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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宪法,念食谱:看似荒唐的“冗长辩论”能被民主党成功改革吗?

grayscale photo of concrete building
(图源:unsplash)

对美国政治熟悉的人,想必都对“冗长辩论”这一奇特现象有所耳闻。虽然世界各地的民主国家都或多或少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但它唯独在美国政坛的出现率奇高无比。历史上,不少参议员们为了能拖得时间更久,不仅要忍受长时间无法吃饭和上厕所的煎熬,还会把手头能找到的文本全部读一遍,其中甚至还包括食谱,歌曲等与政治毫无关联的东西。

此后,冗长辩论被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并由于参议院“两轨制”的引入而使被阻挠议案不会再阻挡其他提案的投票。然而,这也导致了“虚拟阻挠”的出现,如今的冗长辩论发起者不再需要必须站在台上不间断地讲话,即可令提案受到搁置。这使得冗长辩论的成本被大大降低,冗长辩论的出现率更是在近期两党矛盾激化时达到了高峰。

那么,看似如此荒唐的冗长辩论现象,又是为何能够一直存在于美国政坛?而如今冗长辩论对拜登的执政产生了极为严重的威胁,他也希望将冗长辩论能够恢复到曾经的高成本时代。那么那么在拜登执政时期,这一现象又是否能够得到削弱,甚至是废除呢?

冗长辩论:民主制度的“意外产品”?

羅馬元老院- 维基百科,自由的百科全书
(塞萨尔·马卡里《西塞罗攻击喀提林》)

“冗长辩论”又被成为“无限制演讲”,而台湾地区更是将其音译与意义结合,翻译为“费力把事拖”,可以说是相当到位。在英语中,Filibuster一词最早出现在1851年,来自于西班牙语的Filibustero,意为“阻碍船只航行的海盗或劫掠者”,后因为议员们的无限制发言作用与此相差无几,所以被直接拿来运用。

冗长辩论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古罗马时期。据说,当时罗马共和国元老院的著名政客小加图善于雄辩,并在一次决议中滔滔不绝地不断发言,直到夜幕降临方才罢休。由于罗马元老院规定一切事务商讨必须在黄昏来临前结束,因此小加图的举动成功拖延了决议的投票,而这也是冗长辩论在民主制度的历史上第一次被实施。

对于美国民主制度来说,冗长辩论并非是精心设计出来的规则,而更像是制度的一个漏洞。虽然在1789年美国刚建国不久时,美国参议员们就针对冗长辩论出现的可能性而讨论过,并建立了一些允许国会多数来终结辩论的相应规则。但在1806年,由于长时间未出现相似情况,参议院便决定将这些规定取消,认为在现代民主制度下,冗长辩论不太可能再度出现了。

此后,冗长辩论在很长一段时间也的确没有出现在美国。直到1837年,美国政坛才第一次有人开始使用冗长辩论来阻挠商讨,由辉格党成员发起以对抗民主共和党总统安德鲁·杰克逊的盟友们。(亦有说法称在1789年,国会就有人动用了类似的拖延战术以对首都的设立地点发起异议,但当时的冗长辩论还尚未成熟。)

在美国内战的爆发前后,随着国内矛盾被激化,冗长辩论的出现次数开始明显增加。不过,尽管参议员们面对这一新现象感到极为震惊和束手无策,但仍然没有人想过去专门立法来削弱或阻止冗长辩论的出现。

冗长辩论的发扬光大:读宪法,报菜谱之乱象的出现

(《民主万岁》电影截图)

1917年,冗长辩论终于迎来了其第一次被削弱。当时,美国总统伍德罗·威尔逊希望在美国加入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能够武装一般商船来对抗德国发起的潜艇战,但此决议受到了一些坚持门罗主义(即孤立主义)的参议员的阻拦。这令当时迫切希望与同盟国交战的美国民众大为恼怒,而民众对于修改冗长辩论制度的呼声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由于顶不住民意的诉求,参议院无可奈何之下,终于对冗长辩论做出了一些调整,并规定只要参议院所有在场的参议员以三分之二及以上的票数通过,即可终结对此提案的讨论并开始投票,也就是所谓的超级多数。

此后,参议院仍然出现了少数的冗长辩论现象,例如在1935年,路易斯安那州参议员修伊·朗在一次冗长辩论中连续不断地撑了总共15小时。在此期间他不仅朗诵了整部美国宪法,还念了一整本关于如何炸生蚝的食谱。最后在凌晨四点时,朗议员还是败给了尿急,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

但在1949年,参议院的规定从只要在场的三分之二参议员投票通过即可,被修改成了必须全体参议员的三分之二投票同意才行,这导致了冗长辩论再度成为了参议院中的普遍现象。尤其是进入美国民权运动时期后,两党冲突不断,许多南方议员为了反对民权法,纷纷上演了一出出“精彩”的冗长辩论大戏。

而在这其中,以南卡罗来纳州的参议员斯特罗姆·瑟蒙德的表现最为突出。1957年,他为了反对《民权法案》的通过,绘声绘色地在台上阅读了所有他能在手边找来的文件,这其中包括美国各州的法律条款,华盛顿完整的告别演说,以及自己家里做曲奇的食谱。

最后据统计,瑟蒙德总共持续发言了24小时18分钟,期间他只喝了一杯橙汁并吃了一点汉堡扒,全程都没有上厕所。他因此创下了美国历史上单人冗长辩论的最高纪录,也算是靠着自己惊人的体能与毅力,以一种奇怪的形式名垂青史了。

瑟蒙德的表现令所有人都大为惊恐,因为此前从来没有人能想到有人会支撑如此之久。同时,由于预感到了未来随着更多民权法案的提出,冗长辩论可能会变得更为夸张,因此在当时的参议院多数党领袖林登·约翰逊引导下,规定再次变回了只要在场人员的三分之二通过即可终结冗长辩论。

只是,这并未完全阻挡了冗长辩论的出现。在60年代,更是出现了十八名南方议员集体出击,以车轮战的方式轮流上场,进行了共计75小时的超长冗长辩论试图阻止《1964年民权法案》通过的奇观。

据威斯康星州民主党人威廉·普洛克斯米尔回忆,当夜幕降临时,可怜的参议员们不能回家,只好纷纷东倒西歪地睡在旁边老最高法院房间的简易床上,并轮流出来听南方参议员们在台上东拉西扯。他表示这绝对是一段“令人精疲力尽的折磨”,并顺便感叹一下南方议员们那令人难以置信的体力。

费力把事拖,究竟是福还是祸?

White House under clear sky at night
(图源:unsplash)

对于冗长辩论究竟是属于民主制度的一个巨大的缺陷,还是其实是民主制度的优势所在,许多政治家和学者们都有着不同的看法。

从表面上看,冗长辩论是民主制度一个庞大的漏洞。在冗长辩论的影响下,美国民主制度仿佛变成了儿戏一般的存在,不仅政府的效率被大大降低,甚至在许多时候也有着瘫痪政府的风险。而由于此前南方政客们一直拿冗长辩论用来阻止民权法案的通过,一些美国政治家,例如奥巴马和拜登都批评冗长辩论制度是“吉姆·克劳时代(种族隔离时期)的遗物”。

但是,也有例如共和党参议院领袖麦康奈尔这样的人认为,正因有着冗长辩论制度的存在,民主制度的核心精神才能够被得以保留。他们认为,冗长辩论被允许,体现了民主制度对于少数派意见的尊重。而政治学家乔纳森·伯恩斯坦也指出,正是因为冗长辩论的存在,赋予了每个参议员相等的权力,才避免了民主制度出现被多数党所破坏的风险。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众议院在1842年明确规定了发言时间限制,因此冗长辩论如今是只有参议院成员才能享用的一大“特权”。不过在2018年,南希·佩洛西曾利用党领袖在发言不会被打断的优势,创造了众议院历史上最长的发言时间记录,总共持续了8小时。

民主党为何对冗长辩论虎视眈眈?

white concrete building under blue sky during daytime
(图源:unsplash)

那么,为何近期冗长辩论又成为了话题的焦点呢?

想搞清这一点,就又要说回上世纪对冗长辩论的改革。虽然保守派人士试图以冗长辩论来阻止民权法提案通过的企图最终全部落空,但频繁出现的冗长辩论,也还是令参议员们都感到身心疲惫。最后,人们决定采取更为严格的手段来加以控制。1975年,参议院决定将终结辩论的标准由总人数的三分之二降低至五分之三。

然而,这并没有引导着冗长辩论走向终结。相反,一些措施的出台反而令冗长辩论变得更加常态化。1970年,由于厌倦了冗长辩论耽误的大量时间,以及耽搁了其余各项提案的决定,参议院推出了“两轨制”政策,也就是允许参议院可以在一项提案陷入冗长辩论的搁置时,继续决议另一个或是多个提案。

诚然,这一方案提出后,真正站在台上口若悬河的参议员数量大量减少,参议院将不会由于需要听完发起者的长篇大论而停滞不前。但这同时也令人们对冗长辩论的重视度被大大降低。

更可怕的是,这导致了从此之后参议员再也不用像此前一样需要耗尽精力进行不间断演讲,而是只需提出自己要发起“阻挠”,便可在不需要长时间演讲的情况下令该决议陷入搁置。该现象也被称之为“虚拟阻挠”。

此前,只有精力极其旺盛,且能支撑得住长时间不进食以及如厕的“运动员级”参议员才有胆量发起冗长辩论,而坦白来说,有这种精力的人在老龄化问题严重的参议院其实并不算多。然而在此之后,由于冗长辩论的成本降低,少数党变得更爱使用冗长辩论来拖延其不赞同的提案,令之后的冗长辩论数大大增加,而超级多数也逐渐变成了参议员们默认的实际通过票数。

目前来看,从拜登执政至今,共和党人还尚未使用冗长辩论来阻止任何民主党的提案通过。但是,随着近些年两党对立的不断激化,冗长辩论已经到了被肆意滥用的地步,令许多法案都变相地直接变成了必须超级多数支持才能够通过。据统计,在2019年至2020年,冗长辩论出现了整整298次。在2017至2019年,冗长辩论也出现了168次。而在1969年至1970年,这个数字仅仅是6。

如今,虽然在大选中民主党成功夺取了白宫和参议院的主导权,但由于冗长辩论的阻挠,参议院的大部分立法都需要五分之三的超级多数同意,拜登政府才能够持续地运作下去并完成各种改革,目前,民主党在参议院中的人数只有50人,且在许多立法上都不太可能获得10名共和党人的支持。从如此情况看来,冗长辩论将会在未来是民主党通过立法的最大敌人。

而潜在的危机还在后面。在今年3月4日,民主党主导的选举改革法案在众议院通过,除两名共和党议员未参加投票之外,所有共和党成员全部投下了反对票。可想而知,在冗长辩论的影响下,此法案在被参议院投票时必然很难达到三分之二的票数,并很容易因此被搁置。

因此,自上台后拜登也一直对冗长辩论耿耿于怀,并在3月16日正式公开表示支持参议院对冗长辩论做出相应改革。拜登在采访中提到,虽然他认为不必非要取消冗长辩论或是取消超级多数制度,但参议院至少很需要将冗长辩论的成本再度提升,也就是要求发起冗长辩论的参议员必须像传统一样进行长时间演讲,以结束如今冗长辩论被滥用的乱象。

同时,民主党方面在近期更是对冗长辩论磨刀霍霍,许多民主党人都表示,应当将冗长辩论的结束标准降低至简单多数即可。而共和党方面的麦康奈尔则发出警告,如果民主党方面胆敢试图废除冗长辩论,那么后果必将不堪设想。共和党人将会实施“焦土战略”并大规模进行反击,利用各种其他机会来阻止动议的通过。

民主党将如何行动?

white concrete dome museum

其实,民主党也可以使用和解程序来化解冗长辩论带来的阻挠。此前,拜登推出的1.9万亿财政刺激方案虽然受到了共和党的百般反对与阻挠,但民主党就是靠和解程序,最终做到了以简单多数通过参议院的投票并被顺利推出。

但是,和解程序并非是万能的。预算和解程序每财年针对直接指出,收入与债务限额方面都只有一次使用机会,这导致其使用机会非常少。因此,如果光靠和解程序的话,很多大型拨款计划仍然会受到耽搁,例如拜登力推的基建计划若无法与共和党达成一致,那么就必须拖到明年才能在和解程序的帮助下推出。

同时,民主党目前还握有一份“核武器”,也就是“宪法选项”。理论上,民主党可以利用其在参议院多数党的地位改变参议院的规则,并直接将超级多数的投票要求变为简单多数。很显然,如果民主党采取这一措施,将会以其多数党的身份彻底瓦解共和党的冗长辩论。而这也令麦康奈尔大为恐慌,他指出民主党的这一企图“将会制造一场灾难,远比冗长辩论本身更为可怕”。

当然,念在害怕此“核武器”以后被常态化,大部分民主党人也不愿使用这一终极手段,而是对取消超级多数表示支持。不过也有像乔·曼钦这样的极温和民主党人认为,冗长辩论虽然可以做一些调整,例如再度规定发起者必须在台上进行持续性演讲,但一定不能取消超级多数的规定。曼钦表示这样的改革可能短期之内会带来一些利益,但长期会令美国人们越来越不相信政府。

曼钦的言论遭到了支持取消超级多数的民主党人的反驳。刚刚当上参议员的年轻佐州人拉斐尔·沃诺克对此质疑道:“如果我们声称要保护参议院的少数群体,但是从而忽视了社会上真正需要我们保护的少数群体,那么这是不是显得有些本末倒置?”

同时,有一些独立人士也表示对修改冗长辩论规则支持。例如参议院安格斯·金也提到:“如果少数派继续滥用冗长辩论下去,那么让人支持冗长辩论的难度也会变得越来越大。”

并且,参议院民主党领袖查克·舒默也在力推冗长辩论的改革。在给民主党同僚的信中,舒默指出,未来民主党要送到参议院投票的许多法案可能都将受到冗长辩论的阻挠。《约翰·刘易斯投票权法案》将会很难得到共60名参议员的支持,同时,关于气候变化以及枪支管制的立法更是几乎不可能得到任何人的支持。舒默强调:“两党不可能在所有事上达成共识,但我们更不能无所作为。”

总而言之,目前从1.9万亿美元经济救助计划没有任何共和党参议员投票便可以看出,目前的两党分裂仍然严重。如今民主党在参议院优势微弱,而若是冗长辩论不受到削弱,则拜登政府在未来将很可能再度面对奥巴马政府时期,处处遭受共和党阻击的情况。因此,民主党对冗长辩论将会如何开刀,对拜登政府的未来也至关重要。

来源:

https://www.nytimes.com/2021/03/19/us/politics/talking-filibuster-questions-answers.html

https://www.cbsnews.com/news/filibuster-reform-senate-biden-republican-abuse/

https://www.nytimes.com/2021/03/16/us/politics/mcconnell-filibuster-senate.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1/03/18/us/biden-filibuster-senate.html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usa-congress-filibuster-explainer-idUSKBN2B92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