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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海外华人与左宗棠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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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除夕夜。庚子年马上就要过完了,辛丑年在翘首以盼。

图源:unsplash

前几天,同不少在加拿大和美国的朋友聊起来,你们过春节吗?有人说他们根本不过春节;也有人说,本来在国内觉得春节没啥意思,去了国外反而想过春节了。

这真是一种特别微妙的心理。据说海内华人分两种,一种是看春晚的,一种是不看春晚的。海外华人是不是也分两种?一种是过春节的,一种是不过春节的。(当然,这里要特别指出,部分少数民族除外。)

但对海外华人而言,这过与不过,似乎也添了一层别的意思:

你都去国外了,你为啥还过春节呢?我都去国外了,我为啥还要过春节呢?

理由好像都一样,但过与不过,简直是鸡同鸭讲。

说到鸡和鸭,那自然不能不说到吃。华人讲究吃,这一点是无分海内、海外的。过春节的那一拨,自然是要将最好吃的都拿出来。不过的那一拨,可能也会趁机改善下伙食。要减肥的,也想着得从初一开始。

这又让我想起来,多年前在纽约吃过一回左宗棠鸡。好吃吗?不好吃吗?似乎都谈不上。

只是吃左宗棠鸡的时候我有点不明白,为啥要在美国吃左宗棠鸡呢?它和左宗棠有啥关系?和李鸿章杂烩又是啥关系?

后来研究一番发现,左宗棠鸡是一位台北的厨子彭长贵于1952年发明(另有说法发明于1955年)。之所以叫“左宗棠鸡”,不过是因为第一次吃这道菜的人是个将军。这倒是方便的取菜名的方式。要是吃这道菜的是几个好莱坞明星,是不是就会叫“李小龙鸡”?不过我马上想起来,1952年的时候,李小龙才12岁。穿越了,穿越了。

据说,左宗棠鸡被发明后一直不温不火,直到20世纪70年代被基辛格喜欢后,这道菜才开始在美国流行起来。传言ABC新闻频道曾经介绍过这道菜,于是数天之内收到了1500封信索要菜谱,至此美国中餐馆的菜单上大多都有了这道菜,后来还传到了加拿大乃至于全世界。

据说彭长贵是一名“湘菜”厨子,于是左宗棠鸡常常被归类为“湘菜”。但是有好事的BBC记者和《纽约时报》记者跑去长沙找,结果找遍了大街小巷,都没有找到左宗棠鸡,许多人竟连听都没听过。

油管上一道教人做左宗棠鸡的视频则赫然写着:美国人最爱的一道中国菜。

所以这左宗棠鸡,到底是中国菜呢,还是不是中国菜呢?

既然是美国人最爱,那包不包括美国华人呢?

——但我很怀疑,到底有多少华人会真心喜欢这道菜,尤其是到美国后那经过改良的口感。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思绪。只有吃左宗棠鸡的时候,我才会格外想到,我是从中国来的。吃宫保鸡丁的时候,我就不会这么想。吃糖醋排骨的时候,我也不会。

这似乎像极了海外华人的处境。大部分时候,你可以是宫保鸡丁、糖醋排骨…..但偶尔,你也会是那一道“左宗棠鸡”。

海内的华人常常觉得,你都去美国,去加拿大了,你自然是美国人、加拿大人了。

平常的时候,倒也相安无事的,提起的时候还会额外加个“华”字。偶尔有几个海外华人里的杰出代表,譬如美国华人费翔,春晚上一曲《冬天里的一把火》,瞬间就烧遍了中华大地,成了妈妈们、奶奶们的梦中情人。

但遇到庚子年这样的大疫情自然就另说了,那个“华”字自然是不提的了,“好好在海外呆着不好么?乱跑啥呢?”

连留学生都跟着遭殃。说遭殃,海外华人好歹拿了绿卡,改了国籍。但留学生们,他们大部分只是在国内长到十八几岁、二十几岁,然后去国外上个学,连国籍都没改呢。

美国人是怎么觉得的呢?(此处当然大部分是指美国白人,也不排除有部分美国黑人)似乎是不必重复了。

你在美国生活了几十年了,甚至你就是在这里出生的,忽然有一天,你的总统说你就是那个病毒,你的邻居对你大吼着,“滚回你的祖国去”。

“人怎么可能是病毒呢?”

“哈?难道这里不是我的国家?”

这逻辑,简直比左宗棠鸡,还左宗棠鸡了。不过这时候,你好歹还是华人。


有时候你甚至不是华人,你是日本人、韩国人、越南人……

前几天,美国和加拿大都下起了大雪。朋友圈里,新泽西、波士顿、哈利法克斯…….处处都是厚厚的积雪。这又让我想起2016年2月的纽约来,也是这样的大雪。雪后初晴,我扎着齐肩的长发(编者注:作者性别男),在曼哈顿125街附近我最爱的那家炸鸡店买炸鸡,在我后面排队的小哥和我攀谈了起来:“Are you Japanese?”

“No,I am Chinese。”

是我过于飘逸的长发让他误会了吗?那那位在曼哈顿地铁里被打成重伤的日本钢琴家海野雅威呢,又是因为什么而被误会成了华人呢?

这着实是有趣。有时候人家拼命否认你的身份,有时候,却又将一些完全不是你的身份强加于你。

——这也像极了左宗棠鸡的命运。

英国美食学者扶霞(Fuchsia Dunlop)曾经说,左宗棠鸡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湘菜”。

啥?一道酸甜口的“湘菜”?

其实,左宗棠鸡最开始被发明的时候,确实是一道典型的湘菜——酸、辣、咸、重油,是不放糖的。

1973年,当彭长贵前往纽约开设彭叔湘园餐厅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创造的左宗棠鸡,竟然已经先于自己到达,但味道已经被改造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辨认了。

不过,纽约毕竟是纽约,居大不易。彭叔的第一次创业很快就失败了。不服输的彭叔又在52街附近开设了第二家餐厅滇园。基辛格就是在滇园第一次吃到了左宗棠鸡,据说是著名美籍华裔建筑师贝聿铭带他去的。

所以,基辛格吃到的左宗棠鸡,到底是酸辣咸口的,还是酸甜口的呢?

我很怀疑,经过第一次创业失败的“湘菜”名厨彭长贵,是不是向纽约屈服,接受了那些先于他而到达的改造?

但不管基辛格吃到的是哪种口味的左宗棠鸡,如今的左宗棠鸡已然接受了属于它的命运——酸,而且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