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战争已经半年了，陷入僵局的战争下蕴藏着危机。《外交》杂志的文章指出，这场战争有可能失控，世界需要为战争的意外升级做准备。
乌克兰战争很快将进入第六个月。尽管有人说俄罗斯在战争中的行为越过了西方的红线，而西方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也越过了俄罗斯的红线，但真正的红线还没有被突破。
在战争开始时，双方都制定了一套无形的规则，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却真实存在。
这些规则包括。俄罗斯不得不接受盟国为乌克兰提供重型武器和情报支持的现实，只要战争中没有西方军队；西方国家勉强接受俄罗斯在乌克兰境内的常规战争（尽管这些国家急于看到莫斯科被打败），只要冲突不导致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到目前为止，这些无形的规则继续在发挥作用，证明美国总统拜登和俄罗斯总统普京，都不希望发生更大规模的战争。
然而，一场更大范围的战争肯定是可能的。毕竟，没有任何机制控制着这场冲突。联合国已经被边缘掉了，而欧盟则站在乌克兰一边，美国还没有能力按照自己的条件结束战争，俄罗斯和乌克兰也没有。
基辅和莫斯科之间的谈判已经破裂，尽管正在努力消除冲突，但自2月24日战争开始以来，美俄之间没有任何外交对话。再加上冲突的规模和复杂性，涉及的国家数量，以及正在使用的新技术，这种因素交错在一起，使得局势非常危险。
因此，普京和拜登避免更大规模战争的共同愿望，并不能保证战争会得到控制。即使双方都没有刻意决定升级或使用核武器，冲突也会失去控制。
考虑到俄罗斯的能力和莫斯科实际核战略的不透明性，尽管核攻击不太可能，但仍有可能发生。事实上，意外的升级可能比蓄意的升级更可怕，因为后者蕴含着蓄意降级的可能性。
毕竟，一个有意愿的轨道，比一个不受自我意识控制的更容易逆转。
冷战，可能对初露端倪的未来一个有用的借鉴。鉴于那场冲突时间之长，以及双方政治和军事领导人的易变性，美苏对抗能和平结束是非常了不起的。
但是，在人类在核时代生存的光明奇迹背后，是20世纪下半叶的近乎对抗和阶段性升级的黑暗。乌克兰的战争可能会遵循这种模式：包括整体对抗得到良好控制的阶段，然后是冲突剧增和无政府状态加剧的阶段。大西洋两岸的政策制定者和外交官必须为这种情况做准备，甚至比他们为预期升级的前景做更多努力。
由于社交媒体的速度和不稳定，变得更浓的战争迷雾是真实存在的，甚至有可能掩盖最好的战略。
红线
拜登已经明确表示，他不会在乌克兰问题做哪些事情：不会直接进行干预，不会批准北约参与冲突，不会对乌克兰下达比基辅设定的战争目标更高的（或最低的）命令。
尽管美国正在向乌克兰提供大量装备，但拜登强调了乌克兰的自卫（华盛顿明确致力于此）与乌克兰对俄罗斯本土打击之间的区别。对乌克兰的军事支持是按照这些原则进行的。拜登希望乌克兰在自己的条件和领土上赢得胜利。
他显然不希望这成为一场地区战争，甚至利用《纽约时报》的一篇专栏文章向莫斯科传达这些目标。
普京的态度则更为暧昧，誓言盟国要为其军事援助承担“后果”。俄罗斯的宣传经常鼓吹推进到柏林，或对伦敦进行核攻击。无论多么夸张，这种信息在克里姆林宫和俄罗斯社会中形成了一种放纵的共识。
6月，在向加里宁格勒（一个独立于俄罗斯大陆的飞地）运送物资的争端中，普京威胁立陶宛要采取未明确说明的惩罚措施。立陶宛是北约成员国，俄罗斯的攻击将引发直接的军事冲突。在其他地方，普京可以谋划或利用巴尔干地区的危机，来增强俄罗斯的地位，譬如发动政变，参与准军事活动，或发动彻底的入侵。
对欧洲和美国关键基础设施的重大网络攻击是另一种风险。如果发生这种情况，美国和其他国家可能会进行报复，这将把战争带入新篇章。
有些普京的模棱两可的言辞只是虚张声势。他无法承受一场更大规模的战争，虽然俄罗斯可能有足够的资金，继续其在乌克兰的政权更迭计划，但俄罗斯军队的人力严重不足，这已经毁掉了普京的最初战争计划。
任何额外的冲突，尤其是与装备精良的北约部队的冲突，都会使这些问题恶化。那么，从理论上讲，普京和拜登可以各让一步。在不希望发生更大冲突的问题上，他们有动力遵守战争的隐形规则。
冷战翻版
在遵守隐形规则的过程中，普京和拜登重温了重要的冷战进程。在整个20世纪后半叶，美国和苏联从未就如何进行代理战争达成正式协议。例如，双方都没有为朝鲜战争制定基本规则，这是冷战时代的第一场热点冲突。
相反，在近四十年的时间里，双方即兴创作了一种可持续的运行方式。这些事在许可范围内的：相互指责、文化和意识形态竞争、间谍活动、积极活动如宣传和造谣运动、追求势力范围、干涉其他国家的国内政治，以及在和平和战争中支持对方的对手（通常有一定程度的合理推诿来缓和）。
不允许的事情则是：直接军事冲突和使用核武器。
人们只能猜测今天的隐形规则。
对西方国家来说，最重要的似乎是让他们的士兵不参战。与冷战时期的礼节性方式不同，美国已经放弃了它在1980年代支持阿富汗圣战者组织，与苏联军队作战时似是而非的态度。在乌克兰，华盛顿及其盟友公开向乌克兰军队提供重型武器，在乌克兰境外进行军事训练，并分享情报以确定目标。
就其本身而言，俄罗斯并没有攻击仍在北约领土上的，要进入乌克兰的武器车队。虽然必须经过一个处于战争状态的国家，俄罗斯也没有阻断美国和盟国政治领导人不断地进入基辅。
这种克制在二战时期是不可想象的，但在冷战时期却是典型的。
坚守底线
什么会威胁到美国和俄罗斯建立的隐形规则？
一种可能性是纯粹的意外。另一种是“要求”升级的事件循环。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可能性会交织在一起，一个意外就可能成为升级的借口，这在冷战期间偶尔会发生。
想一想一下古巴导弹危机。虽然这经常被作为美国总统肯尼迪很厉害的一个例子，被人称道，其实1962年莫斯科和华盛顿在古巴的核导弹的摊牌，差点以灾难而告终。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自不量力，古巴总统菲德尔·卡斯特罗也自不量力。肯尼迪幸运地找到了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用拆除美国在土耳其的导弹换取苏联在古巴的导弹。
缓和危机的唯一机制，是赫鲁晓夫和肯尼迪的沟通能力和寻找共同点的能力，这确实是一个温和的机制。后来，在1983年，在冷战高度紧张的气氛中，苏联把北约的“Able Archer”演习，一场模拟冲突升级误认为是现实中的核攻击，并差点发动灾难性的报复性打击。
冷战的隐形规则再一次接近失灵。也许对于40年的冲突来说，避免了两次这样的灾难并不算怀，但或许也太多了。
乌克兰的战争也同样容易发生意外。
今天，担忧主要落在俄罗斯方面。这场战争的隐形规则对普京来说可能是完全明显的，但对他的指挥官来说就不一定，他们中的许多人正在处理战场失利的挫折，装备问题、人力不足以及乌克兰军队的作战技巧和决心所带来的挫败感。他们的冒进可能会鼓励在乌克兰境外进行空中或导弹打击，例如，为了阻止武器进入乌克兰。这将是俄罗斯对一个北约成员国的攻击，而不是因为克里姆林宫直接做出了一个危险的选择。
当然，风险在于，华盛顿会将这种攻击解释为克里姆林宫主导的升级。由于普京将整个战争建立在欺瞒的基础上，他可能没有可靠的手段来改变这种解释，也没有能力或意愿来传达一个错误。一场俄罗斯与北约的战争将迫在眉睫。
一个有借鉴意义的指示性案例研究是2014年，那年7月，俄罗斯控制的乌克兰东部分裂分子用一枚布克地对空导弹击落了一架民用飞机，马来西亚航空公司MH17航班，造成298人死亡。死者主要是荷兰公民。
莫斯科没有通过其代理人传达这一错误或保持沉默，而是进行了荒谬的指控和造谣，提出了数十种相互矛盾的解释。这一事件并没有升级到口水战之外，因为乌克兰的冲突仍然是局部的，规模有限的。
愤怒的荷兰从未考虑过军事行动。然而，类似的情况在今天可能会有不同的结果。与2014年不同的是，北约将面临巨大的压力，许多已经感到紧张的国家，将把这次袭击解释为俄罗斯正在扩大其战争的迹象。
正如这个例子所强调的，莫斯科的宣传增加了战争的混乱。在克里姆林宫的影响下，俄罗斯媒体一直将2022年的战争定性为俄罗斯和西方之间的冲突，在言辞上走到了更大范围战争的悬崖边。例如，当立陶宛威胁要阻止货物进入加里宁格勒时，俄罗斯的官方言辞是好战的，几乎就像普京发出了最后通牒。
最有可能的是，他只是在为俄罗斯的听众装腔作势。尽管双方最终都化解了危机，但俄罗斯试图通过国内宣传使冲突持续缓慢发展，这是一个陷阱，克里姆林宫最终可能会陷入其中。
另一种意外可能发生在乌克兰方面。
在打击俄罗斯境内的军事目标时，乌克兰的军队可能会计算错误，击中俄罗斯境内的主要民用目标。这显然是莫斯科在乌克兰本土毫无顾忌地做的事情，俄罗斯的导弹袭击每天都在杀害平民，包括儿童和老人。不过，克里姆林宫可以利用乌克兰的攻击，特别是利用外部提供的武器来作为借口，对非常接近甚至在北约领土上的盟国军事物资进行报复。
普京可能会认为西方国家支持乌克兰的攻击，就像他认为2014年导致俄罗斯支持的乌克兰总统亚努科维奇下台的“广场革命”，是中情局的阴谋一样。如果莫斯科和华盛顿之间没有高层沟通，仅靠消除冲突，可能不足以解除危机。
最后，类似于古巴导弹危机的意外升级循环，可能会扩大成一场地区或世界大战。尽管1962年的危机是和平解决的，但它是一个值得警惕的故事。
赫鲁晓夫未能预料到肯尼迪的强烈反应，部分原因是他没有想到华盛顿会在导弹完全到位之前发现它们。他错误地认为，他可以通过保密、运气和虚张声势来战胜肯尼迪。
普京可能没有赫鲁晓夫那么反复无常，但他已经显示出他没有能力读懂乌克兰的政治、军事能力和士气。他可能出于自负或愤怒，得出结论，认为他唯一的出路是提高赌注，大幅升级战争，以此震慑住西方国家，一劳永逸地将他们吓跑。他可能没有预料到这将在美国及其盟国内部激起的反应。
如果是这样，像赫鲁晓夫一样，普京将面临一个痛苦的决定：继续提高赌注，还是退缩。
没有简单的答案
尽管存在这些风险，但经过研究的耐心和冷静，可以使乌克兰的战争不至于失控。战场上的胜利能证明果断的行动和速度重要性，但战争的复杂性也证明其缓慢行动的特性。
如果发生意外，比如说，俄罗斯对乌克兰以外的国家采取的战争行动，尽管不是普京下令的，那么华盛顿及其盟友仔细审查局势将是至关重要的。证据可能很难得到，但美国的反应应该以冷静的逻辑进行调整，而不一定是以牙还牙的逻辑。
否则，事实可能证明任何一方都不可能扭转不必要的升级循环。
西方国家无法将普京从其扩大冲突的诱惑中解救出来，只有他自己能做到这一点。而到目前为止，美国的行动是谨慎的，华盛顿已经建立了降低军事冲突的渠道，在叙利亚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希望这些渠道在乌克兰也能继续发挥作用。
美国应该一再提醒自己及其盟友，不希望出现升级的重要性，以及看穿俄罗斯言辞挑衅的本质的必要性。对于普京喜欢做的 “造谣和虚张声势”行为，最好的回应是不予理会。对普京的核威胁也应如此。
言语上的丑恶并不需要总是被反击，也可以被战略性地忽略。
没有万能药能避免更大规模的战争。会谈、谈判和外交都不会起到作用，只有通过使用武力才能约束普京，而使用武力向来就有风险。制定良好的长期政策的第一步，是认识到这一时刻的新颖性：一场可能持续数年的重大战争，在一个越来越接近无政府状态的国际体系的核心位置发酵。
那些曾经被教育要遵守自由国际秩序的盟国政策制定者和外交官，现在必须学会驾驭这种没有失序的情况。
对华盛顿及其盟国而言，越少说“这是世界末日”越好。美国和俄罗斯并没有处于第三次世界大战的边缘，也不是每一个举动都是有迹可循的。俄罗斯军队受到无数的、越来越多的限制，然而乌克兰战争将不断出现新的、不确定的、令人不安的和可怕的不测。世界将不得不学会与之共存，古巴导弹危机持续了13天，乌克兰战争产生的危机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