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知名美国的中国通和接近决策层的人士在《外交事务》杂志上发文，分析了习近平的内部讲话，揭示了习近平的世界观和他在国际舞台上想要的东西，并给出了美国应该如何阻止他的建议：相似但有别于“遏制”战略的“制约”战略。此文堪称中美对抗时代的“长电报”。加美财经编译，不代表支持文中观点或确认其中事实。

本文作者简介：

博明（Matthew Pottinger），胡佛研究所的特邀访问学者，保护民主基金会中国项目的主席，2019年9月22日至2021年1月7日，担任特朗普政府的副国家安全顾问；

马修·约翰逊（Matthew Johnson）是胡佛研究所的客座研究员；

大卫·费思（David Feith）新美国安全中心的兼职高级研究员。从2017年到2021年，他在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办公室任职，然后担任负责东亚事务的副助理国务卿。

今年10月，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为自己树立了自毛泽东以来，中共最强大的领导人形象。他用一帮亲信，取代了最有经济头脑的政治局同事们 ，并将斯大林主义-毛泽东主义所热衷的“斗争”概念，作为指导原则写入了党章（译注：指将“发扬斗争精神，增强斗争本领”写入了党章）。

二十大的结果是翻过了“改革开放”这一页，中共用这个词来描述始于20世纪70年代末的经济自由化改革，并带来了中国经济在过去40年中的爆炸性增长。

在二十大上，习近平被授予中共中央总书记的第三个任期。这在当代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发展，也是他集权努力中的关键一步。但也许更重要的是，这次大会将习近平的世界观系统编纂起来的方式，而他的世界观是在过去十年里，通过精心设计的、正式的党内沟通文件而形成的。

中文的讲话、纪录片和教科书，如果中国政府翻译了这些内容，那么其中许多也是故意为误导外国读者而翻译的。这些原始的中文文本，消除了掩盖中共目标和方法大部分的模糊不清，为了解习近平的意识形态和动机提供了一个窗口。

其中有：对颠覆的深深恐惧，对美国的敌意，对俄罗斯的同情，对统一中国大陆和台湾的渴望，以及最重要的，对共产主义最终战胜西方资本主义的信心。达到习所追求的最终状态，需要重塑全球治理。他的目标很明确，是用一个以北京为权力塔尖的新秩序取代现代民族国家体系。

诚然，北京的愿望和莫斯科的一样，可能比现实中能实现的要大很多。但习近平似乎并不相信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就像他自己所说的“最好的、最亲密的朋友”俄罗斯总统普京一样。

世界各国的政策制定者都应该注意到这一点。最好现在就通过协调的军事威慑、严格限制中国获得美国及其盟国的技术、资本和数据来限制和节制习近平的愿望，而不是等到他采取致命的和不可逆转的步骤，比如攻击台湾，进而导致超级大国间的冲突。

乌克兰战争不断提醒人们：威慑（而不爆发战争）远比（爆发战争后）“击退”更可取。

拜登政府最近采取措施，限制了中国成为全球占主导地位的半导体制造商的追求。中国在电信设备、太阳能电池板、先进电池和其他关键领域已经取得了这种地位。这标志着美国战略的重要演变。如果国会、白宫和美国盟友迅速采取行动，制定类似的措施，维持中国对工业化世界其他国家的依赖，这可能会削弱习近平日益增长的风险偏好。

盟国采取一致行动也有道义上的需要。最近几天，中国几个大城市暴发了街头抗议活动，人们对带有习近平标志性严苛的疫情管控措施感到愤慨。从习近平的一些不祥言论来看，如果示威活动的势头强劲，他的反应可能会更严厉。

在任何情况下，民主国家都应该做更多的事情来支持中国人民，为他们提供更安全的通信手段，让他们在中国境内和境外相互沟通。

满口锯末

阅读中共文件是一项可能很残酷的工作。已故的李克曼是西方最有洞察力的中国观察家之一，他将其比作“一桶一桶地吞咽锯末”。现任中共领导人的意识形态的官方名称为“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去翻阅这些文本也不例外。

北京的许多言论，尤其是针对外国听众的言论，是混乱和含糊的。但是，习近平最引人注目的言论并不是他在达沃斯论坛，或者在白宫玫瑰园站在美国总统身边时发表的那些讲话。

相反，他在向中共高层领导发表的讲话，才是最有信息含量的。这种作为对党内忠实高级干部的指导的讲话，有时在现身于中文出版物上之前会保密数月或数年。但正如李克曼所理解的那样：如果人们有足够的耐心和勤奋去寻找这些内容，它们就会帮助洞察一些东西。

习近平的（内部讲话）文本反映了他的继承性，他是深受类似的理论、政治传统和最高理想状态影响的一长串共产主义理论家和领导人中的最新一员。马克思、列宁、斯大林和毛泽东都可以在习近平的思想中看到，无论是文字还是精神。

习近平并不像一些分析家所认为的那样，与他的直接前任有非常大的不同，其实他本人作为中国领导人的野心，和培养并提拔了他的党的野心大体上是同步的。

然而，这并不是说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们毫无差异，（像零件一样）可以互换使用。在列宁主义党国体系中，领导力和其他任何体系一样重要。即使习近平所期望的最高理想状态与他的前任们的一致，他的个人印记也体现在现今中国的几乎一切行为上。

中国内部批评者嘲笑习近平是“总加速师”，声称他正在加速垄断一切权力的党的最终消亡。他的拥护者可能也会同意他是一个加速师，只是在他们的眼中，他正在加快实现党的长期目标。

无论如何，不可否认的是：如果要了解中国的发展方向和为什么那样发展的原因，习近平是最值得关注和阅读的人。

了解习近平的关键是看他对历史的理解和解释。众所周知，普京曾宣布，苏联的解体是20世纪最大的地缘政治灾难。而不太被人们了解的是：苏联解体又在怎样程度上困扰着习近平，以及这一事件如何作为中国领导人行动的基本指南。

2012年12月，刚刚成为总书记的习近平南巡广东，对广东省的干部进行了一次闭门讲话，其节选部分于2013年初被一名中国记者（译注：高瑜）泄露并发表。习近平的讲话以警示性故事为框架，为了解他的世界观提供了一个早期窗口。他说：

苏联为什么会解体？苏共为什么会垮台？一个重要原因是理想信念动摇了。最后“城头变幻大王旗”只是一夜之间。教训十分深刻啊！全面否定苏联历史、苏共历史、否定列宁，否定斯大林，一路否定下去，搞历史虚无主义，思想搞乱了，各级党组织几乎没有什么作用了。

习近平提到的“历史虚无主义”，可能是对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的批评。因为赫鲁晓夫曾对其前任斯大林做出秘密报告，提出过振聋发聩震惊世界的批评。但习近平讲话中明确的反派恶棍是戈尔巴乔夫，这位苏联领导人的改革（перестройка，直译为重组）和公开化（гласность，或译为开放政策）为苏联的解体创造了条件。

习近平还说：

出来几个还想挽救苏联的人，把戈尔巴乔夫弄起来，没搞几天又被反过去了，因为专政工具不在他们手中。叶利钦站在坦克上发表讲话，军队完全无动于衷，保持所谓“中立”。最后戈尔巴乔夫轻轻一句话，宣布苏联共产党解散，偌大一个党就没了。按照党员比例，苏共超过我们，但竟无一人是男儿，没什么人出来抗争。

“专政工具”这个列宁主义政治术语，也即党，特别是最高领导人必须控制军队、安全机构、宣传系统、政府数据、意识形态和经济运行的想法，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将在习近平的内部讲话和官方指导中不断出现。

一个月后，即2013年1月（5日），习近平在新进中央委员会的委员、候补委员学习贯彻党的十八大精神研讨班上发表了另一篇讲话。这篇讲话实际上是他的就职演说。这份保密了六年的讲话显示，习近平直接借用冷战时期的术语来指导党国体系运作（译注：2019年上半年对外公布）。

一些人认为共产主义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甚至认为是望都望不到、看都看不见的，是虚无缥缈的······事实一再告诉我们，马克思、恩格斯关于资本主义社会基本矛盾的分析没有过时，关于资本主义必然消亡、社会主义必然胜利的历史唯物主义观点也没有过时。这是社会历史发展不可逆转的总趋势，但道路是曲折的。资本主义最终消亡、社会主义最终胜利，必然是一个很长的历史过程。

三个月后的2013年4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印发了9号文件，这是一份印发给市地师级党员干部的内部指示，现在已经被证明是习近平时代的基础性文件。因为这份文件在其愿景中具有系统性和战略性，对中国的治理过程具有巨大的影响，并对西方和西方思想怀有深深的敌意。

在2013年夏天被泄露给海外华文媒体之前，9号文件一直被保密，其正式标题为《关于当前意识形态领域情况的通报》。它讲述了一个毫不含糊的故事：西方国家阴谋渗透、颠覆和推翻中国共产党，因此党必须杜绝西方“错误思潮”，包括西方宪政民主、“把西方价值观说成是超越时空、超越国家、超越阶级的人类共同价值”、公民社会概念、经济上的新自由主义、“绝对的新闻自由”、“歪曲党的历史和新中国历史”，以及“质疑改革开放”的或“左”或“右”的竞争性解释。

面对上述威胁，9号文件告诫说：“我们决不能放松警惕，更不能掉以轻心。”

9号文件还对“颜色革命”提出了警告。这个名词起源于本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当时已经从前苏联脱离出来的国家，发生了一系列反独裁的政治抗议，并以丰富多彩的名字而闻名，包括格鲁吉亚的玫瑰革命（2003年），乌克兰的栗子花革命（也叫橙色革命，2004年），以及吉尔吉斯斯坦的郁金香革命（又称黄色革命，2005年）。

北京开始使用这一短语来唤起无处不在的、由西方煽动的颠覆幽灵。正如9号文件所说：

只要我们坚持中国共产党领导、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西方反华势力对我们施压促变的立场就不会改变，就会把西化分化和“颜色革命”的矛头始终对准我国。

2013年底，习近平要求各级党员领导干部观看一部名为《苏联亡党亡国20年祭》的六集党内教育参考片。这部片子将苏联解体归咎于苏共内部的深层问题，包括其无力管理政治和经济渗透以及腐败，并将其归咎于美国。这部影片由中国社会科学院和中纪委联合制作，中纪委是党内纪律与忠诚问题的执行者。

同年，国防大学制作了一部属于自己的纪录片《较量无声》，由由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保卫部、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三部、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联合推出。

这部90多分钟的宣传片同样利用苏联崩溃来抨击美国的“世界战略”。这是《无声的竞赛》的开场白：

中国实现民族复兴伟业的过 程，必然始终伴随与美国霸权体系的磨合与斗争。这是一场不以人的意志与转移的世纪较量。

后来影片中还播放了普京发表著名言论的一个片段，即：

苏联的解体，是20世纪最严重的地缘政治灾难。对于俄罗斯人民来讲，它是一场真正的悲剧。

当水结冰

只有参照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才能理解习近平的决策。在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中，历史“一步一步”地朝着它的乌托邦目的地前进。正如习近平在2021年1月（11日）省部级主要领导干部学习贯彻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精神专题研讨班的讲话中解释的那样，“日益接近质的飞跃的量的积累”。这篇讲话在2021年4月发表。

而毛泽东则是转述了斯大林对恩格斯理论的解释。恩格斯把物理规律应用于社会发展进程。正如斯大林在1938年的《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中所引用的那样，这种变化的过程类似于水的沸腾或冻结。

水的温度起初对它的液态属性没有影响。但随着液态水温度的上升或下降，一个时刻终将到来，使这种凝聚状态发生了变化。水在一种情况下转化为蒸汽，在另一种情况下转化为冰。

《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是斯大林统治时期在苏联出版量最大的书（译注：1938年9月到1953年的15年里，共出版67种文本，再版3百余次，总印数达4281.6万册），而且正如中国问题专家约翰·加诺特（John Garnaut）所指出的，这本书在1950年代的中国最接近于一种宗教文本。

在书中斯大林和他的合著者解释说：这种马克思主义的“历史科学”，帮助思想进步的人看到历史模式和伟大的潮流，而其他人可能只看到“杂乱的事件和…荒谬的错误。”

习近平认为：我们今天正在见证世界事务中的“质的飞跃”，中国已经走到舞台中央，以美国为支柱的西方秩序正在瓦解。正如习近平在2021年4月发表的上述那篇讲话中所说：

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世界最主要的特点就是一个“乱”字，而这个趋势看来会延续下去。这次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各国的领导力和制度优越性如何，高下立判。时与势在我们一边，这是我们定力和底气所在，也是我们的决心和信心所在。

习近平将当前的历史时期描述为一个充满风险和机遇的时期。他的“历史使命”是利用这个拐点，通过“斗争”的过程推动历史沿着不可阻挡的方向发展，这包括确定内部和外部的敌人，孤立他们，并动员党和党的追随者们来打败他们。

习近平在2021年11月的十九届六中全会上发表的慷慨激昂的讲话中扩展了这些观点，习近平赞扬了毛泽东1950年决定派遣“志愿军”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与美国五星上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指挥的联合国军作战。他说：

当年，面对世界上经济实力最雄厚、军事力量最强大的美帝国主义的武装威胁和挑衅，是否出兵入朝作战，毛泽东同志说，这是他一生中最难作出的决策之一。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以“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的战略远见，以“不惜国内打烂了重新建设”的决心和气魄，作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历史性决策，避免了侵略者陈兵国门的危局，捍卫了新中国安全。

习近平在讲话中，对中共在1989年粉碎天安门广场的学生抗议活动，“并顶住了西方国家所谓‘制裁’的压力”的“果断措施”做出了同样有力的认可。按照习近平的说法，这拯救了党，（所以）在今天，“当今世界，要说哪个政党、哪个国家、哪个民族能够自信的话，那么中国共产党、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华民族是最有理由自信的。”

这些声明毫无疑问地表明，如果现在驱散示威活动的非暴力手段失败，习近平今天会再次采取“果断措施”。

像习近平的许多最好斗的和重要的宣讲一样，他的六中全会讲话最初是保密的，是闭门发表的，近两个月后在《求是》杂志上发表。中国共产党似乎没有出版官方的英文译本，西方新闻机构几乎忽略了这篇重要讲话。

但仅仅一年多以后，它的含义就变得很清楚了，不管短期在经济方面如何考虑，习近平是以意识形态和他坚定的判断为指导的，即：西方正在衰落，而中国在习近平本人的有力领导下，必须承担风险，采取果断措施，维护新的势力范围，建立一个有利于马克思主义专政的世界。

马克思主义的手段和目的

习近平思想明确指出，马克思主义不仅是实现全球霸权的手段，也是这种霸权的目标。2018年，习近平在北京主持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说：“马克思的一生，是为推翻旧世界、建立新世界而不息战斗的一生。”

这一事件被长达数周的宣传和出版物所包围，其目的是将习近平确立为马克思、列宁、斯大林和毛泽东之后的继承人。习近平称这位德国理论家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思想家”，并宣称“马克思主义不是书斋里的学问，而是为了改变人民历史命运而创立的。”

这一措辞让人联想到习近平拥抱的一项重大外交政策倡议，即“人类命运共同体”，其目的是以一种有利于中国新极权体制的方式塑造全球环境。“共同命运”这个听起来很不吉利的词（译注：即西方人和中国人的命运一样），经常被中共误导性地、故意翻译成更为温和的英文短语：“共享未来”（shared future）。

习近平在2018年的讲话中明确表示，这一倡议与马克思关于无国家、一体化的世界的愿景是相关的。习近平说。“像马克思那样，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一体化的世界就在那儿，谁拒绝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会拒绝他。”

美国学者易思安（Ian Easton）发现，2018年中国境内出版了一套专注于习近平意识形态的人民解放军用教科书。教科书中进一步阐述了习近平的外交政策与全球共产主义之间的联系。这些书籍由国防大学的顶级教育人员和管理人员编辑，并被标为高级军官的“内部教材”，可以被视为权威信息。

在中国，军队隶属于党，而不是国家，意识形态培训在军官教育中占有很大比重。习近平将国防大学描述“培养联合作战人才和高中级领导干部的重要基地”。

易思安在2022年出版的《最后的斗争：中国的全球战略内幕》一书中，引用了这一系列解放军内部教科书中的一些段落。这些段落强调了推翻美国在全球的领导地位只是习近平计划的一个阶段而已。

根据这些教材，习近平还试图颠覆四个世纪前从欧洲产生的平等和主权的概念，这种概念是国际关系的基石。正如其中一篇《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战略支撑》所解释的那样：

威斯特伐利亚体系是建立在依靠实力均势维持平衡的概念上的。但事实证明，它无法实现稳定的世界秩序。全人类需要一个超越的和取代权力平衡的新秩序。今天，西方列强能够决定世界事务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新的世界秩序正在构建之中，它将超越并取代威斯特伐利亚体系。

这本书和其他教科书毫无疑问地表明，取代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的奠定的国际关系体系，必须是中国创造的社会主义模式。其中，有一段话这样写道：

当我们在发展祖国独特文明的基础上推动世界文明的融合时，有几件事必须要做。我们必须坚持走有中国特色的发展道路. . . 当我们积极地与他人打交道时，我们必须坚持我们的原则和我们的底线。

另一段话指出：“人类命运共同体将塑造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的共同利益。”

在另外一点上，这段文字也明确了是谁颁布了这一方针：“习近平同志强调，我们在社会制度与意识形态等方面都与西方国家存在完全的不同，这就决定了我们同西方国家的斗争和较量是不可调和的，因而必然是长期的、复杂的、有时甚至是十分尖锐的。”（译注：这段话也来自2012年12月新南巡内部讲话）

教科书的作者显然（准确地）把“十分尖锐”这个词理解为暴力的意思。正如教科书所言“用战争来保护我们的国家利益，与和平发展并不矛盾。实际上，这种是马克思主义战略观的体现。”同时，这本书主张将经济依赖和精英的贪婪欲望武器化：“我们必须通过鼓励中国的企业投资他们当地的经济，来掌握外国政府领导人及其商业精英。”

“斗争”的人事安排

习近平在10月的二十大上把对中国使命的上述观点，进一步编纂起来。他调整了官方语言习惯以配合他的愿景，并进行了人事调整，以反映他对中国共产党的完全控制和他思想的卓越地位。

实现这一目标的方式之一是通过文字编纂。习近平领导党代会一致投票，在党章中多处加入 “斗争”一词。一些外国观察家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也许是因为中国共产党的英文宣传机构有选择地故意误译了“斗争”一词，使用了“坚持不懈地努力工作”（persistent hard work）等委婉说法。但现在这个词的频率与党章中提到的“改革开放”相媲美，表明中国现在的重点将更多地放在对抗国内外的敌人上，而不是放在发展经济上。

党内高层的人事变动也表明了这一点。在会议期间发生的一系列难以理解的事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年迈的前任总书记胡锦涛，被从人民大会堂主席台上位于习近平身边的座位上带离现场，而且似乎违背了他本人的意愿。

这可能被认为是拙劣的编排，也可能是胡锦涛个人健康状况的结果。但不久之后的名单显示，习近平把胡锦涛的三个门徒从政治局中赶了出去，并用对他个人忠诚的党徒取而代之，并晋升了军工企业负责人和安全机构官员的政治地位，以取代具有省级乃至全国层面经济经验的官员。

这些变化使得胡锦涛的离场更像是一种公开的羞辱。

习近平对军队的领导人选，即中央军事委员会的两位副主席进一步表明了他那具有破坏性的地缘政治野心。习近平再次任命张又侠为中央军委第一副主席，尽管张又侠已经72岁，年事已高，这使他远远超过了典型的退休年龄。张又侠的父亲张宗逊曾在国共的内战中与习近平的父亲习仲勋并肩作战。

对于第二个军委副主席席位，习近平选择了何卫东，这位65岁的老人专注于联合作战行动，在中国有争议的边境地区有丰富经验。他在与印度的高度紧张时期，以及一些流血事件发生时指挥着中国西部的陆军部队，然后领导以台湾为重点的东部战区。在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8月访问台湾之后，他监督了台海战争的彩排演练。

成为副主席，他实现了跨越式提拔。

简而言之，习近平的新领导班子，似乎是为“斗争精神”和他在提交给党代会的政治报告中提到的“风高浪急甚至惊涛骇浪”量身定做的。人们不禁要问：他在选择这些字眼时是否想到了台湾。

“制约”战略的热身

今年5月，美国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发表重要讲话，阐述了拜登政府的中国政策。布林肯在讲话中断言：“我们不寻求冲突或新冷战。恰恰相反，我们决心避免这两者。”

拜登政府避免使用冷战时期的“遏制”一词来描述其对华方针，布林肯在演讲中也没有使用这个词。但他所描述的实质内容，与美国在和苏联的较量中采取的成功方法遥相呼应。正如一位美国高级官员，在预告布林肯演讲内容所做简报中解释的那样：美国的对华政策侧重于“限制北京执行胁迫行为的能力”。

美国寻求与盟国合作，布林肯在讲话中这样总结道：“利用我们的集体力量”和“封住中国能够利用的漏洞”，“我们不能依靠北京自行改变轨迹。因此，我们将围绕北京塑造一种战略环境，以推进我们对一个开放、包容的国际体系的愿景。”

这不完全是遏制，但它有“遗传”相似性。

“制约”是本文三位作者中的一人（博明）用来描述美国政策的术语。制约政策与遏制政策不同，它考虑到了当前经济相互依存的现实，并试图使其向美国利益倾斜。制约应设法刺破北京的信心，即中国可以通过战争实现自身目标，并削弱中国的乐观情绪，即中国可以果断地积累对美国和其他民主国家的胁迫性经济杠杆。

普京认为，西欧已经过于依赖俄罗斯的能源，无法有意义地反对他侵略乌克兰的装甲洪流，这似乎是他决定再次入侵乌克兰的一个重要因素。习近平正在努力获得类似的胁迫性杠杆，他称之为“拉紧国际产业链对我国的依存关系，形成对外方人为断供的强有力反制和威慑能力。”

在半导体制造和全球经济的其他高科技投入方面，盟国的制约政策将避免落入到这个陷阱，并使美国在已经跌入陷阱的地方脱身。美国及其盟国必须从本质上彻底摒弃德国的大公司主义、反战略外交政策的做法，借用沃尔夫冈·伊辛格和塞巴斯蒂安·特纳的准确说法，德国的这种做法危险地将欧洲的繁荣与战略上敌对的“新纳粹”的随意性联系起来。

拜登政府在10月发布的有关半导体的新政，在正确的方向上迈出了重要一步（可参考加美财经编译过的深度分析文章）。北京目前每年必须进口价值数千亿美元的芯片，美国应该努力维持这种依赖。新政中最重要的内容是限制向中国出口芯片制造设备和美国专业人才。如果认真执行，这些规则将挫败习近平使中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芯片制造国的野心，并削弱其控制其贸易伙伴高科技供应链的目标。

这种动态就是“制约”战略的本质，它应该努力在广泛的领域保持对美国有利的依赖平衡。例如：制约政策应加强美元作为全球储备和贸易货币的主导地位，扩大华盛顿监督和惩罚洗钱、武器扩散、贿赂等等北京偏好的各种危险行为的能力。制约应该提醒北京对外国食物和能源来源的依赖，同时扭转美国对中国电池、太阳能电池板和其他“绿色”技术的日益依赖。

制约战略也将纠正中国在全球互联网治理和信息及数据流控制方面，竟然不可思议地领先于美国的情况。中国公司字节跳动控制着TikTok，而它是美国增长最快的新闻和视频内容渠道。这一事实代表了美国在保护民主和言论自由方面潜在的严重失败。

TikTok的算法可以被修改，而且中国政府限制其源代码转移到中国境外。所以，字节跳动有可能根据中国共产党的偏好压制或放大某些内容，这将使中国有能力影响数千万美国人的观点。担任字节跳动副总裁、总编辑的张辅评，也是该公司的党委书记，其任务是确保该公司与中国共产党的利益保持一致。

根据新浪财经的一篇报道，在2018年的一次会议上，张辅评宣称公司应该在“各产品线、业务线、各分公司都要加强组织建设和党建工作，与业务、产品相融合，把正确的政治方向、舆论导向、价值取向传递到每条业务线、每个产品中去，用价值观引领算法，做对用户和社会更有价值的头条。”

而根据台湾新闻网的报道，2019年，字节跳动与公安部新闻宣传局签署协议，承诺“整合双方优质资源，进一步加强公安新媒体专业能力培养和人才队伍建设，加强公安新媒体作品创作生产，提高帐号运营管理水平，提升网络影响力和网上话语权，进一步提升公安宣传传播力引导力影响力公信力。”

TikTok和其他基于中国或由中国公司拥有的内容类应用程序，代表着审查和大规模操纵的潜在强大工具；华盛顿应该禁止这些应用的使用，就像印度政府非常明智的做法一样。如果中国共产党想影响国际受众，它应该依靠设在民主国家的数字平台，由民主国家监管，并对民主国家负责。

民主国家和中国之间的竞争，将越来越多地转向关于依赖性的平衡；哪一方对另一方的依赖性最小，就会拥有优势。减少美国的依赖，增加中国的依赖，可以帮助限制习近平的风险偏好。如果再加上美国与澳大利亚、日本和台湾的合作，在西太平洋地区就可以建立起明确无误的优势和协调良好的军事存在。

在习近平开始自己作为中国独裁者的第二个十年时，似乎想要进行“惊涛骇浪的重大考验”时，制约战略是防止他的最佳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