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不是政变,”梭敏吞(Zaw Min Tun)少将在缅甸首都内比都的一个镀金大厅里说。
最近,他的军队同僚们在这座城市推翻了民选政府,拘留了缅甸领导人,成立了一个军政府。
在与CNN长达一小时的对话中,军方发言人坚定地陈述着军政府的说法:将军们在调查一场“欺诈”选举,将军们只是在“保卫”这个国家。
他说,已经造成至少600人死亡的街头流血事件,是“暴乱”抗议者的错。
梭敏吞曾说,如果文职领导人昂山素季的父亲,缅甸被暗杀的独立英雄昂山,也是建立缅甸现代军队的人,看到到现在的情况,他会对素季说,“你真是个傻瓜,我的女儿。”
这次采访,是在3月31日至4月6日对缅甸最大城市仰光和内比都进行为期一周的媒体考察期间进行的。临行前,政变军方向CNN保证可以独立报道,并给予行动自由,但记者们要求住在仰光酒店的请求被拒绝,采访组被安置在一个有围墙的军营大院里,只允许公众在严格控制情况下不时地进入。
以下是CNN对政变军队发言人梭敏吞的采访。这是一个机会,外界可以了解缅甸军政府是如何向世界证明其血腥统治的合理性,同时又将自己关在政府大楼里,远离激烈反抗其统治的民众,并下令在全国各地的村庄、城镇和城市,对自己的公民进行致命镇压。
CNN得到了军队的翻译,但随后进行了自己的翻译。
背景

缅甸武装部队总司令敏昂莱(Min Aung Hlaing)将军,下令军队在2月1日黎明前占领首都数小时后,他在电视上宣布,该国将实行为期一年的紧急状态,之后将举行选举。
他上台之际,新当选的议员本应在议会开幕当天就位。紧急状态导致所有立法、行政和司法权都被敏昂莱抓到手里。
梭敏吞说,紧急状态可以在“两届任期”和“如果职责尚未结束”的情况下,再延长“六个月或更长时间”。他没有给出举行选举的确切日期,但表示,根据2008年军方起草的宪法,“我们必须在两年内完成所有工作。我们必须在两年内举行一次自由公正的选举。”
他说,“我们承诺,我们会实现这个目标。”
许多观察家质疑,在1962年至2011年期间统治缅甸半个世纪的军方,是否愿意再次放弃权力,选举是否真的是“自由和公平”的,以及被赶下台的领导人素季和她的人民党全国民主联盟(NLD),是否会被允许参加竞选。
梭敏吞称,2011年军方放弃直接统治后,准文官政府开始了一系列改革,这为2015年的选举铺平了道路,昂山素季在选举中赢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如果我们一开始就不想要她当选,就不会有这样的过程,”他说。
然而,2008年的宪法是为了让军方在文官政府存在的情况下继续掌权,将议会中四分之一的席位分配给了军方,赋予了军方对宪法修正案的有效否决权,将军们继续控制着三个强力部门——国防、边境和内政。
梭敏吞还强调,昂山素季目前被软禁,自政变以来就没有在公众场合露面,她面临五项指控,包括非法进口对讲机和违反防疫规定,还被指控贪污受贿。
然而,最严重的指控是违反了缅甸的《官方保密法》,最高可判处14年监禁。
他说,“发生的事情是由于国家层面的腐败和错误,我们是在以事实为依据进行指控。昂山素季女士在缅甸和全世界都是知名人士,我们不会无缘无故地指责她。”
但是,根据措辞含糊的缅甸殖民时期法律,对被认为是反对者的人进行指控,一直是军方在整个统治时期和改革时期常用的手段。对昂山素季的指控,被她的律师描述为“捏造的”,他称贿赂指控是“完全捏造的”。
为了证明这次政变的合理性,军政府声称11月的选举中普遍存在选举舞弊现象,这本来可以让民盟获得连任,并得到民众授权继续改革议程,包括修改宪法以限制军方权力。
梭敏吞说,军方曾试图与全国民主联盟政府谈判,但“没有采取行动”。
他说,军政府有“确凿的证据”证明选举是欺诈的,但没有向CNN出示任何证据,“我们在选举中发现了1040万张舞弊选票,选举委员会宣布的合格选票数量约为3950万张,舞弊选票占全部选票的四分之一。”
缅甸选举委员会否认存在大规模选民舞弊,独立选举监督人员说,没有什么重大问题足以推翻选举结果。昂山素季赢得了83%的选票。
街头喋血

从采访中可以明显看出,缅甸军方领导人希望世界相信,他们的行动符合法律和宪法,并表示,他们致力于建设一个“多党民主国家”。
但在街上发生的流血事件中,士兵和警察开枪打死了抗议者、旁观者和儿童,这与上述说法不符。
据倡导组织“政治犯援助协会”(Assistance Association for Political Prisoners)称,至少有600名平民被安全部队杀害。
联合国特使报告了强迫失踪、任意拘留和监狱里的酷刑。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说,当局“越来越多地使用重型武器,如火箭推进式和碎片式手榴弹、重机枪和狙击手来杀死大批示威者。”
大约有3000人被拘留,许多人无法与家人联系,他们的状况或下落不明。与此同时,抗议者、活动人士、记者和被军政府杀害的人的家人被迫躲藏起来,因为他们担心安全部队会在夜间突袭中追捕他们。
周三,被推翻的缅甸文官政府的一名特使向联合国发出警告,如果世界不能阻止军政府夺权并杀害支持民主的抗议者,缅甸将爆发内战。
“大屠杀是真实的。它来了,会有更多的人死去。我很害怕,”萨萨博士在CNN上说。“现在是世界阻止另一场种族灭绝、另一场种族清洗、另一场大屠杀的时候了,所以世界要有力的阻止它,否则就太晚了。”
梭敏吞将暴力事件归咎于抗议者的“挑衅”,并说安全部队镇压是因为抗议者“阻止公务员”上班。
事实上,成千上万的公务员,以及包括医生、银行家、律师、教师、工程师和工厂工人在内的白领和蓝领工人,放弃了他们的工作,作为对政变的一种反抗。这次被称为“公民不服从运动”(Civil Disobedience Movement)的罢工,已经扰乱了经济领域。
梭敏吞说,“一开始,人群向军队投掷石块和弹弓,后来用沙袋做路障,用手工制作的枪支射击,投掷火焰,燃烧弹,安全部队不得不使用武器。”
当被问及他是否真地认为弹弓和突击步枪可以比较时,梭敏吞说,安全部队使用的是“最低限度的武力”。
他说,“当镇压暴乱时,会有人死亡,但我们不会在没有纪律的情况下到处开枪。”
政变军方称,截止采访时,死亡人数是248人,包括10名警察和6名士兵、他的说法,不到多个人权团体记录的死亡人数的一半,这些团体一再表示,安全部队向和平抗议者人群胡乱开枪,违反了国际人道主义法。
许多人头部和颈部的枪伤,也表明士兵们开枪是为了杀人。当地记者和目击者拍摄并经CNN核实的视频和图像显示,安全部队向人群开枪。在其他地方,安全部队用步枪殴打被拘留者,或者在街上拖着尸体。
枪杀儿童

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称,自政变以来已有46名儿童被杀。CNN记录了儿童在家中或在户外玩耍时被枪杀的事例。
当被问及三名死于安全部队之手的青少年,17岁的觉敏拉(Kyaw Min Latt)、13岁的呼妙温(Htoo Myat Win)和14岁的敦吞昂(Tun Tun Aung)时,军方发言人梭敏吞指责抗议者“利用”儿童上前线。
“在一些地方,他们煽动儿童参与暴力骚乱……因此,当安全部队镇压人群时,他们可能会遭到袭击。我们没有理由向孩子们开枪,这只是恐怖分子想让我们难堪。”
他说,一个孩子在他们的房子里被枪杀是“不可能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将会展开调查。
社交媒体上发布的视频证实,安全部队向房屋开枪。
呼妙温的父亲说,3月27日,他的儿子在Shwebo市的家中时,几颗子弹打碎了一扇玻璃窗,击中了他。他说,“我躲开了子弹,但我的儿子跑到玻璃窗前,被击中了。”
他补充说,他的儿子被击中胸部,“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在自己的房子里时,他们要向我们开枪。”
“他们之前向抗议者开枪,抗议者逃跑,我们把一些人藏起来,因为我们担心他们会被捕。他们(军队)一定是已经驻扎在这个地区。”
网上到处流传的视频显示,呼妙温的父亲悲痛欲绝,在一辆出租车的后座上尖叫着,冲向已经死去的儿子,希望寻求帮助。他被迫去了一家军事医院,说那里的医生做了尸检,并让他签署一份文件,说没有子弹。
他说,“我问他们,我的儿子死于枪伤,为什么你们要说不是枪伤?”
也许是为了避免制造烈士,军方试图控制对一些引人注目的死亡事件的叙述。军政府军队挖出了一名年轻抗议者的尸体,并对其进行了尸检,他们说很肯定杀死她的子弹,不是来自警察的枪。
3月5日,在仰光举行的丈夫葬礼上,抗议者菲吉(Phoe Chit)的妻子对着丈夫的棺木哭泣。菲吉死于3月3日反对军事政变的示威活动中。
在另一起事件中,一家军事医院称觉敏拉在达维市从摩托车上摔下后死亡。然而,闭路电视录像捕捉到了致命时刻,一名士兵从卡车上站起来向这名少年开枪,当时这名少年和另外两人一起驾车逃跑。他的母亲向CNN证实了这段视频。
“医生告诉我们,我儿子从摩托车上摔下来受了伤,我们什么也不能说,只是一直说好,”他的母亲孟孟乌(Daw Mon Mon Oo)说。她说,在第二家医院对她儿子尸体进行的x光检查,已经被军方经营的医院的官员带走。
CNN看到的他的死亡证明显示,觉敏拉于3月30日死亡,原因是“从摩托车上摔下来,造成的原发性脑损伤”。
当他的家人把他的尸体抬回家时,他的母亲说,“他没有因为自行车坠落而受伤,只是子弹进进出出,在他的右眼上造成了瘀伤。
有些人被拘留的原因仅仅是闪现了《饥饿游戏》电影中的三指礼,这已经成为抵抗的象征。据三名接近被拘留者的消息人士称,由于担心遭到报复,他们不愿透露姓名,后来有八人被释放。要求CNN向他出示证据。“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会进行调查,”他说。“可能有一些视频看起来很可疑,但对于我们的军队来说,我们没有任何向无辜民众开枪的意图。”
目前尚不清楚军方是否已对多次被指控的杀戮展开内部调查。
CNN还请梭敏吞解释,为何在与CNN在仰光的团队交谈后,至少有11人被拘留。有些人被拘留的原因仅仅是展现了《饥饿游戏》电影中的三指礼,这已经成为抵抗的象征。据三名接近被拘留者的消息人士称,后来有八人被释放。
梭敏吞证实,安全部队逮捕了一个市场中的3人和另一个市场中的8人,在他们与CNN的团队接触后。当被CNN问及他们犯了什么罪时,他说他们没有违法。
“安全部队担心他们会激怒其他人,在市场上发起抗议,这就是他们被逮捕的原因,”他说,并补充说,军方对逮捕表示“遗憾”。
CNN后来了解到,这八人现在正在躲藏,担心再次被捕。
国际社会

政变和随后的致命镇压,受到了国际社会的广泛谴责。美国、英国和欧盟对几名领导政变的将军以及军方所有的公司实施了制裁。
然而,虽然梭敏吞坚持选举将在未来举行,但他警告说,军方的民主可能不会是西方式的自由制度。
“我们正在建设的民主国家,是一个与我们的历史和地理相适应的国家。缅甸的民主标准将与西方国家不同。”
尽管存在危险,缅甸各行各业的抗议者仍在继续游行,要求军方将权力交还给文官控制,并要求军方承担全部责任。他们继续呼吁释放昂山素季和其他文职领导人。
缅甸的许多少数民族长期以来一直为争取更大的自治权而斗争,他们也要求废除由军方起草的2008年宪法,建立联邦民主制度。
领导抵抗运动的缅甸年轻人,在曾经有过的一点民主、政治和经济自由中长大,他们的父母和祖父母都没有这样的自由,仍然决心为他们眼中的未来而战。
他们说自己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