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发在华尔街日报，作者为史蒂夫·费舍尔，何塞·德·科尔多瓦和圣地亚哥·佩雷斯。

在马德雷山脉腹地一处戒备森严的山区藏身处，59岁的内梅西奥·“门乔”·奥塞格拉，正在以墨西哥新毒枭的身份统治着整个毒品帝国。

助他登上权力巅峰的，是美国人对可卡因日益复燃的热情，以及特朗普政府的对芬太尼的打击。

奥塞格拉花了几十年时间，将哈利斯科新生代贩毒集团打造为一个跨国犯罪组织，强大到足以重塑墨西哥地下势力格局，取代因内讧四起而四分五裂的锡那罗亚贩毒集团，成为全球最大的毒品供应者。

锡那罗亚集团是墨西哥头号芬太尼贩运组织，却恰好撞上特朗普政府的高压行动。这正好为哈利斯科集团的可卡因交易打开了空前广阔的空间，使奥塞格拉一跃成为头号毒枭。

“‘门乔’是目前全球最有权势的毒品贩运者，”今年曾任美国缉毒局临时局长的德里克·马尔茨表示，“现在的局势是美国市场，正在向可卡因分销大规模转向。”

在美国市场上，可卡因的零售价格更便宜，纯度却依然保持高水平。根据药物检测公司Millennium Health的数据，自2019年以来，美国西部的可卡因使用量激增了154%，同期东部也增长了19%。

相比之下，美国的芬太尼使用量自2023年年中开始下滑，并持续下降。以上数据来自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

对新用户来说，可卡因没有芬太尼成瘾带来的污名。上世纪90年代美国中产阶级瘾君子和无家可归快克（一种可卡因的变体，学名叫 可卡因碱）使用者的悲惨景象，曾让美国上一次可卡因危机迅速降温。

奥塞格拉曾是贫苦出身、靠卖牛油果谋生，如今却靠美国买家的可卡因消费大赚特赚。他的贩毒集团，每次以吨计从哥伦比亚运至厄瓜多尔，然后通过快艇和所谓的“毒潜艇”将其偷运到墨西哥太平洋沿岸。

近日，美国军方在加勒比海摧毁了两艘快艇，其中一艘是在本周被击毁，特朗普称这些船只正从委内瑞拉运送可卡因和芬太尼前往美国。芬太尼主要在墨西哥生产，而可卡因大多经太平洋运输。这两艘船上的所有人均被击毙。

特朗普还威胁要对墨西哥毒贩集团采取军事行动。

美国悬赏1500万美元捉拿奥塞格拉，但据执法部门称，他几乎从不离开自己位于山中的藏身地。他的照片极为罕见。知情人士透露，保护奥塞格拉的武装小队被称为“最高指挥部特种部队”，配备了可肩扛发射、能击穿坦克的RPG-7热追踪火箭筒。

这些知情人士表示，前往奥塞格拉大本营的访客在上车前会被蒙住眼睛，然后经过一段耗时六小时的车程，穿越布满地雷的山区地形。

这些地雷是压力触发装置，其具体位置只有奥塞格拉核心圈子中的人知道。

奥塞格拉最初也是在锡那罗亚集团起家。随着美国向墨西哥施压，要求打击锡那罗亚贩毒集团，奥塞格拉的势力随之崛起。

锡那罗亚集团率先投入芬太尼的制造和走私，成功开辟新利润来源，使贩毒收益激增，同时也推高了美国的致命药物过量死亡人数。

对锡那罗亚集团而言，此时被特朗普政府盯上，无疑是雪上加霜。

2016年1月，锡那罗亚集团头目华金·“矮子”·古兹曼被捕，并于次年被引渡至美国，自此集团迅速走向衰败。古兹曼的四个儿子继承了他庞大的毒品帝国，尤其是他在美墨边境地底挖掘的大量走私隧道网络，被用于运输可卡因、芬太尼及其他违禁品。

这四个儿子被统称为“小矮子们”或“查皮托斯”，他们将资源集中投向芬太尼的生产。相比古兹曼曾以吨计走私进美国的海洛因，芬太尼更容易运输，制造成本也低得多。

去年，查皮托斯策划排挤锡那罗亚集团的联合创始人伊斯梅尔·“马约”·赞巴达，引发集团内战。赞巴达年逾七旬，被古兹曼的儿子之一逼迫着一起登上一架私人飞机前往美国，希望借此向美方求得宽大处理。

这两人在德克萨斯州埃尔帕索市外降落后，被美方拘押。赞巴达上月认罪，面临可能的终身监禁；古兹曼之子仍被羁押，目前否认贩毒指控。

赞巴达被捕后，支持他儿子伊斯梅尔·“马伊托·弗拉科”·赞巴达的势力，与查皮托斯阵营彻底分裂。双方火拼已导致估计5000人死亡或失踪，包括无辜民众。过去一年，墨西哥政府已向锡那罗亚州派遣了1万名联邦士兵，但联邦政府在结束暴力冲突方面几乎无能为力。

面对美墨当局的一面围剿，和赞巴达残余势力的另一面夹击，查皮托斯最终放下敌意，主动向昔日死敌奥塞格拉寻求合作。

双方各有所需。奥塞格拉希望通过谈判，确立哈利斯科集团在墨西哥犯罪网络中的主导地位，便答应会面。

交易

去年12月，奥塞格拉与锡那罗亚集团查皮托斯派系领导人伊万·阿尔奇瓦尔多·古兹曼的一名高级副手在墨西哥西部纳亚里特州会面。奥塞格拉处于强势地位，同意向查皮托斯提供武器、现金和武装人员。

作为交换，锡那罗亚集团开放了他们的走私路线和边境地道。据了解会谈内容的人士表示，此前，哈利斯科集团需支付高额费用才能使用这些地道将毒品走私进美国。

知情人士透露，这项协议还划分了在美国的贩毒市场：查皮托斯继续专注芬太尼，奥塞格拉则负责可卡因以及廉价替代品——甲基苯丙胺（冰毒）。

哈利斯科集团目前正通过锡那罗亚修建的地道，将数吨可卡因和创纪录数量的冰毒运入美国，同时也运输芬太尼。

墨西哥总检察长办公室在7月的一份报告中表示，锡那罗亚与哈利斯科的协议“是有组织犯罪势力力量格局中前所未有的事件”。

美国缉毒局最新的毒品威胁评估指出，哈利斯科集团如今的实力，已可与“矮子”被捕前的锡那罗亚集团相提并论。

特朗普还无意中给予奥塞格拉另一个机会，他发起的驱逐非法移民行动，导致大量联邦执法人员被调离毒品拦截任务。

在亚利桑那州，美国海关和边境保护局设在芬太尼主要走私通道上的两个检查站，如今无人值守，原本驻守的官员被派去处理被拘押的移民。

面对批评，一名政府高官却声称，美国边境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安全”。

与此同时，哥伦比亚正在生产创纪录数量的可卡因，知情人士表示，源源不断的毒品涌入美国市场，正大幅压低可卡因价格。

社区组织“洛杉矶药物检测”的研究员摩根·戈德文表示，与五年前相比，可卡因价格几乎减半，目前每克售价仅在60至75美元之间。

“高纯度可卡因的价格已大幅跳水，”戈德文说。

哈利斯科集团的收入也早已超出毒品贸易本身。安全专家指出，这个集团在墨西哥西南部哈利斯科州及其他地区充当“平行政府”，向玉米饼、鸡肉、香烟和啤酒等商品征税。而且还控制了多家建筑公司，为由集团控制的市政当局修建道路、学校和排水系统。

黑市燃料交易也是一大摇钱树。集团从墨西哥炼油厂和管道中盗取汽油和柴油，或从美国偷运进墨西哥并逃税，然后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卖给各类大小企业。

美国官员估计，墨西哥市场上最多三分之一的燃料都属于非法来源。哈利斯科集团燃料部门的负责人因擅长大规模盗油储油，被称为“坦克”。

这个集团还靠移民赚钱，从穿越其控制区域前往美国的移民身上，每人收取数千美元的过路费。

美国财政部指出，近几年，集团还运营了20多个呼叫中心，通过度假产权诈骗向美国老年人骗取数亿美元。

家族联系

奥塞格拉在毒枭民谣中被称为“门乔先生”，在哈利斯科集团控制地区，一些贫困民众将他视为慷慨的家长式人物。集团会组织节庆活动，发放食物、药品和玩具。

1994年，奥塞格拉因贩卖海洛因被判刑，在加州服刑近三年后被驱逐回墨西哥。此后，他娶了一个隶属锡那罗亚派系帮派头目的女儿。到2011年，他已掌控自己在哈利斯科州起家的贩毒集团。

2016年，哈利斯科武装分子突袭了巴亚尔塔港一家餐厅，绑架了正在为伊万庆生的查皮托斯兄弟——伊万·阿尔奇瓦尔多和赫苏斯·阿尔弗雷多。

经过“马约”·赞巴达介入调解后，奥塞格拉释放了两人，赞巴达后来却成为查皮托斯的目标。

像墨西哥许多毒枭集团一样，哈利斯科集团也是个典型的家族生意。根据总检察长的报告，奥塞格拉的兄弟安东尼奥（绰号“托尼·蒙大拿”，取自电影《疤面煞星》中阿尔·帕西诺的角色）负责重型武器采购。

他于2022年被捕，今年2月成为墨西哥应特朗普要求驱逐至美国的29名毒枭之一。

奥塞格拉的儿子曾是集团高层，今年在华盛顿特区被判处无期徒刑，罪名是贩毒。

墨西哥官员称，奥塞格拉麾下还有数百名由前哥伦比亚特种部队训练的武装分子。他在辖区内出行时由一支配备重型武装的小车队护送，可应对突发攻击，直至援军到达。

消息人士称，他在山中藏身地附近设有专门医疗设施，用以治疗他晚期的肾病。

据了解哈利斯科集团运作的人士透露，两名被墨西哥当局逮捕的集团财务人员表示，他们在前往与奥塞格拉会面前，被要求上交智能手机、Apple Watch和任何带有GPS信号的设备，以防遭电子监控或追踪。

知情人士称，奥塞格拉配有一个专门小组，管理着50多部隶属高层成员的手机。安全专家表示，每周，集团成员都会集中审查通话记录，以确保这些人没有与敌对势力联络。

审查结束后，这些人会更换新手机。

2020年，墨西哥首都改革大道上，超过20名枪手向时任墨西哥城安全负责人奥马尔·加西亚·哈福奇乘坐的装甲车连开400多枪。加西亚·哈福奇身中三枪但幸存下来，两名保镖和一名正在上班途中的女子被当场打死。

如今，加西亚·哈福奇担任墨西哥总统克劳迪娅·谢因鲍姆的安全部长，主导着一项在美方情报支持下的执法行动，行动已重创查皮托斯派系。

特朗普政府的一名高级官员表示，奥塞格拉如今登上墨西哥头号毒枭的位置，也让他成为美墨两国政府的重点打击和高度关注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