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詹涓 美国华人杂谈
2023年1月10日开始，中文媒体和社交媒体上正在传播一则非常吸睛的新闻，据说，拜登政府要跟你家里和中餐馆的燃气灶过不去了。
接下来的这条中文自媒体新闻给出了其新闻来源，文章称，民主党议员参议员科里·布克和众议员丹·拜尔最先提出“禁止燃气灶”，接着周一美国消费品安全委员会负责人小理查德‧特鲁姆卡表示，美国可能会禁止燃气灶。原因是燃气灶排放有污染问题，也会给儿童带来哮喘等健康伤害。
这些报道立刻在中文社交媒体上引发强烈不满，以下是部分评论，可以看出，多数中文读者不仅对新闻内容全盘照收，而且立刻将它归为是“白左”搞“政治正确”的政策，认为就算燃气灶对孩子健康有伤害，也应该是父母自己改进，而现在政府手伸得太长，并且表示一切都是拜登的错。
这些中文报道主要来源于彭博社在1月9日对美国消费品安全委员会(CPSC)专员特拉姆卡采访的一句话。当时他表示，“任何选择都摆在桌面上。”他没有声称政府将“全面禁止煤气灶”，美国消费品安全委员会没有权力从任何美国家庭那里拿走任何东西，包括煤气灶，这个政府机构只负责监管新产品的销售。到了1月11日，白宫明确表示，拜登总统不支持联邦政府禁止燃气灶。但特拉姆卡的这句话已经在英文和中文保守派媒体中引起轩然大波，保守派将煤气灶定位为传统美国生活的最后堡垒，声称要捍卫自家明火明炊的权利，誓死抵抗大政府的威胁。
煤气灶，现在正在为美国的文化战争添上最新的一把火。
事实核查
最初的报道是怎么说的？
所有关于拜登政府考虑全面禁止燃气灶的新闻，都来自一个人的说法。1月9日在接受彭博新闻社采访时，美国消费品安全委员会专员特拉姆卡在谈及燃气灶说：“任何选择都摆在桌面上，不能做到安全的产品可能会被禁止。”接着新闻称消费者产品安全委员会计划在今年冬天晚些时候就燃气灶造成的危害公开征求公众意见。
特拉姆卡说，除了禁止生产或进口燃气灶外，还可以制定燃气灶排放标准。最后，特拉姆卡说，该委员会最早可能在今年发布提案，不过他承认这“太快了”。
除了特拉姆卡，彭博社的报道还援引了民主党议员于12月写给CPSC的一封公开信，这些议员敦促委员会考虑要求安装警告标签、抽油烟机和性能标准，并称煤气炉排放是黑人、拉丁裔和低收入家庭的“累积负担”，这些家庭遭受的空气污染比例格外高。议员们列出了一份相当温和的清单，提出了可以解决燃气灶带来的健康风险的方法，包括：
1.要求燃气灶与符合强制性性能标准的抽油烟机一起销售，评估其去除污染物的效率。
2.在可行的情况下，为解决泄漏问题的燃气灶发布强制性性能标准，包括要求安装自动切断阀。
3.在可行的情况下，发布煤气灶的强制性性能标准，解决有害排放对健康的影响。
4.要求在煤气灶上贴标签，让消费者了解其接触煤气灶的风险。
5.开展公众教育活动，宣传使用煤气炉做饭的健康风险，以及消费者可以采取的措施，以尽量减少风险。
从这篇报道中能得到的结论是：1. 消费品安全委员会的一名成员认为有必要对燃气灶的安全实施更严格的监管；
2. 他认为监管包括多种选项，他列出的选项包括禁止生产或进口燃气灶，以及制定燃气灶排放标准，这也符合一批民主党议员通过警告、标签和统一的性能标准来保护消费者的建议；
3. 这名成员所属的机构计划就此征求公众意见，对监管措施发布提案，但他本人认为今年大概连发布提案都来不及。
从特拉姆卡简短的发言和民主党议员的公开信中，并不能得出这届政府打算全面禁止燃气灶的结论，只能看出他们都认为现有的燃气灶似乎存在健康隐患，因此考虑提高产品安全标准，保护消费者权益。
再考虑一下美国消费品安全委员会的职能，这是一个独立的无党派联邦政府机构，负责对某些不安全的产品执行召回，同时规范和禁止销售使用不安全的产品。这个机构只负责监管新产品的销售，可以看出，它充其量能对燃气灶具制定行业标准，而且这些措施也要经历漫长的程序，面临来自贸易团体的巨大阻力，拜登政府没有如同上述中文媒体所说的那样，现在就准备“全面禁止使用”燃气灶。
保守派誓言“人在灶在”
从彭博社的报道发展到拜登政府欲禁燃气灶，这已经是巨大的跳跃和对事实的扭曲，但共和党更进一步，他们把煤气灶定位为传统美国生活的最后堡垒，声称消费者产品安全委员会想要拿走人们的燃气灶，他们说这是拜登政府监管过度的最新例子。
德克萨斯州共和党参议员特德·克鲁兹周一在推特上说：“拜登政府再次竭尽全力安抚绿色新政的狂热分子——他们正在考虑在全国范围内禁止燃气灶。”
德克萨斯州众议员罗尼·杰克逊(Ronny Jackson)在推特上写道：“我永远不会放弃我的煤气炉。如果白宫的那些疯子来拿我的炉子，他们可以从我冰冷的死人手里把它撬来。来拿吧！！！”这句话呼应了著名的第二修正案权利口号。
“民主党人来抢你的厨房电器了。他们想要控制你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你怎么做早餐。他们就是忍不住，”阿肯色州共和党参议员汤姆·科顿1月9日在推特上写道。
弗吉尼亚州共和党议员尼克·弗雷塔斯(Nick Freitas)表示，政府希望公众使用电器是为了能够行使控制权。
他质问道：“你知道吗？如果你使用天然气而不是电力，政府随意切断你的气源要困难得多。”
不过，拜登政府并不打算派出政府小分队劫持燃气灶作为人质。
煤气炉混战传到白宫简报室
1月11日，这个问题甚至传到了白宫新闻发布厅，新闻秘书卡琳·让-皮埃尔(Karine Jean-Pierre)澄清说，乔·拜登总统不支持禁止燃气灶。
让-皮埃尔在周三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谈到燃气灶的安全性或影响，这不是我们在白宫可以谈论的问题。”
“总统不支持禁止燃气灶，独立的消费者产品安全委员会也不禁止燃气灶，所以我只是想非常明确地说明这一点，”她补充道。
来自右翼的愤怒促使特拉姆卡在推特上做出回应，“需要明确的是，消费品安全委员会不会针对任何人的燃气灶。法规适用于新产品。对于那些选择从天然气转向电力的美国人来说，他们可以得到支持——国会通过了降低通货膨胀法案，其中包括840美元的抵扣。”
在争议爆发后，CSPC主席亚历山大·赫恩-萨里奇(Alexander Hoehn-Saric)也在1月11日发表声明，他表示研究表明“燃气灶的排放可能是危险的，美国消费品安全委员会正在寻找减少相关室内空气质量危害的方法。但是需要明确的是，我并不打算禁止燃气灶，消费品安全委员会也没有这样做的程序。”
赫恩-萨里奇解释说，消费品安全委员会工作人员计划开始收集有关燃气灶潜在危害的公众数据和观点，并在今年晚些时候提出解决这些危害的方案，以应对人们对其健康风险的担忧。委员会工作人员还继续与自愿标准组织合作，检查煤气炉排放并解决潜在危险。美国消费品安全委员会目前尚未就燃气灶提出任何监管行动；委员会的任何监管行动都将涉及一个漫长的过程。
为什么燃气灶值得关注？
在美国，35%的家庭拥有煤气灶，而在加州和新泽西州等一些州，这一数字上升到接近70%。而在北卡罗莱纳州、田纳西州和北达科他州等州，房主已经主要使用电炉。
虽然“拜登不许你家使用燃气灶”这种说法骇人听闻，但在过去的几年里，州和地方政策制定者正在更广泛地瞄准建筑中天然气的使用，以减少排放。
据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报道，大约80个地方政府已经采取措施鼓励新房避免使用化石燃料，而大约20个州已经通过了禁止此类禁令的法律。
2021年，纽约市议会投票决定，到今年年底，禁止在7层以下的新建筑中安装天然气。去年9月，加州空气资源委员会(California Air Resources Board)一致投票决定，到2030年禁止销售新的天然气炉和热水器。而在此前，伯克利和旧金山已经分别在2019年和2020年禁止新建筑使用天然气。
为什么有越来越多的地方政府就燃气设备展开讨论？原因在于科学界越来越明确地提出了关于燃气炉对健康和环境两方面的影响。
政策完整性研究所(Institute for Policy Integrity)和美国化学学会(American Chemical Society)等组织的报告显示，煤气炉排放出的二氧化氮、一氧化碳和细颗粒物等空气污染物水平，被美国环境保护署(EPA)和世界卫生组织(WHO)认为是不安全的，与呼吸道疾病、心血管疾病、癌症和其他健康问题有关。
去年10月，《消费者报告》(Consumer Reports)敦促计划购买新炉灶的消费者考虑使用电动炉灶，因为该组织进行的测试发现煤气灶排放大量的氮氧化物气体，会刺激呼吸道。去年12月发表在《国际环境研究与公共卫生杂志》上的同行评议研究发现，美国目前超过12%的儿童哮喘病例可归因于使用煤气炉。
“大约50年的健康研究表明，煤气灶对我们的健康有害，最有力的证据是对儿童和儿童哮喘的影响，”非营利清洁能源组织RMI的无碳建筑项目经理、上述儿童哮喘研究的合著者布雷迪·希尔斯(Brady Seals)说。“通过使用燃气，我们正在污染家里的内部环境。”
此外，炉子上燃烧的气体产生二氧化碳，使大气变暖。但根据斯坦福大学在2022年发表的一项研究，可能更重要的是，即使它们不使用，燃气灶也会泄漏甲烷。据估计，这些炉灶每年在全美范围内排放的甲烷，与约50万辆汽车的全球变暖潜力相同。
甲烷是天然气的主要成分，在释放到大气中的头20年里，它对全球变暖的潜能值是二氧化碳的80多倍。人们对天然气开采和运输过程中的甲烷泄漏也有更广泛的担忧。
虽然燃气灶是陪伴许多家庭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用品，但经过大约50年的研究，科学越来越清楚地表明，煤气炉排放的有毒化学物质和微粒不仅对室内呼吸这些气体的人有害，而且对整个地球有害。这与对二手烟的科学认识的演变没有什么不同。
因此，一些地方政府试图通过禁止新建筑使用天然气，同时为现有建筑提供激励，鼓励人们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将烹饪灶具转换为电力，这与通过添加警示语、增加购买香烟的成本、提高未成年人购烟的难度等公共政策，降低香烟和二手烟的健康危害，其政策逻辑和做法是一致的，政府同样无意从消费者的口袋里没收香烟、没有禁止出售烟草，而只是减少一些人们暴露于二手烟的机会。
近年来保守派已经越来越依赖这种将任何议题简化为“你要么支持我们，要么反对我们”的范式，将保护弱势群体、为后代留下一个更美好的未来的政策讨论，都危险地归结为“白左”即将干涉所有人的私人生活。
现在，“煤气灶”可以加入一长串被保守派宣称为神圣的美国物品的清单中，还记得特朗普对淋浴头水压和低流量厕所的咆哮吗？还记得亚历山大·奥卡西奥-科尔特斯(Alexandria Ocasio-Cortez)对农业排放的提案被右翼扭曲成她想要禁止汉堡吗？还记得共和党对节能灯泡的愤怒吗？
公共政策的制定都是众多个人、公司、非营利组织和其他利益相关者博弈和竞争合作的结果，而保守派利用拟议中或仅仅是传言中的监管议题，随心所欲地制造愤怒与恐慌。
参考资料：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3-01-09/us-safety-agency-to-consider-ban-on-gas-stoves-amid-health-fears?leadSource=uverify%20wall&sref=IYYG02N5
https://www.theatlantic.com/ideas/archive/2023/01/gas-stoves-democrats-republicans/672706/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business/energy/why-us-regulators-are-considering-a-ban-on-gas-stoves/2023/01/10/d64b1ecc-9122-11ed-90f8-53661ac5d9b9_story.html
https://theweek.com/congress/1019982/the-next-front-in-the-culture-wars-gas-stoves
https://www.vice.com/en/article/m7gyv8/here-come-the-gas-stove-culture-wars
https://www.independent.co.uk/climate-change/news/gas-stoves-republican-culture-war-b2260456.html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2023/01/12/gop-thrusts-gas-stoves-biden-green-agenda-into-culture-wars/
https://www.axios.com/2023/01/12/gas-stoves-conservative-backlash
https://www.nyc.gov/office-of-the-mayor/news/852-21/mayor-de-blasio-signs-landmark-bill-ban-combustion-fossil-fuels-new-buildings
https://cfpub.epa.gov/ncea/isa/recordisplay.cfm?deid=310879
https://www.cbsnews.com/video/cities-ban-natural-gas-appliances-to-curb-emissions/#x
https://www.mdpi.com/1660-4601/20/1/75
https://www.rollingstone.com/politics/politics-news/trump-shower-head-water-pressure-push-reversed-biden-1272604/
https://apnews.com/article/7a9a494570b7a505017e726ddbea321f
https://www.nytimes.com/2019/03/08/climate/hamburgers-cows-green-new-deal.html
https://www.masslive.com/politics/2011/07/house_republicans_down_with_sq.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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