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时报报道说，地缘政治紧张增加了新加坡作为金融前哨和避风港的吸引力，但它能一直保持中立吗？

去年12月中旬的一个星期二上午，劳斯莱斯位于新加坡红山社区的展厅，刚开门不久就已经热闹非凡。

虽然中美关系高度紧张，金融市场人心惶惶，全球经济衰退风险重重逼近，但是，为粉红色热销幻影支付8万美元定金机不可失。

2021年，在新加坡注册的劳斯莱斯汽车数量激增，在2022年仍然保持在创纪录的水平上，现在等待汽车的名单长达几年。其中占主导地位的是这样的买家：开着豪车在这个城市国家等待可预测的未来，穿梭于圣淘沙和其他顶级豪宅区与豪华购物中心，走过自己家族基金的低调办公室和私人俱乐部之间的短途路线。

据展厅的员工说，新买家绝大多数是中国人。

这种财富流动，是新加坡新面貌的一部分，这个城市国家正成为中国人处理紧张的地缘政治和中美脱钩的典型。

据《金融时报》采访的一系列银行家、律师、会计师和投资者称，来自中国的个人、家庭、公司和顾问们，现在把新加坡视为能够帮助他们度过未来风暴的方舟。

他们还说，华尔街和全球金融业如果想找到富裕中国客户，新加坡正成为越来越重要的地方。

多年来，新加坡一直喜欢把自己推销为亚洲的瑞士。一位前高级官员说，新的中美冷战开始将这一主张变成现实。不过，最大的问题是，新加坡能在多大程度上，容忍成为具有中国特色的瑞士。

新加坡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的访问学者德鲁·汤普森说，“这是亚洲财富的一次戏剧性的、划时代的调整。资本以最快的速度流向最安全、回报率最高的目的地。在亚洲，这个地方越来越是新加坡。”

新加坡当地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房产交易里最多的是大陆买家，国际学校爆满，数以百计的中国人申请数量极少的学位。中餐厅中的的米其林星级餐厅，可能4月前都无法预订。

新加坡作为亚洲金融中心的地位，因中国人涌入而得到了双重提升。在新加坡的中国家族基金的数量，已经从几年前的少数几个飙升到今天的约600个。同时，去年约有500家中国企业在新加坡注册，准备利用他们在新加坡的地位，更大胆地进入印度和其他面临障碍的司法管辖区。

私人财富经理和其他金融服务的业务成倍增加，随着活动规模的扩大，许多最大的美国、欧洲和日本投资银行，将更多的高级员工从香港转移到新加坡。

“我认为，许多中国大陆的客户仍然认为新加坡是比香港更安全的地方。原因有几个，首先是政治稳定，其次是经济稳定，最后是其作为亚洲金融中心的地位不断上升，”律师事务所Dentons Rodyk的私人财富和家族办公室业务联合主管罗家明（音 Kia Meng Loh）说。

但是，尽管新加坡认为自己在地缘政治不确定性中，成为主要受益者，但这个地位非常脆弱。中国对已经发生的事情——资本和人才的外流的容忍度，最终会有一个极限，可能会带来后果。

接近政府的高级人士警告说，新加坡社会也可能会进行反击，生活成本已经飙升，激怒了当地人，不断上涨的租金、爆满的学校和越来越多的劳斯莱斯，只会让人们看到危险和分裂。

同时，这么多资本如此迅速地流入，也使新加坡面临着成为不法洗钱地点的可能性。

“资本总是在流动，和控制它的人一样可以很容易地回流，”一位在当地办公的投资银行家说。

自19世纪首次成为自由港以来，新加坡一直是中国移民和资本的中心。在新加坡的350万公民中，大约有四分之三是华裔，来自中国的移民在文化上很容易适应。

Insignia Ventures的负责人Yinglan Tan说：“中国资金一直在新加坡的经济中发挥着重要作用，甚至在这里成为我们熟悉的新加坡之前”。

这种吸引力在大流行中不断增强。随着中国与世界隔绝，采取严厉的封锁措施，并作为共同富裕运动的一部分打击财富，中国大陆的一些人将目光投向了海外。

世界上许多地方，特别是西方国家，对中国的投资和商业变得更加警惕，新加坡的中立性、稳定性、低税率和低腐败，使其成为一个明显的选择。

投资移民咨询公司Henley & Partners指出，2022年来自中国公民的移民咨询明显激增，截至11月底，与2021年全年相比，增长了83%。排在前两位的是希腊和葡萄牙，这两个国家提供黄金签证，无需在当地停留即可获得居留权。新加坡排在第三位。

“一般来说，在葡萄牙等纯投资移民项目中，绝大部分人都不会真移过去。移民新加坡的中国人则不同”。Henley & Partners私人客户主管多米尼克·沃莱克说：“很多人确实想移过去”。

中国资本流动的一个最明显的领域，是家族办公室，即为富人及亲属设立的私人财富管理公司。如果家族办公室设在新加坡，就有资格享受免税待遇。再加上这个城市的稳定和全球尊重的金融监管机构，这些基金的数量已经爆炸性增长。

由于新加坡金融管理局正在努力解决激增的问题，批准需要数月时间。新加坡的家族办公室，从2018年的约50家增长到2021年底的700家，律师和财富管理顾问估计，到2022年底这一数字达到约1500家。投资者服务公司IQ-EQ估计，总数中约有40%是中国大陆人。

来自中国成都的35岁的王珏（音），是众多进军海外并选择新加坡作为商业基地的中国企业家之一。

王珏说，他把更多的资产从香港的家族办公室，转移到2021年成立的新的新加坡家族办公室。这位艺术收藏家和投资者住在中国，但经常访问新加坡，并拥有房产。他有300多件捷克艺术家阿尔丰斯·穆夏的作品，想把这些作品设置为国宝级的观赏品。

“新加坡是全球的选择，而不仅仅是中国人的选择，”他在一次采访中说，背景是美国艺术家KAWS、日本画家草间弥生的作品和一件明朝的古董。“政治稳定，经济稳定，最后，这里是一个金融中心，所以资本可以很容易地流入和流出。”

他说，新加坡不需要面对在香港出现的那种大规模的街头抗议活动。

许多家庭办公室继续建立其他类型的结构，如离岸基金。根据新加坡会计当局的数字，作为2020年政府计划的一部分，旨在吸引作为竞争对手的低税率管辖区的资金，而推出的投资基金的数量，在2022年底已激增至776个（2021年底为470个）。这种工具被称为可变资本公司(Variable Capital Company)，旨在吸引那些传统上将资产存放在开曼群岛等管辖区的人。

卡罗琳·李（Caroline Lee）为在新加坡设立家族办公室的中国客户提供咨询，她同意Henley & Partners的Volek的观点，即中国人越来越希望实际迁往新加坡。

她说，开设家族办公室为获得在新加坡生活和工作的签证打开了大门，“很多人都在来回旅行。他们认为新加坡是国际大都市。他们可以说中文或英文，很容易适应。”

更大的吸引力之一是新加坡的教育系统，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教育系统之一。一所大型国际学校的副校长说，据传闻，学校最近接受的20个家庭中，有一半来自中国。

“很多时候，我们甚至不和家长打交道。我们与经理和他们所谓的沟通者打交道，基本上就是一个翻译。”这位副校长说。“通常情况下，父母中的一方或双方都在进出中国。他们花大价钱在附近购买或租用一个豪华单元，然后孩子们与女佣、经理住在一起。”

房地产数据证实了这一点。

数据显示，中国大陆人在新加坡购买房产的情况已经有两年之久。根据政府数据，中国公民在2021年购买了1738套公寓，比2019年高出50%，是2012年以来最多的一次。2022年的购买量略有下降，但仍达到历史最高水平的1314套。

根据市区重建局的数据，私人住宅物业的租金在2022年创下历史新高，超过了2013年的前一个高峰，这是此前中国大陆人最后一次大量购买新加坡住宅物业。

“我们的经纪人告诉我的是，随着中国重新开放，他们预计会有更多的销售，”房地产研究咨询公司OrangeTee & Tie的高级研究副总裁Christine Sun说。“在过去的一年中，很大一部分是豪华买家。一旦中国放松，我们预计会有更多的买家。很多已经成为新加坡公民或永久居民的大陆买家，正在大量购买单位”。

新加坡人和永久居民在购买房产时，可以避免较高的印花税费用，2021年，外国买家的税率从20%提升到30%，以控制市场过热。

所有这些，都使新加坡在成为国际财富中心方面，在全球处于令人羡慕的地位。新加坡金融管理局的最新数据显示，2021年资产管理资金流入创下了4480亿新元（3390亿美元）的纪录，比前一年高出15.7%。

相比之下，根据香港证券及期货事务监察委员会的数据，2021年香港资产管理的净资金流入量为15.14亿港元（1940亿美元），而2020年为13.79亿港元。

这种调整，使新加坡成为一个更强大和更自足的金融中心的抱负，变得更为可行。

“Covid为新加坡做的事情是，在危机之前，这里真的很难拥有金融专业人士的社区，以便能够自我维持。现在，不只业务在这里。决策者们都在这里。从我的办公室走过去，我可以见到律师、资产经理、投资组合经理、经营家族办公室的人、想建立家族办公室的有钱人。在大流行之前，这并不多，”IQ-EQ的亚洲首席执行官迈克尔·马夸特说，这家公司是一家设立家族办公室的投资者服务公司。

在西方和中国之间激烈的地缘政治竞争时，新加坡仍然对双方都保持开放和欢迎的态度。

“你可以是中国人，来到这里，吃中国饭，做生意，拥有一个网络。如果你来自纽约，你可以来这里，吃你的美食，做生意，有一个网络，”马夸特说。

新加坡还从香港的眼皮底下偷走了重要的国际会议。亚洲领先的私人资本会议SuperReturn Asia，去年首次在新加坡举行，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大公司和投资者，包括中国。

“当新加坡想要什么时，整个机制都会支持它。新加坡风险投资协会共同主办，新加坡旅游局提供赞助，新加坡金融管理局和其他机构提供内容，主权国家基金给予支持并传播消息，”参与会议地点迁移的新加坡开放空间风险投资公司创始合伙人谢恩·切森说。

尽管如此，新加坡还看不清，这种转变是永久性的还只是暂时。如果富有的中国人感到大陆的压制程度正在减轻，可能会有很多人回流。但专家们说，更令人担忧的是，中国政府可能会把新加坡对中国富人的欢迎以及随之而来的资本流动，视为扩大其影响力的机会。

”你面临着中国觊觎新加坡作为自己前哨站的风险。越是中国化和大陆化，就越可能被视为大中国的一部分，“汤普森说。”这是一个存在的风险。“

新加坡执政党正在努力解决的另一个问题，是对这个城市精心呵护的社会组合的影响。例如，政府在公共住房（大约80%的新加坡人居住在那里）中设定了种族配额，以此来确保种族和宗教和谐。

裂缝正在出现。富裕的，以及渴望富裕的新加坡人之间的谈话，经常转向对新来的中国移民在某些社区建立 ”飞地“或”小型中国城“的抱怨。

但是，当地居民最明显的不满是生活成本，特别是租金的上涨。根据市建局的数据，第三季度私人住宅的租金飙升了8.6%，这是自2007年以来最大幅度的增长。以外国人和外籍人士为主的私人公寓，以及大多数公民居住的政府补贴住房的租金都在飙升。

一位房产经纪人说，“政府很想让人们指责香港的外籍人士。但现在已经很清楚，虽然这是一个促成因素，但价格飙升的真正原因是中国大陆买家，他们中的许多人愿意支付两倍的租金，或为空置的房产支付数百万现金”。

有人担心，新加坡当局将面临来自中产阶级，以及在那里生活和工作的数千名外国专业人士的更多抱怨。专家警告说，如果生活质量发生变化，很多富裕的资本可能会转移。

在这方面，香港在新的国家安全法下的迅速转型，以及由于Covid限制而导致的商业和人员流失，为新加坡提供了一个警示故事，即一个城市的命运可以迅速改变。

新加坡国际事务研究所主席西蒙·郑（音）总结说，“随着全球化的放缓，新加坡正处于有利位置，在一个中国正在寻找朋友的世界里，中国人在新加坡受到了热烈欢迎。与此同时，华尔街和美国企业越来越多地将我们视为相对于其它中心的高端替代品。有很多东西需要驾驭，一切都取决于不必（在西方和中国之间）做出选择，因为这将迫使新加坡破坏自己的价值。冷战都是为了破坏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