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事务》杂志刊文分析：俄乌战争开始后的五个月里，制裁只是相当于增加了全球经济波动。制裁伤害了俄罗斯，但没有重创它，而且还在伤害全球发展中国家和欠发达国家。

在过去六个月里，38个西方和亚洲国家对俄罗斯实施了越来越严厉的制裁。在入侵乌克兰之后，这种经济压力实施之迅猛让西方国家对经济战的前景和可预测性产生了广泛的乐观情绪。

这一战略的一位设计师被誉为“刺破了普京的‘防制裁’经济”。再加上俄罗斯在战场上的挫折，制裁被捧为一种强有力的反应，提高了乌克兰获胜的几率，甚至提高了俄罗斯出现政权更迭的几率。

但是，尽管俄罗斯堡垒被攻破，但迄今为止，它既没有崩溃，也没有投降。俄罗斯政府的资本控制和加息避免了金融危机和卢布崩溃。在最初的下滑之后，在中国、印度和其他亚洲国家购买量增加的推动下，俄罗斯的石油生产和出口有所恢复。

对于俄罗斯的核心联邦主体，失业率一直保持在可控水平。俄罗斯的长期前景是非常可怕的经济停滞。但它不像许多人最初想象的那样会立即造成灾难：俄罗斯中央银行最近预计，经济下滑“在时间上会延长，但可能不会很深”。

 

为了减少受美国制裁和美联储利率政策变化的影响，巴西、中国、印度、土耳其和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等国家，在双边贸易中越来越多地使用区域性货币而非美元。然而，这基本上没有削弱美元作为储备货币的更广泛吸引力。

此外，俄罗斯报复性地减少对欧洲的天然气供应，是一种只能使用一次的武器。克里姆林宫的天然气禁运最终将鼓励欧洲的能源多样化和转向可再生能源，巩固而不是削弱欧洲的能源安全。

俄罗斯对其军事入侵的期望与西方希望经济制裁所能实现的目标之间存在着明显的相似之处：双方都希望通过快速、突然的打击来击败对手，从而使对方立即崩溃。这显然没有成为现实。

事实上，乌克兰最近在战场上的胜利和普京在俄罗斯的动员都可能预示着一场长期战争。俄罗斯和西方都进行了调整，并成为对方经济武器面前的越来越顽强的目标。

最终，这场经济战争的代价将主要由全球南方，那些较弱的经济体来承担。那些缺乏缓冲的国家尤其容易受到影响，无论是战略商品储备、流动性，还是贸易盈余，它们都很缺乏，无法适应充满着制裁动荡的新世界。

没有国内备份

尽管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在面对大规模制裁时成功地避免了苏联式的崩溃，但俄罗斯经济已经遭受了严重的损害，并且可能会承受更多伤害。俄罗斯人可以预期，在可预见的未来，经济将停滞不前，并与西方国家日益隔绝。

然而，这种社会经济的恶化是否会促使俄罗斯居民要求结束战争，更不用说促使他们的政府停止对乌克兰的持续侵略，这是很成问题的。从历史上看，只有已经发生了政治运动并作为动员民众的工具时，制裁产生重大政策变化的可能性才为最大。

但是：尽管最近发生了一些抗议活动，多年来强力的政治镇压已经减少了有效反对的可能性。也许我们最希望的是：俄罗斯经济上的匮乏最终会使普京政权在物质上无力继续战争。

由于缺乏强大的、无法从制裁中获益的反对派主导政治运动，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一些经济规模远小于俄罗斯的国家，比如白俄罗斯、古巴、朝鲜、叙利亚和委内瑞拉，在长期的经济压力面前，政治上表现得相当免疫。

这一点很重要，因为这些国家中有几个曾经或正在经受远比今天的俄罗斯更全面、更严格的制裁。与上述这些小国家一样，很难设想目前针对俄罗斯的制裁会迅速迎来一个结果。莫斯科的不妥协和乌克兰对胜利的自信意味着：如果俄罗斯不把占领的领土归还乌克兰，无论是通过武力还是通过谈判，那么制裁可能会继续存在。

当然，这对全球经济有很大影响。最重要的是：它将进一步加深西方贸易和金融的调整，使之远离俄罗斯。对一个大宗商品出口国实施制裁，一开始推动了能源、食品和金属价格上涨。这些初期结果的峰值已经消退了，但这个过程是痛苦而艰难的。随着美国的石油储备、澳大利亚的小麦和卡塔尔的天然气进入全球市场，新的供应源开始出现。

当欧洲对俄罗斯能源出口的制裁显然比预期要慢时，石油和天然气的价格压力就会减弱。因为减少了对商品的需求，中国的经济放缓也有助于降低通货膨胀。七国集团政府进一步安抚了市场，对俄罗斯石油出口实行价格上限，而不是全面禁运。

最后在7月下旬，一项由联合国和土耳其主导的粮食出口协议允许释出乌克兰的粮食出口，减少了关于全球粮食短缺的担忧。甚至俄罗斯天然气禁运对欧洲电价的冲击，似乎也已经过去。制裁增加了经济波动；但冲击似乎并没有持续很久。

总而言之，世界经济的适应性足以部分抵消长期经济战争所造成的损害。然而，政府为减轻这些影响而采取的干预措施往往是迟缓的或草率的，尽管对一个大宗商品出口国实施制裁的后果完全可以预见。

展望未来，任何进一步的制裁都必须以更深邃的宏观经济远见来实施。这种审慎不仅对于避免在非洲、亚洲和拉丁美洲造成附带损害，而且对维护已经对俄罗斯实施制裁的诸国间的政治团结也是至关重要的。

很难说清楚

在接连不断的新闻报道和围绕战争的宣传叙事之下，很难衡量西方制裁的整体影响。这个问题是经济战本身固有的：就像经济是由具有张力的各种趋势组成的综合画面一样，制裁的影响是政治和经济力量冲突的结果。

请考虑以下两个数据事实。首先，俄罗斯的坦克依靠从洗衣机上拆下来的微芯片运行；第二，贸易统计数据显示：中国对俄罗斯的芯片出口同比增长了241%。

这两个事实对制裁复杂且矛盾的影响提供了重要的洞见：前者显示了制裁对俄罗斯依赖进口的工业基础造成的损害有多么巨大；而后者则反映了一个逐步的、并不完整的、且困难的调整，以及贸易转移过程。

鉴于对相互依存的关注，我们很容易忘记在战时经济中，资源的可替代性往往比预期的要强。现代工业经济通常包含一些可以用来吸收冲击的冗余。

这就是为什么欧洲会遭受到俄罗斯天然气禁运的影响，但却能生存下来。事实上，世界经济中的“中立”集团是提供此类资源的关键。中国在向俄罗斯出售汽车和电脑的同时，也在帮助欧洲政府获得更多的天然气，这表明中国在帮助经济战中的双方时，都能获得物质利益。

对俄罗斯的经济围困远未完成，这场经济战的未来将越来越多地取决于非西方参与者的行动。中国，但也包括非洲国家、西亚北非的穆斯林国家、印度、印度尼西亚、沙特阿拉伯和土耳其。

然而，一些中立国缺乏适应新地缘经济的韧性和能力。一个重要的例子是全球对液化天然气的争夺。由于欧洲国家已经买下了全球市场上的大部分可用供应，以重新补充其储存库，孟加拉国和巴基斯坦被迫对其3.85亿人口的总和实施轮换式停电，以节省电力。萨尔瓦多、埃及、加纳、斯里兰卡和突尼斯的公共财政也面临着严重的压力。

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国际金融机构以及20国集团政府，应该在未来几个月向这些国家提供援助，以避免经济和人道主义灾难。

针对俄罗斯的经济战一波三折，提醒人们不要过早或浮泛地得出结论。如果这场战争很快结束，那主要是因为乌克兰在战场上取得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成功，基辅拥有莫斯科所缺乏的两大资产：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部队和关于对手的准确情报。如果军事行动没有一个决定性的结果，制裁将成为俄罗斯与西方关系中的一个准永久性特征从而根深蒂固。

当务之急是，西方决策者要为未来使用金融、技术和能源武器造成的危机做好准备。普鲁士元帅赫尔穆特·冯·毛奇（老毛奇）有句名言：没有任何一个作战计划能在与敌人第一次接战后还有用。过去六个月表明，这句话也适用于经济战争：没有任何制裁战略，能在其引发的第一次经济冲击后具有确定性地继续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