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发在经济学人。

一场外界以为仅会持续三天的战争，已经进入第1372天，乌克兰终于要迎来和平了吗？

没人知道。过去一周，美俄之间展开了一轮拙劣的外交博弈，声势浩大，结果却不见实质成果，欧洲国家更因被排除在新一轮和平谈判之外而愤怒。但眼下距离停火还遥遥无期。

乌克兰大概做对了一件事：避开了由克里姆林宫和白宫一手炮制的那个漏洞百出的协议。不过，总有一天，希望是很快，乌克兰与俄罗斯都能接受的停战协议终将达成。

那将是一场巨大的解脱，但对乌克兰的欧洲邻国而言，也将带来一些尴尬的后果。

这场战争凝聚了欧洲，一旦结束，整个欧洲可能将迎来一场“去凝聚化”的震荡。

近四年的战事，让一向分裂的欧洲大陆前所未有地接近“统一”。人们对俄罗斯战场上屠杀行径的强烈反应，在整个大陆激起了共同意志。从斯堪的纳维亚到地中海，人们普遍感受到世界已经改变。一些变化发生在国家层面，比如德国的“时代转折”，正式抛弃战后遗留下来的和平主义。

但这场战争也真正体现了“欧盟”中的“联盟”意义。27个成员国协调一致，接收了数百万乌克兰难民，筹集武器和资金援助乌克兰，并向这个邻国提供加入欧盟的前景，同时对俄罗斯实施了20轮制裁（甚至还找到了与英国建设性合作的方式）。

当然，欧盟有时也行动迟缓、反应笨拙，但在泽连斯基最艰难的时刻，他从布鲁塞尔的欧盟领导人会议中获得了支持。

这种团结（匈牙利除外）令人鼓舞，但未必能在和平来临时继续维持。对欧洲大陆东翼的国家来说，比如波罗的海三国、芬兰和波兰，乌克兰一旦停火，带来的不只是松一口气，更是焦虑重重。

从他们的角度看，战争结束将意味着俄罗斯得以释放资源，开启下一轮攻势，目标很可能就是他们。自2022年以来，乌克兰士兵一直是抵御俄罗斯侵略的重要屏障，而一旦停火，他们可能就要退役。

于是，东欧国家将更加希望欧洲坚定孤立俄罗斯。而相比之下，西欧国家更渴望恢复“正常”。

和平一到，他们会问：欧洲是否还需要继续花那么多钱搞防务？在他们看来，和平意味着可以回归旧日常态。这两种立场在一个统一的联盟中恐难共存。

更棘手的是，目前绕开欧洲主导、由美俄私下主导的拟议和平方案之一，目标正是以某种方式让俄罗斯“回归国际社会”。

原先由俄罗斯和美国制定的28点方案，就曾设想让俄罗斯重新加入八国集团，还包括取消制裁——而这些制裁大多数是欧盟主导实施的。此举将迎合欧洲内部一部分人士的诉求，他们认为应尽早恢复与俄罗斯的商业往来。

届时，分歧不仅会出现在欧洲地图上，更将渗透至各国议会。欧洲的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往往亲俄，但他们不会是唯一支持的派别。不久之后，比如德国的商业利益团体或许就会建议，为提高欧洲能源价格竞争力，可以适度恢复进口俄罗斯管道天然气，用于家庭和工厂。

波兰和爱沙尼亚人可能会对此暴跳如雷，斥责这种做法是背叛欧洲。

如何处理乌克兰问题，也将在停火后成为欧洲新的争议焦点。届时，乌克兰的局势恐怕不容乐观。欧洲不希望自己的门口出现一个烂摊子，但战时对乌克兰的同情未必会延续到战后。

当战火停息，人们势必会开始讨论，2022年被敞开双臂接纳的乌克兰难民是否该回国。而重建乌克兰的钱又该由谁来出？

欧盟的计划，依赖冻结在欧洲金融机构中的超过1000亿欧元（约合1160亿美元）俄罗斯资产，用以支撑乌克兰。但根据28点方案，美国也希望分一杯羹——无论是资产，还是未来重建项目中的商业机会。

此外，是否继续推进乌克兰加入欧盟也将引发激烈辩论，尤其是在乌克兰最近爆出腐败丑闻的背景下。当初承诺乌克兰入盟，主要是为了提振战时士气。

有人会冷嘲热讽地说，和平时期，这种激励已无必要。

但最尖锐的争议，或许将围绕如何对待美国展开。关注特朗普政治动态的欧洲人早已不再认为跨大西洋联盟有多可靠。事实上，关于如何摆脱对美国安全保障依赖的讨论并不新鲜。

早在这场战争前，法国总统马克龙就曾断言北约已“脑死亡”，他长期主张欧洲发展更强的“战略自主”。中欧和北欧国家如今对这种主张的接受度虽高于过去，但仍然不愿得罪这个支撑了他们几十年自由的军事霸主。

在乌克兰战火未息的当下，有关是否应继续绑定美国的讨论被按下暂停键。为了维持美欧关系，欧洲不得不暂时放下身段，比如今年7月同意了一项对自己不利的贸易协议。

当北约秘书长马克·吕特称特朗普为“爸爸”时，欧洲人只能皱眉苦笑。但他们又能怎样？一旦失去这位反复无常总统的支持，乌克兰恐怕就要面临灾难。

在战争中，欧洲大陆所承受的屈辱往往是必要的。然而一旦乌克兰的战争结束，一些欧洲人可能会决定，不再愿意继续低声下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