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彦子
2020年注定充满了不确定。
美国总统大选还有不到四十天举行,新冠疫情以及全美的反种族主义抗议已经令这场大选充满火药味。而关键时刻,87岁的自由派大法官鲁斯·金斯堡突然去世,为大选火上浇油。
刚刚,美东时间星期六(9月26日)下午5点,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提名艾米·巴雷特(Amy Barrett) 为下一任最高法院大法官。
艾米·巴雷特(Amy Barrett)
此刻,距离著名自由派大法官鲁斯·金斯堡去世才八天,还没有下葬。这样,如果目前由共和党所控制的参议院迅速确认提名(可能在大选投票前),最高法九名大法官当中,保守派将会以6比3占绝对优势。而这也是特朗普四年来继戈萨奇、卡瓦诺之后,提名的第三位最高法院大法官。
金斯堡突然去世导致的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空缺,一度被认为是美国大选年的“九月惊奇”。可以说,最近美国大选风向突变,民主党和共和党选民都群情激愤,因为很多人认为终身制的最高法院大法官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总统一职。
一、谁是艾米·巴雷特?
媒体之前已经报道,48岁的艾米·巴雷特在两年前就进入了特朗普视线,因为她很符合保守派对大法官的期待:极端保守,虔诚的天主教徒,坚定地反堕胎立场,反同性恋婚姻,反奥马巴医保。她曾裁定罪犯可以拥枪,也同意特朗普政府给移民拿到绿卡设置更多障碍。
艾米·巴雷特(Amy Barrett)
巴雷特出生于路易斯安那州的新奥尔良市,毕业于天主教精英大学圣母大学。
她是七个孩子的母亲(其中两名是领养的),是著名的保守派法律组织“联邦党人学会”成员,是宪法的文本主义者 —— 也就是不会就宪法进行延伸解读。她最著名的暗示是,她可能不会尊重判决先例。她写道:法官最重要的是尊重宪法,而不是与之有冲突的先例。
按理说,她在2017年才被任命为美国联邦第七巡回上诉庭法官,资历尚浅,但估计是她的极端保守理念和女性身份让特朗普做出了这个选择 —— 在被近三十位女性指控性侵性骚扰之后,特朗普此举希望转变他在女性选民中的形象。
但也有很多评论者认为,特朗普提名如此宗教和政策极端的大法官,分明是对金斯堡这个席位的一种挑衅。
这两天,对巴雷特提名另一个争议的焦点是,有媒体爆出她属于一个传统天主教秘密组织“赞美之人”。该组织有着“高度的权威主义结构”,“丈夫在家庭中绝对权威”,成员还需缴纳5%的收入。
前几年就有报道显示,她在这个组织很活跃,她的父亲和丈夫也属于这个组织。但她在联邦上诉庭法官任命会上澄清说,宗教信仰不会影响她承担法官的职责。
加拿大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曾经表示,她的经典作品《使女的故事》中描述的基列共和国,就是受到某个类似的宗教组织的启发。
如果巴雷特的任命通过,她将会是史上最年轻的最高法院大法官,也是第五位女性法官。
二、金斯堡的遗产
星期五,大法官金斯堡的灵柩停在了议会山大厦,她的家人朋友以及最高法院和议会的重量级人物聚集在一起,共同缅怀她伟大的一生 —— 她也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得到如此礼遇的女性。
巴雷特与金斯堡两位女性法官可谓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尽管两人年纪相差了四十岁。前辈金斯堡是自由派的偶像级人物,她留下的最重要的遗产包括法治建设,捍卫人权与女权。
有关她生平的纪录片《臭名昭著的RBG》出现之后,很多人才意识到,女性现在习以为常的权利,原来是金斯堡等前辈经过曲折的斗争才得来的,比如女性可以自己申请信用卡,同工同酬,不再以性别理由而拒绝或是限制女性学习以及从事的行业等等。她在几十年前就指出,男女平等的本质是女性的选择,女性要成为自己人生的决策者,这对于女性的生活和尊严至关重要。
金斯堡大法官曾多次在最高法院撰写少数派反对意见,“我反对”成为了她的标志性话语;而她也是一位智慧谨慎的抗争者,在维护女性堕胎权与保障女性健康方面尤其体现了这一点。
三、保守派绝对优势的最高法院会带来什么影响?
美国的最高法院大法官是终身制的,巴雷特如果成功得到任命,意味着未来会有相当一段时间,美国最高法院将继续保守派主导的局面。
熟悉自由派与保守派在社会议题差别的人一定会了解,自由派也就是相对的左派,民主党总统提名的大法官们基本立场是:支持堕胎权、医保、种族平等、移民、控枪、同性婚姻、扩大联邦权利;而右派保守派,共和党总统提名的大法官则通常是:反对堕胎、反同性恋、收紧移民政策、支持公民持枪权、严刑峻法、以及要求尊重州权等。
目前看,最快遇到挑战的就是可负担医保,也就是奥巴马医保了。11月10号,大选之后一周,最高法院将就此作出一项裁决。
从2009年,奥巴马签署这项法案以来,共和党控制参议院之后,至少有25次上诉要推翻奥巴马法案。现在,正值新冠病毒疫情期,特朗普政府却要取消上千万美国人那点可怜的医保,不知大法官们最终会如何考量?
此外,大家最关注的就是保证女性合法堕胎权的罗伊诉韦德案(Roe v. Wade)的命运。该法案产生于1973年,出台后一直备受争议,连金斯堡大法官也对它有所不满,认为它没有提出女性堕胎权的主旨,而是迂回以隐私权勉强保护了堕胎权。
其实,在尼克松上台之前,美国女性的堕胎权不是个党派议题,共和党前总统福特的太太就支持堕胎。但是尼克松竞选时,希望得到更多保守基督教选民的选票,而把这个议题上升为政党主张,继而延伸到传统家庭价值观等等来定义共和党。
直到现在,堕胎和控枪依然是保守派与自由派之间最富争议和分歧的辩论话题。 美国的保守派一直希望推翻罗伊诉韦德案的裁定。自特朗普上台,已经出现多个红州抱团推出更严格的限制女性堕胎法案。但现实是,在保守派占多数的最高法院,他们从来没有达到过目的。不过,现在有了巴伦特这位坚定的支持者,这一法律更加敏感而充满变数。
需要指出的是,最高法院裁定中,大法官遵从先例裁决也是一个原则,尤其这样一个涉及影响到一半美国人口的法律。
不过,也有乐观主义者指出,美国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们的左右立场并非人们想象的政治立场,而且他们也向来不是一尘不变的,很多保守派大法官反而是越老越自由 —— 或许是年纪令他们变得宽容。
举几个例子,艾森豪威尔任命的大法官小威廉·布伦南最终却以自由派著称。之后,接替他的戴维·苏特,由老布什任命,但同样成为了坚定的自由派。还有,目前最高法院的首席大法官罗伯茨。他是总统小布什任命,正宗的保守派,曾投票反对同性婚姻。但是在最近几例裁决,如同性恋平权、保护移民不被驱逐、禁止疫情期大型宗教集会等,他都倒向了自由派,扮演了中间“不稳定的一票”。
当然,在未来,同性恋、种族平等、保护平等投票权、控枪、对抗气候变化等诸多话题上,美国的政策肯定会不同程度受到保守派大法官主导的影响。
四、为什么共和党人更看重大法官任命?
比起西方其他发达民主国家,美国政治始终偏于保守 —— 这很大程度上与新教教徒在美国立国时的重要地位有关。直到今天,依然有大部分美国人认为宗教对自己非常重要。
打个可能不太正确的比喻吧,很多来到北美的移民或许会发现,中国城的老华侨们保留了更多的传统,也更加保守。
2019年,盖洛普一项综合民调显示,美国的总体政治意识形态在中间偏右,认为自己是保守派的占了37%,中间派占了35%,自由派只占24%。这也是为什么,美国总统基本属于偏保守的民主党人或者偏温和的共和党人。
但也应该看到,过去几十年,美国进步主义理念也在缓慢而坚定地前行,尤其是六零年代末的“沃伦法庭”时期。历史上,最高法院裁决中有多个里程碑式的裁决,包括了反对种族主义隔离政策、1973年裁定的罗伊苏韦德案,保障了女性的堕胎权、前几年,对于同性婚姻合法化的裁定,及对于奥巴马医保的裁定等。
总体上,保守派共和党人似乎更加迷信大法官任命。许多共和党人都明确表示,他们不喜欢特朗普,但是,因为他当了总统可以任命保守派大法官,所以投他一票。
或许是因为,很大程度上,保守派支持的议题在民众中不占多数派。以堕胎问题为例,2019年的民调显示,认为堕胎应非法的只占了20%,而认为在任何条件下堕胎都应合法的占了50%。
再比如控枪议题,多个民调显示,绝大部分美国人认为应该实行更严格的拥枪背景审查,以及禁止攻击性武器。所以,保守派希望依赖选举与立法,阻止自己反对的政策;他们也因此对各级法官,尤其是最高法院大法官,寄予了很大希望。
而自由派对于最高法院法官的政治派系显得没有那么认真,民主党总统候选人也从来没有把提名大法官当成一串胡萝卜吊在选民面前。或许自由派觉得,只要不断推进,社会进步是大的方向 —— 也是对进步理念更有信心,不争一时长短。
美国历史上,最高法院大法官也一直希望展现自己忠于法律,而非终于提名自己的总统党派。他们也同样关注历史将如何描述自己的大法官任期。
比如,当年的“水门事件”,九名最高法院大法官中,有四名是尼克松任命的保守派大法官,但最终,九名大法官一致同意,尼克松需要交出事件关键证据:多卷录音带。
不过,近年来,美国政治氛围变得更加对立。2016年2月,保守派最高法院大法官斯卡利亚突然去世,当时距离大选还有九个月。但共和党在参议院占多数,多数党领袖麦康纳尔、林赛·格林汉姆、卢比奥等人信誓旦旦地表示,总统任期最后一年不应该提名大法官,应该交由民众选票来决定谁有权来提名 —— 结果,奥巴马提名的中间派大法官加兰特连听证的机会都没有。
时过境迁,到了2020年,在好几个州已经开始提前投票的时候,共和党却不惜自打脸,急急脚要硬塞进一个保守派大法官。以至于自由派认为,共和党从民主党手中盗取了一位大法官。
历史上,唯一一次出现类似情况是在1864年。林肯第一任期的最后一年,在还有27天大选的时候,最高法院大法官塔尼(Roger B Taney) 去世。而优雅的林肯延迟了新的大法官提名,直到他赢得了连任,才做出提名。
五、突击提名保守派大法官,特朗普剑指大选结果
有评论认为,美国现任总统特朗普如此急匆匆提出大法官提名,是因为最近选情有点不妙。他在全国性民调以及几个摇摆州,包括密歇根、宾夕法尼亚、威斯康辛民调上都落后于民主党候选人拜登。
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从2016年竞选开始,特朗普就反复高呼“大选被破坏了”、“如果输了我不会接受结果 ” 。
最近,特朗普故技重施,甚至拒绝公开承诺,将和平交出权利 —— 一时间,舆论哗然。这是公然挑战美国民主制度,也是在玩火,为自己连任不惜损害美国民主的基石。
今年,由于新冠病毒爆发,为保证大家安全,许多州开始使用邮寄投票,特朗普在没有提供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继续发出“会有大量作假选票”,“你也不知道邮递员把选票送去了哪里”这样荒唐的指控。
顺便说一句,根据美国一个跨党派智库机构前年的调查是,美国邮寄选票出现作弊的比例是:0.0000001%。
智库总结说,美国遭遇邮寄选票舞弊比你遭雷劈的几率还要小。
特朗普或许了解,在2000年的布什诉戈尔案中,最高法院一个5比4的裁定,中止了佛罗里达重新计票,保证了小布什的胜利。许多人批评,那是一项政治裁定。
本周,特朗普对他的支持者说:“我们需要这个大法官提名尽快确认,让法庭来决定谁是大选的胜利者” —— 他已经在设想,无论如何,会挑战大选结果,希望他任命的大法官可以助他连任了?
而在自由派阵营,随着金斯堡去世、特朗普与共和党强行推进大法官,以及特朗普的不认输威胁,选民的愤怒和热情也同时被带动起来了 —— 各地选民注册、投票、监督团队严阵以待,甚至成立了解决法律纠纷的律师团队,希望尽力扭转目前的局面。
必须强调的是,美国的伟大在于他的法律和制衡制度。这个国家是否还能继续伟大,或许接下来的几个月,面临重大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