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希特是一名记者,正在撰写一本关于德国企业史的书。他在纽约时报的文章中指出,德国此次选举的大问题是,没有有知道如何改革问题越来越多的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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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的选举季一直笼罩在阴霾之中。从严冬开始,这场因去年12月政府垮台而引发的选举,在白昼短暂、气温低迷、社会情绪低落的背景下展开。
低水平的政治辩论,丝毫未能提振民众的士气。
在一段时间里,税收、就业和政府支出——这些选举中的核心议题,曾一度成为关注焦点。然而,1月下旬,阿富汗裔人士在巴伐利亚的一座城镇袭击了幼童,导致一名幼童和一名路人遇害。
这一事件引发了轩然大波,几乎掩盖了其他所有议题。
政治人物随即介入。保守派基督教民主联盟(CDU)领导人弗里德里希·梅尔茨,在议会提出了一项不具法律约束力的提案,要求加强边境管控,并打击非法移民。为了推动动议,他依靠了极右翼政党德国选择党(AfD)的支持。
这一举动引发了强烈反响。中左翼的社会民主党(SPD)和绿党随即谴责,称自己是抵制极端主义崛起的最后防线。
整个2月,围绕移民问题的争论持续发酵。直到上周五,美国副总统万斯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发表了一番煽动性讲话,指责欧洲政府在移民政策上过于宽松,并声称他们对极右翼言论实施审查。
德国社会对此震惊不已,陷入美德关系日益敌对的焦虑中。
这已足够令人担忧。然而,在最近的这一系列争议中,德国忽视了另一个同样紧迫的问题——停滞不前的经济。德国经济已陷入衰退长达两年,增长乏力,生产率低迷,似乎没有人知道如何解决这一困境。
无论周日的选举结果如何,这个国家都正面临严重危机。
公平地说,人们至少在一点上达成了一致:德国面临永久性衰退的威胁是现实存在的。企业受到高昂能源价格、繁琐官僚程序以及来自中国日益激烈的竞争的重压。
人口老龄化导致高技能劳动力短缺,关键岗位难以填补。多年来基础设施投资不足也开始显现恶果。在全球贸易战的阴影下,德国这样以出口为导向的经济体,面临比其他国家更大的损失。
2024年,由经济学家和记者组成的评审团选出了年度“商业词汇”。他们曾考虑过“官僚怪兽”和“转型滞后”这类词语,但最终选择了“去工业化”作为年度词汇。
无论如何定义当前局势,显然某些问题必须得到解决。
梅尔茨目前处于下届总理的领先位置,他自诩为改革者,并承诺大幅削减税收。然而,他尚未能提供可信的方案来说明如何为这些减税政策提供资金支持。他谈及创新和增长,但在如何削减政府补贴和社会福利方面却含糊其辞。
在接受采访时,梅尔茨坦言,他愿意推动改革的程度是有限的。他说:“一个长期生活在和平与繁荣中的老龄化社会,比一个仍在变动中的社会更难接受变革。”
现任总理朔尔茨领导的社会民主党(SPD)在经济政策上更加矛盾。他们希望放松《宪法债务刹车》——严格限制政府借贷,以增加对教育、住房和基础设施的投资。但作为一个历史上根植于劳工运动的政党,社民党仍然坚持德国的制造业传统,认为这关乎高就业率和社会稳定。
和绿党一样,他们寄希望于低碳技术,认为这将推动一场新的工业复兴。朔尔茨表示,得益于气候保护,德国经济将迎来“与上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相似的增长率”。
这一说法并非偶然。
朔尔茨和梅尔茨都频繁提及战后“经济奇迹”(Wirtschaftswunder),暗示德国或许能再次迎来繁荣。但他们心里清楚,那个所有人共同受益的25年经济繁荣期,只是历史上的特例。
然而,为了安抚选民,他们仍在维持幻想,让人们相信不必经历痛苦就能实现增长。
事实上,那段辉煌时期早已结束。早在上世纪60年代中期,当前的一些挑战就已经初现端倪。缺乏对未来技术的投资、高端人才流失至美国,以及对汽车、化工、机械等少数出口行业的过度依赖——这些问题一直存在。
而钢铁和煤炭这类曾经的经济支柱,早在那时便开始衰落。
从上世纪70年代起,无论是社民党还是基督教民主党主导的政府,都有充足资源投入长期增长战略。然而,他们的投资始终不够彻底。为了减缓去工业化的冲击,他们选择补贴老旧行业,挽救濒临破产的大企业,维持蓝领工人的就业,并为被淘汰的劳动力提供丰厚福利。
因此,与一些同行国家不同,德国得以维持强大的制造业基础。
如今,人们真正担心的是,汽车和机械等过去几十年支撑德国经济的行业,是否会重蹈钢铁和煤炭的覆辙。当然,德国仍有可能逆转颓势。工业巨头可以加倍努力发展机器人、人工智能,以及低碳技术。
但这也意味着他们必须裁员,并关闭或迁移那些已不具竞争力的部门。
对于德国经济而言,重返增长轨道并非不可能,但绝不会轻而易举。这可能需要一次彻底的变革。然而,选举后最可能的结果并不是变革,而是基督教民主党与社民党再次组成联合政府——这两个传统执政党。
梅尔茨已表示,他愿意放松债务刹车,以增加国防开支。而社民党作为小党派伙伴,也必须做出让步。最终可能形成一种既包括企业减税,又加强政府支出的折衷政策。这种经济政策的效果,可能和朔尔茨那句含糊不清的竞选口号“给你更多,让德国更好”一样无力。
去年10月,柏林洪堡大学社会学家安德烈亚斯·雷克维茨出版了一本广受关注的书《失落》。书的核心观点是,西方文化长期建立在“未来会变得更好”的信念之上,因此难以接受根本性、不可逆转的衰退。
他认为,未来或许仍有可能回归增长,但同样可能的是,一些社会将不得不学会接受衰退,并尽力管理这种局面。
为了鼓励读者,他引用了美国诗人伊丽莎白·毕晓普的名句:“失去的艺术并不难掌握。”
也许,这正是德国人需要学习的艺术。而谁知道呢?或许即便没有增长,人们依然可以过上不错的生活——只要基本需求能够得到满足。但问题是,如何用冷硬的经济语言表达出诗歌的精神?
政治人物首先必须诚实地告诉选民,“给你更多,让德国更好”这条路已经走不通。
如果迟迟不变革,那最终只能是“给你更少,让德国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