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洋杂志作者 Ronan Farrow的报道称，美国国务院在特朗普任期内，在蒂勒森和蓬佩奥的领导下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职业官员对新任美国国务卿布林肯能否重振美国外交感到不安。

去年10月27日凌晨，在尼日尔南部生活和工作的美国农民菲利普·沃尔顿，当着家人的面被武装雇佣兵绑架。武装分子向沃尔顿的家人索要100万美元的赎金，并威胁要将这位美国人卖给当地的极端组织。

绑架沃尔顿的人把他偷渡到尼日利亚北部时，海豹突击队计划了一次营救行动。几天后，当海豹突击队做好突袭准备时，国务卿迈克·蓬佩奥在亚洲旅行后正乘坐政府专机返回美国。一名国务院工作人员进入蓬佩奥的舱室，向他汇报了沃尔顿案件的最新情况。这名工作人员概述了为方便撤离蓬佩奥需要采取的步骤，包括打电话给尼日尔的总统。

令助手们吃惊的是，蓬佩奥拒绝了这位工作人员的要求。

蓬佩奥显然对让他打电话的要求感到恼火，最后回复说，“我什么时候才能睡觉？”

这名工作人员告诉蓬佩奥，被绑架的美国公民不太可能睡得太多。讨论结束时，蓬佩奥同意了打几个必要的电话。10月31日上午，海豹突击队从空军特种作战司令部的飞机上跳伞救出了沃尔顿，杀死了六名绑架他的人。

特朗普和蓬佩奥后来在Twitter上吹嘘了这一行动，蓬佩奥称其“非常出色”。

工作人员说，蓬佩奥似乎很长于利用自己的职位来提升自己或特朗普的政治命运，这条推文只是例子之一。

曾在蓬佩奥手下工作的助手们表示，就那次突袭行动进行的交流，体现了他的一种领导风格，包括对人的粗暴对待，以及对党派政治的高度关注，这种风格有时会妨碍国务院的日常事务。

在采访中，国务院其他数十名员工称，蓬佩奥及其前任雷克斯·蒂勒森(Rex Tillerson)任期内的混乱，给国务院留下了深刻的制度和文化伤疤，继续阻碍着美国在世界各地的外交努力。

在特朗普政府期间，冻结招聘、削减国务院预算的极端提议，以及关键职位前所未有的空缺，削弱了这个机构开展外交的能力。

现任国务卿布林肯在就任前接受采访时警告称，如此多职业外交官的离开，已经严重损害了国务院。他告诉我，这“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惩罚你，而且会持续几代人，而不仅仅是几年。”

他说，如果没有一个更强大的部门，“我们就会卷入各种冲突，我们本可以通过事态管理和外交来避免这些冲突。”

国务院官员告诉我，拜登政府在扭转清洗的影响方面行动太慢。一些人说，他们担心布林肯和其他政府官员急于与特朗普时代的鲁莽行为划清界限，一直不愿做出大胆的政策决定。

“事情没有进展，”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与布林肯共事的职业外交官告诉我。“大楼周围开始有一些讨论，你知道，让我们做艰苦的工作。我不确定这些人现在是否准备好了。”

特朗普时代对美国国务院的第一波损害，是由蒂勒森造成的，他支持的预算削减规模，是自克林顿以来从未有过的，后者以冷战后专注于国内优先事务的名义，已经主张缩减国务院规模。蓬佩奥是共和党人，曾担任堪萨斯州议员和特朗普的中央情报局局长，他承诺恢复该机构的 “雄风”。虽然没有什么外交经验，但他在政治上比蒂勒森更精明，最终证明自己更善于在一个多变的总统手下生存。

蓬佩奥是一位来自加利福尼亚州奥兰治的福音派基督徒，在西点军校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在美国陆军第四步兵师服役。从哈佛大学法学院毕业后，他搬到堪萨斯州，在科赫家族的风险投资基金的投资下，创办了一家航空航天企业。

2010年，他能在茶党浪潮中成功竞选国会议员，也是得益于在科赫的支持下。蓬佩奥担任中情局局长的时间很短，只有15个月，但他在那里也获得了锋芒毕露的名声，抛弃了前任们不卷入党派政治先例，与特朗普培养了异常密切的关系，有时甚至陪同这位总统参加与情报无关的会议。

蓬佩奥也赞同特朗普的一些强硬的外交政策观点。当特朗普发出废除伊朗核协议的好斗呼吁时，蓬佩奥就这么做了。而且，他似乎很快就吸收了白宫官员提到的一些关于如何迎合特朗普的教训，在担任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期间，蓬佩奥宣称，特朗普“提出了很好的、很尖锐的问题”。

抵达国务院后，蓬佩奥解除了蒂勒森实施的招聘冻结，但随后将自己与工作人员隔离开来，在一些官员看来，这似乎是刻意表现出不信任。

“蒂勒森的问题是能力，蓬佩奥的问题是故意，”一名与蓬佩奥密切合作的外交服务官员告诉我。“从来没有任何来自上层的支持。”

几名工作人员说，新任国务卿对他们很严厉，“他在私下里喜欢大叫，”这名外交官员补充说。“蓬佩奥是个混蛋，这点我同意。”

另一名与蓬佩奥密切合作的高级官员告诉我。有时，他的愤怒会直接指向外国对话者，包括一位著名的欧洲外交部长。

到特朗普政府结束时，美国国务院的士气已经崩溃。蓬佩奥已经让幕僚失去了信心，他们中的一些人认为，蓬佩奥专注于潜在的总统竞选，是在迎合他的保守派政治基础。

一些人指出，在黑人和西班牙裔外交官仅占外交部官员总数的8%之际，他一再拒绝签署哪怕是敷衍的多元化承诺。腐败的指控也围绕着他。众议院外交事务委员会因蓬佩奥拒绝接受多次传票，而将其视为藐视法庭。国务院监察长办公室披露，对国务院活动的调查有五项，其中至少有两项直接涉及蓬佩奥。

一项调查集中在他利用下属为他和妻子办私事，比如取干洗衣物和遛狗。在司法部检察长史蒂夫·利尼克开始调查国务卿的行为后，蓬佩奥的一个盟友将他解雇了利尼克是一名职业公务员，突然被行政休假，并被锁在办公室外。

他后来告诉国会的一个委员会，他没有得到关于撤职的任何解释。

今年4月，国务院监察长办公室认定蓬佩奥违反了该部门的道德规则，但指出他不再受到处罚，因为他已经离开了政府。

去年11月特朗普败选后，工作人员对蓬佩奥政治活动的担忧增加了。

由于特朗普拒绝接受选举结果，蓬佩奥领导的国务院阻碍了向新政府过渡的进程。外国领导人给当选总统拜登的信息堆积如山，因为蓬佩奥拒绝遵守规定公布这些信息。蓬佩奥在国务院新闻发布厅对记者说，“将会平稳过渡到特朗普第二任政府。”

没人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蓬佩奥似乎对后续的问题感到恼火，他说，“每一张合法的选票”都必须被统计，这是特朗普盟友的一个套路，他们谎称选举结果存在欺诈。

去年11月，当蓬佩奥开始进行选举后的国际访问时，他拒绝承认投票结果给他的外交蒙上了一层阴影。欧盟官员拒绝与他会面，这促使蓬佩奥取消了一些访问。当他访问土耳其、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和格鲁吉亚(美国在格鲁吉亚鼓励选举透明度)时，职业外交事务官员想知道，美国在这个问题上还有什么道德权威。

在蓬佩奥得知与继任者布林肯的例行交接会议被泄露给媒体后，他取消了会议。尽管后来举行了会晤，但与蓬佩奥共事的外交事务官员，对党派利益显然优先于有序过渡感到失望。

“他不想被认为是在做他应该做的工作，”其中一人告诉我。

在同一时期，蓬佩奥在Twitter上发布政治消息。这些消息被转发到一个以蓬佩奥的名义在Telegram上拥有超过10万粉丝的账户上，一些主流平台避开的极右观众聚集在Telegram上。(蓬佩奥的一名发言人表示，蓬佩奥不知道Telegram上的这个账号。)

他的帖子经常聚焦美国国内问题，包括对新闻媒体的批评，并以“#美国优先”和“#大赢家”等政治口号为特色。蓬佩奥在1月份的一条信息中告诉他的追随者，“美国是一片充满自由的土地，这使我们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国家。即使在我卸任之后，我也将继续尽我所能来保障这些自由。请关注我，加入我吧。”

蓬佩奥和特朗普离任后，美国国务院出现了大量岗位空缺，最高领导层，助理国务卿或副国务卿职位的三分之一以上-都是空的，或者由临时的“代理”官员填补。

特朗普执政期间的一半多时间里，负责防扩散和军备控制(包括应对朝鲜的核威胁)的高级职位，一直空缺，或由代理任命的人领导。高级职员的多样性已经减少，绝大多数工作人员是白人，只有13%的高级行政服务职位由有色人种担任。早在特朗普政府上台之前，人们就担心国务院的员工缺乏多样性，但最近的员工调查显示，人们对未能解决这一问题越来越失望。

如今，人员配备方面的挑战依然存在。拜登政府上台5个月后，填补了许多高级职位，但国务院聘用的外交官员仍比特朗普政府结束时略少。3月份公布的数据显示，多样性还有待改善。

特朗普政府还留下了一种怀疑文化。布林肯告诉我，在蓬佩奥时代，“人们对职业官员存在着不信任。”

美国国务院2019年的一项监察长调查发现，特朗普任命的党派人员，对通常在两党政府任职的职业雇员进行了报复。这些员工是司法部大部分制度的基石，却被嘲笑为“不忠诚的”或“叛徒”，是一个神秘的、据称是自由主义的“深层国家”的一部分。

蓬佩奥还为特朗普赞扬威权领导人的习惯进行了辩护，外交官们告诉我，看不出这种做法会属于任何外交战略。特朗普向埃及独裁者塞西和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发出了到访白宫的邀请。塞西正在进行一场残酷的人权镇压。杜特尔特承认谋杀对手，并鼓励自己的军队强奸妇女。

和特朗普一样，蓬佩奥赞扬了塞西对待宗教自由的方式，据菲律宾一名发言人表示，他还告诉杜特尔特，他“就像我们的总统一样”。

众多外交官承认国务院面临的他们所说的前所未有的挑战。

“美国在世界上的领导地位，以及实现这种领导地位的机构，正在受到真正的侵蚀，”拜登总统现任中央情报局局长、前副国务卿威廉·伯恩斯在就职前告诉我。“外交确实应该是国际上首要的手段。有时，它能以远远低于军事的代价实现目标，无论是在经济上还是在美国人的生命方面。”

几名工作人员赞扬了拜登在竞选期间承诺赋予外交官权力，并接受了蓬佩奥回避的多元化举措。

“关于多样性，他们说的都是对的，关于亲和力团体，他们做的都是对的，”一名官员告诉我。但许多外交官表示，在这些问题上几乎没有明显的进展。他们想知道，在他们认为应该进行彻底的路线修正的时候，拜登是不是一个适合面对这些问题的当权派人物。

拜登曾承诺要扭转前任对威权人物的支持。拜登在2020年竞选期间发推文称，“再也不能给特朗普的‘最喜欢的独裁者’开空头支票了。”他指的是埃及的塞西。

但在他在华盛顿的漫长职业生涯中，拜登经常支持这种关系。作为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他支持对埃及强人穆巴拉克进行不受限制的军事援助。作为副总统，他是穆巴拉克在华盛顿最后的支持者之一，2011年穆巴拉克下台前两周，他说他不是独裁者，不需要下台。

布林肯告诉我，这个问题一直是奥巴马政府内部激烈辩论的焦点。“有些人希望我们更有力地捍卫穆巴拉克，”他说。“其他人则认为，正如其中一人所说，我们需要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

他补充说，这场争端“比任何事情都更具有代际性”，包括美国国际开发署现任署长萨曼莎·鲍尔在内的一群年轻官员，反对“一些更年长、更老练的老手，毕竟，他们已经处理与埃及的关系很多年了”，包括“罗伯特·盖茨(Robert Gates)、希拉里，拜登”，他们为穆巴拉克辩护。

布林肯说，对穆巴拉克的支持是一个错误。“是的，也许我们在埃及问题上被抓住小辫子了。”

几名外交官表示，拜登政府试图采取与蒂勒森、蓬佩奥和特朗普不同的行事方事，这是过于谨慎了。

一位与布林肯共事的职业外交家说，“这些新人正在尽最大努力不成为霸道的人。在某些方面，这很好，但在某些方面，这在某种程度上阻碍了他们找到自己的最佳状态。有时需要做出艰难的决定。如果上一个人做了这样的决定，他们会努力不去做。”

这位外交官举了有关美国目前在伊拉克的存在程度的对话为例。据几名工作人员说，自从拜登上台以来，这些对话基本上停滞了。这名外交官补充说，“除非我们停止试图成为反特朗普、反蓬佩奥的人，否则我们无法找到节奏。”

国务院的一名发言人告诉我，“我们不会为运行一个包容性和适当审议的程序而道歉”。这里指的是与国务院各部门和更广泛的政府部门进行的磋商，“你不可能在拥有一个包容性的过程的同时，指望在150天内，在每个领域都发生戏剧性的变化。”

曾在特朗普的第一次弹劾中作证的大使威廉·泰勒(William Taylor)表示，重建美国国务院遭受重创的团队将是困难的。

“他们看到了令他们烦恼和不安的事情，动摇了他们对自己所服务的这个机构的信心。很多人都离开了外交部门。”泰勒告诉我。“这是一个真正的损失。他们留下了一个大洞，一个真空。”

但是，泰勒和国务院的其他资深人士对美国的外交可能会恢复元气表示乐观。

“损害已经造成。但还有聪明、善良的人，”泰勒说。“如果我们有好的领导，重建信任和透明度，他们会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