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克仁是日经驻东京的高级编辑和评论员。他曾作为记者在中国工作了七年，并担任过中国分社社长。他于2014年获得了Vaughn-Ueda国际记者奖。他在日经的专栏中认为，中国国内包括军方在内的一些声音强调了集体领导，这似乎是很奇怪的事情。

中国共产党强大的军事机器——中国人民解放军，目前因围绕习近平处理国家领导体系的方式引发的争议而陷入政治混乱。

这场争议在本月初浮出水面，政治影响力强大的解放军卷入了一系列不同寻常的事件中。

12月1日，解放军中部战区在其官方社交媒体账号上发布了一篇文章，介绍了所属的第83集团军举办的一次学习会议。

文章配有一张照片，照片中墙上悬挂着一条金字金框的16字政治标语。第83集团军在学习会议上宣扬了这条标语所代表的内容。

这条标语由四个要点组成：集体领导、民主集中、个别酝酿和会议决定。

这条标语的意思是，在集体领导体系下，必须全面贯彻民主集中制，重要问题需要个别酝酿并妥善讨论，决策则需通过会议作出。

乍一看，这似乎没有问题。但在当今中国，这条标语显得极具挑战性。

更重要的是，这种挑战来自军队内部。

第83集团军公开倡导这些要点，而自2012年接掌中共以来，习近平已经大幅集权于个人。

此外，中部战区的这篇文章完全没有提及习近平，也没有提到一些用来确保其权力集中的政治术语，比如“集中统一领导”、“两个确立”和“两个维护”。

2016年中共十八届六中全会确立了习近平作为党的“核心”的地位。从那时起，以习近平为核心的党中央的集中统一领导被反复强调。

“两个确立”指的是确立习近平在党中的核心地位以及确立习近平思想的指导地位。“两个维护”则是维护习近平的核心地位，维护党中央的权威和集中统一领导。

这次学习会议的主题，是围绕今年早些时候召开的中央军委政治工作会议的内容展开的。习近平担任中央军委主席，这是监督解放军的最高军事机构。

第83集团军的学习会议迅速在全国引发广泛关注。《澎湃新闻》等媒体进行了深入报道，使消息迅速传播开来。

根据中部战区的公告，这次学习会议聚焦于6月17日至19日在陕西省延安——一个老革命根据地——召开的中央军委政治工作会议的相关主题。

习近平本人出席了今年6月的中央军委政治工作会议。会议上，军队领导体系的基本政策以及其他政治议题可能成为讨论内容，此外还可能涉及意识形态和人事事务。

这次会议，是在中共二十届中央委员会七月召开的三中全会和夏季召开的北戴河会议之前举行的。北戴河会议是党内高层的秘密聚会。相关评论中大胆引用了邓小平在20世纪50年代后期毛泽东时代有关集体领导的言论。

邓小平曾表示，党的重大决策传统上是集体作出的，而不是由个人决定的；党的领导由党委员会集体行使，而不是由一两个人决定的；重大决策必须通过集体讨论作出。

一位研究中国政治的学者指出，这些评论“抵制并批评了目前明显存在的权力过度集中于习近平的现象”。

这篇评论还引用了毛泽东曾经的言论，批评领导者以“集中”的名义违背集体领导，随意作出决定。

这篇评论的作者是一位在河南省某军事单位服役的军官。

两天后，即12月11日，解放军报发表了另一篇评论文章《带头推进党内民主》。这篇文章的作者是中央军委改革和组织结构办公室的一位军官。

文章指出，在民主集中制中，民主优先于集中。在党组织内，书记和普通委员会成员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在讨论和决策时拥有平等的发言权和表决权。

文章还强调，书记只是一个团队的负责人，绝不能把自己变成“家长”，也不能将自己与普通委员会成员的关系变成等级关系。而在许多书记之上，正是总书记习近平。

在2012年习近平时代开始之前，清华大学著名经济学家胡鞍钢在《人民日报》上发表文章，强调集体领导作为中国独特政治制度的优越性。

当时，胡鞍钢指出了美国等国家实行的总统制将权力集中于国家领导人手中的问题。

如果像集体领导、民主集中制、个别酝酿和通过会议作出决定，这些第83集团军在其社交媒体帖子中倡导的主题，没有在6月的中央军委会议上被讨论，那反倒会显得奇怪。

根据会议后发布的一项公告，习近平指出，“中国军队在政治工作方面面临复杂挑战”。公告还颇为突兀地宣布将“严格落实民主集中制”。

不过，习近平同时强调了党委员会书记的责任。在谈到“民主集中制”时，他显然更倾向于强调“集中”而非“民主”。

在中国，党领导一切。委员会是设立在各种组织中的党组织细胞，而书记是这些组织的政治最高负责人。

另一方面，6月中央军委会议的公告中并未提及“集中统一领导”这一说法，而是使用了“统一领导”这一表述。

有可能，集体领导、民主集中制以及党内民主成为了中央军委会议隐藏的、但颇具争议的主题，而这些议题至今仍在军队内部产生回响。

6月时，被认为是习近平“军中代理人”的苗华担任中央军委政治工作部部长。苗华是中央军委仅有的六名成员之一。

五个月后，即11月底，国防部发言人宣布，苗华因“涉嫌严重违纪”被停职。他受到处罚可能与中央军委会议后的相关发展有关。

12月9日，中部战区发布关于学习会议的文章八天后，解放军报这家中央军委的官方喉舌发表了一篇题为《带头坚持集体领导》的官方评论文章。

但自习近平时代开始后，权力迅速集中于一人手中。在这个过程中，胡鞍钢的观点逐渐成为一种政治上危险的理论，公众场合提及变得非常冒险。

不过，这似乎并不适用于军队，至少部分军队现在公开倡导集体领导和党内民主。

并非解放军报的所有文章都支持这些原则。实际上，几乎在同一时间，该报还发表了一篇文章，明显倾向于支持权力集中于习近平手中。

这篇文章提到了另一支隶属于中部战区的集团军，这个战区负责包括北京在内的中国中部地区的防务。

目前，中国军队的混乱似乎主要局限于政治思想和意识形态层面。但围绕国家领导体系和其他问题的争议是否会影响到军事行动，还有待观察。

此外，是否存在中国军队的政治混乱蔓延到其他机构的可能性？

这个问题或许将在明年揭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