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人杂志于2022年12月8日在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的办公室对他进行了采访。他谈到了战争带来的影响和变化，并提出停战的条件是让俄罗斯撤回到1991年的两国边界。

泽连斯基：看到被解放的城市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有点吓人。即使在战争之前，我也经常去这样的小城镇。我很喜欢它们。然后我们的军队要来解救这些城镇，亲眼见证它们的遭遇。

不幸的是，我必须承认，克里姆林宫的宣传模式产生了可怕的后果。（那些留下来的人）被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与逃亡的亲友也失去了联系。那些不能离开的人被孤立了。

突然之间，他们头上戴上了一个（信息）头盔——砰！他们必须戴着这个头盔，就像宇航员一样。而且很难与之对抗，因为他们看到（俄罗斯人）如何拯救他们，乌克兰如何轰炸他们，而且“你看，乌克兰人在折磨人”。

一切都被颠倒了，很难对抗。现在，当解放时，我们明白了这些地方已经经历了多少痛苦，城镇是如何被破坏的，这里的人们是如何被折磨的。

不幸的是，我认为如果乌克兰早点得到认可，这场悲剧是可以避免的。

经济学人：俄罗斯的宣传在什么地方就没用了？有具体的边界吗？

泽连斯基：在乌克兰和俄罗斯边境之外也起作用，在乌克兰、俄罗斯、白俄罗斯、欧洲、美国和以色列的中心都起了作用，在印度，在中国，在阿拉伯世界都有效。事情就是这样。有一种形式是有效的，就像戈培尔效应一样（西方语言称为大谎言，是指以含蓄、间接的方式向个体发出信息，而个体无意识地接受了这种信息，从而做出一定的心理或行为反应）。这就是沙文主义，种族主义，及其代表的一切。

这并不意味着那些屈服于这些信息的人都是坏人。只是很难打击虚假信息。书籍、信息、媒体平台、社交网络，你必须从不同的来源获取不同的信息。打击俄罗斯虚假信息是一项非常巨大的工作。

经济学人：今天的乌克兰比战争开始时更平静吗?

泽连斯基：没有。在东部，我们面临着非常艰难的局面。就像二战一样。巴赫穆特、苏勒答尔，哈尔科夫、克里米纳、斯瓦托附近的地区都是一样的。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炮火、炮弹、火箭、大炮，什么都有。

然后是南部，在亚速地区，在被占领土上，扎波罗热的一些村庄，居民什么都没有，没有电，没有水，什么都没有。赫尔松人对我们到来感到非常高兴，但在第聂伯河的另一边，俄罗斯正在用大炮攻击赫尔松，攻击那些昨天他们还说“我们是一个民族”的人。

在基辅，你可以看到情况并没有那么危险，但俄罗斯已经开始使用火箭和伊朗无人机。

经济学人：在战争开始时，我们问你胜利是什么，你的回答是“拯救尽可能多的生命。我们的土地很重要，但它只是领土。没有人民，它毫无意义。”

你的胜利感有什么变化?

泽连斯基：我对人民的态度一点也没有改变。人民抵抗入侵的事实表明，他们相信一个简单的真理，这个真理存在于他们的家庭，他们的土地，他们的国旗上。当他们保卫国土时，这不是个抽象的概念，而是真实的，（保卫）是土地的组成部分。

保卫土地和领土只意味着一件事：保护生命和决心。

他们的生活离不开这些非常重要的东西，如果我可以在谈论家庭、孩子、土地和他们的房子时使用“东西”这个词的话。所有这些都是人民的一部分。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人们不想改变这一点，他们不想改变自己的身份。他们在捍卫它。但关键是：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要替我选择，因为没有什么比没有自由的生活更糟糕了。

当人们心怀一种忍耐并保住这一切的感觉时，胜利就会到来。他们不想在领土问题上妥协。为什么？这个问题比土地问题更深奥。没有人愿意与这些发动(战争)的人对话。因为憎恨已经开始生根。这是事实。

仇恨不是人类最好的感受，但这是最基本的。在现实生活中，当你长时间受到攻击，当你看到大多数家庭失去了财物或亲人（就会有这种感觉）。对于失去孩子的家庭来说，这是一场悲剧。我不想活得比我的孩子们时间长。我将憎恨这种生活，不想与这些夺走希望的人扯上关系，这是我身体的一部分。这就是人们仇恨的原因。

经济学人：你现在要做一个选择，要么继续（作战），因为你一直在谈论推进到1991年的边界；要么说：不，这么做代价太高了。

泽连斯基：为什么我反对冻结这场战争？因为在顿巴斯我们已经看到了这么做的结果是什么。他们夺走一部分领土，然后冻结战争一段时间，成为更强大的占领者，为更多的占领做好准备，仅此而已。

我们不需要让人民白白送死。要明白：我们并没有与俄罗斯交战；而是俄罗斯在我们的领土上与我们交战。他们必须撤退。当然，他们会有几代人为此付出代价。你会看到，任何侵略都有很高的代价。但那是未来的事。

今天，这就是战争应该结束的方式，否则就没有结束，只是冻结了。保持现状，说好吧，让我们停下来，他们占领了顿巴斯，我们国家的南部或者部分地区，克里米亚仍然在他们手中……

为什么（要停战）？难道因为是时候这么做了，我应该这么做？

我们不能这么做，没有人会原谅我们。

经济学人：但是会为此失去多少生命?

泽连斯基：俄罗斯来了，他们正在杀害人民。我们应该告诉人们什么？“拿走我们的一切，然后我们去波兰”？许多人离开了，但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人留下了，他们不会去其他任何地方，并将坚持到底。

经济学人：美国国务卿托尼·布林肯正在交涉让俄罗斯撤退到2月23日的边界，以此解决争端。你认为这可能吗?

泽连斯基：这不会是一个最终结果，因为没有人明白安全保证意味着什么。我们有《布达佩斯备忘录》。有人告诉我：“不要害怕，一切都很好，没有核武器。这是正确的方式，全世界都在向这个方向发展。”但并不是全世界都这么想，就像我们看到的那样。

我们放弃核武器，换取安全保障。这些保证起作用了吗?

没有。因为俄罗斯的侵略违反了和平原则，违反了国际法，违反了联合国宪章等等。为什么乌克兰要独自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我们感谢支持者，但我们才是付出代价的人。

昨天，俄罗斯联邦总统表示，“亚速”是一次伟大的行动，可以持续很长时间（注：普京原话称因为对亚速地区的夺取，亚速海已经成了俄罗斯的内海)。他说了一些关于彼得一世的话，大概是这样说的：“他没有成功，但我成功了。”

这不是在看心理医生。这是真的在作战。就好像拿破仑住在那个房间里，普京总统住在这个房间里（指二人都对对外战争充满狂热）。

经济学人：那么你如何向普京证明他不可能赢得这场战争?

泽连斯基：结局已经很清楚了。为什么我说“必须收回我们的边界”？因为如果不成功，他还会回来。

你知道吧?这是主要的问题。我们没有加入北约，安全保障是什么？如果他回来了，北约还会提供给我们武器吗？这真的能保护我们免受全面入侵吗?

不能。

我们必须看到真实的情况，首先，整个世界不仅表示支持，而且在外交上、经济上，通过制裁、孤立表明侵略必须付出代价。先撤出边境，然后付出代价。

普京（准备杀掉）多少人?他杀死了两边的人。他带走我们的人民，也让他的公民送死。如果他现在撤回到1991年的边界，可能的外交途径将启动。那就得看谁能把战争从军事途径转向外交途径。只有他能做这件事。

经济学人：但这需要普京政府倒台。

泽连斯基：战争越早结束，俄罗斯（越早）选择承认发动战争的悲剧性错误，俄罗斯总统就能越长时间保护自己和随行人员的生命。

经济学人：你认为继续与俄罗斯人对话有多重要?

泽连斯基：那个国家的公民，允许他们选出的领导人夺取另一块土地并在土地上杀戮。他们有责任吗?

是的。这些人有些是罪犯，也有那些长时间保持沉默的人，后来又说：“我们不能保持沉默。”

如果他们相信自己是善良的俄罗斯人，他们肯定会反对这个政权，会尽一切努力让这个政权垮台，它就会垮台。这只是时间问题。如果它倒下了，而你在那里竭尽所能，整个世界都会为你鼓掌。

向你的孩子证明这一切是可以实现的。不要害怕，走出去，大声疾呼。他们把你带走了25天吗？有什么可怕的？在这里，他们夺走了一条生命，永远带走了一个孩子，永远杀死了一个人。

你为什么要拿来和这些人比较?

“我被释放了，我被带走了25天，我已经完成了我的工作。”

不，你没有。为什么?因为多年来你一直保持沉默。你在我面前无罪，是在你自己面前有罪。

经济学人：你如何平衡战争策略和人们想要孩子回家的事实?

泽连斯基：今天我们不需要这样做，因为超过95%或96%的人，想要夺回他们所有的领土。我认为2014年是一个大错，但最大的、悲剧的错误是在2月24日，因为（在那之后）没有人愿意回头，没人愿意做出任何妥协。

(普京)了解他的听众。他知道，如果俄罗斯社会不支持他，他就不会这么做。这就是为什么2月24日之后，每个人都有罪。不然怎么可能呢?

是因为普京勇敢吗？并不是。他是个机会主义者。如果他有机会攻击乌克兰，那就意味着社会支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