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日报刊发了作者Peter Rudegeair， Kirsten Grind and Maureen Farrell的文章，分析了美国股市Gamestop散户逼空风波中的核心——罗宾汉交易平台的困境。作为一家成功的初创公司，为何在这次本来应该大展身手的散户抢购风潮中如此狼狈，这个平台的未来又会是如何呢。
许多创业公司的创始人都梦想着，有一天他们的产品能在苹果公司的应用程序商店中占据首位。对罗宾汉公司首席执行长特内夫来说，这反而更像是一场噩梦。
特内夫和他的联合创始人拜朱·巴特，早在八年前就着手把股票市场带给投资新手们。他们从Facebook和其他科技巨头那里挖来工程师，简化了交易程序，取消了佣金，使得买卖股票就像在Instagram上发一张照片那么简单。
这招果然奏效，在疫情期间，成群结队的业余投资者，他们待在家里，拿着经济刺激计划发来的支票，打开了罗宾汉的账户，体验一把股市的刺激。据知情人士透露，截至去年12月底，该公司已积累了约2000万用户，几周后，该公司的应用就登上了下载排行榜的榜首。
这本该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时刻。然而，上周四大清早的一个电话，通知特内夫说，如果罗宾汉想要在几个小时内开门营业，就需要拿出数十亿美元。
一
他的前一天是在电视黄金时段结束的，一名CNN主播问他，罗宾汉是不是想“做大做强”。没想到罗宾汉一鸣惊人的时刻，也差点成了它毁灭的时刻。
这家公司的初衷是把投资带给大众，但它却遭遇了华尔街的现实——昂贵而错综复杂的规章制度、监管机构和繁琐的基础设施。
罗宾汉本质上是一家科技公司，有的时候它不能把客户服务、沟通和风险管理等事务放在优先位置，然而这些事务在金融世界中是刻板且必不可少的。它与大多数大型经纪公司的关键区别在于：它不是资金充足、资金来源众多、合规团队庞大的金融巨头中的一员。
1月28日一早，处理罗宾汉交易的清算所，要求它拿出总计30亿美元的资金来支付当天的交易，以缓冲少数股票惊人的涨幅所带来的风险，受Reddit的“华尔街赌注”（WallStreetBets）论坛刺激的GameStop首当其冲。
注，关于清算所的知识，请点击看我们的这篇文章，《罗宾汉限制交易的幕后“黑手”找出来了：这机构每天经手几万亿美金》
这一资金需求是罗宾汉那周早些时候的10倍，这引发了一连串事件，包括阻止客户购买令罗宾汉平台特别受欢迎的股票。
这激起了许多人的愤怒，就在罗宾汉公司的高管们为如何解释这一情况焦头烂额的时候，谣言四起，在“华尔街赌注”（WallStreetBets）上飘出了这样的言论：罗宾汉是在保护那些陷入困境的对冲基金，因为它们押注这些股票会下跌。
一群愤怒的顾客出现在公司位于加州门洛帕克的办公室。数十人提起诉讼，“#DeleteRobinhood”在社交媒体上成为热门话题。
然而与此同时，大投资者却争相从罗宾汉的爆炸性增长中分得一杯羹。为了在短时间内凑齐资金，罗宾汉的高管们拨通了一长串现有投资者和潜在投资者的电话。该公司与其中一些公司达成的交易是，以低于未来首次公开发行（IPO）的价格将债券转换为股权。
这次罗宾汉公司最终的融资规模达到34亿美元。根据数据提供商PitchBook的数据显示，自2002年以来，只有Juul Labs、Uber和WeWork在单轮风险投资中获得了比这更多的资金。
接下来的几个月罗宾汉将面临成立以来前所未有的考验。据知情人士透露，特内夫和他的团队告诉投资者，他们仍计划在今年上半年上市。要做到这一点，他必须解决华尔街投资者设定的高增长门槛，同时修复罗宾汉与那些让它走红的新手交易员之间的关系。
特内夫上周接受采访时说，“我们还没有真正看到金融服务和社交媒体的交集。这已经成为一种文化现象。”
二
他和巴特是斯坦福大学的同学，十年前他们萌生了创办罗宾汉的想法。当时“占领华尔街”的抗议活动激励他们开发一款智能手机应用，将金融服务扩大到富人以外的范围。
罗宾汉看起来并不像典型的银行或经纪公司。高管们自豪于工程师、设计师和产品经理在员工中的比例。2018年，该公司将总部搬到了位于门洛帕克的杂志《日落》（Sunset，这是一本聚焦西海岸生活方式的杂志）之前的园区，这是一个田园风格的建筑群，有一个木石结构的中央庭院，工作人员们可以在那里享用罗宾汉作为福利提供的早餐、午餐和晚餐。
据熟悉该公司的人士透露，由于专注于数字和增长，特内夫在公司内部被称为“头儿”，而巴特则专注于罗宾汉应用的设计、外观和体验感而被称为“心脏”。
罗宾汉的许多员工对金融法规并不熟悉，银行及其审查人员会监控交易员和交易商之间的电子聊天，以确保遵守行业行为准则。知情人士称，在罗宾汉，监管机构可以查阅他们在Slack上讨论工作的信息，使一些员工感到非常惊讶。
一位知情人士说，华尔街的自律机构，金融业监管局曾指责员工拿一个他们工作到深夜的问题开玩笑。金融业监管局的发言人拒绝置评。
在2016年底至2017年底期间，罗宾汉因没有确保客户以最佳价格执行交易而遭到指控，2019年12月，罗宾汉同意向美国金融业监管局支付125万美元达成和解。罗宾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过错，但同意聘请一名独立顾问对合规行为进行审查。
硅谷的用户参与原则和口碑营销激发了罗宾汉的灵感。它借用了游戏应用的视觉提示，比如屏幕上出现出彩纸屑来庆祝新的交易或存款，其中一个功能是让用户刮开一张神秘卡片，就能获得免费的股票。
像待选名单，以及用户给别人买股票就赠送股票这样的噱头，可以带来新的用户，也可以减少对传统广告的需求。
罗宾汉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让交易变得非常简单。用户在开户后，只需刷刷手机，就可以购买价值高达1000美元的股票，甚至在银行转账之前就能完成交易。那些每月支付5美元参加公司高级计划的人，可以即时购买5，000美元或更多的股票，还能以2.5%的年利率借钱买股，这相比所谓的保证金贷款来说是非常低的利率。
尽管罗宾汉具有平民主义精神，但其实它的大部分直接收入来自华尔街。罗宾汉通过把特斯拉公司和其他热门公司的股票借给卖空者来获得额外的收入，卖空者希望看到股票下跌，这样他们才能赚钱。
与其他零售经纪公司一样，罗宾汉将客户的订单发送给高速交易员，后者为执行多项交易的权利付费给罗宾汉（注，可以这样简单理解，客户在罗宾汉平台上下单，罗宾汉自己并不去执行，而是转给其他经纪公司的交易员，这些交易员为了拿到生意会给罗宾汉回佣）。
根据证券备案文件，这项被称为“支付订单流量”（payment for order flow）的业务，在2020年为罗宾汉赚了6.87亿美元。去年12月，罗宾汉同意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支付6500万美元的和解金，原因是该公司多年来在这些交易方面误导了客户（注，据报道，这种误导是指罗宾汉告诉客户，他们拿到的是最好的价格，其实并不是，不过罗宾汉没有承认自己有过错）。
三
到2020年3月，罗宾汉已经成为硅谷最有价值的初创公司之一，也是少数几个改变了整个行业的公司。几个月前，嘉信理财、E-Trade Financial和其他大公司都曾表示，他们将效仿罗宾汉的做法，将佣金降至零。
但是面对疫情导致的股票暴跌，罗宾汉并没有做好应对大量订单的准备。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那些开了账户但从未投资或交易过的用户，突然一窝蜂地进行买卖，其交易水平远远超过罗宾汉的历史平均水平和预测。它的系统因流量过大而不堪重负，3月2日那天罗宾汉大部分时间都处于离线状态。
当工程师们忙着解决问题时，罗宾汉几乎没有和外界解释发生了什么。第二天早上又出现了一次宕机，巴特和特内夫于是在博客上发表了一篇解释性文章，但是他们的说辞并不令人信服。罗宾汉将其归咎于“惊群问题”（注：在计算机领域中，当同时运行多个进程，但只有一个进程能获得CPU执行权，其他进程被阻塞，造成了系统死机的现象），导致其“DNS系统”出现故障。
知情人士称，当时罗宾汉从信贷额度中提取了数亿美元，以满足最终帮它完成交易的实体所提出的要求，同时也用作应对交易量和波动性上升的押金。这是今年一月份混乱局面的预演。
据知情人士透露，该公司高管曾制定了2020年的规划图，其中包括产品发布和向英国扩张，但为了跟上主要经纪业务用户增长的步伐，他们不得不放弃了这一计划。
虽然员工们一直被告知公司的目标是提供“超棒的客服体验”，但去年春天，罗宾汉只分配了大约100人来支持客服。该公司没有开通用户可以拨打的热线电话。代理人只回复电子邮件和社交媒体消息。
客户服务的局限性一直持续到夏天，一个名叫亚历克斯·卡恩斯的20岁学生，在半夜试图联系罗宾汉的客服代表，询问一个复杂的期权问题。卡恩斯是一名业余交易员，当他发现他的账户报表显示他已经损失了75万美元时，他感到非常愤怒。
据知情人士透露，卡恩斯只收到了该公司一封自动回复的邮件。他在6月14日自杀，留下一张纸条，质问像他这样没有经验的人，怎么会被允许如此轻易地交易。卡恩斯的父亲拒绝置评。
当时，卡恩斯的一位亲戚对《华尔街日报》说，卡恩斯似乎看到他账目上的一个数字，这个数字代表的是一笔交易中亏损的金额，但是实际执行下来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亏损。
据听取了这次会议的人说，在有关自杀的报道广为流传后，特内夫在每周一次的全体员工大会上发表讲话，承诺要做得更好。直到6月19日，罗宾汉才发表了一封来自特内夫和巴特的信，宣布对其期权交易资格规则和用户界面进行审查，并向美国自杀预防基金会捐赠了25万美元。
据知情人士透露，罗宾汉又雇佣了数百名客服人员，到2020年底，客服人员总数已超过1000人。知情人士说，虽然罗宾汉还没有开通热线，但该公司最近增加了一项功能，允许客户要求人工电话，这在以前是没有的。
面对2021，罗宾汉相信它已经解决了许多问题。去年5月，它任命前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委员丹·加拉格尔为首席法务官，让管理层掌握更多财务和合规方面的知识。去年8月，该公司聘请了克里斯蒂娜·斯梅德利来管理罗宾汉的营销和沟通团队。斯梅德利是PayPal的一名资深员工，她将负责罗宾汉的营销和沟通团队。
在2020年3月的恐慌之后，该公司已着手筹集大量资金。它扩大了银行信贷额度。在5月和8月宣布的几轮投资中，该公司总共获得了12.6亿美元的新股本，超过了之前筹集的总额。
上一轮投资对该公司的估值接近120亿美元，这使得高管们相信他们的资产负债表已经充分地强化。但他们没有准备好迎接Reddit给零售交易和罗宾汉带来的巨大推动。
四
在1月的最后一周，每天都有数十万的散户罗宾汉上开设账户，购买GameStop和其他一些股票。
该公司简单的用户界面，掩盖了涉及每笔交易各个方面的复杂性，包括收集和分配客户订单、付款以及正式转让股票所有权等。
负责这一切的清算所，完成一笔交易可能需要几天的时间（注，美国和加拿大现在是T+2）。考虑到交易或经纪公司可能在交易过程中倒闭的风险，清算所要求经纪公司每天提供押金，以防止潜在的损失。
押金金额的具体要求是不可预测的，清算所押金金额的算法并不公开。但众所周知的是，在动荡时期，以及当经纪人的客户集中在少数股票交易时，这一数额会上升。
1月28日，周四，西海岸黎明破晓之前，特内夫和他的团队正在疯狂地想办法，怎么降低清算所当天要求30亿美元保证金。他们得出的结论是，如果他们限制最受欢迎股票的交易，这应该能够让清算所相信罗宾汉的风险有所降低。
用户会被允许出售热门股票，据了解罗宾汉想法的人士透露，如果他们试图购买，就会看到一条错误信息，因为罗宾汉的开发人员正在匆忙编写代码。
美国股票交易的主要清算机构存管信托结算公司对此表示同意，资本要求减少到14亿美元左右，罗宾汉公司已经在那里存了大约7亿美元，这意味着它只需要再存7亿美元。
罗宾汉有能力承担降低的成本，尤其是在它从银行信贷额度中借了约5亿美元之后。但高管们担心，疯狂的交易将带来更迅猛的增长，使清算所需求的金额变大。特内夫通过电话寻求紧急注资，帮助罗宾汉度过交易热潮。
几小时内，公司就接到了超过10亿美元的承诺，其中大部分在当天结束前汇入了罗宾汉的银行账户。
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这笔交易采取了可转换票据的形式，持股人有权以30%的折扣或300亿美元的估值（以较低的数字为准）买进罗宾汉的IPO（首次公开募股）。这位知情人士说，一些较晚进入本轮融资的投资者提出的条件相对缓和一些。
在罗宾汉于1月29日周五宣布这笔10亿美元的融资后，风险投资家、对冲基金经理和高净值个人对他们的兴趣之大令人惊讶，他们都希望从这家快速增长的公司分一杯羹。
一位知情人士说，老虎环球管理公司上周末向罗宾汉投资了2.5亿美元。投资公司Iconiq Capital的客户包括马克·扎克伯格等富有的个人家庭办公室，他们也参与了这轮融资，并联系了家族办公室和机构网络，看是否有机构愿意参与。
一些知情人士说，持有罗宾汉股份的风险投资基金的投资者们争相加入。
周一，罗宾汉表示，它又筹集了24亿美元。风险投资公司Ribbit Capital、红杉资本、Index Ventures和Andreessen Horowitz都是大参与者。罗宾汉认为自己有了足够的资本，于是放松了购买热门股的限制。
与2020年3月不同的是，在今年1月的抢购狂潮中，罗宾汉没有遭遇任何股票交易中断。
五
这家公司目前面临的挑战之一是如何让用户满意。上周日，特斯拉首席执行官埃隆·马斯克在Clubhouse（一个在硅谷流行的受邀才能使用的社交网络应用）上进行了一场直播。被马斯克称为“股票刺客弗拉德”的特内夫说，罗宾汉和其他金融公司一样，需要遵守监管规定。
罗宾汉向客户发送了一封电子邮件，说明其限制股票购买的决定。信中写道，“我们希望你们记住一点，在罗宾汉，我们与参与市场的普通投资者站在一起。”
预计在周日的“超级碗”期间，将播出一个以“我们都是投资者”为口号的罗宾汉广告。
阿拉巴马州伯明翰市42岁的投资者布拉德·威廉姆斯，并不以为然。
威廉姆斯说，大约两年前，他看到罗宾汉公司的推销，说加入该平台可免费获得一份股票后，就开了个罗宾汉账户。他也是华尔街赌注论坛的成员，今年1月加入了收购GameStop的热潮。
威廉姆斯说，尽管他从买卖中赚了钱，但他计划销掉罗宾汉的账户，威廉姆斯说，“在上周之前，毫无疑问，我喜欢罗宾汉，但本周情况就不一样了。”
预计特内夫将于2月18日出席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的一场听证会，主题是，“游戏结束了？当卖空者、社交媒体和散户投资者发生冲突时，谁赢谁输？”
加州民主党众议员布拉德·谢尔曼，是众议院金融服务投资者保护小组委员会的负责人，他说罗宾汉应该就其突然的交易限制与客户好好沟通。
他说，“我不认为他们有资格说，他们在努力保护客户。这就像走进赌场，期待老板走过来对你说，嘿，布拉德，你还没输够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