工智能计划沃森的报道，详细介绍了这个人工智能网红，在出名后却在医疗保健行业应用中一败涂地，不得不转型的故事。​

十年前，公众对IBM的信心是毋庸置疑的，这家公司开发的沃森超级计算机，刚刚击败了有史以来成绩最好的《危险边缘》人类选手肯·詹宁斯，展示了人工智能的力量。

IBM夸下海口，这只是一场即将席卷整个社会的技术革命的开端。

注：《危险边缘》是一台电视问答竞猜节目，形式是用提供答案关键词的方式让选手猜问题。

IBM公司在沃森胜利后的第二天在一则广告中宣称：“我们已经在探索如何将沃森的技能应用于医疗保健、金融、法律和学术界等丰富多样的语言中。”

但是在公司内部，沃森背后的明星科学家提出警告，务必小心承诺。

科学家大卫·费鲁奇（David Ferrucci）解释说，沃森的设计是为了识别单词模式并预测竞猜游戏的正确答案，它并不是一个准备好应对商业世界的万能答案箱，甚至很可能无法通过二年级的阅读理解测试。

他的解释得到了商业部门同事的礼节性关注，然后就没了下文。

费鲁奇在第二年离开了IBM，他回忆说：“这对营销不是个好信息。”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看法有先见之明。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IBM投入了数百万美元，宣传沃森是一个优秀的数字助理，可以帮助医院、农场以及办公室和工厂，其潜在用途是无限的，从发现新的市场机会到解决癌症和气候变化问题。

IBM的一份报告称其为“认知的未来”。

IBM的电视广告，包括沃森与网球明星塞雷娜·威廉姆斯和歌手鲍勃·迪伦的俏皮对话，在电视节目《60分钟》中被介绍。对许多人来说，沃森成了人工智能的代名词。

而沃森不仅是要改变行业，还要为老牌的IBM注入新的活力。这个巨大的科技公司，长期依赖于其传统产品。在IBM内部，沃森的技术被认为能够像大型计算机那样再次使IBM成为行业领导者，并且能在几年甚至几十年内提供增长和利润的引擎。

最终，沃森并没有改造任何行业，也没有提升IBM的财富，事实上，IBM远远落后于新生的云计算和人工智能领域领域的竞争对手，包括亚马逊、微软和谷歌。这三家公司的股价已经翻了好几倍，而自2011年沃森在《危险边缘》中取得胜利以来，IBM的股价下跌了10%以上。

本文采访的十几位现任和前任IBM经理和科学家们中的很多人都表示，IBM在沃森方面的失误，始于其早期坚持推进大型和艰难的举措，这些举措旨在为公司带来赞誉和可观的收入。

沃森业务的前总经理马努基·萨克塞纳说，项目最初的目标是做有益于社会的开创性工作。这是值得称赞的，只是并不现实。

萨克塞纳现在是Cognitive Scale公司的执行主席，这是一家人工智能初创公司，其投资者也包括IBM，他认为：“事实证明，挑战远比预期的要困难和耗时。”

IBM研究院的前首席医学科学家马丁·科恩回忆说，他建议将沃森用于狭义的“可信度论证”，比如更准确地预测一个人是否会对某种特定药物产生不良反应，而不是推荐合适的癌症治疗法。

科恩博士说：“他们说我并不懂。”

现任和前任IBM内部人士指出，公司的最高管理层，一直被具有服务和销售背景的高管们所主导，而不是技术产品专家。他们说，产品人员可能更能理解沃森是为问答节目定制的，这是一项强大但能力有限的技术。

IBM将沃森的挫败描述为公司的学习历程，其中虽然走过岔路也经历过挫折，但这是试图将先锋技术商业化的必经之路。

过去几年负责沃森业务的高管罗布·托马斯说：“创新总是一个过程。”

托马斯本月早前被任命为负责全球销售的高级副总裁，他认为IBM的人工智能发展分为三个阶段：《危险边缘》的技术成就、多年通过大额服务合同作“试验”、以及现在向产品业务的转变。

IBM坚持认为，其修订后的人工智能战略正在发挥作用，虽然是个精简的、不太能改变世界的目标。振兴增长的工作交给了阿文德·克里希纳，他是一位计算机科学家，去年成为首席执行官，此前领导了最近IBM对云计算和人工智能业务的全面改革。

但过去的宏伟愿景已经不复存在。今天，沃森不再是技术实力的代名词，而是作为一个令人清醒的例子，代表了技术炒作和对人工智能过于自信所造成的陷阱。

事实证明，人工智能在主流经济中的发展，与其说是颠覆性的革命，不如说是一步步的进化。

掀起新的浪潮

在其110年的历史中，IBM一次又一次地拥抱新技术，并成功应用于企业，由于一度在大型计算机市场上占主导地位，以至于成为联邦反垄断案的目标。1981年在IBM进入市场后，个人电脑的销售才真正起飞，它使这类小型机器成为了企业办公室的基本工具。在20世纪90年代，IBM还帮助传统企业客户适应了互联网。

IBM的高管们开始将人工智能视为它的下个高潮。

2006年，费鲁奇首次向他在IBM研究实验室的老板们提出了沃森的想法。他认为，设计一台计算机来解答问答游戏，可以推动人工智能领域的科学发展，目标是自然语言处理。在这个领域中，科学家通过编程让计算机识别和分析文字。另一个研究目标是推进自动回答问题的技术。

在说服了质疑者们后，费鲁奇组建了一个最终会超过二十人的科学家团队，他们在纽约州约克镇高地的公司实验室工作，位于IBM阿蒙克总部以北约20英里处。

他们建造的沃森是一台房间大小的超级计算机，有数千个处理器，运行数百万行代码，存储磁盘里装满了数字化的参考文献、维基百科条目和电子书籍。再智能，也要依靠电力，这台庞大的机器需要8.5万瓦特的电力。相比之下，人脑的运行功率只相当于20瓦特。

一直以来，IBM公司的目标是推动科学的前沿，提高IBM的声誉。IBM通过会下棋的“深蓝”（Deep Blue）电脑进行了类似的赌注，并且取得了成功，深蓝在1997年击败了国际象棋冠军加里·卡斯帕罗夫。为了向这项先驱的项目致敬，科学家们最初将他们的人工智能计算机称为DeepJ! ，但市场人员介入，决定以IBM的创始人老托马斯·沃森的名字命名这台机器。

当沃森在《危险边缘》中取得胜利时，反响非常热烈。IBM的客户争先恐后地想要一台自己的沃森。高管们则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商业机会。

显然，沃森是有市场的。但也有一个问题。

IBM没有什么可卖的。

医疗保健的“登月”之作

高管们开始琢磨如何使这颗新星成为一项生意，一种可能性出现了：医疗保健。

医疗保健是美国最大的产业，而且在全世界的支出都在增加，是一个充满丰富数据的领域，而数据是现代人工智能项目的基本燃料。而且，其社会效益也是毋庸置疑的，它代表了对更长、更健康的生活的承诺。

当时的IBM首席执行官金妮·罗麦蒂，将对医保行业的大赌注描述为延续IBM解决重大挑战传统的下一章，这些挑战包括了计算人口普查，甚至还有指导阿波罗11号任务登月。

罗麦蒂说：“我非常肯定，我们的登月计划也会对医疗保健行业有影响。”

IBM先从癌症开始，找到了会使用大量数据进行研究的医疗中心。当时的想法是，沃森将挖掘并理解所有的医疗信息，用以改善治疗。

IBM的合作伙伴之一的北卡罗来纳大学医学院，很快就遇上了困难。肿瘤学家们在看过沃森在《危险边缘》的表演后，都认为它是一台答题机器。而癌症中心基因数据中的复杂性、混乱性和缺失，令IBM的技术人员感到沮丧。

大学癌症中心的前负责人诺曼·沙普拉斯说：“我们以为这会很容易，但结果却是非常、非常困难。”

他现在是国家癌症研究所的主任，“我们互相讨论了大约一年。”

最终，肿瘤学家和技术专家找到了能够利用沃森优势的方法：让它快速摄取和阅读成千上万的医学研究论文。通过将论文中提到的基因突变与病人的基因特征联系起来，沃森有时能够指出医生可能错过的其他治疗方法。这是一个潜在的有用的新诊断工具。

但事实证明，它不够有用，也不够灵活，更无法成为一个成功的产品。

去年年底，IBM把基因组学型沃森停产，这是IBM与北卡罗来纳大学共同研究出的结果。还搁置了另一个癌症产品：肿瘤学型沃森，这是与另一个早期合作者：斯隆·凯特琳癌症纪念中心合作开发的。

另一个代价高昂的，名为“肿瘤学专家顾问”的癌症项目，在2016年被放弃，这是与休斯顿的MD安德森癌症中心的合作，其目的是创建一个床边诊断工具，阅读病人的电子健康记录、加上大量的癌症相关科学文献，然后提出治疗建议。

项目中的障碍很多。在合作期间，MD安德森更换了它的电子健康记录系统，使沃森无法获取病人数据，沃森也很难破译医生的笔记和病人的病史。

医生们也感到越来越沮丧，他们费时与技术搏斗而不是照顾病人。根据一份公开审计报告，在花费了4年时间和6200万美元之后，MD安德森终止了这个项目。

哈佛商学院最近关于MD安德森项目的案例研究的教授和共同作者肖恩·格林斯坦（Shane Greenstein）说：“他们选择了最高难度的可行项目，即实时癌症诊断，且采用了不成熟的技术。这是一条高风险的道路。”

IBM继续投资于健康产业，包括在“沃森健康”上投资了数十亿美元，它于 2015年作为一项独立的业务被创建。这包括用40多亿美元收购包含了数亿病人的医疗数据、账单记录和诊断图像的公司。很明显，这些钱中的大部分是永远也拿不回来了。

现在，IBM正在缩减沃森健康的规模，并审查业务的未来。根据《华尔街日报》的报道，探讨中的一个方案是卖掉沃森健康。

回到现实中来

许多外部研究人员，长期以来一直认为沃森主要是一个品牌宣传活动。但最近，他们中的一些人说，这项技术已经取得了重大进展。

在为《纽约时报》所做的一项分析中，艾伦人工智能研究所将沃森在标准自然语言任务上的表现，如识别人物、地点和句子中情感的能力，与大型科技云供应商：亚马逊、微软和谷歌提供的人工智能服务进行了比较。

沃森的表现与这三家大公司的一样好，有时甚至更好。艾伦研究所的首席执行官奥伦·埃齐奥尼（Oren Etzioni）说：“我相当惊讶，IBM已经振作起来了，至少是在这些能力方面。”

沃森在业务方面也显示出复苏的迹象。现在，沃森是一个软件工具的集合，使公司用来建立基于人工智能的应用程序。这些应用程序主要是在会计、支付、技术运营、营销和客户服务等领域帮助简化和自动化基本任务。它是作杂物为主的人工智能，这也是当今商业中大多数人工智能应用的真实写照。

沃森的一个核心能力是自然语言处理，与使它在《危险边缘》中获胜的能力相同。这项技术为IBM受欢迎的沃森助手产品提供动力，企业用它来自动处理客户的服务咨询。

IBM公司没有说明沃森的财务结果。但现在领导IBM全球销售的托马斯指出它有成功的迹象。

他说，现在是人工智能进入企业市场的早期，因此市场机会将是巨大的，而现阶段的关键是加快各行业采用沃森软件的速度。

IBM表示，沃森在全球20个行业中拥有4万名客户，比四年前的数量多了一倍。同时，沃森的产品和服务每月被使用1.4亿次，而两年前其月使用率仅为1000万次。一些大客户也在健康领域，比如大型保险公司Anthem，它使用沃森助手来自动处理客户咨询。

托马斯说：“它被采纳的速度正在加快。”

五年前，沃森是一个来自人工智能未来的书呆子，一个没有实体的声音，在广告中与网球巨星塞雷娜·威廉姆斯谈笑风生。今天，电视广告则宣称这项技术，有可能为办公室和工厂车间节省时间和工作。

一个电视广告说，沃森帮助公司“将小事自动化，这样他们就可以专注于下一件大事。”

这种从改变世界的雄心向公司事务助理的转变似乎很惊人，但对IBM来说是好事。沃森不再是一盘大棋，但可能最终成为IBM的一项坚实业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