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刑事法院首席检察官卡里姆·汗（Karim Khan）周一（5月20日）表示，他已要求对以色列总理本雅明·内塔尼亚胡（Benjamin Netanyahu）和包括叶海亚·辛瓦尔（Yahya Sinwar）在内的哈马斯领导人发出逮捕令，罪名是与10月7日的袭击和加沙战争有关的战争罪和反人类罪。
虽然汗的请求仍需得到法院法官的批准，但这一宣布对内塔尼亚胡政府是一个打击，很可能会激起国际社会对以色列在对哈马斯的七个月作战中的策略以及战争对加沙平民造成的伤亡的批评。
国际刑事法院是世界上唯一有权起诉被控犯有战争罪、种族灭绝罪和反人类罪的个人的常设国际法庭。它不能对被告进行缺席审判，但其逮捕令会使国际旅行变得困难。法庭没有警察部队，而是依靠其成员实施逮捕。被捕的嫌疑人通常会被转移到海牙出庭。
以色列和美国都不是法院成员，也不承认法院在以色列或加沙的管辖权。但如果法院发出逮捕令，被点名的人如果前往法院的124个成员国之一，就有可能被逮捕。
汗在声明中说，他有“合理的理由和证据相信”哈马斯领导人应对“战争罪和反人类罪”负责——包括“在哈马斯发动的袭击中杀害数百名以色列平民”。
汗同时认为，内塔尼亚胡等以色列领导人对战争罪和反人类罪负有刑事责任，包括将饥饿作为战争武器和“蓄意指挥对平民的袭击”。
美国和以色列都强烈谴责国际刑事法院首席检察官提出的逮捕令要求，拜登总统抨击此举是“无耻的”，说“以色列和哈马斯之间不能划等号”，内塔尼亚胡也拒绝将“民主以色列”与他所谓的“大屠杀凶手”相提并论。
法律上的东西我不懂，何况这种情况往往是专家之间也有不同意见呢。最后结局会怎样，我们就耐心等待事情的发展吧。
不过，检察官卡里姆·汗的这一逮捕令请求，进一步激起了我一直有的不少疑问。今天就从我们百姓的常识角度谈谈对以色列一些做法的质疑。
多过分才算太过分？
说哈马斯在去年10月7日犯下了战争罪和反人类罪似乎不会有争议，有争议的是该如何看待以色列的战争行为。
说以色列方面也犯有战争罪和反人类罪，自然是认为以色列对加沙和加沙人造成的伤害超出了正常战争的程度。也许这个问题可以理解为“多过分才算太过分”？我想先用一个例子来帮助讨论。
4月1日晚，世界中央厨房（World Central Kitchen，WCK）一个三辆车的车队离开位于加沙地带中部城市代尔拜莱（Deir al Balah）的一个仓库不久，就遭遇以色列炮火袭击。经《纽约时报》核实的视频和照片显示，车队遭到多次袭击。图像显示有三辆白色车辆被毁，最北面和最南面的车辆相距将近一英里半。
车上的援助人员在第一辆车被袭后转移到另外的车上，第二辆车被袭后又再次转移，但以色列的炮火跟踪而至，最后三辆车全部被袭，车队的7名成员全部死亡。图像显示有三辆白色车辆被毁，最北面和最南面的车辆相距将近一英里半。三辆车中的两辆还是装甲车，依然没有人生还，可见炮火之猛烈。连续三次袭击，每次击中一辆车，也可见袭击之精准和有备而来。中间那辆车的车顶被炸出一个大洞，那个洞正好穿过车顶那个大大的世界中央厨房标志。
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车队走的是以色列军方批准的路线，事先也与以色列军方分享了车队的行动信息，被袭居然发生在受以军控制的“免冲突地带”（deconflicted zone）。当时，援助人员刚刚在仓库卸下了100多吨从海上运往加沙的食品，然后继续往其余地方送物资。
事件发生后，以色列国防军发言人起初并没有承认以军是袭击事件的责任人，随后又将责任归咎于一名疑似哈马斯武装分子的存在。以军在后来的通报中说，WCK与以色列当局正确协调了行动，但军方犯了三个错误。首先，以军士兵要么没有收到，要么收到了却没有读关于这个车队的信息。然后，他们在没有充分理由的情况下决定向车辆开火，说是一名士兵发现有人拿着一把枪进入了其中一辆车，但很可能看错了，那只是一个包。第三个错误是，他们不仅袭击了第一辆车，而且还继续袭击了第二和第三辆车。（以色列早先的另一个解释是以色列士兵认为世界中央厨房的一些车辆上有武装分子，因为他们观察到武装分子加入了援助车队，没想到车队离开食品仓库时武装分子没有上车。）
这是以色列国防军对类似袭击的一贯回应。但同样的事情一再发生，同一个理由还能够解释吗？尽管以色列国防军的调查说这是一个孤立事件，但援助机构在整个战争期间所面临的不断增加的伤亡表明，以色列国防军在保护加沙地带的人道主义工作者方面存在系统性失误。
据联合国统计，自战争开始以来至这个事件发生之时，已经有224名人道主义援助人员丧生。
《纽约时报》为此发表了一篇报道（上图截屏）：“专家称，以色列关于袭击援助车队的说法引发了更广泛的法律问题——根据法律专家和援助组织，导致七名世界中央厨房工作人员死亡的事件表明，以色列军方使用的程序可能存在问题。”该报道引用塔夫茨大学弗莱彻学院教授、人道法专家汤姆·丹南鲍姆（Tom Dannenbaum）的话说：“在对车队或人员身份有疑问的情况下，应该推定其为平民身份。因此，在有疑问的情况下发动攻击本身就违反了国际人道主义法。”
这正是本文打算谈的观点，只是，我想抛开法律概念来谈。一旦扯上法律，就有很多负担，比如要证明是有意为之，而不是失误，因为很多法律条文都与主观意向有关。我就是想抛开这些意向“证明”。
为了便于理论，让我们假设，这七人中的确有一个哈马斯成员。那就应该把七个人都杀了？难道不是应该今天就让这个车队去该去的地方，让这些人做该做的事情，以后找机会再杀那个哈马斯成员？
我们能不能说，这种宁可错杀也不漏杀的做法太过分了？
如果以这样的思维来指导行动，是不是居高不下的平民“附带损害”就可以降下来了？
同样，以这样的思维，就不可能接受对整个加沙地区断水、断电、断粮、断网、断油的做法，也不会出现援助物资被卡在边境不允许送去加沙地带的事情。即便知道哈马斯会拿去一部分救济物资，也不能是阻断救援的理由。（根据美国国际开发署（U.S. Agency for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USAID）主任萨曼莎·鲍尔（Samantha Power）4月10日在国会的作证，美国没有从其伙伴组织那里看到哈马斯大规模夺取粮食援助的证据。）
再进一步，我们是不是应该认为，以色列在不同阶段要求所有加沙人都抛弃自己的家，好让以军“清理”哈马斯，并把整个加沙地带的设施全部毁掉，是一个不合理也完全不能接受的要求？我们能不能问一句“凭什么？！”
我知道很多人要问了，这样又怎么可能消灭哈马斯呢？而不消灭哈马斯，就会再次发生 10.7 的恐怖袭击，以色列就没有安全可言。
哈马斯并不是以色列的真正威胁
以色列的军事实力比哈马斯强得多这应该没有争议吧？否则如何解释以色列开始反击后能够轻易就将被进攻地区夷为平地？或者我们来看看这场战争中以色列和哈马斯双方人员死亡的比例。
根据阿纳多卢通讯社(Anadolu Agency)的报道，4月底时，以色列方面自进攻加沙后共有263名士兵丧生。
又根据BBC 2月底的一个报道，以色列官方说已经杀死了超过1万哈马斯战斗人员。
那么，哪怕是用2月底哈马斯战斗人员的死亡数与4月底以军的死亡数比（都是来自以色列官方的数据），最保守说也是38:1了。所以，双方实力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哈马斯只有挨打的份。
哈马斯10.7的突袭能够成功，不是因为哈马斯强，而是以色列疏忽大意了。
要说不彻底灭绝哈马斯，以色列就永无宁日，这只是政客的政治术语，不是客观现实。
救人质，打是最差的选择
按照以色列的说法，打加沙的原因之一是救人质。但是，半年多过去了，救了多少呢？三个！还自己打死了三个已经逃出来的人质！很可能还有其他人质在半年多的战争中被打死了，只是我们还不知道。
战争多拖延一天，人质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就减一分。
最有效的让人质活着回来的方法就是谈判。这也是迄今为止获得最多人质被救的手段——有一百多人质以交换的方式回到了以色列。
关于救人质这个目的，现在以色列所做的是适得其反。
所以，如果真的在乎让人质活着回来，谈判吧。说打是为了救人质的，都是政治骗子。半年多过去了，该看清了。
而且，美国的情报认为人质并不在拉法，那么，救人质就不应该成为入侵拉法的理由之一。
哈马斯消灭得了吗？
以色列这次是举着彻底消灭哈马斯的旗子进入加沙的。但是，哈马斯是消灭得了的吗？我认为《纽约时报》专栏作家纪思道（Nicholas Kristof）不久前发表的《入侵拉法对以色列毫无帮助》（Invading Rafah Doesn’t Help Israel）一文（下图截屏）中有两段话特别说明问题：
首先，那些支持入侵拉法的人的前提是，攻击可能会很血腥，但能彻底摧毁哈马斯。但我从这场战争一开始就认为，以色列不可能消灭哈马斯，就像美国消灭不了阿富汗的塔利班、越南的越共或伊拉克的暴力民兵一样。
以色列国防军前参谋长、以色列现任战争内阁成员加迪·艾森科特今年早些时候也警告说，“绝对击败”哈马斯的说法是“高谈阔论”。同样，以色列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Antony Blinken）也认为，入侵拉法不会消灭哈马斯战士，也不会结束暴乱——如此看来，摧毁拉法似乎只会杀害更多巴勒斯坦人，危及以色列人质的生命，进一步激怒加沙人寻求复仇，并以破坏以色列长期安全的方式推进以色列日益孤立的局面。
纪思道还讲了2014年加沙战争后他在加沙采访的情况。他说，当时加沙人有两种反应，一种是希望结束武装抵抗，这样他们就再也不会面临这样的轰炸和破坏了，这种人女性占多数。另一种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想回击以色列。14岁的加沙男孩艾哈迈德·琼迪亚（Ahmed Jundiya）告诉他，他渴望屠杀以色列人。他说：“战争让我们觉得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死，为什么不死得有尊严呢？也许我们可以杀光他们，然后情况就会好转。”
纪思道说不知道艾哈迈德今天怎样了。但是Politico最近的一篇报道反映了今天的情况与2014年加沙战争后一模一样，如果没有更糟的话。Erin Banco根据Politico这个报道的推文（下图）描绘了现实：“哈马斯能够在战时招募人员——在过去几个月里招募了数千人——使该组织能够抵御以色列数月的攻势，这让拜登的官员们越来越担心。”
Politico的报道说，拜登政府担心以色列正在灾难性地浪费其战胜哈马斯的机会。美国的高级官员们现在已经开始公开说以色列在加沙的战略是自取灭亡，很可能为哈马斯的卷土重来敞开大门——这是自10月战争开始以来对中东盟友前所未有的批评。
民主党科罗拉多州众议员杰森·克罗（Jason Crow）在接受Politico采访时说：“美国这几十年学到的是，除非在冲突中以人道主义需求和保护平民为中心，否则你的军事目标就会失败。我们亲眼目睹了这一点，哈马斯在以色列国防军的行动后迅速死灰复燃，并在数月的战斗中仍保持着能力。”
所以纪思道在文章里警告：“不仅要注意你杀死了多少战斗人员，还要注意你创造了多少战斗人员。”
以色列开放大学（Open University of Israel）社会学教授亚吉尔·列维（Yagil Levy）对以色列在2012-2022年期间对加沙的三次轰炸行动做了一个分析报告，他在总结中说道：“总的结论是，大量杀害平民不仅无助于以色列的安全，而且还为进一步破坏以色列的安全奠定了基础。从家园废墟和失去家人的阴影中走出来的加沙人将寻求任何安全措施都无法抵挡的报复。”
道理很简单，哪怕以色列真的能够把今天哈马斯组织的成员都斩尽杀绝，今天播下的仇恨种子，也会在明天产生出哈牛斯，哈狗斯。所以，彻底消灭哈马斯是不可能的，也不应该成为一个选择。
其实这些东西政客都懂，只是为了各种不可明说的原因，甚至可能为了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依然用此作为借口。比如，面临刑事起诉的以色列现任总理内塔尼亚胡就普遍被认为，他对加沙策略的选择首先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政治生命，而不是为了以色列人的福祉，因为，如果战争结束，他的政治生命就结束了，等待他的是法庭，甚至可能是监狱。对他个人来说，战争持续越久越好。
那么，我们就要小心了，哪个政客还强硬坚持彻底消灭哈马斯，这人大概率是个骗子。
最后的话
既然消灭哈马斯不可能，救人质也不能靠打，那还有出路吗？
去年夏天，我们全家去爱尔兰和北爱尔兰走了一趟。通过阅读、电影和参加当地一些有导游详细讲解的旅游项目，粗略了解了爱尔兰独立的历史和北爱尔兰的挣扎。去年10月7日那天，看到新一轮巴以冲突的新闻，我脑子里首先想到的就是爱尔兰！
爱尔兰和英国是在付出了两年半惨烈的独立战争的代价后和谈成功的。而北爱尔兰要求从英国分出去的独立派（nationalist）与希望维持是英国一部分的统一派（unionist）也在1998年签署了贝尔法斯特协议（Good Friday Agreement）之后达成和解，告别了几十年的恐怖袭击和暴力冲突。
这是因为爱尔兰人和英国人（包括北爱尔兰人）最终都认识到，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只会走入暴力不断升级的恶性循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是要靠政治手段——靠和谈，妥协和让步。
巴以冲突要一了百了，除了政治谈判和外交手段也没有其他路可走。希望巴以双方都能幡然醒悟，达成共识，走上和平的道路。
参考资料
https://www.theguardian.com/us-news/article/2024/may/20/biden-icc-warrant-netanyahu
https://www.bbc.com/news/articles/cmllykpwgdyo
https://www.nytimes.com/live/2024/05/20/world/israel-gaza-war-hamas-rafah
https://www.nbcnews.com/news/world/world-central-kitchen-aid-worker-killings-israel-deconfliction-rcna146550
https://www.bbc.com/news/world-middle-east-68387864
https://www.aa.com.tr/en/middle-east/2-more-israeli-soldiers-killed-in-battle-in-central-gaza/3205674#:~:text=Nearly%2034%2C500%20Palestinians%20have%20since,the%20Gaza%20conflict%20on%20Oct.
https://www.politico.com/news/2024/05/21/biden-admin-hammering-israel-military-strategy-gaza-00159262
https://mp.weixin.qq.com/s/Op4XtquzMzoflADbAcw1Hg
作者：溪边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