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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孔捷生

三权分立，多党竞争，权力制衡是美国立国圭臬。最高法院堪称为民主宪政镇宅的石狮子，如果它被风化剥蚀，受到伤害的是整个国家制度。笔者前文写到当下美国最高法院被发现的蚁穴，正是危及千里长堤的心腹之患。

然而，只要将视线推向广角和纵深，便会发现，不独是最高法院保守派大法官的问题，而是右翼阵营政治生态渐趋劣质化。这种变迁早就发生，就像机体炎症潜伏期，于是川普应运而生，几年之间皮下炎症就恶化为脓血淋漓的溃疡。

在此之前，谁会想到美国会出现一个放刁撒泼拒认大选结果的总统，谁会想到自1814年英军攻陷美国国会两百多年后，国会再度被受煽动的魔怔暴徒攻陷？这是美国史册上至为耻辱的一页。

一个都不能少

说到保守主义倡导“传统道德”，以前共和党确曾有过，倘有余脉尚存，当属共和党的越战老英雄麦凯恩，2008年他的败选声明感人至深，这才是光明磊落的保守主义者典范。

麦凯恩之后尚有利兹·切尼和罗姆尼薪火相传，切尼的保守派立场比川普更右倾，但她秉持保守主义传统道德，指斥川普是“美国历史是唯一拒绝权力和平交接的总统”；“他背叛了美国人”；“任何一位总统都没有像他这样失职”；“川普是美国再也无法承受的风险。”

川普被判性侵罪成立之后，第一个出来说话的共和党人是罗姆尼，他驳斥川普关于“政治迫害”的谰言，指出“与你共事的人，你的团队成员和陪审团都得出结论——你犯下严重错误。你是时候承认自己做错了。”罗姆尼进而表示：“川普不适合担任美国总统”，他不能成为“自由世界的领导者”。

然而，共和党内这样的声音太稀零，虽然心里这样想的人并不少，但多慑于MAGA铁粉而明哲保身，对外则为保住共和党的话语权而姑息养奸。比如那个说谎成瘾的众议员桑托斯，在国会大厅被罗姆尼当众斥责：“你不属于这里！”，桑托斯所属的纽约州纳苏郡共和党部也痛斥骗子，要求他辞职。但共和党在众议院仅仅比民主党多五个席位，出于纵横捭阖的功利考量，真是一个都不能少！

难怪议长麦卡锡总是闪烁其词，避谈桑托斯丑闻。直到这个骗子被纽约东区法院以13项刑事罪名起诉，被捕后移交联邦法院。但已获保释的桑托斯依然有众议员表决权，这真让共和党作难。本来只多五席的多数党能做的事情就很有限，如果通过程序将桑托斯驱逐出国会，又少了宝贵一票。

不算桑托斯，近年有三个众议员被起诉，均为共和党籍。他们全都死扛着，非要到最后被定罪或认罪那一刻才辞职。2018年加州众议员邓肯·杭特（Hunter）因挪用选举经费遭起诉，2020认罪后辞职，判刑11个月，后被川普赦免。2018年纽约众议员柯林斯（Chris Collins)因内部交易被起诉，2019年认罪辞职，判刑5年，后被川普赦免；2021年内布拉斯加众议员福滕贝里（Jeff Fortenberry）因隐瞒捐款并向FBI撒谎被起诉，2022年被定罪后辞职，判了两年缓刑，320小时社区服务。这时川普“人面不知何处去”，没人赦免他了。

再来看桑托斯。日前共和党众议员表决通过，将桑托斯交由道德委员会审查处理，是否褫夺国会议员头衔，听由该委员会定夺。然而，这个委员会处理具体个案，需要20个月甚至更久，在此期间桑托斯依然可以行使国会议员的表决权，唯一能阻止他继续行骗就是法庭定罪。

现在桑托斯那个纽约选区已经未雨绸缪，多位竞选人跃跃欲试，争取将会空缺补选的这一议员席位。顺便一提，这个选区亚裔选民占三成，而亚裔中的华裔比例高达八成。他们手中的选票举足轻重。

物必先腐而后虫生

从前我没那么关心美国政治，如说川普横空出世还有点特别意义，那就是唤醒了许多不问政治的瞌睡者。2016大选，我差点没去投票。其后我目睹社会令人瞠目结舌的变迁，尤其是2020一年之间，仿佛浓缩了百年沧桑。

我看到曾缔造光荣历史的共和党是如何风气颓败。不妨从小事说起，2020大选关于川普所作所为说得太多了，这次免提。川普任内的司法部长巴尔表明没有发现大规模选举舞弊，但谁也不能说零星作弊完全没有，只不过不足以影响选举结果。事后这些个案大都受到调查，让忠肝义胆的共和党人大跌眼镜，各州查出来的冒名假票、重复投票、死人投票的个案，几乎都是MAGA铁粉干的。

原来“停止偷窃”肺活量最大的叫喊者，却是贼喊捉贼。何以如此？这就是保守派道德颓败所致。我无意拔高自由派的道德境界，但对自由主义者而言，政治和选举胜负并非生活中最吃重的砝码，起码不足以让他们以身犯险。MAGA们普遍教育程度偏低，热衷领袖崇拜，又激情沛然，入戏过深，难免鬼迷心窍。

深究之，却非草根阶层的问题，而是共和党从高层到中层都在颓败，连人格与诚信都出现问题。这个百年老党因与时代脱节，和新生代存在价值冲突，多年来运程一直走弱。这时候赢就变得特别重要。胜者为王，不管黑猫白猫，捉住老鼠就是好猫。

且看共和党重量级人物德州联邦参议员德鲁兹（Cruz）、佛罗里达州联邦参议员卢比奥（Rubio），2016年党内初选两人都目光如炬，对川普的德行看得很清楚。虽然输掉初选之后自动归队是政党游戏规则，但两人都卑躬屈膝，成了川普的马前卒，尤其是前者，俨然个人崇拜吹鼓手。

还有那位俄亥俄州新扎师兄J·D·万斯，当初他痛批川普忽悠蓝领的话，现在看来都入木三分。但为了入仕政界，他改换门庭跻身忠诚川粉，从“弊选”谎言到亲俄反乌亦步亦趋，竟化为极右翼斗士。

更不须提，已经满身污泥的朱利安尼新近又爆出惊天丑闻。他把私人助理邓菲（Noelle Dunphy）当作性玩偶，而且心理与行为极为变态。现被邓菲起诉性虐待和强迫性交，索偿1000万。

邓菲起诉书涉及刑事和民事，并无政治诉讼内容。然而拔起萝卜带出泥，邓菲手握2万三千多份电子邮件和录音材料，里面涉及大量政治阴谋。包括朱利安尼判定川普会输掉大选，并准备推翻大选结果；朱利安尼以川普特赦做交易，以每人200万美元兜售特赦名额。朱利安尼还有更多令人不耻之举。

这些都有待法庭上见真章，我暂不置喙，只等着吃瓜即可。不过另有一赖账之人却是实锤，他就是川普的金主兼铁盟“枕头大王”林德尔（Mike Lindell）。据他说，自己戒掉20多年毒瘾，全凭基督降灵指引，梦中显现枕头神奇异象，醒来就戒断毒瘾，一步步成为枕头大王。

这些故事听起来像神棍忽悠，但他从一贫如洗到腰缠万贯是真的。2020大选，林德尔是“弊选”阴谋论的得力推销者。他声称手中有数据，证明某国暗助拜登当选，谁能证明他错了，可领取500万美元。

殊不知很快被一个程序员破解，证明枕头大王的数据根本不成立。这个程序员还是川粉，在追随偶像和500万悬赏之间，他果断选择后者。林德尔谎言破灭，居然赖账拒付。川粉程序员不依不饶，交给仲裁委员会裁决。连白纸黑字金口玉言都不认账，谈何诚信？

仲裁委员会裁决林德尔必须付500万给程序员，林德尔不服，并要起诉仲裁委员会。资本主义体系的运转全凭诚信立本，这种赖账官司能赢吗？

再看德克萨斯共和党州众议员布莱恩·斯莱顿（Bryan Slaton），他号称“顾家男人、保守派、牧师”，他提出的耸听议案是以谋杀罪起诉堕胎妇女和医生，最高判死刑。然而，他灌醉19岁实习生实行性侵，还威胁对方要保密。东窗事发，众议院准备驱逐他，投票前夕他灰头土脸地辞职了。

还有，田纳西州前一阵有一动静很大的事件，州众议院以“礼仪不当”理由投票驱逐三名在议会抗议枪支暴力的民主党议员。主导这场投票的众议院共和党核心小组副主席史科蒂·坎贝尔（Scotty Campbell），在两周之后被迫辞职，因为性骚扰不止一名实习生。

却要问，民主党人没有这种事吗？也有，人性阴暗面不分党派。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羅伯特·曼南德茲（Robert Menendez）是民主党人，来自我的第二故乡新泽西。他被纽约南区检察官查办贪污受贿，案情和最高法院保守派大法官托马斯近似，接受豪华旅游度假和70万捐款账目不清。上次法庭审理陪审团未达成一致意见。在美国司法案例里，“流审”基本等于合上卷宗结案，但近日检察官重启调查，可能找到新证据了。这不妨拭目以待。

然而我要说的是，民主党对待党内污垢和共和党不一样。前纽约州长科莫（Andrew Cuomo）是民主党明星，一度有望竞逐总统，却在2021年因性骚扰而被民主党要求他辞职。若说劣行程度，他比上述那几个共和党人都轻。科莫是语言性骚扰和“不当抚摸”。但从拜登到佩洛西、舒默都施压，要科莫卷铺盖走人。

请勿以道德洁癖去形容民主党，我觉得这与该党倡导的理念有关。民主党主持女权运动、支持“Me Too”，怎能自拆招牌？好比CNN的台柱主编莱蒙（Don Lemon）被解雇，只缘他在节目中说了歧视女性的话。莱蒙说下届大选总统候选人之一海利（ Nikki Haley），“已不在她的巅峰期。女性只有 20、30、40 岁才被认为是处于巅峰期”。此言一出，当即遭到同台主持人驳斥。最终导致莱蒙被炒。

那边厢是死命护犊子，一个都不能少。这边厢是一个都嫌多。

自由派自己倡导的理念，就得维护它。触犯禁忌，哪怕挥泪斩马谡，也要清理门户。反观共和党，川普已屎尿满身，臭不可闻，奉他为共主的依然是党内主流。这也是共和党总是输掉普选票的原因，它实在太背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