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go
繁体
繁体

纽约客:为什么美国无法赢得与中国的新冷战

本文为7月9日纽约客杂志刊发的《Why Trump Will Never Win His New Cold War with China》的全文编译,作者,Robin Wright。美国政府正在更迭之中,现在再看此文,也许会更好的理解美国新政府下一步的一些政策走向。加美财经编译,不代表网站立场。

Richard Nixon Presidential Library and Museum - Wikipedia

上周,国务卿蓬佩奥参观了尼克松总统图书馆。这是一座位于加州约巴林达的占地9英亩的院落,在大流行期间,为了蓬佩奥的来访,图书馆部分重新开放。

蓬佩奥在理查德·尼克松的墓前献上了由红、白、蓝三色花朵组成的花圈。他参观了博物馆,并在一个展览前留影,展览上有尼克松与中国总理周恩来握手的真人大小的雕像,那是1972年美国总统对中国进行的历史性的第一次访问。

访问结束后,蓬佩奥走到一个可以俯瞰停车场的讲台前,愤怒地宣布,尼克松半个世纪前与中国的接触彻底失败了。停车场的折叠椅间隔六英尺,专门为一小群观众准备。他呼吁盟国建立一个类似北约的新联盟来对抗中华人民共和国,并差一点就呼吁政权更迭。基本上,他宣布了一场新的冷战。

蓬佩奥说,“我们,世界上的自由国家,必须以更有创意和更有自信的方式促使中共改变行为,因为北京的行为,威胁到我们的人民和我们的繁荣。”

他抨击了美国长期以来的“盲目接触”政策,称该政策让北京“窃取我们的知识产权和商业秘密”,危及世界水道,利用国际贸易,扩大间谍活动以寻求“全球主导地位”。

蓬佩奥说,尼克松的接触政策对北京的好处大于对美国的好处,这是对参加演讲的尼克松家族的极大侮辱。

“事实是,我们的政策,以及其他自由国家的政策,复活了中国失败的经济,却看到北京咬住了哺育它的国际之手。”蓬佩奥警告说,如果自由世界不改变共产党中国,“共产党中国一定会改变我们。”

蓬佩奥的挑衅性讲话,是最近几周美国高层官员就中国问题发表的四次讲话中的最近一次,这些讲话者包括司法部长巴尔、联邦调查局局长克里斯托弗雷和国家安全顾问罗伯特·奥布莱恩,代表了特朗普政府政策的全面逆转。

三年来,特朗普一直在宣传他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的私人关系,2017年4月,特朗普在他的马阿拉歌庄园举行的首次峰会上夸耀道,“我们的关系取得了巨大进展。”

特朗普宣称这段关系“非常出色”,他甚至向习近平透露,他刚刚下令美国舰艇袭击叙利亚,因为叙利亚使用化学武器。习近平非常惊讶对方会透露这种机密情报和军事行动,以致于他停顿了十秒钟,然后要求翻译重复一遍。即使在疫情开始后的1月份,特朗普也还是对中国领导人谄媚有加。他在推特上说,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 “巨额贸易协定 ”将使两国关系更加密切。

“与习主席合作非常愉快,他是一个真正爱国的人。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2月,他这样称赞中国对疫情的处理。他在推特上写道:“中国发生的事情总是体现了伟大的纪律,因为主席强有力地领导了将会非常成功的行动。”

从那时起,两国关系就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一位曾在另一位共和党总统手下任职、要求匿名的前美国驻华大使告诉我,蓬佩奥演讲中反映的观点,代表了“我们历史上对一个大国的态度发生的最快、最戏剧性的转变之一”。

曾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参与促成美中关系的秘密会谈,并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在布什和克林顿政府时期担任驻北京大使的罗伊告诉我,特朗普的转变是鲁莽的,“没有任何战略思维。”

Mike Pompeo - Wikipedia

他认为蓬佩奥的讲话,是为了迎合将中国视为威胁的选民而发表的政治演讲,罗伊说,“盲目地对中国发难,是对中国以及东亚局势的误解,各国都不希望发生对抗。”

华盛顿可以赢得与北京的冷战的概念更令人震惊,匿名的前美国特使告诉我。

“三十年前我们可以赢得与苏联的冷战,但今天我们无法赢得与中国的冷战,”这位匿名特使说。

与苏联不同,中国和世界经济融合的太紧密了,蓬佩奥承认了这一点。但是他声称,“相比我们对中国的依赖,中国政府更依赖我们。”

然而,美国在许多基本商品上也依赖中国,包括大约一半的医疗供应。中国是美国第二大汽车零部件来源国,超过了加拿大,自2007年以来,中国汽车零部件的价值增长了两倍。很多都是在武汉制造的,武汉被称为中国汽车城,也是疫情最初的中心。

如果中国停止出口零部件,多家美国工厂就会关闭。2017年,中国向美国市场提供了60%的进口电子产品,包括手机。中国甚至在美国销售的自行车中占有相当大的份额。

中国也是美国商品的宝贵市场。世界银行前行长罗伯特·佐利克本月在阿斯彭安全论坛(Aspen Security Forum)上表示,中国“在特朗普政府上台之前,一直是对全球增长贡献最大的国家,也是美国出口增长最快的国家”。

要求匿名的前大使补充说,“他们对我们有很大的影响力。”

在过去长达40多年的冷战期间,美国在欧洲前线拥有强大的盟友,他们团结一致,整合资源,挤压莫斯科。今天,美国在亚洲及其周边地区的所有主要盟友,包括澳大利亚,都希望促进与中国的合作,而不是对抗,也不想在华盛顿和北京之间做出选择。

罗伊说,美国在亚太地区的所有老朋友——日本、韩国、新加坡、澳大利亚、印度尼西亚、菲律宾、泰国和台湾——与中国的贸易额高于美国,这意味着“两极分化与他们的利益不一致”。

西方盟友也不想对抗。美国如果发动与中国的冷战,可能会相当孤独。

上一场冷战,让华盛顿和莫斯科在四大洲展开了代理人军事冲突,而与之不同的是,北京主要通过投资开发项目来扩大影响力,这些项目远至厄瓜多尔和肯尼亚。

这些项目是自私自利的——将一些国家,比如厄瓜多尔,推入长期债务,或者使他们成为实际上的附属国。中国在非洲的铁路项目,部分是为了向中国出口急需的原材料。一带一路的倡议,发起于2013年,是一项最雄心勃勃的发展计划,旨在打造一条从中国到欧洲的新的横贯大陆的陆上和海上丝绸之路。

现在再想对人民共和国做美国及其西方盟友对苏联所做的事情,已经太晚了。

特朗普还用弱化自己一条腿的方式开始了他的新冷战。他减少了美国在全球的参与,而中国则加深了参与。上任不到两天,特朗普就退出了由12个国家组成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该协定占全球经济产出的40%。

在今年的疫情大流行期间,特朗普退出了世界卫生组织。世界卫生组织是1948年成立的联合国机构,负责处理大流行和公共卫生问题。北京则承诺增加对联合国的财政承诺。

特朗普目前对世界的影响力也很有限。盖洛普周一发布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美国在全球非常不受欢迎。一项在135个国家进行的民意调查发现,平均而言,世界上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认可美国目前的领导地位——只比认可中国的领导地位高一分(只比认可俄罗斯的领导地位高三分)。

这对于争取全球支持以对抗或遏制亚洲强国来说,也不是一个好兆头。

蓬佩奥的演讲因他对中国国家主席的人身攻击而引人注目,声称对方是“一个破产的极权主义意识形态的忠实信徒”。蓬佩奥发表了几份笼统的声明,其中之一就是“共产主义者几乎总是撒谎”,然而根据《华盛顿邮报》的分析,鉴于特朗普上任以来发表了超过2万份虚假或误导性的声明,蓬佩奥的说法很具有讽刺意味的声明。(注,在大选后,蓬佩奥支持特朗普拒绝承认大选结果,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声称存大大规模的选举欺诈,也有记者问他,他这样做的同时却呼吁其他国家承认民选结果,会不会很缺乏意义)

蓬佩奥呼吁世界“与优秀的行动者接触,并赋予他们权力”,听上去这是在呼吁中国人民反抗,或许也是对香港民主活动人士的认可。然而习是毛泽东以来最强大的中国领导人。

美中新政策实际上是特朗普政府在伊朗问题上的策略。如果把“中国”一词换成“伊朗”,政策处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危险的是,特朗普的政策可能会适得其反。罗伊在华盛顿的伍德罗·威尔逊中心(创办了基辛格研究所。他对我说,“通过对中国释放敌意,我们正在把中国人民推向共产党的怀抱。”

来自美国的挑战可能只会加强中国具有历史意义的民族主义。北京的确是一个非常专制的国家,它在香港的新国家安全法是严厉的,放弃了许多导致中国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开放的改革,以及集体领导的原则;自2012年上台以来,习推动废除任期限制,因此现在可以终身执政。

与此同时,罗伊说,中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提高了数亿人的生活水平。

“那些只把中国视为破坏者的人是在误导自己,”世界银行前行长罗伯特·佐利克说,“坦率地说,在外交上自欺欺人是非常危险的。”

然而,与中国展开新冷战的想法将在美国国内引起共鸣。皮尤研究中心最近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三分之二的美国人对中国持负面看法。这是皮尤研究中心2005年开始调查这一问题以来,对中国的最负面评价,自特朗普政府开始以来上升了近20个百分点。

超过百分之七十的美国人也说他们不相信中国在世界事务中“做正确的事”。在国会,共和党和民主党都支持对中国采取强硬得多的立场。据美中贸易委员会统计,本届国会提出了三百五十多项批评或抨击中国的法案,数量之多史无前例。

然而,特朗普的新对华政策。是在没有经过与苏联冷战开始时的那种考虑或辩论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美国人民面前的。

1946年,“冷战”这个词出现在富有的金融家和知识分子伯纳德·巴鲁克的一次公开演讲中。巴鲁克曾为美国总统担任顾问长达30年。1947年,化名“X”的美国国务院高级官员乔治·凯南,在外交事务杂志中概述了第一个遏制苏联的政策,引发了更广泛的公众辩论。这个词在巴鲁克的朋友沃尔特·李普曼为《纽约先驱论坛报》撰写的一篇专栏文章中进一步流行起来。

曾在美国国务院、五角大楼和国家安全委员会工作过的亚洲问题专家科特·坎贝尔,在阿斯彭安全论坛上预测,中国将是未来几代美国外交政策中“最重要的问题”。然而,美国“确实正沿着一条通向一种竞争异常激烈、对抗的关系的楼梯直线下行,这将产生非常难以预测的后果,对此几乎没有讨论。”

Photo by Markus Spiske on Unsplash

他质疑特朗普政府提出政权更迭的想法是为了什么,或者这是否是选举季的花言乱语。

前美国外交官告诉我,更有效的政策是寻找合作领域,比如在气候和环境、反恐和防扩散以及冲突地区的维和方面,同时仍要追究中国对盗窃知识产权、侵犯人权行为以及在南海地区野心的责任。

中国如此广泛地融入社会这一事实,也为外部世界提供了筹码。曾经被隔离在所谓的竹帘之后,数百万中国人现在已经走遍了世界,接触到了自由,体验到了民主,并进行了思想辩论。

“有没有可能,”罗伊问道,“几十年的接触在中国产生了这样的态度,即认为全面的现代化既需要政治现代化,也需要经济和社会现代化?” 

蓬佩奥的粗暴讲话可能迎合了特朗普的基调,但却损害了美国的长期利益,似乎很可能失败,就像特朗普的许多外交政策策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