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博商业周刊发布特写，还原了电动卡车公司尼古拉CEO特雷弗·米尔顿从与马斯克齐名的明日之星，到法庭上拒不认罪的诈骗嫌疑人背后的故事。米尔顿的诈骗伎俩其实并不高明，但就是这样的低级骗术却哄得华尔街和业界大公司团团转，最终还要靠内部告密者和卖空者揭露真相。
鲍勃·辛普森蹲下等着叫他。当那张丝布终于从卡车上滑下来时，这个工程师急忙跑到幕布后面，爬下舞台，插上电源线。尼古拉一号的原型车，一辆红白蓝相间的巨型半卡车亮了起来，吸引了数百名投资者碰杯，用手机拍视频。
“哦，那东西太棒了，”尼古拉的首席执行官特雷弗·米尔顿(Trevor Milton)说，带着青年牧师般克制的活力。当他在尼古拉公司盐湖城总部的讲台上来回踱步、搓着手时，他的声音听起来几乎像是在推动一种新的宗教。他说：“我们等了太久，终于向世界展示了这一点。你们不知道，这有多难控制。”
辛普森和他的商业伙伴已经签约成为工程师，设计和制造原型的电动传动系统。长期以来，投资者、环保人士和整个汽车行业都认为这款车是清洁能源的“白鲸”（注：比喻一种几乎不可能成功的追求）。辛普森很高兴能参与到这款车的研发中来：这是一款量产的氢电混合动力货运车，续航里程远超特斯拉，加油时间与内燃机车相当。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份工作不会像他想象的那样令人兴奋。他主要是在把自己在家里做的电池和尼古拉的卡车连接起来。然后，在他八周的合同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开始怀疑自己被请来只是为了做一些看起来可行的东西。
这种感觉在早些时候的发布日，即2016年12月1日得到了证实。米尔顿召开了一次全体会议，明确表示尼古拉的员工不得在发布会后派对上与投资者谈论卡车。辛普森还注意到原型上有一个新的镂空模板，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H2”。据他所知，大楼里甚至没有氢技术，更不用说他过去两个月一直在做的项目了。现在他说，当尼古拉的一名高管让他在舞台上插入原型机时，他非常震惊，就照做了。
他说：“我有点想笑，但我咬紧牙关心想，‘这是怎么回事?这太奇怪了。’”
辛普森说，当犹他州州长登上舞台时，他感到既骄傲又尴尬。毕竟，他只用了有限的资源就制造出了大部分优秀的传动系统。他本可以早点飞回家，但他想留下来看看会发生什么。对于一个甚至还没有接近完成的项目，米尔顿可能会说些什么。尽管如此，当米尔顿告诉观众这辆卡车功能齐全，靠氢燃料电池运行时，他还是吃了一惊。
演示结束后，辛普森在人群中穿行，试图读懂同事们的表情，看看他们是否也像他一样吓坏了。但按照他们收到的指示，谁也没说什么。辛普森喝了一杯酒，吃了些烧烤，然后动身去机场。
到2020年，米尔顿对这家成立5年的卡车初创公司的描述，已经演变成一种狂热。这位曾经挨家挨户推销汽车的销售员，利用这个原型车与一家特殊目的收购公司达成了交易，这让尼古拉摇身一变，成为一家市值超过福特汽车公司的上市公司。
根据彭博亿万富翁指数，名义上，他是世界上第188位最富有的人。通用汽车公司宣布了收购尼古拉20亿美元股份的计划。当年3月，米尔顿在CNBC上解释说，他的计划不仅是制造卡车，还包括为卡车提供动力的氢燃料电池，以及一个由700个加油站组成的网络，司机可以为这些电池加油。亿万富翁投资者、尼古拉董事会成员杰夫·乌本就坐在他旁边，称其为“下一个千亿美元的公司”。
然后，在2020年6月，就在尼古拉上市几周后，彭博社发表了一篇关于米尔顿美化尼古拉一号性能的报道。几个月后，兴登堡研究公司的做空者内特·安德森撰写了一份关于米尔顿和尼古拉的报告，报告中描述了这位企业家的狂妄自大、投资者的狂热，以及这家公司有伊丽莎白·霍姆斯和“滴血验癌”公司Theranos的影子。
米尔顿的刑事审判于9月12日开始，他被控两项证券欺诈和两项电信欺诈。他反驳了这些指控。米尔顿的律师马克·穆卡西在开庭陈词中说，这起案件是“歪曲事实的起诉”，米尔顿是卖空者的受害者。
穆卡西说：“事实是，所有的事实都被完全准确地披露给了任何想投资尼古拉的人。”在美国司法部的案件做出裁决后，美国证交会提起的民事诉讼将进入庭审阶段。
在与SPAC合并上市之前的几年里，大家都知道米尔顿经常带着他的狗出现在尼古拉搬到凤凰城的总部。但在公司上市后，他不再向他的400名员工提出他最喜欢的问题：“你们开心吗?”
答案是，很多人都不开心。
尼古拉的前工程师告诉我，他们每天都在做一些让人头脑发呆、有时还很可疑的工作，比如连接现成的转换器，然后像兴登堡号报告中所说的那样，用胶带盖住标签，让它们看起来像是专利产品。但他们不敢质疑米尔顿让他们做的事情，许多人已经辞去了之前的工作，搬了家。如果真像一些人怀疑的那样，他们是在建造海市蜃楼，那可能会影响他们的职业生涯。
与此同时，米尔顿在YouTube上发布了他妻子的酒窖和越野冒险的视频。2020年6月，当他在庆祝尼古拉在SPAC上市的线上仪式上敲响纳斯达克股市的收市钟时，纳斯达克的首席客户官评论道，米尔顿的“人和文化反映了美国企业家精神的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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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尔顿不可思议的崛起确实代表了美国梦的一种版本。他在犹他州南部一个只有两个红绿灯的小镇上长大，是摩门教徒，获得了普通教育文凭，上大学结识女孩，学习如何社交，上了一个学期就离开了。
他曾在Instagram Live上说：“我甚至没有（大学毕业），因为我想付钱给别人帮我做作业。这才是真正的CEO应该做的。”
2004年，22岁的他创办了自己的第一家公司，销售家庭安全系统。两年后，他把它卖给了一个人，据CNN报道，这个人后来说米尔顿虚报了财务状况。米尔顿否认了这一指控。
但他刚刚触及了自己创业愿望的皮毛。到2019年，尼古拉公布了五款交通工具的计划，包括一款个人游艇、一款全地形车和一款名为Tre的全电动半挂车。公司于2020年秋季宣布，与通用汽车建立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生产一款名为“獾”(Badger)的电动皮卡。
通用汽车的动机尚不清楚：也许是对特斯拉的害怕错过（FOMO），也许是通用汽车的一位前高管帮助米尔顿将尼古拉上市。通用汽车的一名代表拒绝就本文置评。不管怎样，这笔交易提升了米尔顿在汽车行业的地位，让他与埃隆·马斯克齐名。
虽然被指示给卡车插上电源的工程师辛普森没有兴趣成为告密者，但在尼古拉在SPAC上市后的几周内，他的商业伙伴决定是时候站出来了。保罗·拉基建立了一个推特账号@ insidernikola，来驳斥米尔顿的故事。那年夏天，他与兴登堡公司的安德森、米尔顿的前商业伙伴迈克•施拉特和律师马克•帕格斯利合作，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提交了一份举报人投诉。
在宣布与通用汽车合作两天后，安德森的公司发布了他那份爆炸性的报告，指控米尔顿多次向投资者撒谎，而且没有自己的专利技术。
YouTube上的评论人士对此案大加抨击，认为尼古拉是一家在现有汽车零部件上涂上自己标志的公司的空壳。当年9月，投资者对米尔顿发起了至少三起集体诉讼，米尔顿辞去了执行董事长的职务，并删除了自己的推特账户。
随后，他的表亲和一名十几岁的前雇员都对他提出了性侵犯指控。米尔顿告诉CNN，他否认这些指控。到去年10月，尼古拉的股价暴跌了50%。证券交易委员会、邮政总长和司法部开始调查。2020年11月底，通用汽车放弃了入股尼古拉的计划。
米尔顿称安德森的报告是“贪婪驱使下，为赚取卖空利润的打击”。的确，一位积极的做空者在尼古拉的失败中有经济利益：刑事和民事案件都源自举报人的投诉。如果其中一场审判的判决要求米尔顿向上述机构支付罚款和罚金，那么所有举报人都将获得数百万美元的收入。这对安德森来说可能意味着一笔额外的意外之财。此前，安德森在他的报告导致尼古拉股价大跌前，已经大举做空尼古拉。
米尔顿拒绝就这篇文章接受彭博商业周刊的采访，他援引了负责刑事案件的纽约南区的规定。但他表示，举报人的指控是不真实的。他在给商业周刊的电子邮件中回复道:“你的电子邮件充满了提供给你的虚假信息，在审判结束之前，我们不能对任何事情发表评论。”他说，一旦案件结案，他“很乐意回应每一个(指控)，并澄清事实。”
在2020年7月接受彭博新闻社采访时，米尔顿强调，他没有夸大关于卡车的说法。他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尼古拉一号是由燃料电池驱动的，它还不是一辆车(而是不能操作的车辆)。”
那时候，米尔顿的舞台道具卡车的故事，在散户投资互联网的某些角落已经成为传奇。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在这里首次以独家采访的形式被披露出来，至少是一个同样丰富、或至少同样怪异的故事：愤愤不平的左脑型人（指更擅长语言能力，分析能力和秩序性），以及一位激进的做空者，指责一位硅谷式的亿万富翁撒谎和偷窃。
根据举报人的说法，米尔顿试图挖出他们丑闻的一些企图，和他被指控的欺诈一样荒唐和不成熟；还有一些则令人迷惑。正如被卷入这场风波的互联网安全研究员约翰•斯科特-雷顿所言：“这场活动是精心策划和愚蠢的混合体。这是我调查过的技术上最不复杂的案件之一，这也是它有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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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施拉特有充分的理由认为他可以赚很多钱。那是在八月末，柴油的价格刚刚飙升，而他的家乡州到处都是天然气井。作为一名自学成才的产品设计师，他刚刚想出了一种方法，将犹他州圣乔治市自家车库里的柴油发动机进行改造。他可以用压缩天然气跑一趟，一次只需四五千美元，这对那些花大量时间在路上的人来说，这完全不用多想就知道会省钱。他们基本上都住在一个被莫哈韦沙漠和大盆地包围的小镇上，距离最近的中型城市也有几个小时的路程。
他辞去了在一个购物中心里经营卡车配件店的工作，挂上了一个巨大的招牌，等着钱滚滚而来。
他还想，他再也见不到那个在他原来的工作地点几家之隔的上门报警系统公司认识的人了。但2009年的一天，在健身房锻炼时，施拉特偶遇了穿着便装、口若悬河的销售员米尔顿。施拉特说：“我越想越觉得，这不是一次偶然的相遇。”
米尔顿要求施拉特把他的新型号皮卡改装成混合动力车，然后建议两人一起做生意。他们口头上同意成立一家名为dHybrid的新企业，双方将拥有平等的所有权。施拉特将提供他的发动机图纸，而米尔顿将提供敏锐的营销头脑和关系。
施拉特不确定他是否可以信任米尔顿，但他急需用钱。他告诉米尔顿，他可以代表二人提交临时专利申请，但他自己拍摄了一段视频，解释了情况，并记录了图纸是他的。第二天，2009年11月24日，米尔顿开始成立公司，并向自己发行了100万股。
只有一个问题：他没有足够的知识来真正填写专利申请。他请施拉特检查并提供技术审查。就在这时，这位产品设计师发现米尔顿拿走了他的图纸，并认为自己是唯一的发明者。施拉特把自己的名字塞进了共同发明人的名单，并把申请发回给了米尔顿的律师。
施拉特说，米尔顿同意向他发行dHybrid公司50%的股份，但总有理由解释为什么这个过程要花这么长时间。2010年，当米尔顿与凤凰城航运公司Swift Transportation 达成一项200万美元的开发协议，将10辆卡车改装时，施拉特说他仍然没有任何股份。
根据施拉特的说法，Swift的管理团队被他的设计所折服，如果将其应用到车队中，每英里将为公司节省61%的成本。Swift拒绝置评。米尔顿向施拉特承诺，如果他签署一份协议，将知识产权的所有所有权转让给dHybrid，他将最终支付100万美元。施拉特签字了。
但他仍然很缺钱，他负担不起开车去他和米尔顿租的办公室，在他的自己家车道上研究引擎原型。与此同时，米尔顿升级了他的房子、船和卡车，并开始每月花费近10万美元为他的副业做广告，这是一个名为uPillar的分类广告网站。
最后，施拉特拒绝再做任何工作，直到他拿到他的股份。米尔顿默许了，但随后在同一天向uPillar额外发行了550万股股票，从而稀释了施拉特的股份。2012年6月，米尔顿告诉施拉特, dHybrid已经没钱了。他不会再收到工资，公司的电子邮件系统也将无法访问。
几个月后，施拉特发现米尔顿和他的父亲成立了一家名为dHybrid Systems LLC的新公司。在几家公司之后，在2015年，米尔顿又成立了一家类似的公司，名字似乎终于体现了他的雄心壮志：尼古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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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冬天，@ InsiderNikola推特账号的前承包商保罗·拉基给一位刚从尼古拉辞职的前同事发短信问：“他们是怎么拍出那个视频的?”
拉基指的是尼古拉一号在一条平坦的双车道沙漠公路上飞驰的宣传广告。没有旁白，没有看得见的人。它传达的信息简单明了：这是来真的。但拉基因为曾经参与过那辆车的打造，知道这不可能是真的。拉基说：“我想他们肯定是用绿屏拍的。”
这位前同事证实，事实上，半挂车并不是自己运行的。但差不多三年过去了，这仍然困扰着拉基：他们是怎么完成这段视频的？他又给尼古拉的前员工发了一条短信，对方承认公司是把它推动的，但他不知道具体拍摄地点是在哪里。
这时拉基决定做一个小研究。他从风景中认出这段视频是在犹他州拍摄的，犹他州大部分被山脉和大盐湖所包围，中间被几条道路一分为二。他在谷歌的地图上四处寻找1400英里的摩门小径。这是一个大胆的猜测，但他似乎找到了视频的背景。
如果这段高速公路真的不是平的，那就对了——它看起来就像有一点点坡度。考虑到他在美国的另一头，他需要找一个当地人亲自去看看。
大约在这个时候，犹他州一位名叫马克·帕格斯利的律师已经和拉基取得了联系。几年前，帕格斯利开发了一个专门的业务，处理摩门教徒中的亲缘欺诈，许多摩门教徒在向他们的教会成员投资后被骗。犹他州的这类人均犯罪率在美国是最高的，但起诉这类案件并不是很有成效。
帕格斯利说：“这与上市公司不同，后者手头有数亿美元来满足投资者的需求。这更像是街上的一个人，他认为自己有一个好主意，所以他向每个和他一起去教堂的人借钱，并承诺巨大的回报。当我发现这些案件的时候，钱已经找不回来了。”
现在，帕格斯利从事的是举报人的工作。他所代理的人，只要提供了能成功定罪的信息，就能获得和解金的10%到30%。当一个同事向他透露米尔顿的情况时，他已经知道有这事了。米尔顿从小就是摩门教徒，在巴西做过两年的传教工作。前耶稣基督后期圣徒教会成员帕格斯利解释说：“如果你是摩门教徒，你会花两年时间挨家挨户传教，如果你能传教，你几乎可以推销任何东西。”
拉基让帕格斯利派人去检查一下那条“平坦”的高速公路。没过几天，就有人开车来了。这个人把他的本田Pilot SUV调到空挡，想看看在两英里的路程中，他能以多快的速度行驶。他给拉基发了一张速度计的照片：56英里每小时。
拉基欣喜若狂，他联系了几位记者，但都没有继续跟进。随后，他找到了彭博社记者埃德·勒德洛。勒德洛已经开始调查尼古拉和米尔顿在采访和监管备案文件中，关于其技术和上市速度的说法。他在与多名知情人士交谈后，披露了这件事。他写道，尼古拉一号不仅是一辆无法运转的卡车，还缺少使其能够运转的基本部件。米尔顿威胁勒德洛和彭博，他要提起诽谤诉讼。尼古拉的首席法务官在发布在推特上的一份声明中写道：“很明显，这样做的目的是错误地伤害尼古拉，故意使用虚假信息来构建一个公然攻击的文章。”
拉基设计了他的@InsiderNikola推特账号，在这里，和米尔顿有交集的人可以找到彼此。同时，帕格斯利正在收集他的告密者，包括他曾经合作过的一个做空者，他有能力让他们都赚一大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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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当内特·安德森在曼哈顿上西区创建兴登堡研究中心时，只有他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寻找着新一代的初创公司。对体育博彩公司DraftKings和三叶草健康投资公司等SPAC公司的质疑，最终使他成为卖空界的新星。
到2020年冬天，当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和一个自称纳塔莉亚的女人，以及一个被认为是告密者的弗兰克，坐在曼哈顿公园的长凳上时，安德森已经写好了尼古拉的报告。这是他迄今为止最受关注的一份报告，距离他被《纽约》杂志评为“华尔街上最后一个有理智的男人”只有几个月的时间。
安德森曾在2019年做过一次卧底，当时他假装跛足潜入了一场研讨会，会上一家名为预测技术集团(Predictive Technology Group)的公司，兜售可疑的干细胞衍生神奇疗法。但这次感觉不一样。现在，他积极地假装成另一个人——确切地说，是名为@InsiderNikola的告密者，这个账号在安德森的报告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有几个迹象表明纳塔莉亚从一开始就很可疑。她的电子邮件地址里有数字“007”。她声称自己是报道“俄罗斯间谍”的记者。她说她工作的报纸是《守护者报》（the Guardians），她一直用复数（注：英国的《卫报》the Guardian是单数形式）。
2020年10月，她第一次给@InsiderNikola写道：“我也可以施加影响，让一篇好文章发表出来，登上热搜。你对此感兴趣吗?”她还附上了一个链接，她声称这些信息可能有助于进一步证明米尔顿涉嫌某种欺诈。
真正的@InsiderNikola，即拉基，立即怀疑这封邮件是米尔顿试图追踪他的。他听说一位曾参与过调查毒枭“矮子古兹曼”和MS-13黑帮的前美国禁毒署高级探员，正在犹他州各地挨家挨户敲门，显然是想阻止尼古拉的消息泄露。一个前雇员的手机被黑了。一位名叫乔纳森·霍尔姆斯的电子游戏设计师，在一个名为“身份行动”(Operation identity)的Facebook页面上给@InsiderNikola打了个预警，说有人悬赏寻找他的真实身份。
所以拉基小心翼翼地进行着。在发了几封电子邮件后，纳塔莉亚建议亲自见面。他把这段对话转发给安德森，询问他如何处理此事最好。帕格斯利曾与安德森合作过另一起涉及摩门教徒被骗的案件。
安德森也认为娜塔莉亚看起来可疑。他把这封邮件转发给了好友约翰·斯科特-雷顿，后者是一家非盈利机构研究数字安全的研究员。斯科特-雷顿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他整个职业生涯都找不到的机会：“十年来，我一直在调查那些侵入记者和告密者信息的坏人。但最大的问题是，黑客通常与亲自动手的人不同。”
他解释说，由于黑客通常居住在海外，超出了美国的管辖范围，“这意味着黑客几乎总是能逃脱惩罚。”另一方面，这个案例有一些更具体的东西，即面对面的可能性，“一个揭开面纱的机会。”
安德森和斯科特-雷顿策划了一个计划，假装是@InsiderNikola和第三个举报人，并一起在纽约与纳塔莉亚见面。他们定了一个日期，并建议从电子邮件转用手机。安德森去百思买买了一部一次性手机，这样他的家庭地址就不会被追踪。当他们最终交谈时，纳塔莉亚告诉他们，在亲自会面时，她的线人弗兰克会交出一个U盘，里面有对米尔顿不利的确凿证据。
会面当天，安德森戴上尼古拉帽子，和斯科特-雷顿一起走向曼哈顿麦迪逊广场公园指定地点附近的长椅。他还雇佣了一名前黑立方(Black Cube，私人侦探公司)侦探，查看是否有其他人在监视他们或拍摄他们。
尽管安德森做了各种各样的研究来破解尼古拉，包括获得凤凰城总部的卫星照片，以证明它不是由太阳能电池板供电的，这与米尔顿的说法相反，但这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他说：“我被吓得魂不附体。”他在公园的长凳上坐了五分钟，十分钟。终于，30多岁的金发女郎纳塔莉亚和弗兰克走了过来。纳塔莉亚看起来紧张不安。她的声音颤抖着，避免与人目光接触。安德森觉得她的行为更像一个记者，而不是间谍。他想，也许他错了。他试着和她闲聊天气，只是想试探她。
安德森问：“你报道什么？你关注哪些领域？”
“实际上，我写了一个关于乌克兰间谍的故事，”她带着浓重的东欧口音说。当她解释说，这个所谓的故事是在“互联网上”发表的时候，安德森很庆幸自己戴着口罩，她看不出他在努力忍住不笑。他意识到，她确实是个间谍，只是技术不太熟练而已。
安德森问纳塔莉亚是怎么认识弗兰克的，那个坐在她旁边的沉默的男人。她又说：“互联网。”她补充说，他带来的U盘里有文件、图片、电子邮件和多媒体。
此时，安德森确信整件事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局。没有叫纳塔莉亚的记者，没有叫弗兰克的告密者，也没有证据。只不过是有人花钱雇几个混混，让@InsiderNikola现身罢了。安德森说：“这是私家侦探界的Kmart事件（Kmart是美国的折扣零售商，其支付系统遭到黑客攻击），这令人惊讶，因为特雷弗·米尔顿是亿万富翁，他似乎可以从一群有才华的私家侦探那里得到一些建议。我们准备下高水平的国际象棋，结果他们玩的是《糖果乐园》。”
弗兰克随后抱怨说，他听不到对话，因为每个人都戴着口罩。他不断向安德森和斯科特-雷顿靠近，好像想让他们对着隐藏的麦克风说话。最终，他说服了这群人摘下口罩。安德森希望间谍看到他的脸，认出他是兴登堡研究公司做空者，尼古拉最著名的批评者。
安德森说：“我本以为这是一个‘扔麦’（在演讲或表演结束后故意扔掉麦克风，表演的高潮）时刻，但纳塔莉亚只是面无表情。”
然后纳塔莉亚莫名其妙地说，在没有律师的情况下，她不会继续说话。就弗兰克而言，他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研究过尼古拉的历史，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在那里。
会面草草结束了。黑立方的人告诉安德森和斯科特-雷顿，有人在公园外面开着轿车在录他们的视频。斯科特-雷顿拿着GoPro相机走近了那辆车，但那辆车突然冲出，差点撞到他。安德森回到斯科特-雷顿的酒店，把新拿到的U盘放进一个密封塑料袋里，然后回到他上西区的公寓，把女儿安顿上床，吃了一碗Cheerios麦片。
雇佣私人侦探查清潜在敌人是亿万富翁的典型做法。马斯克利用私家侦探调查了自己公司的举报人，还调查了一件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的事：他和一名英国潜水员发生了争执，原因是他们对于如何最好地营救被困在洞穴里的泰国足球队意见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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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迪逊广场公园会面几个月后，安德森仍在试图揭露间谍的身份。毕竟，告密者能够证明这位尼古拉前首席执行官会采取任何可能的手段来保护他的公司，这就意味着数百万美元的价值。
到目前为止，安德森和斯科特-雷顿相信，他们已经成功地找到了公园里的人：一名纽约警察局的前警探(坐在轿车里的那个人，他们查了他的车牌)，一名因涉嫌操纵自己公司的财务业绩而被起诉的测谎专家(即弗兰克，通过面部识别技术识别确认了他)，还有一名自称纳塔莉亚的女子。斯科特-雷顿在经历了几次错误的开始后，最终确定了她的身份，包括在俄罗斯版的Facebook上找到她的资料，她声称住在特拉维夫东部。实际上，她住在迈阿密，最近她在那里的一个二手车场接了电话。
2021年，我闹着玩考了私家侦探执照，当我问她是否当过私家侦探时，电话那头的茱莉亚·杜登科(即纳塔莉亚)笑了。她说，虽然她没有执照，但她做过一次间谍：2020年12月，在纽约市的一个公园。
用她的话说，有一天，一名乌克兰男子来到她的办公室，对她说，她“看起来很勇敢”。然后，他问她是否愿意在那个周末以2000美元的价钱飞到纽约，提前支付。杜连科说，她得到的唯一解释是，她将会见一个“在网上发布他们不应该发布的东西”的人。她声称从未听说过尼古拉，也没有给@InsiderNikola发过任何邮件。“我不确定我是否应该和你说话，”她说，然后挂断了电话。
“纳塔莉亚”可能不是首选。洛杉矶的一名私家侦探告诉我，有人找他调查安德森，但他声称放弃了这项任务，因为他以前是记者，对调查目标表示同情。尽管如此，他仍能从理论上推断出基本任务：如果尼古拉能以某种方式侵入做空者或其他告密者的电脑，或者挖出他们中的任何一人的丑闻，这可能有助于动摇陪审团。
他还证实了斯科特-雷顿告诉我的基本事实：其中一些努力是无法追溯到源头的。他说：“大公司为他们的谎言洗白，他们雇佣一个私家侦探，然后雇佣另一个，这样任何事情都无法真正追溯到客户身上。”
2021年7月，也就是在那次失败的事实调查任务后大约6个月，米尔顿被控两项证券欺诈和一项电信欺诈。美国检察官办公室声称，他特别利用社交媒体，推销有关他的专利技术的虚假宣传，导致人们投资数万甚至数十万美元，然后遭受损失。
去年12月，尼古拉同意支付1.25亿美元，就美国证交会针对其向投资者陈述的民事欺诈指控达成和解。举报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认为既然联邦调查局在追捕米尔顿，他们一定也在监视他的行为。
米尔顿的律师辩称，他们的当事人所做的任何虚假陈述都不是在官方文件中，而是在社交媒体上，而且这些虚假陈述发生在尼古拉成为上市公司之前。与此同时，米尔顿在6月又被指控。检察官说，他欺骗了一名向他出售犹他州农场的男子，说服他接受尼古拉的股票期权支付土地的钱。
尽管如此，米尔顿的公司还活着。今年8月，尼古拉任命曾在通用汽车和大众汽车任职的迈克尔•洛赫谢勒为新任CEO。公司正在其凤凰城总部招聘员工，目前约有900名员工。
其目前的股价约为每股5美元，与2020年6月79.73美元的历史高点相去甚远。公司正在生产小批量的半电动电池。
米尔顿在尼古拉已不再担任正式职务，在9月12日审判之前，他抛售了超过3.17亿美元的股票。审判预计将持续约五周。尼古拉的忠实信徒们仍然可以在公司的网店上买到一件价值65美元的尼古拉品牌卫衣，或55美元的polo衫。
他们指出，尼古拉最近收购了另一家公司，证明其最初的愿景仍然可以实现。8月1日，尼古拉收购了总部位于加州的电池制造商罗密欧电力公司，后者也是通过反向合并上市的。当时，这家公司正在拉拢试图与特斯拉竞争的大型汽车制造商，估值为13.3亿美元。但SPAC的狂热已经结束；尼古拉只花了1.44亿美元就买下了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