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注于科技报道的记者阿兰娜·米切尔(Alanna Mitchell)在加拿大杂志《海象》(The Walrus)发文，分析加拿大对于大麻产业的国民经济统计方法的特点，在指出其在对于大麻去污名化不足的同时，也夸赞其严谨态度值得世界其他国家效仿。

2008年，在建议国家统计机构在其年度报告中只计算合法的市场活动几十年后，指导各国如何做统计的全球风气引领者联合国统计司的国际会计专家决定非法活动的收入也应该被包括在内。

这催生了一股计算数据的热潮。到2014年，大多数欧盟国家的统计中出现了新的项目，估计了性交易产业和非法毒品的经济价值（这是一项正在进行中的工作。例如，在2016年，英国澄清了其统计，以反映性工作者往往每年进行40周而不是52周的业务这一事实)。 美国在涉及到某些类型的犯罪时是出了名的古板，在其国家统计中不计算非法活动。它也不计算大麻，尽管它现在在许多州都是合法的。

加拿大也将性工作和非法毒品活动排除在其统计之外。但是，当联邦政府宣布它将在2018年使娱乐性大麻合法化时（药用大麻自2001年以来一直是合法的），该国发现自己需要弄清楚我们的地下大麻行业对国民经济的贡献有多少。因此，我们最沉稳的政府机构——加拿大统计局，开始了灵活的实践，它进行了长达数年对大麻计算的探索，最终完成了它自己的原始分类法，并包含了令人惊讶的丰富细节，这种热诚获得了联合国一些国家会计师事务所的赞誉。

我们开创性的统计方法中包括了过滤废水和探究60年前支付的大麻价格，成为2018年在哥本哈根举行的国际会计界半年度会议的主题，并被视为其他国家可以采用的一个潜在模式。

直到最近还是加拿大统计局的助理局长的安东尼·佩卢索，在2017年负责监督分析加拿大大麻经济的当前和历史价值的复杂过程。这延伸到了劳工统计、制造业、进口、出口、警务、医疗保健等方面。

虽然一头银发，佩鲁索仍然可能被误认为是演员斯坦利·图齐。在Zoom会议中，我也能看到他令人羡慕的黑眉毛和眼中稍显狡猾的光芒，但这种光芒中也含有搞笑的一时兴起。比如，甚至在他退休几个月后（他现在是渥太华的一名私人顾问），佩鲁索的Facebook个人资料页面描述还是 “专业大麻鉴赏家”。而且，由于不再需要遵守他开玩笑说的一个没有太多幽默感的政府机构的 “通信卫生”(communications hygiene)，他可以让我们一窥加拿大统计局的大麻统计的幕后。

这种计算事物的冲动由来已久。据我们所知，大约一万年前，甚至在苏美尔人发展出书面语言之前，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之间的肥沃山谷中的早期苏美尔人使用 “数石”，一种微小的符号表示事物的数量，来监控库存。仓库里有多少只羊？有多少捆麦穗？然后，大约5000年前，它们顺理成章地升级为第一个书写系统。同样，这项发明似乎最初是为了行政统计，也就是说，记录东西的下落。它有政治目的。苏美尔人计算食物、金钱和贸易，这是他们所发明的城市和政府的基础。

这些早期的记录演变成了我们今天保存的复杂的财务报表。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一个关键的数字成为国内生产总值（GDP）的衡量标准，即在特定时期内某一司法管辖区生产的所有商品和服务的货币价值。它被广泛理解为财富的代表。

把什么包括在GDP计算内很重要。剑桥大学贝内特公共政策教授黛安·科伊尔(Diane Coyle)在她的《极简GDP史》一书中，描述了各国改变GDP计算方法是多么地随心所欲。1987年，因为意大利公民在报告收入和缴税方面是有名的逃兵，政府便宣布将GDP上调约五分之一，以反映地下经济，但不一定是非法经济。一夜之间，意大利成为世界上第五大经济体，超过了英国。全国性的欣喜随之而来。意大利人将其称为“il sorpasso”，即超越。

将大麻添加到国民经济统计中可能没有那么大的影响，但它仍然很棘手。科伊尔告诉我，政府喜欢假装计算产值是一个非常技术性的问题，“但它与伦理学到处都有重叠。”她指出，大麻统计是技术与道德明显重叠的地方之一。使用大麻曾经被污名化，以至于会产生犯罪后果，而现在，突然间，它成为我们国家福祉的正式评估的一部分。这种情况本身就容易导致蹑手蹑脚。

佩鲁索说，在加拿大统计局的后厅里，这种情况蔓延到统计人员被允许提及大麻项目的方式，因为他们害怕记者提出获取信息的要求，寻找“不体面的乐趣”。大麻并不像性交易行业那样是个雷区，他称大麻为 “稍轻的非法活动”，但它同样背负文化包袱。

佩鲁索说：“你懂的，这事就像《奇客和冲》，统计局不希望它被轻率的对待。他们希望它被看作是一项我们正在认真计算的严肃政策。即使在内部沟通中，工作人员也不喜欢你开一些与大麻有关的玩笑。”

译者注：《奇客和冲》(Cheech & Chong) 是一个喜剧二人组，由切奇·马林和汤米·庄组成。二人组在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通过他们的单口相声、录音室唱片和故事片获得了商业和文化上的成功，这些作品以嬉皮士和自由恋爱时代，特别是毒品和反主流文化运动为题材，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对大麻的热爱。

比如什么？他回忆说，“联合(Joint)”沟通是不允许的。甚至在打招呼时抬一下眉毛。“嗨(High)，你好吗？”任何戏谑，无论多么温和，都是不可接受的。

译者注：联合(Joint)在大麻文化中有大麻烟卷之意，即指将大麻卷制而成用于吸食的香烟。嗨(High) 在大麻文化中用以形容吸食大麻后产生的感受。

然而，佩鲁索知道这个项目有一个内在的喜剧面向，他告诉我，他的手在挥舞来进行强调和按住嘴唇以压制笑声之间交替：这是拿着书写板的公务员与吸着大麻的嬉皮士的相遇。为了正确计算一切，统计人员，包括那些从未接触过卷烟纸的人，必须处理大麻植物如何生长、准备上市和消费的细节问题。它是种子还是花？鲜花还是干花？是油，提取物还是浸泡饮料？

这些团队不得不发明代码，为新的细列项目捕捉分类。其中71.0105，指的是大麻烹饪技术和大麻厨师培训的教学计划分类，71.0110是大麻销售技能和销售业务代码。

很明显，必须设立新的大麻税类别，但对警局、法院、医院和预防性保健的大麻相关用途的经济评估呢？这导致了“政府职能”下的一系列新分类。然后是商业投资、进口、出口和家庭支出的变化。这项工作跨越了几十个部门和其他联邦部门，整合了政府机构的社会和经济方面的数据。

除了敲定语义标准之外，加拿大统计局在确定如何计算大麻时还面临两个核心障碍：加拿大人的使用量是多少？以及它的成本是多少？但统计局的经济学家希望不但计算2018年最后一个季度的数字，即大麻合法化之后的数字，而且要计算1961年以来的每一年的数字。至少在目前的形式下，这与国民账户的历史一样久远。其理由是，大麻行业相当于每年增加约60亿加元的经济活动。如果不向前调整，似乎加拿大经济在2018年的表现异常出色，这是加拿大统计局的经济学家们无法接受的一种会计违规行为。

其他国家则没有这种顾虑。黛安·科伊尔写道，2014年，在欧盟国家将非法毒品和性工作纳入其统计账户，以及纳入新的国际准则规定的一些其他变化后，其国内生产总值上升。英国的国内生产总值增长了约4%，西班牙增长了2.5%。她说，芬兰和瑞典的国内生产总值可能增长更多。

但是，在加拿大，这是不可能的。

国民经济核算部门的经济学家康拉德·巴伯·杜克说：“看起来国内生产总值在那一季度起飞了，但这并没有发生。所发生的一切是因为生产正在从非法的基础上转移到合法的基础上。”

因此，大麻小组通过几十年来对毒品使用、成瘾率、执法和健康数据的调查，找出加拿大人当年消费的大麻数量。开始时很小，在20世纪60年代初，每年只有24吨。到2015年，已经接近700吨。直到20世纪90年代，当美国“反毒品战争”加剧时，很多加拿大的毒品都来自国外。现在，我们是一个主要毒品出口国。

尽管如此，加拿大统计局仍然渴望得到更多的细节。因此，在2018年，分析人员与麦吉尔大学化学工程系的研究人员合作，对哈利法克斯、蒙特利尔、多伦多、埃德蒙顿和温哥华的废水进行了为期一年的调查。（哈利法克斯的人均大麻用量最高，大约是温哥华人用量的三倍。真够奇怪的。) 巴伯·杜克说，由于缺乏资金，该试点项目现在已经暂停。

最新数据显示，超过200万加拿大人每周至少使用一次大麻，其中超过三分之一的人每天都使用。但是他们花了多少钱呢？巴伯·杜克说，该团队深入研究了大麻价格的历史数据库，与执法官员交谈，并向长期非法种植者征询意见，挖掘他们的记忆。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人尤其乐于接受询问。他说：“人们对此非常开放，多年来一直如此。”

随着合法化日期的临近，该团队创建了众包应用程序“大麻数据”(StatsCannabis)，并配有一个大麻标志。该应用程序恳求说：“加拿大统计局需要你帮助收集大麻价格，你的数据会受到保护！”

佩鲁索指出，这项技术有其缺点。大麻的重度使用者在默认情况下是调查中最频繁的参与者。但他们也是在购买后立即填写调查表的。

“当你调查一种精神药物的重度使用者时，误差范围总是大一点。你选的那些人……怎么说呢？他们的意识可能会受到一点影响。”佩鲁索再一次笑了。

毒品去罪化工作继续在世界各地兴起，其他国家正在留心加拿大所做的事情。佩鲁索说：“我们可能很多方面不占主导地位，但有时我们会投入到这些小事情中，而且我们做得很好。”

然后就是哥本哈根举行的国际会议。在他退休之前，佩鲁索还向墨西哥经济学家做了一次演讲。（今年3月，墨西哥下议院的立法者通过了一项法案，使娱乐性大麻合法化。）

在美国，总统拜登已经公开表示赞成毒品非罪化。经济分析局的研究经济学家雷切尔·索洛维奇克正在探索将非法活动纳入国民经济统计的方法，他正在撰写一份关于大麻的工作文件。她说：“加拿大所做的一些事情是非常创新的，你可能可以想象，调查这种类型的东西并不总是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