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洋月刊的Anne Applebaum发表文章，记录了她在乌克兰见到的一些战争景象。她在不是战区的小镇谢尔吉伊夫卡看到了被俄罗斯的导弹轰炸后的场景，认为这种行为已经超过了战争罪的范畴，而是一种恐怖主义。因为俄罗斯的目的似乎只是为了造成恐惧，并挑战国际上既定的规则和底线。

在乌克兰西南角的一个小镇谢尔吉伊夫卡（Serhiivka），红十字会的包裹在人行道上一字排开。一名男子正在从一辆前挡风玻璃已经完全破碎的卡车上，卸下印有世界中央厨房（非盈利组织，专为各种经历灾害后地区提供食物）字样的塑料袋。

在广场的另一边，人们正在筛选一个乌克兰慈善机构提供的旧衣服。一位母亲站在两个小男孩身边，在他们公寓被摧毁的那晚，人们说他们不在家简单是个奇迹。他们还活着，但却失去了一切，母亲正举着一条儿童牛仔裤，也许这适合她的一个儿子。

三天前，也就是7月1日晚上，俄罗斯飞机在谢尔吉伊夫卡投下了三颗巨型炸弹。一枚击中了一栋九层楼的公寓楼。另一枚击中了一个休闲中心和寄宿房。当我到达时，大部分的废墟，入混凝土瓦砾、碎玻璃、烧焦的金属、游泳池的瓷砖，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但是仍然活着的居民，没有呆在医院里，仍然在现场试图找到继续生活的方法。

如果你没有听说过谢尔吉伊夫卡，那也不足为奇。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度假社区，用“度假村”这个词来形容也许太重了，它坐落在德涅斯特河三角洲，旁边是一个通向黑海的泻湖。如果你没有听说过谢尔吉伊夫卡的爆炸事件，那也不令人惊讶。俄罗斯入侵者对远离前线、没有任何军事意义的随机地点进行随机袭击，是现在的乌克兰每天的日常。

接受采访的检察官奥列克桑德·切奇特科说——他正在谢尔吉伊夫卡收集证据，7月1日晚，三枚Kh-22炸弹击中了这个小镇。 Kh-22是20世纪60年代生产的反舰导弹，被设计用来打击军舰，但谢尔吉伊夫卡没有军舰。切奇特科说，谢里耶夫卡根本就没有军事存在，最近的军事设施，至少在五公里之外。

即使谢尔吉伊夫卡有任何战略资产，对居民区使用不精确的Kh-22导弹也会构成战争罪，是对平民的蓄意攻击。因此，俄国炸弹袭击后立刻开展了调查。一个国际战争罪专家小组已经迅速前往谢尔吉伊夫卡。

切奇特科是来自敖德萨的另一个团队的成员，离这里两个多小时车程，这个团队通过在线课程和培训项目为这项新任务做准备。他带着一个文件夹，里面装满了指示、检查表和表格，如果乌克兰将案件提交给国际刑事法院，就需要这些东西。

他和他的团队一直在测试土壤中的导弹碎片，拍摄损坏情况，咨询在雷达上跟踪飞机的军事官员，并记录22名死者和39名伤者的命运。调查人员已经知道这些飞行员来自哪个部队，以及谁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更深层的问题是，对发生在谢尔吉伊夫卡的事情，战争罪是否是正确的说法。事实上，现在乌克兰的战争与我们在本世纪看到的大多数战争的性质不同。在乌克兰东部地区，双方的士兵在明显的前线两侧为领土而战。但在乌克兰的其他地方，正在发生的事情看起来不像是战争，更像是多种恐怖主义行为。

根据美国刑法典，恐怖主义行为是具有以下目标的“暴力行为”。

   (i) 恐吓或胁迫平民人口。

   (ii) 通过恐吓或胁迫影响政府的政策；或

   (iii) 通过大规模破坏、暗杀或绑架来影响一个政府的行为。

如果恐怖主义被定义为使用暴力的恐吓活动，那么对谢尔吉伊夫卡的轰炸就是恐怖主义。6月27日对乌克兰中部克雷门丘克的轰炸也是如此，当时另一枚Kh-22反舰导弹击中了一个购物中心，造成至少20人死亡。

恐怖主义也可以用来描述在哈尔科夫居民区反复使用集束弹药的情况，这些炸弹分裂成数百个碎片，造成死亡和伤害，在操场和院子里留下痕迹。

恐怖主义也可以用来形容7月10日对恰索夫亚尔的袭击，多枚火箭弹击中了一栋五层高的公寓楼，急救人员花了很多时间将居民从废墟中挖出来。

俄罗斯在这些地方都没有追求传统的战争目标。没有步兵正在对谢尔吉伊夫卡或克雷门丘克展开攻击。俄罗斯军队对哈尔科夫的占领计划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失败，恰索夫亚尔不存在一个公寓区对俄罗斯或俄国人构成威胁，更不用说俄罗斯军队了。

相反，攻击这些地方的目的，是为了在这些城镇和全国各地制造恐惧和愤怒。也许最终目的是劝说乌克兰停止战斗，尽管正如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对英国作的一样，对平民的轰炸似乎起到了相反的效果。

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乌克兰人已经变得更习惯于空袭，更加坚定地抵御空袭。在敖德萨的城市花园，一个可以追溯到19世纪初的优雅公园里，当上周傍晚防空警报响起时，没有人移动，没有人停止喝咖啡，甚至连说话都没有停顿。

但是，如果轰炸行动不是我们通常理解的“战争”的一部分，这并不意味着其没有目的。相反，俄国希望实现几个目标，其中之一可能是劝说人们离开，成为难民，成为乌克兰邻国的负担，甚至成为一个政治问题。

显然，这些炸弹也是为了让乌克兰人陷入贫困，阻止他们重建，削弱他们的国家，劝说他们在国外的同胞不要回家。有谁愿意回到一个国家，每隔几晚就会由于另一枚炸弹落在另一栋公寓楼或购物中心上，又再次出现在晚间新闻中？谁会在一个屋顶被击穿、玻璃被砸的地方投资？

播种这种疑虑也是恐怖主义的一个典型目标。

我们美国人和欧洲人，习惯于将恐怖主义视为涉及化肥炸弹或简易武器的东西，并将恐怖分子视为在非正规团伙中阴谋活动的边缘极端分子。当我们谈到国家支持的恐怖主义时，我们通常是指由一个国际公认的国家暗中支持的秘密团体，就像伊朗支持真主党那样。

但是，俄罗斯在乌克兰的战争，模糊了所有这些事情之间的区别：恐怖主义、国家支持的恐怖主义、战争罪，因为对谢尔吉伊夫卡或克雷门丘克或哈尔科夫的轰炸没有任何部分是秘密的、阴谋的或边缘的。

相反，俄罗斯，一个合法的、公认的世界大国，也是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正在对平民实施持续的、重复的、可见的恐怖暴力，其中许多人根本不在战斗附近。

这些袭击不是错误或意外。携带炸弹的飞机可以在雷达屏幕上被追踪到。

偶尔，莫斯科会发表否认声明，像其他许多事件一样，商场轰炸案被俄罗斯国家媒体描述为“伪造的”，但他们从不会道歉。俄罗斯军队不会惩罚谋杀者。相反，俄罗斯总统普京已经向在布查镇犯下众多暴行的旅，颁发了奖章。

事实上，俄罗斯炸弹的目标不仅是随机的人、商店、医疗建筑、宠物，更是在针对管理战争罪、人权和恐怖主义的整个国际法机制。俄罗斯军队在知情的情况下向公寓楼投掷的每一枚炸弹，以及他们向学校或医院发射的每一枚导弹，都显示出他们对俄罗斯曾经如此急切地想加入的全球机构的蔑视和嘲弄。

正在收集证据的乌克兰和国际律师和检察官最终将能提出的，不是一两个证明战争罪的案件，而是数千个。俄罗斯的战争是史无前例的，在战争结束后对正义的要求也将是史无前例的。

我们能做得更多吗？

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称俄罗斯为“恐怖主义国家”，其他知名官员，包括美国参议院的一些官员，都呼吁美国和欧洲正式指定俄罗斯为恐怖主义国家。这将带来严重的法律后果，包括对尚未受到制裁的俄罗斯公司和其他实体。

反对这一想法的主要论据并非微不足道。俄罗斯太大，不能将其排除在世界经济之外，或排除在所有国际对话之外。但同样重要的，是赋予它正确的称呼，习惯于困难的新想法，并学会如何处理它们。

俄罗斯现在每天都在进行恐怖主义行为；这将对旨在防止这种行为的，已经摇摇欲坠的国际法律和惯例结构产生了影响。

而且不仅仅是针对法律和结构。事实上，俄罗斯军队还瞄准了这些法律和结构背后的价值观，以及当初导致人们创建这些法律和结构的原则，甚至情感。同情心、共同的人性意识、儿童不应该成为战争受害者的本能、没有伤害你或你国家的人应该过正常生活的前提，所有这些道德前提，都被一支决心不断制造无意义的、残酷的、个人悲剧的军队抛在一边。

仅仅是谢尔吉伊夫卡爆炸案就制造了这么多悲剧。怀孕六个月的中年妇女，腿被炸弹烧伤。老妇人，神志不清，仍在等待她的红十字会包裹，因为她无法做其他事情。2014年第一次顿巴斯战争中的难民，被炸弹炸晕了，被送到医院后再也没有恢复过来。受人爱戴的足球教练在访问谢尔吉伊夫卡举办夏令营时，在睡觉时被其中一枚炸弹击中。

这些故事中的每一个都能引起巨大的回响，触动当时远在天边的人们。很偶然地，几天后我在敖德萨与一位当地官员谈起了一些不同的事情，比如对敖德萨港口进行排雷，但不知怎么就提到了谢尔吉伊夫卡。

他的脸色变了。他认识这位教练，他是一位前雇员，是一位明星运动员，曾试图进入商业世界，由于发现它很乏味，于是又回到了足球领域。他还知道这位教练有两个孩子。

他告诉我：“当我想到他们可能和他在一起时，我满心恐惧。然后我意识到，不管是谁的孩子在那里，他的孩子，还是其他人的孩子，恐惧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