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lliam Turton和Joshua Brustein采访了一位特殊的亚裔程序员，在别人都对QAnon网站避而远之的时候，他却成了该站域名的托管方，继续维持着这个网站的运营，如今，亚马逊这样的大型网络服务公司对网站的监管越来越严格，这位程序员认为，这对他来说反而是个商机，因为会有越来越多被大型服务公司拒之门外的灰色网站转而寻求他的服务。（文章来源：彭博社）

 

填补了灰色小众市场的程序员

在极端分子入侵美国国会大厦的两个半月前，互联网上的极右势力经历了短暂的崩溃。突然之间，在该国总统竞选的最后几周，一些迎合白人至上主义者和QAnon运动追随者的著名网站，突然停止了运作。

对于论坛上最衷心的参与者来说，这次中断似乎证明了美国的政治斗争正在接近末日般的结局。一条很有特色的推文写道：“民主党正在所有平台上采取一致行动，这片土地的燃烧预示着未来几天帝国将进行大规模的反击。”

事实上，民主党并没有密谋关闭这些网站，由于VanwaTech公司本身的技术故障，才导致网站崩溃。VanwaTech是华盛顿州温哥华（不是加拿大温哥华）的一家小公司，网站的运行依赖各种网络基础设施，23岁的尼克·林在他妈妈公寓里从午睡中醒来，大约一小时后，这个网站通过一个简单的服务器重置后重新上线。

尼克于2019年底创立了VanwaTech科技。他直接托管一些网站，并为其他网站提供技术服务，包括防止某些网络攻击，他说，他的年收入是数十万美元。尽管规模不大，但它的客户包括Daily Stormer（美国极右翼、新纳粹、白人至上主义者、厌恶女性者，以及否认大屠杀的评论和留言板网站）和QAnon运动中心的留名板8kun ，前者是美国公开的新纳粹分子最臭名昭著的在线网站之一，后者的追随者极大地参与了1月6日发生在国会大厦的暴力事件。

尼克处在商业世界中的一个奇特的角落。他说自己不是极端主义者，只是一个非常支持言论自由的企业家。他在公司总部附近的一家越南餐馆里吃越南粉时说：“总要有个人做这些事情，对吧？一旦你开始关注内容是否安全，一旦你开始这么考虑，你的麻烦就来了。”

往好了说，他认为网站与政治无关的观点是天真的，往坏了说，他是一个可笑的顽固分子。在2020年初接受《彭博商业周刊》采访时，尼克说他真的不知道QAnon是什么，对特朗普也没有什么看法。

不可否认的是尼克正在填补小众市场。他的公司正在为那些有暴力倾向的仇恨团体和阴谋者提供必要的技术支持，亚马逊网络服务等主流供应商往往会对这些团体和阴谋者说不。

没有隐形的服务支持，如网络托管，域名注册，和对分布式拒绝服务攻击（DDoS）的保护（这涉及到被垃圾邮件轰炸导致网络崩溃的问题），一个网站几乎不可能真正地运行起来，就像Daily Stormer和8kun的封禁一样，被AWS、Cloudflare或其他基础设施提供商封禁，是Facebook或Twitter禁令的一个衍生。它把美国极右势力列入了一个黑名单，名单上还包括儿童色情和恐怖组织，如伊斯兰国组织，这些组织提倡和煽动暴力，基本上不允许拥有网站。

SITE Intelligence Group是一家追踪在线恐怖活动的非营利组织，它的创始人丽塔·卡茨说：“每当我看到一篇攻击社交媒体公司的文章，虽然它们活该被攻击，但我认为，追击那些承载恐怖主义网站的公司更重要，ISIS利用网站发展得不错，极右翼分子怎么可能不用呢？”

只要有尼克这样愿意支持的人，Daily Stormer这样的网站就很难下线。美国管理国内极端主义的法律没有针对国际恐怖主义的法律那么宽泛，部分原因是为了保护持不受欢迎的政治观点的美国公民的权利。

甚至大型网络托管公司也很难制定统一的标准。尽管Cloudflare拒绝与Daily Stormer合作，但它支持其他兜售种族主义的网站，包括Stormfront（白人民族主义、白人优越主义、反犹太主义、犹太人大屠杀否定论和新纳粹主义的网络论坛）和大屠杀公开辩论委员会（该委员会否定犹太人大屠杀）的网站。

共和党官员与引发国会攻击的信仰体系之间存在重叠，这会让人们更难划出明确的界限，那次攻击最初是一次特朗普的集会。

来自美国各个政治派别都表达了对公司设立“标准”来禁止互联网声音的担忧。也就是说，尼克支持的观点也来自这些声音。他找到了Daily Stormer的负责人安德鲁·安格林，为这个新纳粹分子提供免费的技术支持。他说，他最大的客户是8kun，他与该网站的前管理员罗恩·沃特金斯有私交，沃特金斯是8kun网站创立以来的主要领导者之一。

尼克认为，美国面临的真正政治危机不是极端主义暴力，而是对第一修正案的侵蚀。他说，对网络言论的限制已经把美国带到了共产主义暴政的边缘，他说：“我们离1984年只有一步之遥了。”

这里的1984，是乔治·欧威尔的著名政治寓言小说。

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又提到了一个自己相当大的局限：“我从未真正读过那本书，所以我不知道这本书的主题。但我听说过一些概念，也看到过一些东西，我想，哇！那就太他妈的坏了。”

尼克说他因为从小就要养家糊口而创业，高中同学却记得他的兰博基尼

VanwaTech的总部是一栋不起眼的平房，位于一个没有人行道的小区里，就在俄勒冈州波特兰市的州界线上。根据州政府的记录，尼克是从祖父母那里继承了这栋房子。虽然他经常说VanwaTech是一家成长中的企业，拥有一批敬业的员工，但他似乎是公司里唯一一个员工。他以低廉的价格出租房间给高中时的朋友，这位朋友帮助他维持公司，他们给房子起了个绰号叫Vansterdam。

当尼克迎接记者时，门一打开，眼前是一张咖啡桌，桌上摆满了冷了的麦当劳薯条和一些抽了一半的大麻，后院堆满了举重设备和烟斗，还有一间小屋，里面堆满了用于挖掘加密货币的计算机服务器。

尼克将自己的创业，归因于他在贫困的童年时期就需要“养家糊口”，尽管同学们都记得他开着父亲的兰博基尼载着其他孩子四处兜风，并把兜风视频上传到YouTube上。高中同学们说，尼克痴迷于炫耀财富，经常谈论比特币和电影《华尔街之狼》。莱昂纳多主演的电影《华尔街之狼》，是骗子乔丹·贝尔福特的电影版本，此人是美国励志演说者和前股票经纪人，他被裁定涉嫌操纵证券市场的诈骗罪，被判监禁22个月。

现在，当他不骑自行车时，他会开着一辆挂着哈佛法学院牌子的奥迪A6四处乱转，他称那个牌子是噱头。事实上他没上过哈佛大学，也没上过法学院。

他早期的创业尝试之一是OrcaTech，这是一项为网站所有者提供的服务，主要是通过对他们发起模拟攻击来测试他们抵御DDoS攻击的能力。对于某些客户来说，该工具可以用来攻击其他客户。尼克说，他从来没有调查过这种攻击是否被用于恶意目的，但他补充说，保护自己不被滥用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把自己比作一个锁匠，他不能确定客户带来的钥匙是否是属于自己的。由于担心自己会卷入非法活动，他最终关闭了OrcaTech。

尼克说，在接触了Daily Stormer创始人安格林之后，他“出名了”。他读到了Daily Stormer在网上遇到的困难。他在极端右翼人士颇受欢迎的社交网络Gab上给安格林写信，并免费提供他最新的DDoS保护产品BitMitigate。当被问及为什么要和美国最臭名昭著的白人至上主义者做生意时，尼克耸了耸肩：“他们被审查，这就是他们有趣的地方。”

然后，他开始胡乱辩解，质疑Daily Stormer是否真的是种族主义。他说：“他们可能是在开玩笑，”

不管怎样，他补充道，“我都不在乎。对我来说，这不是非法言论。”

将Gab取而代之的Epik网站，激动地否认自己的极端倾向

如果运作正常，基础设施就像下水道和电网一样，应该是看不见的。坚固的域名服务器和分布式主机托管服务让依赖它们的人可以专注于更紧迫的事情。在面对大型公司的敌意时，运行网站并保护网站不受攻击也不是不可能，但并不容易，而且即使做到了，网站也往往运行地不太好。

Daily Stormer的基础设施问题，真正开始于2017年弗吉尼亚州夏洛茨维尔的白人至上主义者暴乱后不久。骚乱发生后，安格林发表了一篇文章嘲笑海瑟·海尔，这位不幸的进步主义反抗议者被一名新纳粹分子开车撞死。

由提供域名注册服务的GoDaddy 公司牵头，几家科技公司撤下了对该网站的支持，曾保护Daily Stormer免受DDoS攻击的Cloudflare和其他几家服务提供商也切断了服务。该网站开始在宽松的离岸托管提供商之间来回切换，导致服务常常中断，网站运行不畅。

在过去的几年里，其他几个网站也因其用户涉嫌种族屠杀而受到类似的阻碍或下线。2018年，在匹兹堡一所犹太教堂发生一起大屠杀后，行凶者在Gab社交网络上保留了一份带有反犹太主义标志的资料，该社交网络因此下线。

Gab的管理者否认他们在运营一个极端主义网站，称他们的网站是一个开放论坛，一个不那么严格审查的Facebook替代品。当Gab失去了它的域名注册资格后，一家位于西雅图名叫Epik的公司粉墨登场。

那时，Epik已经在和意识形态没关系的域名注册业务中度过了数年，其首席执行官罗布·芒斯特 ，这个名字怪怪的（这位CEO的姓为Monster，英文和野兽同名），他以亲自处理客户服务电话和在晦涩的行业论坛上发表帖子而闻名。但在特朗普任职期间，芒斯特也变得激进起来，他让员工在员工会议上接受阴谋论，把越来越多的精力花在Epik充满政治色彩的工作上。

就在那时，尼克和芒斯特开始合作。不清楚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但他们很快就走得很近，据Epik当时的运营总监约瑟夫·彼得森说，芒斯特成了尼克的导师。2019年，该公司收购了支持Daily Stormer的尼克的BitMitigate，作为交易的一部分，尼克成为了Epik的首席技术官。

彼得森说，到尼克到来的时候，Monster对政治的执着已经主导了Epik。彼得森称自己是进步派。

彼得森说，他同意芒斯特的观点，即域名注册商不应该因为客户的政治观点而拒绝他们。他把这一行业比作酒店行业，认为酒店老板不应该因为无意间听到客人的种族主义言论而把客人赶走。

他说，当一个登记客人入住的工作人员成了种族主义者时，情况就不同了。

彼得森说，Epik对Gab的支持，导致芒斯特优先与Alex Jones的InfoWars.com等极端主义网站合作。他说：“一旦一家酒店邀请新纳粹分子，年复一年地举办他们的大会，那就违背道德了，而我恰恰担心这会是Epik的未来。”

Epik负责战略与传播的高级副总裁罗布·戴维斯在一封电子邮件中表示，彼得森有偏见，他认为Epik追求极端客户的想法“绝对是疯了”。他说，Epik断绝了与BitMitigate以前的客户的联系，包括Daily Stormer，也没有与安格林直接联系过。

彼得森说，有一次，芒斯特召开员工会议，让与会者观看2019年新西兰克基督城清真寺枪击事件的视频，那之后不久他就辞职了。他说，CEO声称，这段视频会让他的员工相信大屠杀是伪造的。

在杀害51人之前，新西兰大屠杀的行凶者曾在8chan （8kun的前身）上发布了一份宣言。同年8月，另一名年轻男子也沿用了同样的模式，在埃尔帕索发生大屠杀之前，他认为是这个网站让他变得激进，枪手在杀死23人之前写道：“虽然我在这里只潜水了一年半，但我在这里学到的东西是无价的。”

枪击事件发生后，Epik拒绝继续为该网站提供服务，理由是“审核力度不够，平台上暴力激进化的可能性上升。”

大约在同一时间，尼克离开了Epik，并宣布创办了VanwaTech。事实证明，这项新服务对维持8kun在线和运营至关重要。尼克是这场努力的核心人物，他飞到日本，与网站的所有者和管理员吉姆·沃特金斯和罗恩·沃特金斯父子一起庆祝网站的成立。在选举日，罗恩宣布他已经辞去8kun管理员一职。他后来因宣传与选举有关的阴谋论而被推特封杀。

去年10月，《彭博商业周刊》给芒斯特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要求就Epik的政治哲学及其与尼克的关系进行采访。Epik高管戴维斯发送了一份长达9页的回复，称Epik受到了不公平的妖魔化，而且在打击极端主义方面做得很好。

戴维斯指责新闻媒体试图毁掉Epik员工的生活，并表示采访请求本身就是企图操纵2020年总统选举的一部分。他写道：“总而言之，我们不会接受海外资金发起的政变参与者的采访，你们就是叛国贼。”

他抄送了近100个其他收件人，包括共和党人联邦通信委员会主席、联邦贸易委员会反垄断部门和福克斯新闻主持人肖恩·汉尼提。

在回答有关尼克与Epik关系的后续问题时，戴维斯写道，尼克只是一名短期顾问。他将这一问题描述为“掩盖恋童癖者的踪迹，粉碎小企业”的伎俩。

这些极端网站早就没有了生存空间，但是尼克硬是帮它们维持了下来

除了尼克变化无常的作息时间外，依赖VanwaTech的网站可能还要担心其所有者与追踪白人至上主义网站的组织SITE Intelligence Group之间的冲突；后悔创造了8chan的弗雷德里克·布伦南（他于2013年创立了8chan，2016宣布跟该网站彻底脱离关系，并且成为该网站的批评者），偶尔会在网上与尼克发生争执，互联网研究员和活动家罗恩·吉尔梅特跟尼克也有过冲突。

十多年来，吉尔梅特把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追踪垃圾邮件发送者和在互联网上贩卖假冒维生素的人上。他对网络架构有着深刻的了解，他的策略是迫使目标的技术支持伙伴停止合作。

这位加州人的政治观点是自由主义思想的大杂烩，他说他追踪坏人是因为他认为他们是骗子，而不是意识形态上的原因——直到今年夏天，他发现自己越来越被QAnon对美国政治的影响所激怒。吉尔梅特决定尝试干掉8kun。他说：“我给自己设定了一个任务，为这个网站制造尽可能多的麻烦。”

吉尔梅特认为解决8kun最好的方法就是尼克。去年10月，他说服俄勒冈州的CNServers公司切断对VanwaTech的254个互联网协议地址的服务，这家公司提供的服务可以使VanwaTech免受DDoS攻击。

当CNServers采取行动的时候，8kun离线了大约一个小时，然后VanwaTech转向了另一家服务提供商。他现在使用DDoS Guard，一家对极端活动不那么敏感的俄罗斯公司。

吉尔梅特说，8kun的网络托管服务已经分散在三家不同的公司，拥有11个IP地址，这些公司都位于莫斯科，与DDoS Guard有业务关系。将网站分散在多个服务器上似乎是一种策略，旨在使其更难被迫下线。

吉尔梅特说：“我自己一直在追踪它们，就像猎犬追逐狐狸一样。”他还说，Daily Stormer和8kun“之所以能在互联网上存活，完全是因为尼克留住了它们。”

在国会大厦的叛乱之后，网络托管的政治意味在全美范围内上升到了新的高度。Parler取代Gab成为了最活跃的右翼社交网络，在亚马逊剥夺了它访问AWS（亚马逊网络服务）的权限后，它下线了。它关闭了一个月，这让许多极端保守人士更加确信，经营互联网的公司正在联合起来反对他们。该网站于2月份重新上线，此后基本保持稳定。

尼克把高科技公司的审查，视为一个商机。他与Parler重新上线没有任何关系，但这一事件加剧了人们对大型科技公司的不信任，这可能对他有利。

他说，他在EBay上疯狂购买更多的电脑，以满足不断增长的业务需求。在几次谈话中，尼克还反复表示，他将把更多精力放在色情网站的托管上，这些网站不像其他客户那样是数字界的流放者，但也有足够的争议，面临一些服务提供商的敌意。

他说：“很多人会说，‘张贴裸照是对言论自由的滥用’，有些公司就不会给这些网站提供服务，而我们不关心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