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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成为美国两党共同靶子的TikTok,能否在中美博弈中活下去?(收费)

拜登政府和美国国会两党议员正在将处理Tik Tok提到议事日程。《纽约时报杂志》报道了TikTok和背后的字节跳动公司的魔幻成功历程,这个国际版抖音短视频应用正在征服了整个地球,但现在美国再次威胁要关闭它。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病毒式内容制造机器能否生存下去?加美财经编译,不代表支持其中观点或者确认其中事实。

3月10日,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两周后,白宫与30位知名的TikTok创作者召开了一次Zoom视频会议。与会的都是拥有数千万粉丝的网红。时任白宫新闻秘书的珍·普萨基和国家安全委员会工作人员,介绍了冲突的最新情况以及白宫的目标和优先事项。

TikTok 美国公司的活动图片。来源:官方推特

去年夏天,白宫举行了一次类似活动,他们招募了几十名TikTok网红,鼓励年轻人接种新冠疫苗。

这几个月,TikTok变得更加流行。白宫数字战略主任罗布·弗莱厄蒂告诉聚集在一起的小组,“我们认识到这是美国公众了解最新情况极其重要的途径,所以我们想确保你们有来自权威来源的最新信息。”

然而,与此同时,拜登政府与创建并拥有TikTok的中国公司字节跳动,正就围绕这个APP的国家安全问题进行了一年多的谈判。事实上,组织这次活动和向TikTok网红们介绍情况的白宫工作人员,被禁止在他们的工作手机上下载这个APP。

美国政府对TikTok的态度是矛盾的,一方面认为这个Tik Tok是通往公众的重要渠道,另一方面又担心这个应用是潜在的外国影响工具。

但这也许正是对TikTok带来的极为独特的问题的恰当描述。

似乎在一夜之间,TikTok已经成功地按照自己的形象重新打造了美国的低层和高级文化,从媒体和音乐到网络流行梗和名人,都是如此。TikTok将奥利维亚·罗德里戈变成了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并将作家科琳·胡佛推到了畅销书榜首,今年的销量比《圣经》还多。

TikTok创造了“躺平”(quiet quitting),这是2022年的标志性短语之一,并引入了一种全新的算法语言“演算语”(指用一组代码或者短语来规避网络审查),譬如“seggs”,“unalive”、“le dollar bean”,现在正在流行文化中传播。

从小金鱼芝士饼干到普拉达,企业和品牌已经将价值数十亿美元的广告转向这个平台,显示了其无所不的影响力,甚至可以在任何时候将一个几十年前的产品变成一个必需品。

去年,TikTok的网站访问量超过了谷歌,在美国的观看时间也超过了YouTube。脸书花了近9年时间达到10亿用户,而TikTok只用了5年时间就做到了。

这个应用程序的非凡成功,由于是美国最大的地缘政治对手开发而变得更加引人注目。尽管经过几十年的努力,没有一家中国公司像TikTok一样征服了美国社会。

如果说迄今为止TikTok的受欢迎程度,为其提供了一些能抵御政府行动的屏障,那现在这个APP在美国的好时光可能已经不多了。11月,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委员布伦丹·卡尔说,应该彻底禁止。

参议院情报特别委员会的联合主席马克·华纳参议员在谈到相关禁令时说:“我们越早勇敢的面对就越好。”

联邦调查局局长克里斯托弗·雷告诉国会,他对TikTok在美国的运营“极为关注”。本月早些时候,参议员马可·卢比奥提出立法,通过禁止所有“受到中国、俄罗斯和其他外国对手实质性影响”的应用程序,有效防止TikTok在美国运营。

奥利维亚·罗德里戈。来源:个人TikTok

与此同时,据说拜登政府正接近与TikTok达成协议。美国国家网络首席副总监肯巴·瓦尔登在一次技术领导人会议上说,白宫尚未就禁令做出任何最终决定,但表示支持 “任何能够提高安全性的措施”。

目前,马里兰州、南达科他州、南卡罗来纳州、内布拉斯加州、德克萨斯州、阿拉巴马州和犹他州已经禁止在本州工作设备上使用该应用程序。美国参议院上周通过的一项法案将在联邦层面上采取同样的做法。军方也已禁止在政府设备上使用TikTok。

在这些对话中经常被忽视的是,TikTok既是中国的产品,也是西方的产品

TikTok的存在归功于思想、资本和人员的交融,这种交融定义了过去50年的美中交往。美国试图用其模式的吸引力和现有国际秩序的好处来吸引中国,希望自由化的市场经济能促进国内政治改革。

与此同时,中国政府似乎渴望建立自己的科技力量,作为经济增长和全球软实力的引擎。像TikTok这样的产品的成功只是更深层次的科技共生关系中最明显的例子,这种共生关系曾一度显得不可避免。

但现在,世界已经改变。在美国,对中国采取强硬态度是两党达成共识的少数领域之一。而在这种充满争议的地缘政治背景下,TikTok被认为是一个特洛伊木马:用于扩大中国的影响,用于间谍活动,或者可能两者都是。

与此同时,在中国,一场大规模的镇压行动,试图控制那些在大获成功的科技公司及其创始人。共产党担心凭借其影响力、独立性和知名度,他们正在成为替代中国共产党的权力的基础。这场运动只是更大范围的政治和社会寒流的一部分,有可能将中国拉回到毛泽东时代。

就在几年前,字节跳动的崛起似乎是中国APP主导这个时代的先兆。事实上也确实是,很难找到一家像其一样,在精神和内容上都自觉仿效美国科技巨头的公司。字节跳动创始人内化了硅谷的神话,把美国长期倡导的理念铭记在心:即占领美国市场是最终的奖赏,它欢迎任何有天赋和雄心的企业家来取得成功。

但现在,随着太平洋两岸的高墙拔地而起,TikTok似乎有可能成为这种公司的最后一个,虽然也是第一个。其处于旧时代和新时代的中间:对美国来说它太中国化,对中国来说它太美国化

TikTok是年轻人的天堂。来源:TikTok美国公司推特

张一鸣出生于1983年,是一名图书管理员和一名护士的独生子,他在中国改革的浪潮中长大,与西方有了新的联系。他在天津上大学,在那里他学习计算机工程。张一鸣喜欢技术带来的自由,并在政治和文化上表现出对西方的好感。

根据《华尔街日报》的报道,2009年,当中国当局封锁了几个网站时,他在个人博客上发表了反对意见。他写道:“走出去,穿上支持谷歌的T恤。如果你们封锁互联网,我就把我想说的话写在衣服上。”

2011年,中国的智能手机出货量首次超过了美国。在北京乘坐地铁时,张一鸣注意到越来越少的人阅读报纸,相反,他们转向手机来打发时间。张一鸣,这个不安分的企业家产生了建立一个新公司的想法,将利用移动互联网的崛起和早期人工智能的诞生。

他后来说,就像扎克伯格创办脸书是为了把人与人联系起来,特拉维斯创办优步是为了把人与车联系起来,他想“把人与信息联系起来”。

张一鸣认为,互联网的很多问题,是向用户提供的选择数量多得无从选择。他告诉采访者,网站是 “一种过时的信息组织形式……杂乱无章,不精确,充满了不相干的信息”。

他在一篇现已删除的博文中写道,RSS订阅是一个不合适的替代品,因为人们“被迫自己找出‘我喜欢什么,我想要什么’”。

在一次与投资者的会面中,张一鸣在餐巾纸上勾勒出了对由人工智能驱动的卓越系统的愿景:信息将找到用户,而不是相反。

2012年初,他创办了字节跳动。

2012年8月,字节跳动推出了“今日头条”的第一个版本,这是一个使用人工智能的APP。张一鸣据此提出了“你关心的,才是头条”的概念,头条新闻开创了TikTok后来成为全球主导的系统。

当时的其他内容平台,如脸书和推特,需要用户手动积累朋友和关系,然后再发帖。相比之下,头条不关心你认识谁,只关心你喜欢什么。它根本不需要注册,不需要创建账户和密码,也不需要描述兴趣或偏好。

最重要的是,推荐引擎在每次使用时都变得更好。这是一个良性循环:更多的用户意味着更多的数据;多的数据意味着更聪明的算法,更聪明的算法意味着更多的用户,如此循环往复。

这个应用程序在开始使用后仅四个月,就达到了一百万日均用户。收入从2014年的几乎为零增长到2017年的25亿美元。

不过,张一鸣还是看到了“今日头条”的天花板。据中国媒体报道,公司内部评估认为,中国新闻资讯市场的总规模约为2.4亿日均用户。如果头条占据了一半的市场份额,那么它的日均用户数将达到1.2亿人。为了保持增长,这个公司不得不将目光投向国外。

2014年,张一鸣与一群中国企业创始人访问硅谷,参观了脸书、特斯拉和Airbnb的办公室。他看到了美国科技工作者手中的小米手机,并听到了关于阿里巴巴炙手可热的赴美上市的前景。他觉得,“中国科技公司的黄金时代正在到来。”

当时,一款名为对口型假唱的应用程序Musical.ly的给了张一鸣方向。那是由两个中国企业家在上海创办的,在美国市场上出人意料地大受欢迎,特别是在青少年中。

Musical.ly的崛起引起了字节跳动的兴趣,字节跳动正在寻找一种新的产品来插入其推荐引擎。2016年3月,这家公司发起一项名为“X项目”的新计划。指派了几名员工,目的是尽可能地复制Musical.ly。

但这个团队发现,现有的数百个中国视频分享应用程序,都没有将视频与配乐同步的技术,这种差距约为200至300毫秒,虽然很小,但却足以让潜在用户望而却步。解决画面与声音的同步问题,就是新应用程序的最初卖点,这个应用就是“抖音”。

到2017年5月,抖音的日均用户数已超过100万。大约在同一时间,张一鸣联系了Musical.ly的创始人,提议收购。

据一位参与交易的投资者称,张一鸣认为这将是一次完美的合作,因为彼此都有对方需要的东西。字节跳动提供了算法能力和商业头脑,Musical.ly提供了进入数百万美国青少年手机的途径,他们是世界上最有价值的客户。

字节跳动公司办公楼。来源:推特账户@richardker

这家公司在确定新应用程序的名称时,也曾有过纠结。字节跳动的一个团队拟定了一份英文单词清单,并缩小了选择范围。一种可能性是TikTok。

这听起来很酷,但据说,团队担心在西方人听来,会让人想起2009年的歌手Kesha演唱的一首同名歌曲。最终,字节跳动的全球野心的必要性压倒了任何担忧。TikTok 是一个成熟的病毒式传播的名字。从日本到印度再到阿根廷,无论哪种语言,它在全球的发音都是一样的。

有了这样一个名字,一个应用程序就可以占领全世界。

字节跳动的北京办公室位于中国科技行业中心海淀,它布局与任何由千禧一代主导的互联网公司很相似。办公桌排成长长的一排,就像网吧一样,会议室设置在每一层的中间,复古主题的电话亭遍布其中。每个角落都有一个休息室,里面放着饮料和零食。即使是像张一鸣这样的高层管理人员,也是在开放式的办公室里工作。

公司对美国商业文化的忠诚度很高。众所周知,张一鸣经常引用杰克·韦尔奇和史蒂夫·乔布斯的话,特别是乔布斯著名的“保持饥饿,保持愚蠢”的法则。

当张一鸣在公司内部组织一次换书活动时,他选择的书是《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

字节跳动公司文化的第一个宗旨是“永远是第一天”,直接来自亚马逊,办公室的横幅和海报(包括有时在洗手间)在提醒员工不要忘记。

张一鸣大多数时候都穿着T恤和牛仔裤,并坚持让每个人都叫他的名字“一鸣”,这在正式和注重地位的中国企业很罕见,特别是对于一个高调的创始人。

张一鸣告诉一位采访者,“我讨厌形式化,我讨厌虚伪”。

他自己也是抖音的常客,经常制作视频并尝试使用新的表情包。吃饭的时候,张一鸣和其他员工一样排队。他曾在给员工的纸条上写道:有的公司高管居然要配独立电梯,“非常俗气”

但是,根据对现任和前任字节跳动员工的采访(他们出于对职业后果的考虑而匿名发言),这家公司也陷入了试图弥合的两种文化之间。员工们说,他们被要求“996”工作,即从早上9点到晚上9点,每周6天,每周72小时,这是中国科技公司的标准时间表。

在扩张的早期阶段,字节跳动与海外办事处的通话经常延迟到午夜,重要的会议在周日举行。公司所宣扬的文化可以从谷歌或亚马逊全盘搬来:多元化、包容性、完全的诚实和透明。

但一位前雇员说,讨论工资是“红线”,而且绝对禁止与媒体交谈。

字节跳动公司的结构是扁平的,特别是参照中国公司的普遍标准。公司取消了高级职位的头衔,并允许所有员工能看到其他员工的绩效,包括张一鸣自己的。但是公司指令的流向仍然很清楚,管理人员很少受到质疑。

一位前雇员说,“字节跳动的运行就像一台机器”。

在中国,这家公司被戏称为“超级应用工厂”,这是对其精简的新产品生产系统的一种赞誉。据统计,2018年至2020年期间,字节跳动旗下有140多个应用程序。高度的组织和系统化是这个公司的优势之一,因为公司允许快速进步和增长。但也可能是冷酷和非人性化的。

这位员工说:“你的目标是公开的,他们灌输的口号是你的同事是你的竞争对手,而不是你的朋友。这就像一个交易所,一个华尔街的交易所。”

当公司向海外扩张开始时,所有员工都被告知要学习英语,张一鸣也在学。2020年,字节跳动雇用了4万名新员工,这意味着平均每个工作日要招150人,其中许多人在中国以外,而且大多数是在新冠疫情的情况下招聘的。

一些中国员工对海外扩张的后果感到愤怒。另一位前员工告诉我, “很多中国员工可能已经为字节跳动工作了多年,他们不想开始学习英语,或与外国人交谈或转换公司的价值观”。

对于北京办公室的很多人来说,他们觉得自己的公司正在被张一鸣对外国市场的征服所吞噬。

张一鸣。来源:推特账户@rlq3413

据报道,一些中国员工对外国雇员在其领英资料中,只说自己为TikTok工作而不提字节跳动的方式感到不满。

对外国雇员来说,融合也很复杂,特别是那些从美国大型科技公司的高级职位来到字节跳动的人。在承诺了自主权和独立性之后,他们发现可能很难接受最终决策权在北京的事实。

一位前雇员说:“美国长期以来一直习惯于成为商业惯例的标准制定者和仲裁者,成为本土市场和公司的总部,所以成为一家公司其中的一个地区让美国人的心理觉得别扭。美国人不习惯于不按自己的方式行事。”

对于北京总部的外国雇员来说,文化翻译的角色是工作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据第一位前雇员回忆,当字节跳动试图将其一个短视频产品国际化时,他被叫去做咨询。在中国,这个产品被称为西瓜视频,而国际化团队宣布他们已经选择了一个海外名称:“Ripe Melons”。

这个外国雇员告诉他们,不能这么叫。

他们问,“为什么?”

这位前雇员说:“我说,‘相信我,不能这么叫’。他们认为这是个好名字。我说,‘甜瓜是一个俚语,指的是女人的乳房’。他们的感觉好像就是,‘不,是瓜,是新鲜的瓜’。这个产品的英文名最终定为BuzzVideo。

跨文化就像一种互联网时代的人类学家,这是让员工们在TikTok工作有趣和新鲜的部分原因。当这个应用程序首次推出时,每个国家和每个市场都有轻微不同的倾向性。

泰国用户喜欢人们在学校跳舞的视频;日本用户喜欢关于亚文化爱好者的搞笑视频,即痴迷于动漫、漫画和视频游戏的年轻人;越南用户特别喜欢巧妙的拍摄技巧。

事实证明,美国的市场更难开拓,直到TikTok的产品经理让用户推动一个新类别的兴趣创建,事实证明,美国人对网络流行梗有一种不同寻常的依恋。

但往往,字节跳动在国外的快速增长导致了一种奇怪的混搭。

另一位前雇员说:“在某种程度上来说,TikTok的企业文化是一种有点让外国人感到不舒服的、与推广广告所展示出来的,是相反的令人难以置信的中国文化。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它又是一家比大多数中国人以前工作过的科技公司,更外国化的公司”。

在北京和国外的办公室里,员工的离职率往往很高,因为他们对长时间的工作、跨时区的协调和文化的交融感到疲惫。

但成功最终带来了稳定。一位现任美国员工说,“这已经是一家主流科技公司。我们的员工来自谷歌、脸书、Snapchat、咨询公司和蓝筹大公司,不再觉得自己是一家遭人嫌弃的中国公司。”

字节跳动公司办公楼。来源:推特账户@richardker

在字节跳动向国外推进的同时,中国也在发生变化。

2012年,张一鸣创办公司时,习近平还没有掌权,人们仍有可能设想这个国家正朝着更大的改革和开放的方向发展,尽管是渐进和不平衡的。

但在习近平的领导下,这种希望被扼杀了。由于担心科技公司的财富和影响力,可能对党的权力和经济稳定构成威胁,中国政府对这个行业进行了惩罚、罚款和监管,要求其追求和党的目标一致。中国最著名的公司和它们的创始人一个接一个地受到打击。

政府首先是暂停了阿里巴巴的所有的蚂蚁金服的IPO计划,并在不久之后宣布对阿里巴巴的所谓垄断行为进行调查。这家公司富有魅力的创始人马云短暂地消失了。

2021年4月,中国监管机构召集了这个国家近30家最大科技公司的领导人,命令他们“吸取阿里巴巴的教训”,在一个月内进行“全面自查”。7月,就在这家公司在美国上市的两天后,滴滴被勒令停止新用户注册,公司宣布将在几个月后退市。

不久后公布的新规则要求,用户超过100万的互联网公司在海外证券交易所上市前,需要得到政府批准。

中国《网络安全法》和《国家情报法》分别于2017年生效,规定“任何组织和公民都应当依法支持、协助和配合国家情报工作,保守所知悉的国家情报工作秘密”。2021年,两部关于数据安全的新法律宣称,中国政府对世界任何地方的中国公民的任何数据都有治外法权。

2017年,监管机构命令字节跳动关闭此公司历史最长的产品,一个名为“内涵段子”的幽默应用程序。政府说,这个混合了不太敏感的笑话和小品的视频应用程序 “引发网民强烈反感”。

在宣布这些措施的第二天早上,北京时间凌晨4点左右,张一鸣发表了一份长篇道歉信。他说他一夜未眠,内心充满了自责和内疚,因为内涵段子 “出现了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符的内容”。

这与张一鸣十年前的博文形成鲜明对比,当时他批评政府驱逐谷歌。作为一名非党员,张一鸣不可能对党的要求有什么渴求。也许他已经变了,毕竟他现在有一个价值数十亿美元的企业需要考虑,还有数万名员工的生计。

但无论如何,中国肯定是变了。

字节跳动公司。来源:推特账户@richardker

美国的主要互联网平台,起初认为TikTok没什么可担心的。

没有一个中国平台真正占领过美国市场,而且就TikTok从Musical.ly交易中获得的用户而言,它似乎不太可能在未来的增长中得到回报。Musical.ly已经席卷了青少年受众,然后停滞不前,没有什么理由认为TikTok会有什么不同。

此外,TikTok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社交网络。

人们之所以想上脸书、Snap或Instagram,是因为他们的朋友在上面。字节跳动的一位早期顾问告诉我:“人们认为社交网络是护城河的来源,这就是为什么难以与脸书竞争”。

美国社交媒体的主要公司,被认为他们的根基是如此牢固和不可动摇,以至于他们面临着以反垄断为由被拆散的要求。  

如果说有什么,来自中国的新秀TikTok似乎带来了好消息。2018年,字节跳动为TikTok花费了近10亿美元的广告费,据说预算连续三个季度翻了一番。TikTok用广告覆盖了脸书、Instagram、Snap和其他美国社交媒体平台。

2019年,TikTok又加快了步伐,仅在美国投放的广告每天就有300万美元,其中大部分是在Snap上。Snap的高管们认为他们作为信息服务的稳固地位不受TikTok的任何威胁,欢迎Tik Tok在自己的APP上大把撒钱。

一位前字节跳动员工说:“我们买了这么多广告,钱多得令人瞠目结舌”。

他回忆说,来自Snap的回应是:“我们能做些什么来保持下去?”

当时,TikTok的30天用户保留率据传只有10%。按照大多数社交媒体公司的标准,TikTok在乱搞,烧钱却没有任何成果。

但是字节跳动在玩一个不同的游戏。

在能够起飞之前,TikTok的推荐算法需要进行训练,以便知道什么是酷的,这次是针对美国观众。来自Musical.ly用户的数据提供了第一批数据,但为了使TikTok成为一个引人注目的产品,算法需要尽可能多地输入数据。

一家美国社交媒体公司的前高管告诉我:“这是关于得到人人人的大事。我们得到的人越多,算法学到的东西就越多,我们可以得到更多的人。这就像飞轮一样”

到2019年中期,其他平台开始意识到,TikTok不会消失。这款应用在全球范围内的日均用户数已突破1亿,并把说唱歌手利尔·纳斯·X铸造成了第一个真正的超级明星,将TikTok确立为音乐成名的启动平台。

然后,随着2020年新冠疫情导致各国的用户被主动和被动的封锁,TikTok发展的速度开始变得前所未有。根据中国媒体的报道,仅在3月和4月间,TikTok就获得了1.1亿的日均用户。在伊拉克,尽管没有在那里进行广告、促销或推广,TikTok的月活跃用户占这个国家移动互联网总人口的40%。

据移动应用情报公司Apptopia估计,2020年,TikTok在美国的下载量为8900万次,甚至超过了Zoom。根据研究公司Sensor Tower的数据,仅在今年上半年,这个应用的全球下载量就超过了6.2亿次。

特别是对脸书来说,Tik Tok的威胁是很严重的。这个平台的年轻用户正在流失,活跃度也在下降。在TikTok激增的同时,它的命运似乎也在崩溃。字节跳动也一直在挖脸书的高管,包括Instagram的亚太区公共政策主管,以及脸书在印度尼西亚和日本的公共政策负责人。

2019年10月在乔治敦大学的一次演讲中,扎克伯格下了战书。他将多年来试图进入中国市场未果的脸书披上了美国国旗,将两个平台之间的竞争描绘成自由与压迫的较量。

他说:“中国正在建立自己的互联网,专注于非常不同的价值观,现在正在向其他国家输出他们对互联网的看法。”

他指出,脸书的产品WhatsApp具有强大的加密保护功能,全世界的抗议者都在使用它。他说,相比之下,据说TikTok正在审查讨论,甚至在美国也是如此。

他问:“这就是我们想要的互联网吗?”

根据《华尔街日报》的报道,在同一次华盛顿之行中与特朗普总统的晚宴上,扎克伯格就中国互联网公司对美国企业的威胁向特朗普施压。

扎克伯格视Tik Tok为死敌。JD Lasica from Pleasanton, CA, US, CC BY 2.0 via Wikimedia Commons

据报道,他认为阻止中国平台应该比关注脸书的霸权更优先。脸书的一位代表说,扎克伯格不记得自己特别讨论过TikTok。

脸书开展了大量的游说工作,与立法者和白宫工作人员会面,为反对这个中国的应用程序煽风点火。

那年早些时候,TikTok在华盛顿设立了一个办事处,只有一名员工。夹在美国政治中最具争议的三个问题中间,中国、大科技和社交媒体,TikTok知道将面临审查。一位熟悉TikTok游说活动的人士说:“这肯定是一场艰苦的斗争。谁在这里或他们做了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单单就是公司的基本面就让它非常困难。”

当脸书游说开始时,Tik Tok的办公室刚刚开始其在华盛顿的外联活动。据出席2019年9月在帕萨迪纳朗廷酒店举行的活动的人说,张一鸣向日本企业集团、字节跳动最大的投资者之一软银的高管请教,如何快速启动在华盛顿的业务。

秋季晚些时候,随着扎克伯格对中国公司施加压力,Tik Tok在华盛顿招聘的步伐加快了。

最终组成字节跳动游说团队的是华盛顿名人,和两党领导人的前国会助理组成,包括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众议院少数党领袖凯文·麦卡锡、参议院多数党领袖查克·舒默和众议院民主党党鞭吉姆·克莱本的助理们。

字节跳动的游说预算从2019年刚刚超过50万美元,在2020年增长了近8倍,然后在第二年几乎又翻了一番。这位熟悉TikTok游说业务的人告诉我:“他们在一年半内从一个人变成了好像是30个人,这是我见过的最大规模的扩张之一。”

特朗普政府曾发布行政令关闭Tik Tok。Official White House Photo, Public domain, via Wikimedia Commons

2020年7月中旬,特朗普总统、副总统彭斯和内阁成员聚集在白宫的内阁会议室开会。议程之一是TikTok。一位在场人士说:“很明显,大家或多或少地一致认为TikTok是一种国家安全威胁,讨论的是如何处理它。”

一位要求匿名的特朗普白宫官员说,最初“人们希望它成为一种时尚,就像Myspace一样逐渐消失。”

但到2020年,这显然不会发生了。

特朗普的内阁考虑了三种选择。建议要么全面撤资Musical.ly,这对TikTok在其最重要的市场上来说是个死刑。美国财政部长史蒂文·姆努钦赞成的第二个方案是,允许TikTok继续作为一家中国公司,但与一家美国公司合作运营,后者将在美国本土托管其数据服务器。第三种选择是直接禁止这个应用程序。

特朗普选择了最扎眼的、法律上最没有把握的一种方式:直接禁止。

然后,特朗普政府的行为就像以往一样,爆发时任性,消失时戏剧性。2020年大选后,拟议的并购交易被搁置,而特朗普政府似乎完全忘记了这个问题。

虽然拜登政府很快撤销了特朗普的行政命令,但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的撤资令仍然存在。TikTok陷入了困境:表面上正常运营,但禁令或其他政府行动的威胁却一直笼罩在头顶。

拜登政府上任时承诺在风格和实质上上否定其前任特朗普,但其中国政策尤其是中国科技政策上,体现了明显的延续性。拜登政府将科技进步视为美国决不能输的零和游戏

总的来说,这些限制似乎是为了在中国的科技产业赶上美国之前扼杀它。美国和中国之间的技术脱钩,曾经被视为极端的选择,现在只争论其细节:何时、如何和在哪里。

智库荣鼎咨询分析师施耐德说:“这将体现在贸易、投资、人员和思想方面。你最终可能会看到脱钩是在每个维度上缓慢而稳定地进行的。”

但在拜登政府的中国科技政策中间,TikTok是一个棘手的窘境。

如果说TikTok躲过了其他中国公司(甚至其他美国社交媒体巨头)所面临的审查,部分原因是其用户群非常年轻。根据皮尤研究中心的数据,美国有三分之二的13至17岁的人使用TikTok。很少有立法者或监管者了解TikTok。

这个应用程序的不透明性也提供了一个保护。与脸书和推特不同,TikTok不与研究人员分享数据,也不允许外人研究这个平台(上个月,TikTok说它正在准备一个测试版的平台研究工具)。

围绕TikTok的争议几乎没有影响到此应用的上升。2021年9月,公司宣布其月活跃用户数已达10亿,这意味着它已连续五年以平均每天近55万的速度增加新用户。

即使在印度的禁令下,TikTok也是今年上半年世界上下载量最大、收入最高的非游戏应用。抖音和TikTok合计,全球有超过10亿人每天使用字节跳动应用程序。仅在抖音上,每天的平均累积使用时间就占了9万年。

脸书改名后的Meta仍在向华盛顿施压,寻求帮助。根据《华盛顿邮报》查看的电子邮件,这家公司已经聘请了美国最大的共和党咨询公司之一,领导一场针对TikTok的全国性公关活动。这家名为Targeted Victory的公司在地区性报纸上刊登评论和致编辑的信,鼓励记者和政治家挖掘TikTok,并帮助传播破坏性的新闻报道。

这家公司的一位主管在2月的一封电子邮件中写道,总体目标是发出这样的信息,“虽然Meta是目前的出气筒,但TikTok才是真正的威胁,尤其是作为一个外资应用程序,它在分享年轻青少年使用的数据方面排名第一。”

TikTok已被证明是一个现成的目标。

今年夏天,BuzzFeed报道了Tik Tok几十个公司内部会议泄漏出来的音频,显示与TikTok的公开声明相反,中国员工仍然经常访问美国用户的数据。不久之后,BuzzFeed报道说,字节跳动利用TopBuzz(一个现已关闭的仿照今日头条的美国新闻应用)向用户推送亲中国的内容,同时也审查批评北京的新闻。

最近,福布斯发现,中国国有媒体账户在TikTok上蓬勃发展。

公司的回应对消除人们的担忧没有什么作用。例如,TikTok声称它不是一家中国公司,因为拥有TikTok和中国所有企业的法律实体实际上是在开曼群岛注册的。

TikTok网红在白宫。拜登政府邀请诸多网红互动,但同时也在考虑限制这个应用。来源:推特账户@SmithCharts

TikTok和字节跳动的高管也多次表示,包括在向国会宣誓作证时,TikTok从未向中国政府提供用户数据,如果被要求,也不会提供。但这种说法表明字节跳动公司会故意违反中国法律。

在中国为外国公司服务并撰写中国法律博客的律师丹·哈里斯说:“如果你看看那些把谷歌和脸书与TikTok进行类比的人,他们要么是内心单纯,要么是别有用心想偏袒TikTok。大多数严肃认真的人看到区别。这并不意味着他们都很好或都很坏,但是有区别的。”

据报道,TikTok正在与拜登政府达成协议,允许这个应用程序保留其中国所有权,但将其美国用户数据保留在美国的服务器上。这种安排似乎不太可能让任何人满意,但所有可用的解决方案都不完美。

对Tik Tok彻底的禁令,特别是针对中国公司的禁令,有可能看起来像恐华症,而且有点反直觉的像是默认同意中国共产党的观点,即中国每个公民和实体都是党的自愿附属品。

然而,对像TikTok这样的公司所带来的潜在风险视而不见,就是无视习近平领导下的中国政府花了十多年时间构建的政治、经济和社会控制的基础设施。

无论字节跳动发生了什么,对下一个中国企业家的教训是令人警醒的。前国家安全委员会中国、台湾和蒙古事务主任简以荣说:“一家公司如果想成为一家全球科技公司,那就像字节跳动一样,获得新加坡护照并在那里注册。如果它注册在中国,那就没有办法了,你不可能两者兼得。如果你想要中国市场,就到中国去注册。如果你想要西方市场,就去西方注册。这就是我们未来的方向,我毫不怀疑。”

2021年,在张一鸣辞去首席执行官后,有消息称中国政府已经获得了字节跳动子公司的股权。中国政府所控制的子公司在董事会中占有三个席位之一,其影响力与其名义上所持1%股份不相称。

据报道,张一鸣这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新加坡,表面上是为了逃避中国新冠“清零”政策的繁琐限制和禁锢。但不难看出,远行是由其他因素驱动的。

施耐德说:“我不认为张一鸣对成为任何政府的工具有兴趣,我认为他就想建立一个网络帝国,赚大钱。全球大多数企业家不必担心他们的成功被打上国家工具的烙印。”

2016年,就在抖音发布之后,张一鸣接受了中国《财经》杂志的长篇采访。张一鸣说,虽然经营一家公司,让他除了工作几乎没有其他时间,但“把英语学好”是他的一个梦想。

在采访的最后,采访者问张一鸣,他的名声是非常现实主义,“像个机器人”一样。

张一鸣回答说,不面对现实总是给人们带来各种问题。他说:“预测未来的最好方式是创造它,但前提是你要面对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