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艾丽卡·约翰逊（Erica Johnson）受邀参加凯鹏华盈（被媒体称为美国硅谷最大的风险投资公司）的会议。在里面，马蒙·哈米德（Mamoon Hamid）订了一间会议室，准备进行一场不那么愉快的对话。

哈米德是凯鹏华盈的合伙人之一，也是艾丽卡创办的心理健康初创公司Modern Health唯一的外部董事会成员。

那天，他尴尬地夹在艾丽卡和她的商业伙伴埃莉诗·沃森（Alyson Watson）之间。这两位年轻的联合创始人之间产生间隙已经好几个月了，她们之间的分歧已经开始威胁到这家有前途但刚刚起步的初创公司。

埃莉诗想要更高的股份，她觉得艾丽卡没有尽她的本分。艾丽卡则给哈米德写了一封长达5页的信，质疑埃莉诗的领导水平。

艾丽卡告诉知内幕网，哈米德瞥了一眼手表，抬头看了看，然后告诉她，外面有个人她需要见一见：Modern Health公司的新律师。

艾丽卡说，她明白自己即将被自己帮助创建的公司解雇。她拒绝见律师，而是站起来和哈米德握手道别，并说，“我对这个结果非常失望。”

艾丽卡说，几个小时后，她的公司邮箱就被冻结了。

17个月后，解雇艾丽卡并没有对Modern Health产生明显的影响。今年2月，该公司完成了7400万美元的融资，估值为11.7亿美元。它将心理健康服务作为一种员工福利出售给公司，这一业务在疫情期间蓬勃发展，因为雇主们都在想方设法帮助员工应对疫情。到2020年，Modern Health的员工人数增加了两倍，达到180人。该公司表示，自艾丽卡离开以来，其收入增长了25倍。

但作为首席执行官的埃莉诗，却面临着一个特殊的压力：过去一年半里，联合创始人艾丽卡一直试图让她被解雇。在艾丽卡被解雇后，艾丽卡起诉了埃莉诗、Modern Health和哈米德，指控其不当解雇、报复、诽谤和违反受托责任。

从Snap到特斯拉，一些最成功的科技公司都经历过联合创始人散伙的混乱局面。Facebook那复杂混乱的创立过程和由此引发的诉讼已经成了一部电影的中心情节（注：电影《社交网络》讲述了哈佛学生马克·扎克伯格创立改变全球网络通信的社交网站Facebook，以及背后因遭背叛而引起诉讼的故事）。

不过，管理指导教练们对内幕网说，联合创始人分道扬镳后一般不会以诉讼告终。

虽然有着这样的纠纷，但Modern Health的发展势头很好。这家初创公司从硅谷的大公司那里获得了1.7亿美元的收入，其中包括凯鹏华盈、Founders Fund、Battery Ventures、演员杰瑞德·莱托，以及Okta和Stitch Fix的创始人。Twitter前首席执行官迪克·科斯特罗是董事会董事。Modern Health最近被《财富》杂志评为最佳工作场所。

所有这些都使Modern Health成为研究创始人关系如何终结的典型案例。

内幕网采访了艾丽卡以及六名Modern Health的前雇员、承包商和顾问，他们因为不想伤害他们的行业声誉而不愿透露姓名。内幕网还审查了一些内部文件，包括SLACK信息、电子邮件、商业计划书，以及一份102页的关于艾丽卡指控的内部调查。艾丽卡的丈夫约翰·杰辛也是Modern Health的投资者和前顾问，他也接受了内幕网的采访。

Modern Health拒绝让埃莉诗或其现有员工接受采访。它称艾丽卡的指控是“没有现实依据的诉讼”的“无稽之谈”。

因为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的创始人

埃莉诗的父母都是医生，她之前说，她一直都清楚自己会开一家医疗保健公司。

大学毕业后，她去了创业乐土旧金山。同月，雇佣她的数字健康初创公司解雇了她，她的男友跟她分手了，她的公寓被水淹了。租赁保险为她支付了住在酒店的费用。

埃莉诗感到很沮丧，她试图去找个心理医生。他们要么不接受新病人，要么就是太贵了。埃莉诗在接受Modern Health投资者尼尔·德瓦尼的播客“接线员”的采访时说，有些医院根本没有回她的电话。

埃莉诗说，如果没有多年的心理治疗和支持她的网络，她不可能挺过来。她当时决定开一家公司，改善心理健康护理。

但她需要一个技术方面的联合创始人。

艾丽卡是一名软件工程师，也是一名专注于大脑健康的神经科学家。当一个共同的朋友告诉她埃莉诗正在找合作伙伴时，她只有在大学里工作的经验。

开创业公司的想法很吸引艾丽卡。她说，这与学术界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初创公司需要资金来创建最小规模的可行性产品，雇佣人员进行迭代和收集数据。她说：“创业和学术基本上是平行的轨道，只是创业公司的开展速度要快得多。”

艾丽卡说，他们在巴里健身房附近见了面，一起喝了杯咖啡，艾丽卡刚在那里上完健身课，埃莉诗进行了自我推荐。

在第一次见面的几周后，两位女性就参加了久负盛名的创业支持公司Y Combinator的面试，他们被2017年的冬季项目录取。

艾丽卡担心她的联合创始人许诺太多

诉讼称，埃莉诗从第一天起就担任CEO，但两位创始人彼此的待遇是平等的，拥有相同的股份和董事会席位。

艾丽卡专注于产品和工程，埃莉诗则专注于签约客户。她在风险投资家哈里·斯特宾的播客The Twenty MinuteVC的一期节目中说，她在领英给Airbnb、Lyft和Gusto等数百家初创公司的人力资源主管发了略显突兀的自荐信息，说她只是想了解他们的需求并得到反馈。

在Y Combinator，与用户沟通是创业颠扑不破的原则：在公司早期，最重要的任务是优先满足客户需求，而不是增长业务。

但一些前员工和顾问担心埃莉诗夸大了公司提供的服务。投资者兼顾问杰辛当时正在和艾丽卡约会，他在2018年收到埃莉诗的短信，询问他如何加入这些用户会议的建议。他说，他认为她打算向这些潜在客户做出承诺。

内幕网看到埃莉诗在一条信息中写道：“我们可以在这个周末拿出一个如何接近这些客户的计划吗？如果他们（潜在客户）在寻找什么东西（产品或服务），他们应该百分百地被看到和理解……然后我们就说我们可以做到。”

杰辛说：“当然可以，我们这个周末细谈！”

内幕网看到的一封电子邮件和一份销售文件显示，在Y Combinator创业支持计划启动之后的几个月，该公司向Netflix和思科做出了很有野心的承诺，称Modern Health可以为在其他国家工作、说不同语言的员工提供服务。艾丽卡说，当时Modern Health并没有支持多国语言的能力，现在的Modern Health网站也只说它能支持35种语言，而它告诉思科，它的供应商网络可以支持50种语言。

Modern Health获得了Netflix的合同，目前还不清楚思科是否成了它的客户。

私下里，艾丽卡越来越担忧。她担心的是，她的公司不断地吸引客户，却无法及时扩大供应商网络，也没有足够的员工。但她说，她没有对投资者或团队说任何话，因为她不想损害公司的信誉。

艾丽卡说：“在某些方面，这真的很艰难，就像婚姻一样，你必须站在统一的战线上。即使你不同意，也不能让你的员工和投资者看到这一点。”

在一份声明中，公司发言人向内幕网透露，独立董事委员会在艾丽卡提起诉讼后对她的指控进行了调查，并撰写了一份冗长的报告，委员会还请了一个外部律师事务所参加其调查。

内幕网看到的这份报告称，委员会没有发现任何客户、病人或投资者受到误导的证据，并将艾丽卡的诉讼归咎于与埃莉诗的“个人恩怨”。

对于许多初创公司来说，成长战略的一部分就是采用“画饼”的态度来赢得客户和用户。从一无所有发展成一个成功运营的企业，创业者表现出来的往往比实际情况要丰满。有些人可能会认为这是一种误导，也有人把这种情况理解为“包装”。

根据报告，Modern Health公司董事会的调查确实发现了埃莉诗不希望员工“在早期凸显公司规模小”的证据。但调查将这种行为描述为“一种典型的营销策略，而不是一种虚假陈述。”

风险资本的注入提升了增长和预期

埃莉诗在“接线员”播客上说，2018年秋天，莱托打来电话，这位演员、音乐家和天使投资人了解了Modern Health的工作，并邀请埃莉诗参加了他的一场演唱会。

在后台，她遇到了凯鹏华盈的合伙人哈米德，并给他做了一次电梯演讲（注：在极短的时间（乘个电梯的时间）内打动对方的演讲方式）。她说，Modern Health已经开发了面向企业的软件，这样企业就可以为员工提供心理健康咨询福利。

有抑郁或焦虑症状的人可以在Modern Health问题上与治疗师交谈，其他人可以选择辅导或小组会议，称为“圈子”。该应用还提供冥想和简单的练习，用户可以在智能手机上进行。

埃莉诗在播客上说，哈米德早就在考虑投资一家这样的公司，第二年春天，凯鹏华盈领投了这家初创公司900万美元的A轮融资。

从那以后，事情发展得很快，这家当时估值3500万美元的公司用这些资金雇佣了一支销售队伍。据一份新闻稿称，该公司与皮克斯、Okta和GitLab等大型机构签署了大量合同，在18个月内将覆盖人数翻了10倍。

据一位前供应商介绍，这家初创公司提供典型的员工福利，但更偏向健康方面。在周五的时候，这家公司经常为员工提供混合沙拉，员工大多是素食主义者。公司组织员工们去墨西哥的一个海滨小镇度假，还给了每人1500美元的心理健康服务津贴。

为了更接近自己的直接下属，两位创始人不再挨着坐了，但他们通过短信和SLACK联系，并在每周一起坐下来，举行一个保持“创始人步调一致”的会议。

与此同时，埃莉诗对联合创始人艾丽卡的依赖也开始减少。根据董事会的报告，她打电话给哈米德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她说，她认为艾丽卡没有做一个技术方面联合创始人该做的工作，也没有为公司增加多少价值。

艾丽卡提起诉讼后，几名接受董事会问询的员工表示，他们很想知道艾丽卡具体负责的工作是什么。

公司业务继续增长，2019年上半年，该公司被迫推迟了几项关键产品的发布，这是艾丽卡负责领域的一部分。

从内幕网看到的邮件和Slack信息中，埃莉诗告诉艾丽卡，她需要有人来领导产品开发和工程。在艾丽卡被解雇9个月前发送的一封电子邮件中，她表示自己不相信艾丽卡在写代码或修复软件漏洞，并质疑她的电脑上是否有能够完成首席技术官工作的工具。

2019年，艾丽卡担任了另一个职位，首席科学官，这是她在公司担任首席技术官和产品主管后的第三个职位。

如今，艾丽卡说，在她工作的两年中从未与人谈论过任何绩效问题。内幕网看到的解雇书中没有给出她被解雇的原因。

艾丽卡的律师哈米特·迪隆在一份声明中表示，Modern Health公司正在“抹黑”她的业绩，以转移人们对“埃莉诗关于欺诈、不道德行为和危害患者安全的严重指控无法回答”的注意力。

扼杀了创业者合作伙伴关系的那场对话

到了2019年秋天，埃莉诗感到肩上的工作量越来越大。在艾丽卡举行婚礼和与丈夫杰辛进行三周的蜜月旅行之前，她请艾丽卡帮忙敲定了几名关键员工，并为下一次的资金筹集制定战略。

内幕网看到埃莉诗在一条短信中说道：“你不在我会很紧张，所以我很想和你一起完成一些重要的里程碑，你不在的时候我简直活不下去，”。

去年9月，两人前往德克萨斯州奥斯汀参加艾丽卡的婚前单身派对。第二周，两位创始人像往常一样，在会议室进行每周一次的“保持创始人步调一致”的会议。

但据艾丽卡说，这一次，埃莉诗把手机放在腿上，照着上面写好的台本念了起来。

艾丽卡说埃莉诗对她说：“请不要打断我。我只需要你听我说。”

埃莉诗和哈米德谈过，他们提出了一个建议。

根据她向董事会提交的一份声明，她建议改变公司的所有权结构，以反映她们的贡献。已经获得的股票期权由他们保留，但以后，分拆比例将从50-50变成65-35。

随着公司的发展，创始人通常会对从一开始五五分的股权进行重组。例如，他们可能会放弃股票，以获得期权，从而将股票分给新员工和投资者。或者某位联合创始人可能会决定淡化自己的角色，放弃一些所有权，为一位更有经验的领导者腾出空间。

不过，对任何创业者来说，这都是一场微妙的对话。

受过培训的心理治疗师和管理指导教练艾米·比赫勒说，股权不仅仅是创始人薪酬的一部分，它还是他们所增加的价值和他们所拥有的权力的体现。首席执行官通常比其他创始人拥有更多的股权，这意味着有更多的控制权。

比赫勒说：“他们会拿起武器，他们知道自己拥有的权力就是股权，并说，‘我要从你这里拿走这个，我可以这么做，因为我比你有更大的权力。’这很吓人，所以，理所当然的，如果另一方的反应是防御性地想要夺回权力，就会发生诉讼，他们肯定会基于自己的感受对事情做出回应，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艾丽卡拒绝改变他们的股权结构，毕竟，这款产品是她发明的，于是两人的关系破裂了。

在两位创始人会谈后不久，艾丽卡找到哈米德，向他转交了一封信，信中描述了她对埃莉诗管理的担忧。哈米德向她保证他会调查此事。

根据董事会的报告，在两天的时间里，他与当时占公司三分之一的五名现任员工进行了交谈，并驳回了这些指控。哈米德拒绝通过凯鹏华盈发言人置评。

9月的那一天，哈米德请她与律师见面，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艾丽卡第二天就被解雇了，那天是她33岁生日。

两位创始人上了“离婚”法庭

创始人分手并不稀奇。

管理指导教练们告诉内幕网，初创公司雇佣他们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公司的需求超出了创始人的能力范围，二是创始人希望提升他们的领导能力。希尔·尼尔的管理指导公司Handel Group曾与红杉资本、Greycroft和DJF合作过，他说，还有可能是创始人想寻求解决人际关系方面的帮助。

尼尔表示，那些经常进行这种艰难对话的创始人通常能够挺过去。

风投基金Initialized Capital的合伙人珍·沃尔夫在公司内部被称为“首席执行官的传话筒”。她表示，她会让创始人把他们对彼此角色和责任的期望写在纸上，就像签署婚前协议一样。

珍说道：“不管你们是多么好的朋友，总会有误会的时候。”Initialized Capital不是Modern Health的投资者或顾问。

珍说，尽管存在分歧，但被罢免的创始人有充分的理由选择直接离开而不提起诉讼，因为诉讼可能会损害公司的未来，这意味着创始人所持股份的价值也会缩水。创始人也可能梦想着创办一家新公司，他们会希望得到过去的投资者和员工的支持。

沃尔夫告诉身处劣势的创业者要“考虑自己的声誉”。

艾丽卡知道这会严重影响她的声誉，她说：“这是关于做正确的事。”

她的诉讼与典型的联合创始人之争有些不同，比如在Facebook或Snap，被撤换的创始人爱德华多·萨维林和雷吉·布朗分别在自己创办的公司“声名鹊起”后起诉要求获得巨额赔偿。在这些案例中，他们的部分或全部股权和联合创始人的头衔都被抹去了。

但艾丽卡将保留她的联合创始人身份和既得股权。与布朗和萨维林一样，她也是因为自己被解雇而提起诉讼，但她也提出了违反受托责任的控告，即股东代表公司提起的所谓衍生诉讼。在本案中，艾丽卡作为股东之一，指控埃莉诗和哈米德未能从Modern Health的最佳利益为出发点行事。

在艾丽卡看来，她的联合创始人似乎在通过误导潜在客户来促成交易。

“这不是一家生产小零件的公司，这事关医疗保健，”艾丽卡说，“这关系到生命。”

艾丽卡的律师在一份声明中表示，艾丽卡因向董事会提出担忧而被解雇。

Modern Health对此表示强烈反对。

该公司在一份声明中表示：“这篇报道中的指控是基于一名被解雇的员工提起的毫无价值的诉讼，她在Modern Health工作期间从未提起过这些指控。我们对她继续在法庭和媒体上传播这些不准确的信息感到失望。我们强烈否认这些说法，并且认为她的说法毫无事实根据，因为Modern Health董事会的一个独立委员会在经过全面调查后已经得出结论，她提出的衍生诉讼缺乏依据。”

最终的结果将由法庭来决定，Modern Health的创始人将于周四在旧金山举行听证会，决定该案件如何推进。

至于埃莉诗，她正忙着冲锋陷阵，她最近告诉彭博社的凯蒂·鲁夫，她渴望成为将初创公司推上市的最年轻女性。现年30岁的她只有一年的时间来实现这一目标。本月早些时候，31岁的惠特尼·沃尔夫·赫德为她的初创公司Bumble（一款以约会为主题的社交软件）完成了首次公开募股。

也许这位沃尔夫·赫德和艾丽卡的关系更密切。

因为在Bumble之前，沃尔夫·赫德是另一款社交软件Tinder的创始人之一，之后被赶了出去，后来她起诉了该公司并达成了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