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人》的分析指出，中国放弃新冠“清零”政策，重启经济和开放，将是今年全球最大的经济事件。这将对中国和外部世界带来诸多机会和挑战。

1月8日，当中国的边境重新开放时，中国已经度过了1016天与外部世界隔绝的日子。

中国的新冠“清零”政策一直是一个没有先例的社会和经济实验：一场大规模的公共卫生运动，整个社会大部分时间都在遏制疾病，这是习近平的骄傲和喜悦。但到最后，对中国14亿人中的许多人来说，这是一个醒着的噩梦。

穿着白色防护服的队伍，被部署去收集数以百亿计的喉咙和鼻腔拭子。数以百万计的人被隔离或被拖到方舱，而且往往是随意执行。对隔离的恐惧使人们从发现病例的办公室和工厂逃离。社交媒体流传视频记录了居民在被隔离数周后从公寓楼跳楼自杀的情景。

在大城市，日常生活连续几个月都处于停滞状态。一个由年轻、富有的中国人组成的国际大都市阶层被迫接受没有国际旅行的生活。外国企业家和管理人员被禁止返回他们在中国的家和企业。

在有疫苗之前，官员们可以说需要这种方法来拯救生命。但到最后，这个实验以极其高昂的代价和暗淡的结果终结了。2022年，中国的GDP可能增长不到3%，远远低于官方设定的5.5%左右的目标，缺口约为5万亿美元。

对民众行动的严格限制使世界上最先进的供应链陷入困境。11月，工业企业创造的利润同比下降了9%。同时，中国与外部世界的交流下降到几十年来的最低点。很少有外国学生留在国内。海外旅游已经崩溃了。习近平本人在中国呆了两年半之后，也只在最近才恢复了出访国外。

坚持就是历史

新冠“清零”持续的时间比任何人最初预期的都长，然后，崩溃的速度也比任何人想象的都快。

在短短几周内，中国从世界上最严格的一些限制变成了几乎没有限制。对广大民众来说，对封锁和隔离的恐惧已经消失。经过一段时间的动荡，经济活动可能会急剧反弹。世界各地将感受到对能源和商品需求的增加。投资者和跨国公司高管在经历了痛苦的长期停滞之后，将有希望看望同事和访问工厂。中国与外部世界的巨大重新连接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全球新冠疫情病的时代。

但正常生活状态不会马上就到来。根据一项估计，现在中国一天有3700万人感染了新冠。医院已经不堪重负，火葬场也是如此。官员们承认的死亡人数很少，而且面临着保持生产线运转的巨大挑战。

圣诞节前夕，美国汽车制造商特斯拉停止了其在上海的工厂的生产。一位高管担心，地方官员可能会封锁城镇以减少新冠病例。德国商业银行的胡东安说，经济在开放的头三个月可能会收缩。但复苏也将比分析师预期的更早到来。许多人认为，极度波动的时期将在3月底结束。届时，复苏将开始，随着时间拉长，复苏的力度会越来越大。

李鹏飞（Li Pengfei，音译）曾是北京一家工业软件公司的产品经理，是那些急切希望生活恢复正常的人之一。去年2月，因为各种限制使得他几乎无法履行基本职责，例如出差去见客户，他失业了。

去年的部分时间，他与他的姐姐住在一起，但被迫回到中国最东北的吉林省的家中，那里的经济前景甚至在新冠疫情发生之前就很糟糕。他说：“情况似乎很不稳定，甚至大公司也在缩减规模。”

在世界其他地方，老板们担心“大辞职潮”，工人辞职或完全退出劳动力市场。在中国，这种担忧较少。与美国不同，政府在新冠疫情期间没有随意发放刺激性支票。经济学家认为，像李鹏飞这样失去工作的人，一旦有机会就会迅速返回工作岗位，帮助稳定工厂产出。

消费也会上升。收入下降了，但是新冠“清零”也压制了支出，因为人们不能旅行和外出就餐。总的来说，去年家庭储蓄了其收入的三分之一。今年，许多人将在失业、工资停滞和房屋价值下降之后重新出门，这意味着大手大脚花钱的人将是有限的。

但法国巴黎银行的杰奎琳·荣（Jacqueline Rong音译）估计，2023年家庭消费将增长约9%。即使说不上是对近年来强制禁欲的完全报复，这一数字与前一年的增长率相比也有很大的改善。

重新开放也将使中国陷入困境的房地产行业受益，尽管收益多少取决于政治决定。11月，在放宽信贷限制的同时，政策制定者放宽了房地产开发商的融资渠道。这应该有助于实力较强的公司避免违约，并完成他们已经出售给购房者的房屋建设。

在12月的中国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决策者承诺支持“刚性和改善型需求”，而不是投机性购买。为此，他们可能会进一步削减抵押贷款利率和首付款要求。

对房地产行业的表现有更大层面的预测，广义的房地产行业包括建筑、服务和家具。另一家银行汇丰银行的刘静（ Jing Liu音译）表示，今年房地产活动可能增长3%，足以使中国的GDP增长率增加0.9个百分点。她认为，更乐观的情况是，房地产活动将增长5%，为经济增长贡献1.5个百分点。一些家庭可能会决定，在房价回升或恢复对购房的监管限制之前，现在是“逢低买入”的好时机。

边境之外

重新开放的经济影响延伸到更远的地方。

新冠“清零”压制了中国对全球商品、服务和大宗商品的需求。例如，在去年上半年上海被封锁期间，中国的石油需求每天下降了200万桶。在过去，中国支出的这种下降会使世界经济失去一个关键的增长引擎。

这一次的经济下滑则不同。它与美国的经济过热和整个欧洲的能源供应中断相吻合。评级机构标普全球股份有限公司的库季斯说：“至少这一次中国没有对通货膨胀做出贡献。”

中国的复苏将提升全球经济增长，原因很简单，中国是世界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汇丰银行估计，从现在起一年后，即到2024年第一季度，中国的GDP可能比2023年前三个陷入麻烦的月份高出10%之多。根据我们的粗略计算，一个复苏的中国可能占到此时全球增长的三分之二。

然而，在更长的时期内，中国的复苏可能会产生不幸的副作用。在其他大型经济体，对经济扩张的约束是货币政策，因为中央银行提高利率以抑制通货膨胀。如果中国的重新开放看起来会提高全球需求，从而使价格压力达到令人不安的程度，中央银行将收紧政策以抵消这一威胁。

在这种情况下，中国的重新开放对世界其他国家的影响可能不是表现为更高的增长，而是表现为更高的通货膨胀或更高的利率。

中国最直接的影响渠道是通过大宗商品。它消费了世界上几乎五分之一的石油，一半以上的精炼铜、镍和锌，以及五分之三以上的铁矿石。11月4日，仅仅是重新开放的传言就导致铜价在当天结束时上涨了7%。随着传言的实现，中国对金属、农作物和能源的需求将帮助大宗商品的出口商，但会伤害进口商，并使世界各国央行在对抗通货膨胀的过程中再次感到头痛。

在新冠“清零”期间，中国对金属的需求仍然强劲，因为政府鼓励对电动汽车、可再生能源和绿色基础设施的支出，所有这些都需要大量的铝、铜和其他金属。但是买家缺乏囤货的信心：铜的库存降至15年来的最低级水平。重新启动经济将鼓励重新进货。

11月，银行高盛估计铜价将在12个月内上升至每吨9000美元。现在它认为价格将达到11000美元。

事实证明，能源需求的弹性要小得多，尤其是在新冠 “清零”结束时。2022年前11个月，中国的液化天然气进口量与前一年同期相比下降了约五分之一。这使得欧洲能够增加购买量，以弥补从俄罗斯进口天然气的损失。因此，中国的新冠“清零”政策对俄罗斯入侵乌克兰起到了制衡作用。一个错误帮助欧洲摆脱了另一个错误。

分析师认为，基于买家已经签署的合同，以及他们不愿意在价格高的时候购买液化天然气，今年中国的液化天然气进口量会适度上升。如果进口恢复得更快，欧洲可能会感到压力。在最近的一次压力测试中，官方预测机构国际能源署假设中国的需求在未来一年将增加约四分之一，恢复到2021年的水平。

而2023年，俄罗斯将完全切断对欧洲的管道天然气，而且冬季将准时开始。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将其目前增加供应的努力考虑在内，欧洲将面临270亿立方米的天然气缺口，相当于年需求量的7%。国际能源协会警告说，如果不采取其他措施，欧洲可能被迫实行配给制。

对石油的影响也可能是巨大的。澳新银行的索尼·库玛丽认为，如果中国的经济在2023年全面复苏，它将在全年逐步增加原油进口，直到平均每天增加100万桶。这将弥补欧洲和美国的需求减少，这两个区域都在走向经济衰退。

事实上，高盛公司预测，中国的需求增加可能将油价推高每桶约15美元。其认为，布伦特油价在今年第三季度可能再次超过100美元，使全球对抗通货膨胀的斗争更加困难。

大宗商品价格上涨对智利和巴西这样的出口国来说是个福音，但对中国的能源进口邻国来说是个伤害。对印度来说，价格上涨带来的损失可能会抵消对中国大陆出口增加带来的收益。其他国家在中国的制造业供应链中的关系更加紧密，似乎更容易受益。

但原始数据可能具有欺骗性。虽然台湾对大陆的商品出口相当于2021年GDP的15%以上，但许多是最终卖给中国以外客户的产品的零部件，因此可能不受政策变化的影响。

对邻国最大的促进不是来自向中国出售商品，而是来自向中国公民出售旅游目的地。来自上海的倪娜（Ni Na音译）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在疫情发生之前，她每年出国旅游大约五次，经常每年在国外待上三四个月。

2022年，她曾试图在中国境内出游一次，但面对各种管控限制而放弃了。当入境隔离要求被取消后，倪娜将重新上路。她已经更新了她的护照和她两个儿子的旅行证件，以备不时之需。

高盛认为，一旦中国完全重新开放，泰国这个受欢迎的旅游目的地可以享受到三个百分点的增长动力。研究公司牛津经济研究院的阿鲁普·拉哈说，这将消除影响当地资产价格（包括货币）的不确定性。反过来，这将减少泰国央行提高利率的压力。在一个产出仍低于潜力的国家，这是一种值得欢迎的自由度。

但重新开放的最大赢家将是香港。包括旅游业在内的出口增加，在全面重新开放后可以使其国民生产总值提高近8%。这个城市曾经每月吸引超过400万的大陆游客。没有他们，香港感觉更宽敞了，但更穷。

中国想靠“180度转弯” 政策吸引外资回潮

共产党善于改写历史以满足其需要。然而，习近平将很难摆脱2022年对其声誉造成的损害。他笨拙地执行新冠“清零”，然后又匆忙放弃，这将作为一个错误被载入史册。

许多投资机构调整了对中国的风险评估，并将在未来三年内减少对中国的拨款，除非他们得到补偿。11月约有180亿美元的外汇流出中国，高于10月的110亿美元。当中国经济在2023年趋于稳定时，这些资金外流有望逆转，但迅速恢复到新冠疫情前的那种流入量是不可能的。

中国的部分供应链已经受到严重损害。中国中部一家生产苹果公司iPhone14的工厂暴发了新冠传播，随后发生了抗议活动，导致这个产品的订单被推迟。对外国公司来说，这场危机是中央政府的政策首次干涉了地方官员对保持工厂运转的承诺。

现在，许多公司现在愿意支付更高的成本到其他地方生产。以推出新产品的过程为例，这需要研究人员和科学家在总部（通常在西方）和中国的工厂之间几乎不能中断的流动。而新冠疫情的限制使得这种灵活的流动变得不可能。工程师不再能出差旅行，在中国推出的新产品也越来越少。跨国公司往往是不情愿地、已经被迫在其他地方推出产品。

经过三年的新冠“清零”，高管们已经适应了这种远离中国的举措。根据一些措施，对新的“绿地（未开发地区）”工厂的入境投资已经急剧放缓。供应链咨询公司华美报关的阿勒克斯·布莱恩说，与此同时，决定将业务转移到中国以外的公司数量激增。布莱恩的公司在过去一年中所协助的大部分公司搬迁都是向外搬迁。他认为，中国的重新开放不太可能使这个趋势立即扭转。

政策制定者正在意识到这种危险。据国家媒体报道，来自福建、广东、江苏、四川、浙江和其他地方的官员和商人代表团正在计划出国旅行，以“抢订单”并赢回投资者。据说，“一次会面胜过一千封电子邮件”。

12月初，中国领导人宣布重点吸引外国资金，强调地方政府应优先考虑寻找投资者。摩根士丹利银行的罗宾·邢（Robin Xing）指出，多年来政治局会议上没有使用过这种语言。

他说：“他们显然想保持在全球供应链中的地位。尽管如此，要弥补2022年的糟糕局面，需要很多很多次的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