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Edmund Lee的文章，报道了美国老牌财经媒体华尔街日报面临数字时代如何发展的难题时，内部文化和领导者之间的宫斗，如何阻碍了这份顶级媒体的改革。
“我们失去订户的第一大原因是，他们死了。”
任何新闻机构都很难做出改变。在华尔街日报，“我们很快发现，最大的障碍是恐惧。”
“不能认为我们的数字内容用户基础已经很牢固，以致于如果我们继续当下的事情，他们就会很满意。”
华尔街日报在21世纪的媒体中是罕见的，这是一份能赚钱的报纸，赚了很多钱。
但在美国人口越来越多的种族多元化的时候，老年白人男性仍然是其读者的最大组成部分，然后就是退休人员。
一些华尔街日报编辑分享的一个笑话是，“我们失去订户的第一大原因是，他们死了。”
现在，一个特别的创新团队和近300名新闻编辑部员工，正在推动华尔街日报的重大变革。自2007年以来，这份报纸已经是默多克传媒帝国的一部分。他们说，华尔街日报通常是默多克当天阅读的第一份读物，如果它想在未来几年内取得成功，就必须摆脱局限在现有商业领袖感兴趣的主题，并扩大报道范围。
他们说，未来的华尔街日报必须更多地关注社交媒体的趋势，比如在医疗保健方面的种族差异，就像它报道企业合并一样积极。
这一观点尚未说服公司高层管理人员。
“内容检讨”报告
华尔街日报的数字化比其他人都早。从1996年开始，在拨号上网时代，它是少数几家向读者收费的新闻机构之一。当时，包括纽约时报在内的大多数其他出版物，都信奉“信息要免费”这一信条，结果却为一个被误导的商业战略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随着全国数千家报纸倒闭，拥有近1300名新闻从业人员的华尔街日报凭借其先见之明的数字战略赚了钱。但是，赢利让华尔街日报免受了从Craigslist到Facebook等一批新来者的打击，却也阻止了该报进一步创新。
这家新闻机构正在研究，如何在不疏远忠实订阅者的情况下吸引新读者，现在的主编是2018年当选首席执行官的马特·默里，现年54岁。他在华尔街日报工作了20年，受到了编辑部许多人的欢迎。
上任后不久之后，他组建了一个战略团队，专注于吸引新的数字用户，聘请了在纽约时报工作了10年的记者斯托里(Louise Story)来管理这个团队。
她获得了明确的授权，这意味着她有可能成为华尔街日报未来的潜在领导人。作为首席新闻策略师、首席产品和技术官，她手下有150名员工。为了增加订阅，她的团队重新审视了新闻编辑部的运作。
现在，她作为受众专家在新闻编辑部扮演着关键角色，在互联网搜索策略，吸引谷歌上的流量和社交媒体方面为其他编辑提供建议，以帮助增加读者。
去年夏天，当她的团队正在努力完成一份关于调查结果的报告时，默里发现自己面对着编辑部的抱怨。在乔治·弗洛伊德被杀后不久，员工们创建了一个名为“新闻编辑室”的私人Slack频道，在里面讨论了华尔街日报在重大事件中是如何落后的，包括弗洛伊德死后兴起的社会正义运动。
讨论者还抱怨说，华尔街日报的数字内容不够强大，其保守的评论部门发表的文章，不符合适用于报道人员的标准。
这种焦虑和挑战，纽约时报在内的其他新闻机构的领导人也从其员工那里听到了。
今年7月，默里收到了斯托里团队发来的一份长达209页的华尔街日报改革蓝图，名为“内容检讨（The Content Review）”。
报告指出，“在过去五年里，我们有六个季度失去的订阅者多于新订阅者”，面对增长缓慢的用户群体，华尔街日报需要对从社交媒体战略到它认为有新闻选题等方方面面，进行重大改革。
报告认为，这份报纸应该通过更多关注气候变化和收入不平等等话题，来吸引新的读者，特别是女性、有色人种和年轻的专业人士。它的建议包括，“我们也强烈建议在我们所有的故事中加入更多的女性和有色人种。”
内容检讨报告尚未正式与华尔街日报的新闻编辑部分享，其建议也未付诸实施，但它正在产生影响：对25名华尔街日报现任和前任员工的采访显示，围绕这份报告的僵局已导致新闻编辑部出现分裂。他们说，公司一直避免进行拟议中的修改，因为默里和新出版人阿尔马尔·拉图尔之间正在内斗，造成了僵局。
默里和50岁的拉图尔代表了默多克帝国里模范员工的两个极端。默里是一个圆滑的编辑，拉图尔则是一位傲慢的企业家。两人几乎是同时在公司内部崛起的。2018年，当需要有人接替格里·贝克担任主编时，两人都被视为竞争者。两人一直相处不好。或者，正如一位对双方都很了解的高管所说，“他们讨厌对方。”
这份数字战略报告只会加剧他们之间的紧张关系，同时也加剧了这颗默多克新闻帝国皇冠上的明珠的走向。
他们长期以来在职业上的竞争可以归结于性格和方式。默里更谨慎，而拉图尔行动迅速。但知情人士表示，他们之间摩擦的核心仍然不为外人所知。
道琼斯在一份声明中反驳了这种说法，称编辑和出版商之间没有摩擦。它还提到了“创纪录的利润和创纪录的订阅量”，并将其归功于“其当前战略的智慧”。默里和拉图尔都拒绝接受采访。
三位知情人士说，报告提交大约一个月后，斯托里的战略团队担心自己的工作可能永远见不到天日，报告的草稿被泄露给了华尔街日报的一名记者杰弗里·特拉亨伯格。去年夏末，他就此写了一篇详细的文章。
但外界读者和大部分工作人员第一次看到这份文件时，并不是在华尔街日报上。去年10月，报告的精简版泄露给了BuzzFeed News，其中包括一个扫描版。
泄密事件激怒了默里。但与此同时，他也伸出了橄榄枝。
“我对整个新闻编辑室的战略团队所做的工作感到非常自豪，”根据时报获得的一份会议录音，他说。他补充说，报告的建议——“其中一些我不同意”——需要辩论。
员工们不知道有什么后续的进展，华尔街日报自己记者撰写的关于内容评论的报道至今仍未发表。
最大的障碍是恐惧
华尔街日报并不是唯一一家领导人受到员工挑战的媒体机构。纽约时报、洛杉矶时报和康泰納仕的主编们，曾面临工作人员就他们如何处理种族报道、偏见问题或有问题的社论提出的尖锐问题。
内容检讨报告，说得非常直白。
“我们对改变有着文化上的恐惧，但是与不改变、不成长相比，疏远一些读者的成本更大，”报告写道。
改变任何新闻机构都是困难的。2007年，默多克买下华尔街日报时，新闻编辑部紧张不安，担心他会破坏报纸的文化。但是相反，他扩大了报纸的报道范围，以更直接地与纽约时报竞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报纸开始缩减开支。
现在它更像是有分裂的人格：一部分是要求攻城略地的默多克，一部分是老派的印刷品。
道琼斯母公司新闻集团已经向华尔街日报施加压力，要求订户数量增加一倍。但要实现这一目标，该公司必须在2024年6月之前，“达到持续的每月独立访客1亿人”。报告指出，该公司的网站从未在任何一个月份吸引过5000万读者。
道琼斯对这一数字提出了质疑，称该网站的平均规模约为5500万，去年3月曾达到7900万的峰值。但是华尔街日报在大流行一年多前袭击美国时，曾暂时向读者免费提供有关该疫情的报道。
文件显示，截至2020年底，华尔街日报拥有246万数字版订户，其中包括去年最后一个季度的10.6万订户。
去年年初，当斯托里的团队距离提出建议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时，默里很乐观地认为，最终的报告会受到威尔·刘易斯的欢迎，他当时是道琼斯的首席执行官和日报的发行人。但去年春天，刘易斯突然下台。接替他的是拉图尔先生，作为道琼斯巴伦集团的发行人，拉图尔曾因其数字内容的增长赢得了公司内部的赞誉。
据透露，默里得知拉图尔被任命后并不高兴。就在那时，他对战略团队工作的态度发生了改变。
他们还说，默里担心，报告加上员工的抱怨，会被视为对他领导能力的指控，而拉图尔可能会利用调查结果来对付他。这份报告在一个例子中点名了默里，指出流量目标“在新闻编辑部没有得到充分的阐述”，并补充说，“除非放弃这个目标，否则就需要公布并清楚地解释。”
拉图尔对如何提高华尔街日报的读者群有自己的想法，这个想法是建立在他在巴伦周刊和MarketWatch这两家姊妹刊物所采用的更常见的流量策略基础上的。知情人士称，看到斯托里报告的少数商业人士和一些高级编辑认为，这是一种“觉醒”的策略，因为它强调的是吸引未被充分报道的读者。
新闻集团看起来像大多数老旧的媒体企业一样，正在萎缩，去年亏损11亿美元，除道琼斯公司外，新闻业务收入继续下滑。道琼斯经营华尔街日报和其他几家报纸，如巴伦周刊和MarketWatch，但不经营新闻集团旗下的澳大利亚和英国报纸，这些报纸的表现不佳。
该公司还拥有一家房地产上市公司、澳大利亚的电视台，以及图书出版商哈珀柯林斯。
据知情人士透露，新闻集团最近聘请咨询公司德勤参与整合旗下多个部门，这意味着削减成本，并可能导致大量员工失业。
华尔街日报雄心勃勃的订户目标，在很大程度上是新闻集团使命的一部分，即遏制亏损，寻找新的增长领域。但它的编辑和出版人，对于前进方式，似乎得出了几乎相反的结论。
内斗
拉图尔在荷兰的一个小村庄韦尔滕长大，当他负责报道欧洲电信行业时，在报纸头版发表的文章几乎比任何人都多。他毕业于印第安纳大学宾夕法尼亚分校，在极右媒体《华盛顿时报》(The Washington Times)实习，开始了自己的新闻职业生涯，据说他身上有默多克所喜欢的那种充满斗志的性格。
默里在马里兰州贝塞斯达长大。同事们说，他性格随和、和蔼可亲，有时会有些羞涩。他在西北大学获得了本科和研究生学位，对娱乐业很感兴趣，是美国摇滚乐队Talking Heads的粉丝。
知情人士说，他们紧张的关系阻碍了华尔街日报取得任何进展。在11月中旬的一次会议上，人们亲看看到，默里和拉图尔以及他的一名副手丹·沙尔之间是如何发生分歧的。
沙尔描述了他增加每月读者数量的策略，这个计划与斯托里团队制定的计划有很大不同。两人说，有一次，默里恼怒地插嘴说，“可我是编辑啊。”
沙尔先生笑了，拉图尔则板着脸。
华尔街日报内部宫斗大戏中的第三个角色是斯托里。周围的人说，她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推动拉图尔和默里接受她的愿景。
在纽约时报的十年中，斯托里报道了2008年的金融风暴，并且是时报创新报告背后的12人小组的成员，这份报告阐述了帮助纽约时报蓬勃发展的战略，也是默里聘请她负责审视华尔街日报策略的主要原因。
据两名知情人士透露，斯托里最近一直在讨论跳到路透社或者《华盛顿邮报》担任首席编辑的事宜。斯托里拒绝置评。
她提交的报告中，概述的关键问题之一是需要留住年轻读者。多年来，华尔街日报通过打折吸引大学生，但一旦这些优惠过期，他们不再订阅的比例会比其他任何群体都高，超过70%。
为了帮助解决这个问题，斯托里团队推出了面向35岁以下读者的电子月刊“注意(note)”。
据透露，在一定程度上，“注意”也是默多克女儿格蕾丝·默多克的主意，她在2019年夏天上高中时曾在斯托里团队实习。
报告中称，“我们需要超越当下的认知，认真对待有关年轻用户的实际数据，这正是电子刊‘注意’所强调的。”
这包括为年轻读者定制内容。去年，华尔街日报聘请了10名记者、编辑和设计师，开始撰写有关教育不平等、学生债务和相关主题的专题报道。
据知情人士说说，莫里一看到稿件，这个文章就陷入了麻烦。他亲自编辑，这对一位高级主编来说实属罕见。
一篇关于一场废除姐妹会和兄弟会、以打击种族主义和同性恋恐惧症的大学校园运动的文章被批评了，默里反对使用“跨性别恐惧症”等术语，称其为“行话式的职场主义”，这类术语不在华尔街日报的风格指南中。
道琼斯解释说，默里和斯托里决定不发表那篇文章，因为其他媒体已经报道了这个话题。
“注意”开始改变了，部分基于拉图尔先生的建议，完全集中在实用的部分，如如何更新你的简历或如何进行工作面试。两位著名的编辑在3月的最后一周离职，现在它的员工只有四人。
与一夜之间吸引数百万新订户相比，内容检讨报告提出的另一个目标似乎更容易实现：更努力吸引有色族裔读者。在战略团队和高级编辑的一次会议上，斯托里谈到了华尔街日报报道中被采访者的种族多样性。
聚集在一起讨论的大多数是白人。
参加会议的每个人都说，他们同意华尔街日报应该包括更多不同的声音，但如何做是个问题。他们应该调查接授采访者的背景吗？据两名知情人士透露，一名高级编辑对这种做法表示担忧，他担心如果报社记者为了引用黑人而忽略了白人的意见，会被投诉。
在2月22日给员工的一份备忘录中，默里支持华尔街日报的报道涵盖更广泛的人物，并承诺“恰当地捕捉我们社会的多样性，向尽可能多的观众发表传递信息”。
拉图尔也一直在谈论变革的必要性。在去年夏天开始的一系列全公司会议上，他强调了华尔街日报数字化转型的重要性，但又重复了一句老话，许多人认为这意味着他希望继续关注商业领袖和华尔街精英。
据几名员工介绍，他说，“我们需要深入挖掘这个品牌。”
拉图尔从未要求获得内容检讨报告的副本。目前还不清楚他是否读过。如果他读过，应该会发现，其中有一条关键信息与他支持的方式相矛盾：“不能认为我们的数字内容用户基础已经很牢固，以致于如果我们继续当下的事情，他们就会很满意。”
华尔街日报内容检讨报告摘要
报告主要是在阐述报纸在哪些方面做得对，哪些方面做得不对。
报告指出，华尔街日报的订阅量正在增长，但速度还不够快。拥有华尔街日报的新闻集团希望这份大报的读者人数能翻一番。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如果不进行彻底的改革，这个目标很难实现。
报告称，华尔街日报需要重新思考如何收集新闻、涵盖哪些话题以及受众是谁。
报告旨在为华尔街日报如何在数字时代重塑自己和未来发展提供蓝图。
前言
任何新闻机构都很难做出改变。在华尔街日报，“我们很快发现，最大的障碍是恐惧。”
报纸需要克服焦虑，成为“一个以受众为中心的新闻编辑室”，许多其他报纸和数字出版商已经迈出了这一步。
第一部分，任务和观众
华尔街日报需要找到更好的方式与读者建立联系，而不是依赖现有的“重度读者”，即那些企业高管、华尔街交易员和退休人员，他们构成了日报的大部分读者。
仅靠这群人维持会造成障碍。日报似乎无法突破每月5000万读者的门槛，因为做到这一点需要两倍的读者。
第二部分，建议
华尔街日报需要新的读者，特别是女性、有色人种和年轻的专业人士。根据该研究，考虑到“我们的覆盖范围缺乏对多样性的关注”，接触到这些人将是困难的。
报告发现，在三个月的时间里，日报发表的108篇头条新闻中，“只有一篇是以种族为选题的”。它还说:“没有人把性别作为主要话题，也没有人把LGBTQ特有问题作为主要选题。就新闻故事的主角而言，很多日报新闻故事的主角都并非有关个人和人群，当涉及到个人和人群时，只有13%是有色人种。”
报告称，缺乏数字专业知识是一个根本问题。它举了个例子，“我们需要编辑们在分配报道时，更积极地考虑谷歌的趋势和谷歌的建议，并鼓励人们在自己的工作和专栏中这样做。”
这部分的大部分也概述了具体的建议，比如提高“健康报道”，同时减少“收益”故事，这一类别通常“在页面浏览量上表现不佳”。
第三部分，覆盖目标
报告明确指出，要实现华尔街日报每月1亿读者的目标，每个部门需要增加多少流量和参与度。如果在未来一年每月达到5500万读者，那在报纸六个主要覆盖领域，企业，政治，艺术，金融，国家，国际等每个部门，都“需要在去年秋天的基础上增加大约190万非用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