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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洋月刊万字特写:政治是如何毒害了福音派教会(收费)

大西洋月刊的 Tim Alberta的特写,记录了美国的福音派教会是如何在过去40年中逐渐在政治上变得越来越极端化。尽管福音派教会大多属于保守派,但一些牧师坚持不提政治的立场,正在使一些会众离开教会,转去一些政治表达更明确、更符合他们心意的地方。这使得政治越发渗透了会众的生活,进而也侵蚀了教会。

Photo by Joshua Eckstein on Unsplash 

传道人宣布:“在我讲道之前,我要再做一次哲辩(diatribe)。”

一个人喊道:“说吧!”

在我前面几个座位上的一个女人喊道:“阿门!”

在40分钟的赞美音乐和40分钟的讲道之间,是我在礼拜堂里看到过的最奇怪的仪式。比尔·博林牧师称这是他的“檄文”。密歇根州布莱顿的洪水门教会(FloodGate Church)的信徒们则称它为另一种东西,“头条新闻”。

60多岁的博林是个热情洋溢的人,有着宽厚的下巴和一头稀疏的染发。他的花衬衫垂在在深蓝色牛仔裤外。他开始说:“关于疫苗……”

在接下来的15分钟里,博林没有提到免罪、身体复活或永恒的生命。相反,他说了一堆有关错误信息和阴谋论的废话,其中大部分与“极端危险的”新冠疫苗有关。

“一位参加洪水门教会的当地护士,现在希望保持匿名,她前几天向我妻子报告说,在她的医院里,有两个新冠病人在住院。两个。”博林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他们还有103名疫苗并发症患者。”

众人惊呼。

博林说:“再给你讲一件事怎么样?”

他讲述了一位医生,声称知道“在过去的15个月里,有100到200名美国国会议员,加上他们的许多工作人员和家庭成员都患有新冠,由他的一位同事治疗……用……”博林停下脚步,把手放在耳朵上。

人们齐声回应道:“伊维菌素”。

博林假装没有听到。他又说,“你们说什么?”他

俯身越过讲台。这一次,他们喊道。“伊维菌素!”

博林点点头。

这不是我第一次来洪水门,所以博林所说的一切都没有让我震惊。然而,我仍然在努力理解这个地方。

我就在这条路上长大的,是镇上另一个教会高级牧师的儿子,我一生都在看着福音派从一种精神倾向蜕变为一种政治身份。这是令人心碎的。

这么多爱主的人,为穷人、哀伤的人和受迫害的人付出时间和金钱,却沦为了一种讽刺漫画。

但我明白为什么。福音派教徒,包括我自己的父亲,被强迫性地变得政治化,让具体的道德争论像滚雪球一样演变成全面的党派主张,往往分散了他们为基督传福音的使命。值得称道的是,即使我父亲在政治辩论中表现得很强硬,他也会小心翼翼地提醒他的教会适当地注意基督教观点。

他在选举期间说:“上帝不会为这些事情咬指甲(指心神不宁)。你们也不该这样。”

布莱顿是一个小城镇,我对当地的福音派现状了如指掌,就像它是我负责的第二个报道题材一样。我知道哪些牧师在争吵;哪些教会陷入了丑闻;哪些教会的垒球队有一个执事在打游击位,哪些教会球队阵容中充满了不做十一奉献(指宗教奉献)的冒牌货。

但是洪水门?我从未听说过洪水门。直到最近,坐在我周围的大多数人也没有听说过它。

十年来,博林总在一个普通的周日向大约100人讲道。后来到了2020年复活节,博林宣布他将无视密歇根州的紧急封锁令,并继续举行室内礼拜。当消息传到底特律保守的郊区时,博林成了一个小名人。当地的政治家和活动家借用他的讲坛来给右翼拉活。随着其他教会的成员投奔到这个路边小教堂,洪水门的上座率飙升。到2021年的复活节,洪水门每个周末都会接待1500人。

在这个秋季周日,博林抨击了从加州强制学童接种疫苗,到国税局提议对个人银行账户进行更多监督的一切事情。他宣传一本新书,讲述了“左派如何抢夺权力,系统性地瓦解宗教,将上帝从信徒的口中、脑中和心中驱逐出去”,这话成功的让我前面的夫妇在亚马逊上一键购买了。

他表示,有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美国大选结果被“盗”,并总结说:“随着亚利桑那州和乔治亚州以及其他地方的信息曝光,我认为现在是对所有50个州进行全面审计的时候了,以发现作弊和操纵的实际情况有多么猖獗。”

我周围的人欢呼起来。

有一次,博林从他的笔记中抬起头来,沉浸在他刚刚获得的欢呼声中,“今天早上有一位访客说,‘你知道吗,听到一位牧师谈论这样的问题真的很新鲜。’”

他补充道。“我觉得谈论这些事情是可以的。”

他问自己是否可以继续下去。观众用更多的掌声回答。

那天早上听完博林的话,我一直在想附近的另一位牧师,他对待工作的方式非常不同:肯·布朗。

布朗在底特律郊区的特伦顿领导自己的事工(指基督教会的成员执行教会所任命的工作):社区圣经教会(Community Bible Church)。我是在2020年总统竞选期间认识他的,当时我在全国各地写报道,询问读者他们认为没有得到足够关注的故事和趋势。布朗写信给我,解释了福音派教会内部一触即发的情况,并描述了他自己的努力。

他作为一个保守派教会的保守牧师,正努力使他的成员不被右翼政治家和媒体人物的谎言变得激进化。

肯·布朗牧师和他的妻子。来源:网页截图

当我们终于在2021年春天见面时,布朗告诉我他的警觉性只增不减。他在午餐时说,教会的危机是一场鉴别力的危机。“鉴别力”,即一个人区分真理和非真理的基本能力,“是圣经中的一项核心纪律。而许多基督徒并没有实践它。”

布朗是个身材高大的人,有一双坚毅的蓝眼睛,语气平和,就事论事。他给我的感觉是非常沮丧的。这位牧师说,他所关心的不仅仅是他的300名会众,而是数以百万计的美国福音派教徒,他们重视权力而不是诚信,重视短暂而不是永恒,重视道德相对主义而不是明确的是非界限。

他提出了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于是我开始查看他的布道、播客和博客文章。

每次我听到博林讲道,我也能听见布朗的声音,这两位牧师的声音在我的大脑中对决。布朗是彬彬有礼的,扣子扣得很紧;博林是浮夸的,声音很大。布朗是一个传统教会的牧师,会众们穿着毛衣,轻声歌唱;博林领导的是一个有吸引力的教会,人们穿着的像是去参加烤肉会,说着方言祈祷(speak in tongues,指教会中用一种不为人知的语言与神对话)。

布朗是一个牧师的孩子和终身的保守派,他从来没有喝过一口酒;博林曾经是一个“激进自由主义者”,他曾经“磕迷幻药磕大了”,并在汤姆·佩蒂(70年代的著名摇滚乐手)的音乐会上跳上舞台并拿走一把吉他。

但在领导他们以白人,共和党为主的会众时,布朗和博林在一件重要的事情上达成了共识:两位牧师都认为存在一场争夺美国教会灵魂的战争,他们都决定不能袖手旁观。他们并不孤单。对今天的许多福音派教徒来说,敌人不再是世俗的美国,而是他们的基督徒同胞,那些拥有相同信仰,但相信不同东西的人。

这种情况是如何发生的?

几代人以来,白人福音派培养了一种叙事方式,让勇敢的、敬畏上帝的基督徒去对抗一个邪恶的社会,这个社会想把万能的上帝从公共生活中驱逐出去。在使许多福音派信徒相信下一次选举可能会引发国家的灭亡之后,基督教领袖们有效地将成千上万的教会变成了一个组织松散、定义模糊、情况紧迫的运动中,一些并不知情的小单元。

这里成了一些偏执和假话泛滥、人们互相攻击的地方。

布朗说:“毫无疑问,教会现在面临的最大挑战,是来自外部的错误信息和虚假信息。”

正因为如此,这位牧师告诉我,他无法让自己继续在讲台上采取消极的做法。教会正在变得激进,而不正视这一事实的牧师只会助长这一问题。他理解他们的不情愿,他们宁愿保持和平,也不愿冒着疏远任何人的风险。布

朗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如果假装基督教内世界观的冲突没有发生,这些牧师就有可能失去在信众中的信誉,因为他们可以在自己的教堂里,看到冲突的发生。

布朗牧师不需要说服的一个人,正是博林牧师。

博林告诉我,“战线已经划定,”他坐在黑暗的圣殿后方。“如果你选边站,你就站错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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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两个教会的故事,那么它也代表了各地教会的故事。这是数百万美国基督徒的故事,他们在一生中都在考虑他们的信仰背景下的政治归属,现在正在考虑他们的政治背景下的信仰归属。

我小时候背诵的第一段经文,是《哥林多前书》,这是来自使徒保罗写给希腊科林斯早期教会的第二封信,它一直指导着我自己不完美的旅途。如同他的大多数信件一样,这位使徒正在解决信徒群体中的功能失调和破裂问题。保罗写道:“因为我们不是顾念看得见的,而是顾念看不见的;原来看得见的是暂时的,看不见的才是永远的。”

保罗对早期教会的训诫毫不含糊。耶稣的追随者要把自己定位在他持久的救赎承诺上,而远离人类短暂的麻烦。

然而,在我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里,美国的基督徒却做了相反的事情。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白人福音派以前所未有的程度,将自己强加于政府和国家的核心机构。在性和性行为、毒品、堕胎、色情制品、媒体和教育标准、公立学校的祈祷等问题上屡尝败绩的保守派基督徒,一度只能喊出文明衰落的悲鸣。

保守基督徒们重新组织起了教会,利用了他们的人数,并一度在这些文化战争中重新获得了制高点。

然而,短暂的胜利是以长期的代价换来的。福音派领导人在几十年前就启动了一些今天的牧师们无法控制的事件。基督徒不仅被调教为将他们的斗争理解成与血肉之躯的斗争,执着于世俗的关注,一场在世间王国的战争(所有这些都直接违背了圣经的命令),他们还被灌输了一种信念,即由于赌注变得如此之大,任何手段都是合理的。。

这就轮到特朗普出场了。

Photo by:  The White House from Washington, DC, Public Domain via Wikimedia Commons

当特朗普由于在白人福音派中的历史性表现而当选时,81%的福音派投票给他,而不是希拉里,这一胜利被里所应当地视为这场运动力量的顶峰。但在许多方面,这也是其解体的开端。

博林描述了过去五年出现的“战线”,包括对种族主义和性行为不端的文化反思;致命的疫情以及对疫苗和政府强制接种的激烈争论;导致围攻美国国会大厦的选举盗窃指控;以及所有这些的背后,特朗普本人的总统职位、被起诉和被殉道者化,已经分割了美国社会的每个机构。福音派教会也不例外。

美国最大的教派:南方浸信会,由于在种族关系、女性担任领导职务、性行为不端的责任等其他问题上的激烈内斗,正在流失成员。美国第二大教派联合卫理公会,因不可调和的社会和意识形态分歧,正朝着即将分拆的方向发展。较小的教派正在失去附属教会,因为牧师和会众在许多相同的文化热点问题上,与他们的领导层决裂,纷纷选择独立,而不是与那些不持有他们观点的人共处。

也许基督徒和各行各业的美国人一样,正在自我选择进入拥有共同习惯和思维的小团体,这并不令人惊讶。但在白人福音派教会内部的调整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其不对称性。

牧师们报告说,由于他们拒绝在周日上午谈论偏见、贫穷或社会不公,偶尔会失去一些自由派成员。但同样的牧师报告说,仅在过去几年里,他们就失去了相当一部分会众,因为他们抱怨牧师和教会工作人员没有推进右翼政治教义。

很难得到相关的确凿数据;教会不需要披露出席人数。但是,通过一年来我与牧师、教派领袖、福音派学者和普通基督徒的交谈,可以看出一个清晰的事实。大量的福音派教徒正在脱离他们的教会,而且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正在转向更偏右的教会。

基督教历来被视为对美国生活的一种稳定、甚至温和的影响。根据盖洛普报告,1975年,超过三分之二的美国人表示“对教会有很大或相当大的信心”,截至1985年,“有组织的宗教是美国生活中最令人尊敬的机构”。今天,盖洛普报告说,只有37%的美国人对教会有信心。

这种螺旋式下降主要归因于两个现象:丑闻不断,超大型教会和知名领导人似乎每周都会内爆;以及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基督徒正在接受极端主义观点。人们很少需要读完一份民意调查,就能了解到最反对疫苗、最相信2020年总统选举是被盗窃的、最倾向于认同匿名者Q阴谋论的宗教团体,是白人福音派。

许多右翼牧师与竞选顾问、教育活动家、草根团体、甚至宣传攻击美国主权的小型“让美国伟大”(MAGA)路演纷纷结成联盟,使新鲜面孔源源不断地流入他们的建筑。在那里,新的共和党正统观念,与旧的保守神学无缝融合起来。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即使在教会人数下滑的时期,白人福音派的人数也在增长。

皮尤研究中心报告说,越来越多的特朗普白人支持者,在他担任总统期间开始自我认同为福音派,无论他们是否参与教会活动。

与此同时,其他牧师感到被困住了。一句话就可能使他们的会众分裂,甚至使他们失去工作。然而,严格的非政治性做法可能会适得其反;他们不愿意参与政治的做法只会招致更多的批评。造谣活动把保守的牧师打成温和派,把温和派的牧师打成马克思主义者。在这种环境下,教会领袖宣称圣经无错谬的立场,不如他是否被看作是“清醒派”(woke,指自由派或进步者)重要。他对圣经的掌握,不如对他在上次选举中如何投票的疑虑来得重要。

报纸《今日基督教》的公共神学家拉塞尔·摩尔告诉我:“有一天,一位牧师问我,‘你说有多大比例的教会正在纠结于这些问题?我说,百分之百。所有的教会。我不知道有哪一个教会没有受到影响。”

摩尔曾经是南方浸信会政策部门的主席,在因反对特朗普主义和倡导种族和解而忍受了多年的“心理战”之后,于2021年退出了这个教派。在此后的时间里,他走遍全国,向牧师们提供咨询,探讨会众内部不断加剧的分歧,摩尔确信,教会内部的政治狂热问题对教会外部构成了真正的威胁。

摩尔说:“老实说,我比一年前更担心,这说明了一些问题。这可能听起来像是危言耸听。但我要告诉你,有一种严肃的努力要把这种‘两个国家’的说辞变成真实的东西。有些基督徒正在那么高涨的民粹主义激情之上,加上一种超然的权威。

摩尔并没有夸大其词。我不止一次听到在那些自称崇拜和平之君(耶稣)的地方,有人在随意谈论内战。而且,这些谈话非但没有令人感到突兀,而是从一种神圣的正义感中获得了合法性。

教会并不是美国社会纷争的受害者。相反,它是主要的催化剂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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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告诉我:“我曾是道德多数派的注册(card carrying)成员,真的是注册过的。”

注:道德多数派是与基督教右翼和共和党相关的美国政治组织。它由浸信会牧师杰瑞·法威尔(Jerry Falwell Sr.)及其同事于1979年创立,并于1980年代后期解散。它在动员保守派基督徒成为政治力量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尤其是在整个1980年代的共和党总统胜利中。

那是1981年。布朗是密歇根大学的本科生,这个从基督教高中毕业的基督徒之子第一次走出了自己的圈子。他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存在着威胁:道德相对主义、无耻的性行为、公开贬低他的信仰的极左派教授。布朗在新兴的福音派运动中找到了自己的身份,这项运动旨在恢复美国建国时的宗教价值观。

他读了书,看了录像,听了广播节目。布朗不仅致力于宗教右派的教条,还致力于政治保守主义的戒律。多年来,在结婚、开始从事科技工作、生儿育女时,他仍然扎根于这两大宗旨。

当布朗受到感召,并加入神职人员行列时,他进入了底特律浸信会神学院。正是在那里,他开始质疑自己政治和信仰的结合。他对经文研究得越多,就越觉得对他长期以来听从的人失去信心。

一些基督教右派的主要声音:像美国传统基金会(保守派智库)的保罗·韦里奇和“关注家庭”(保守基督教组织)的詹姆斯·多布森,宣传“后千年主义”(postmillennialism)的愿景,这是一种有争议的对圣经的解释,鼓励将积累政治权力作为在今生建立一个与天堂平行的国度的手段。

布朗说:“我开始意识到,这些宗教右派的很多人,实际上并不是受过训练的神学家。他们中的很多人,并不知道自己对圣经的问题上在说什么。我担心这可能会在将来困扰我们。”

正当布朗对政治的热情开始减退时,比尔·克林顿当选为总统。布朗笑着回忆说:“世界末日了”。

像许多福音派教徒一样,这位牧师将克林顿视为美国道德衰退的表现。他痴迷于总统的每一个丑闻和欺骗行为。

但布朗对基督教保守派和他们的策略同样感到失望。一些拷问克林顿并在道德上说教的人,和他一样道德败坏,但由于他们为表面上是上帝选定的政治团队效力,便很少受到细察。布朗说:“我当时还相信共和党人和福音派之间的联盟是正派的,是因为我相信我们的价值观最终会占上风,无论在这个地球上发生什么事,无论我们在选举中是赢还是输。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出现了一个转变。失败不再是一种选择。胜利成为了一切。”

在克林顿任期的后期,在密歇根州弗拉特罗克担任副牧师的布朗,被委托在下面的特伦顿建立一个新的教会。他将有自己需要照看的羊群(会众)。他没有时间去担心政治问题。除了反对堕胎的布道外(布朗认为这个问题本质上是符合圣经的),他的布道中不涉及政治。

福音派人士认为小布什是他们的一员,他在布朗的教徒中很受欢迎。那是一个教会内部和谐的时期。

布朗说:“然后,奥巴马来了。”

Photo by: The White House from Washington, DC, Public Domain via Wikimedia Commons

一开始感觉很傻,有一些关于奥巴马出生证明的笑话,关于他信仰的评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教会内部的言论变得更加令人担忧。有一天,一个长期的成员告诉布朗一些在当时听起来很震惊的事情。奥巴马秘密地戴着一枚伊斯兰戒指。布朗要求知道这个信息的来源。

布朗告诉我说:“她给我发了这个假的、经过Photoshop处理的东西。没过多久就被拆穿了。所以我给她回信说,这样吧:如果你把这个东西转发给任何人,你就有义务回去纠正它。因为基督徒不能煽动假话。我们是追求真理的人。” 

这名女性并未再回复。她仍然参加了社区圣经。此后两人没有再谈及这一事件。但这对布朗来说是一个分水岭。他说:“对我来说,那是一个新职责的开始。”

布朗面对的不仅仅是以奥巴马为中心的阴谋论。人们开始用他无法理解的问题和担忧向他提问。

有一次,当他到华盛顿特区参加一个牧师会议时,他回到家得知,教会里的人一直在讨论一个由会众发起的谣言。这个人读了一篇博客文章,关于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FEMA)招募神职人员在自然灾害后帮助安抚社区,因此认为布朗去华盛顿特区是接受秘密培训,他和其他牧师正准备帮助政府实施戒严令。

布朗说:“善良的人们被这些东西所迷惑。他们真的想知道我是否是这个政府秘密阴谋的一部分。”

即使布朗变得更常发声,他也知道自己的声音被淹没了。他说,恐惧正在社区圣经中生根。其中一些是可以解释的。对福音派来说,文化氛围越来越冷酷,经济大衰退正在伤害他的蓝领会众。

但很多焦虑感觉是无定形的、隐秘的,而且是被制造出来的。无论布朗在周日早上的45分钟内对教众的安抚多么有效,“他们每周五天,每天都有三个小时都听拉什·林博(已故保守派电台主持人),每天晚上还有福克斯新闻。”

布朗不断提醒他的会众,经文中引用最多的命令是“不要恐惧”。但他无法说服他们。回想起来,他明白了原因。

布朗告诉我,“从《圣经》来看,恐惧主要是指敬畏和畏惧。我们崇敬上帝;我们对他充满敬畏。你也可以对其他事物,任何你很看重的东西,产生敬畏和畏惧。我认为,在保守的基督教圈子里,我们非常重视我们所知道的生活。我们所知道的尘世生活。我们所知道的美国生活……如果我们看到自己珍视的东西受到威胁,我们就会害怕,意思是我们敬畏,我们对能够夺走它的人抱有不适当的畏惧。这个人就是奥巴马。就是左派。”

教会内部可以感受到一种近乎恐慌的紧迫感。对于白人福音派教徒来说,唯一比对他们理想化的国家正在消失的想法更令他们震惊的是,他们喜欢的政党不愿意为国家的生存而奋斗。

布朗说:“有这样一种感觉,美国被围困了,野蛮人在门口,然后特朗普出现了,他说他能让美国再次伟大。而对福音派来说,现在是志在必得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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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第一次走进洪水门的圣所时,我没有看到任何十字架。但我确实看到了很多的美国国旗。舞台后面的屏幕上有旗帜,分发的资料上有旗帜。我看到的那个戴着口罩的人的脸上甚至有一面国旗。

那是2021年5月,教堂正在为“密歇根州站起来”(Stand Up Michigan)举办活动,这个组织成立的目的是抗议疫情间的封锁、口罩令,以及最近的疫苗强制接种。这是这个组织在利文斯顿县分会的启动仪式。

在报道总统竞选活动时,我曾在爱荷华州、南卡罗来纳州、得克萨斯州和其他地方的教堂参加政治集会。但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停车场挤满了贴满党派标语的车辆。教堂前廊里挤满了在剪贴板上涂写的人。(我以为他们是在进行预防性的新冠联系追踪;实际上他们是在为政治活动征集志愿者)。

在圣所内,与会者戴着MAGA帽子,穿着与第二修正案有关的衬衫。我没有看到一个人携带圣经。

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教堂成了一个竞技场。“密歇根州站起来”组织的执行主任,谴责掌管密歇根州的“邪恶”的民主党人;说匿名者Q“可能有些道理”,匿名者Q组织认为撒旦般的自由主义精英,以吞食儿童而维持生命;还警告说基督徒太“善良”了。

县委员会主席抨击了多元化培训(帮助员工更加意识到工作场所的多样性和包容性问题的项目),和批判性种族理论。

一位州参议员试图迎合群众,开玩笑说她问上帝为什么允许格雷琴·惠特莫成为州长(她在州内采取严格防疫措施,而被极端的反防控分子视为眼中钉),但当群众向她发难时又畏缩了,人们站起来要求她回答,特朗普是否在2020年赢得密歇根州的问题。她明显被吓到了,并拒绝回答。

舞台是由比尔·博林亲自设置的。在节目开始时,博林被介绍为不服从政府的“摇滚明星”,他走上舞台,不紧不慢地向来宾展示了一个人在讲坛上可以有多么粗野。

他首先暗示,新冠“可能是在福奇医生的资助和祝福下被操纵的,他是给我们戴口罩的人”。当他听到零星的嘘声时,博林说:“这就对了,继续啊!” 

教堂里充满了嘲笑声。一分钟后,这位牧师开始吹嘘起他对惠特曼的侮辱有多么过分,博林笑着说,“这可能是我做过的最恶劣的事情,但我确实行了一个纳粹礼,并叫她‘惠特勒’。”

在我随后对洪水门的访问中,以及在与博林的长时间交谈中,我清楚地看到,这种极端的政治表达方式不仅是他的教会身份的核心,也是他本人的核心。

博林告诉我,在南加州经历了一个不顺利的童年后,他9岁就开始喝酒和吸毒,他发现自己对政治活动有兴趣。他迷恋上了罗伯特·肯尼迪(肯尼迪总统的弟弟,在竞选总统时被刺杀)和马丁·路德·金,投身于抗议的艺术:游行、静坐、绝食。

他是一个“骄傲的嬉皮士”,对神秘学的兴趣超过了对任何有组织的宗教的兴趣。

然后,在他20岁的时候,当他为一次跨国搭车旅行收拾行李时,偶然发现了一本多年前送给他的圣经。

“我把它举起来,记住,我是个超自然主义者,感觉我的手臂像着火了一样,”博林告诉我:“我听到一个声音,‘回到我身边,否则你会死。’”

博林搭车去了内华达州的里诺,在那里他有一个基督徒表弟。他们一起去了教堂。博林说:“当时有一个献身呼召(牧师要求礼拜者到台前向基督效忠),我就去了,并在当天下午接受了洗礼。我从来没有变过。它彻底改变了我。”

这种改变也包括他的政治。博林开始了他的基督教之旅,作为药物滥用辅导员工作,上圣经学院,在从加利福尼亚到宾夕法尼亚州的教会中担任牧师,博林发现,他以前的许多立场与他的新信仰并不相容。特别是,他对堕胎和宗教自由的看法被颠覆了。

博林告诉我,唯有一件事没有改变:“我一直都很喜欢抗议。当时和现在都是如此。”

博林的洪水门教堂礼拜。来源:视频截图

与布朗牧师一样,博林将保守的神学与保守的意识形态结合起来。但是,布朗对宗教右派的虚伪和政治上的无情感到失望,而博林则认为,福音派没有走得足够远。他说:“基督徒在政治上的参与太过萎靡不振,这是我们的国家处于这种危急境地的原因之一。”

当博林于2010年来到洪水门时,这个成立于1972年、以前被称为“天父之家”的教会基本上是不参与政治的。博林改变了这一点。博林说:“牧师曾经是他们社区中决定应该选谁的主要影响者。”

他的目标是在自己的神职中恢复这一传统。

一些人离开了教会;另一些人加入了教会。在这期间,他的会众一直徘徊在100人左右。他参与了很多政治争议,包括特朗普的竞选,但他的会众人数保持不变。

回顾过去,我们有理由怀疑这是否是因为他在那个特定问题上站错了队。博林说:“特朗普是我最不希望当选总统的人。”

他放声大笑。他曾认为特朗普是一个骗子,一个欺骗保守派选民的终身民主党人。

博林说:“他证明我错了,他原来是我们有史以来最支持生命(反堕胎)的总统。他对法院的影响将在未来50年内改变这个国家。”

博林听起来为自己曾经怀疑过特朗普而感到羞愧。他列举了这位前总统的成就。他对那些批评特朗普道德的“居高临下”的基督徒翻白眼。他为1月6日的国会骚乱辩护,这“不是什么大事”。

事实上,博林本人那天差点就去了华盛顿,“因为我们教会的很多人要去,而且我喜欢特朗普。”

这种对特朗普皈依的经历是不可低估的:曾经确信此人的黑暗,却突然醒悟,并看到了他的光明,尤其是触动了那些生活围绕着“转变”这个概念的人。

然而,这反映了一个比特朗普本人更大的现象。现代福音派是由对国家性质的某种宿命论而定义的。结果不仅仅是人们愿意不顾一切地采取行动,拥抱错误的东西,而且可能是一种信念,更接近于一种确定性,认为错误的东西实际上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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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秋天,肯·布朗告诉他的教徒,他计划投票给特朗普。他解释说,他的选择归结于堕胎,以及最高法院的任命权。不过,这位牧师还是强调了特朗普的个人缺陷,并警告说不要崇拜政治偶像。他提醒他的会众,基督徒追求的是比“两害相权取其轻”更高的标准。

布朗觉得很有信心,认为他们理解了他。

他的自信是错误的。在接下来的四年里,这位牧师看着教会中的许多人成为MAGA的信徒。他们紧盯着福克斯新闻。一些人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丑陋、好斗的信息。一些人是亚历克斯·琼斯的信徒,这个网络电台主持人因其充满仇恨的阴谋论而闻名。

当新冠到来时,也带来了“新的错误信息洪流”。布朗和他的领导团队给会众写了一封信,阐述了他们关闭教会的原因,并说明了他们所依赖的信息来源。布朗还开通了博客和播客,当许多人突然被困在家里,被道听途说和含沙射影淹没的时刻,他仍试图争夺会众的注意力。

2003年开始参加社区圣经的珍·弗卡斯想知道布朗的努力是否来得太晚。

在当地一所公立学校担任校长助理的弗卡斯告诉我:“教会里有些人,那些我认为是朋友的人,会说一些非常伤人、非常不符合圣经的事情。而且这不仅仅是在新冠期间开始的。”

弗卡斯称自己是一个温和的民主党人,她开玩笑说,“这使我成为我们教会中最自由派的人。”

当特朗普成为共和党的候选人,而布朗牧师也表示打算投票给他时,弗卡斯感到非常失望,她离开了教会。

她花了一年时间四处寻找归属。但其他教会感觉都不对。一个星期天,弗卡斯回到了社区教会,并注意到这个地方有些不同。她说:“是肯,他变了。他不再是那个屈服于‘这一切都事关于堕胎和法庭’心态的人。很明显,他发现了这种狂热是如何感染教会的。”

弗卡斯回忆说,几年前,布朗做了一次布道,提醒大家耶稣是来拯救谁的。布朗在圣堂的投影仪屏幕上点击了一个PPT,展示了一些知名人士的照片。这引起了一些笑声和轻松的评论。然后他放了一张来自明尼苏达州的民主党议员、穆斯林伊尔汗·奥马尔的照片,她戴着头巾。

布朗问道:“她怎么了?耶稣会照顾她吗?”

当时房间里一片寂静。

弗卡斯说:“我喜欢肯的演变,但我知道这是有代价的。”

与我交谈的每一位来自社区圣经的人都提到了这样一个事实:一些长期成员已经退出了教会。布朗承认他的策略把一些人赶走了,但他并不太在乎这些数字,说有“四五个家庭”和“几个人”离开了。

“有时,当有人离开时,”他说,“这意味着你已经成功地保护了你的其他羊群。”

但并不是每个对教会不满意的人都会离开,至少不是马上就离开。在社区教会这样的地方,核心成员已经在一起多年,人们担心的不一定是大规模的出走。而是一种大规模的疏远,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不再听从牧师的意见,或者不再互相信任,或者两者兼而有之,然后教会慢慢失去了凝聚力。

一位参加社区圣经十多年的高中历史老师鲍勃·菲特告诉我:“我担心的是人们把肯调走,就是那些不喜欢他的政治立场的人,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不再让他成为自己的牧师。说实话,他让我很紧张。我曾试图告诉他,‘不要越界’。”

菲特说,布朗的政治议程正在“失去人们”。这些人中的一个是B.J.菲特,也就是鲍勃的儿子。B.J.从小接受福音教育,毕业于鲍勃·琼斯大学,并认为积极参加教会活动是他的责任。他只是不确定社区圣经是否适合像他这样的人:极度保守,特朗普的选民,右翼媒体的消费者。

当我见到B.J.时,很明显,他正在纠结是否要离开社区教会。事实上,他说他已经和布朗牧师进行了长达数周的文字交流。B.J.对布朗发布多期播客节目,批评1月6日骚乱事件负责者感到不满。他还对布朗写博客文章支持新冠疫苗感到不满,B.J对人们的担忧不屑一顾,包括他自己的,他们担心拒绝注射疫苗会失去工作。

B.J.告诉我:“政治上有不同的真理,特朗普的真理,拜登的真理,等等。但在教会中,应该有一个真理。我们为什么不坚持这个真理呢?”

鲍勃·菲特说,他在给布朗牧师和领导团队的信中提到了这些担忧。但没有任何改变。鲍勃无法想象离开这个他热爱的地方,这个他和他的妻子瓦莱丽教主日学的地方。但他也无法想象当布朗把B.J.推出门外时,他却袖手旁观。

鲍勃说:“我一直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教堂,我告诉瓦莱丽,‘有一天,如果肯说错了话,我可能不得不站起来离开。’”

比尔·博林很了解人们离开的状况。在过去两年中,洪水门的周日人群中约有90%是从其他教会迁移过来的。他说,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带着对前牧师的不满来的。然而,大多数人从未考虑过要去其他地方。是因为一场疫情,以及他们的教堂暂时关闭,才让他们断绝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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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2020年春天,杰夫和迪德丽·迈尔斯都属于底特律郊区的橡树园米尔福德(Oak Pointe Milford)教会。虽然他们对讲道中没有更明显的政治性感到沮丧,但他们的参与度很高:领导一个夫妻事工,积极与其他家庭教育者合作。他们甚至与牧师保罗·詹金森和他的妻子是朋友。

然后,新冠来了。

当教会关闭时,关于长老会在深夜举行有争议的会议,争论疫情措施的传言不胫而走。教堂被封得越久,人们就越是猜是测谁在投决定性的一票。大约在那个时候,乔治·弗洛伊德被谋杀了。其教会的母会Oak Pointe Novi推出了一个名为“对话”的视频系列,其中包括对黑人牧师和社会正义活动家的采访。

迪德丽回忆起她对一集的反应后告诉我,“我觉得快要吐了。”

杰夫补充说:“那是牧师的儿子。”

他声称,据说那个人是加拿大反法西斯组织(antifa)的成员,“在讲授白人特权和批判性种族理论”。(我无法证实这位牧师的儿子是否是加拿大反法组织的成员;当我问及这个问题时,几个认识这个家庭的人都笑了。)

在一片哗然之后,这名牧师为“已经发生的破裂”道歉,而长老们则发表了一份谴责批判性种族理论的单独声明。据杰夫和迪德丽说,他们只是大规模离开橡树园教会的会众一员。

迪德丽看到其他教会的朋友,也因为封锁而流离失所,在脸书上发布了关于洪水门的信息。她参加的第一次礼拜上,博林毫不掩饰地维护了像杰夫和迪德丽这样的人,他们感到被他们的老教堂欺骗了,这让她流下了眼泪。杰夫也同样感动。他们已经找到了一个新的家。

当杰夫和迪德丽与詹金森见面,通知他他们要离开米尔福德教堂时,气氛非常紧张。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得到了证实。长老会的一位朋友告诉他们,詹金森,也是他们的牧师和朋友,主张保持教会关闭。杰夫和迪德丽就教会拒绝参与政治问题向詹金森施压。当他们问牧师,为什么尽管他个人支持生命,但他从来没有讲过堕胎问题,他们得到了他们害怕的回答。杰夫回忆说:“他说,‘我将失去一半的会众。”

詹金森对这次谈话的记忆有些不同。他告诉我,杰夫和迪德丽不只是在堕胎问题上逼迫他;他们是在挑战这位牧师在讲台上采取的政治中立政策,并指责他在分裂教会的辩论中采取了偷懒的方法。

这位牧师说:“我记得我告诉他们,更难做的事情就是我正在做的事情。这就是你失去人的方式。你获得人们的方法是,你选择一个部落,举起旗帜,并且非常大声地宣传它。这就是你获得一堆数字的方式。这是很容易做到的。而且它降低了福音的价值。”

无论他们交流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对杰夫和迪德丽来说,詹金森的立场等同于懦弱。杰夫说:“我意识到这些是艰难的对话,但我们离开米尔福德的原因是,他们从来不愿意进行对话,他们只是想让所有人都高兴。保罗是一个保守派,但他的保守主义没有牙齿(没有勇气)。”

托尼·德菲利斯是另一位新到洪门的人,也是另一位厌倦了他的牧师没有牙齿的基督徒。他告诉我,在他以前位于底特律偏民主党郊区普利茅斯的教会里,“他们对政治问题只字不提。不谈任何问题。当我们到了洪水门,它向我们证实了这就是我们一直缺少的东西。”

德菲利斯是一名建筑检查员,当疫情开始时,他已经参与普利茅斯教会14年。他和他的妻子琳达在那里有朋友和家人;他们的一个女儿仍然是教会的工作人员。托尼和琳达有他们的抱怨,认为教会太温和,“太讨好寻求者”,意思是更多地迎合新来者而不是长期的基督徒,但他们没有计划离开。

然后,在2020年3月,一切都崩溃了。

托尼告诉我:“我们没有离开教会。是教会离开了我们。新冠这整件事,是我们有生之年将看到的对人类犯下的最大谎言。而他们上当了。”

托尼和琳达说,洪水门的风格以及博林在疫苗和选民欺诈等话题上的激烈信息,改变了他们对自己作为基督徒责任的看法。托尼说:“这是关于正义与邪恶的斗争。这就是我们所处的世界。这是一场灵魂层面的战斗,而这场战斗正一触即发。”

随着国家在世俗主义者和自由主义者手中处于失败的边缘,托尼不再区分政治和灵魂。对特朗普的攻击就是对基督徒的攻击。他认为2020年的选举被盗,是针对美国基督徒的“恶魔式的”阴谋。而且他相信,正义将获得胜利。他说,各州将开始取消对上次选举结果的认证,特朗普将重新上任。

托尼告诉我,“真相正在浮出水面。”

当我就这些信念向他要求一些反面的事实时,比如提供拜登合法获胜的证据,并探究他的信念来源,托尼并没有动摇。他说,他相信特朗普赢得了2020年的选举,就像他相信两千年前耶稣曾死而复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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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格·洛克的全球视野圣经教会(Greg Locke’s Global Vision Bible Church)的园区,坐落在田纳西州威尔逊县郊区的一片树林中,感觉更像是一个大院。成堆的被砍伐的橡树围绕着这块土地,是匆忙扩张的证据。一个布满车辙的碎石停车场远离主干道向高处延申。在山顶上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白色帐篷。

一块牌子上写着:这是一个没有口罩的教会园区。

在里面,戴着耳麦、穿着迷彩裤的人守在门口。在他们身后,成百上千的人在碎杉木铺就的地面上跳上跳下。洛克向他们致敬,称他们是“在上帝的军队中崛起的士兵”。有些人对这句话的解读比其他人更字面化。我发现有几个人拿着枪。

大多数福音派教徒都不认为自己是洛克的目标人群。这位牧师曾称自闭症儿童是受到了魔鬼的压迫。他组织了一次烧书活动,以销毁宣扬神秘主义的哈利波特小说和其他书籍及游戏。他曾称拜登总统是“进行性贩卖、被魔鬼附身的杂种。”

如一位当地牧师在我访问的前一天晚上警告我的那样,这一切听起来有点奇怪、可怕,甚至是“危险”的,就算是这样吧。

但是,“奇怪”的对照物又是什么?我一生都在福音派教会中度过,近年来,我对所有关于军国主义和即将到来的世界末日的言论已经麻木了。那些接待通过选举欺诈获得暴利的,以及平日里谴责“黑人的命也是命”是伪撒旦议程演讲者的教会,即那些自认为是主流的教会,已经开始让人觉得老生常谈了。是时候访问最偏远的边缘地带了。是时候去见格雷格·洛克了。

格雷格·洛克。来源:视频截图

不久前,洛克还是田纳西州一个小有名气的传教士。然后,在2016年,他在当地的塔吉特超市外自拍了一段视频,讽刺这家公司在厕所和性别认同方面的政策(塔吉特允许人们根据自己的性别认同而不是生理性别选择厕所),从而走红。

这段视频获得了1800万次观看量,使洛克成为一个独特的福音派品牌。他在社交媒体上把自己塑造成基督宗教中一个孤独的勇气之声。他与迪尼斯·德索萨(Dinesh D’Souza,右派评论员)和查理·柯克(Charlie Kirk,大学右翼组织美国转折点的创始人)等人结盟,并作为基督教右派最坚定的特朗普支持者之一获得影响力。

与此同时,他的会众也在不断扩大,从能容纳250人的旧教堂建筑搬到了一个大型户外帐篷,然后又搬到了一个更大的帐篷,最终搬到了现在这个巨大的帐篷。这个帐篷可以容纳3000人,会让玲玲马戏团(注:原美国三大马戏团之一,因动物表演成名,于2017年解散)羡慕不已。

这很合适,因为在“全球视野”发生的事情可能感觉不像是复兴,而是个马戏团。

11月的一个周日上午,洛克穿着一条鲜艳的橙色领带在舞台上踱步,问有多少人从田纳西州以外来到他的帐篷。大量人站了起来。洛克用他的山村口音喊道:“而且每周末都是这样!”

渴望为游客上演精彩节目的洛克宣布,他的特别嘉宾是演员约翰·施奈德(John Schneider),他曾在70年代的电视剧《杜克兄弟》(The Dukes of Hazzard)中扮演主角之一波·杜克(Bo Duke),他试图每个星期天都找一个名人。

人群爆发了,每个人都把手机举到空中,像天主教徒等待教皇一样迎接着施奈德的到来。

施耐德前来演讲和唱歌。这里有强大的能量,甚至一些看起来非常严肃的人,即那些穿着准军事装备,将枪支绑在身旁的人,也蹦着脚尖跟着拍手。在歌曲之间,施耐德提供了各种的红歌目录。他谈到了疫苗使人生病。他谴责那些看不起像他这样的人的基督教精英们。他暗示了潜在的暴力起义。

施耐德说:“我们是为这样的时代而生的。上帝在召唤你做一些事情。我们有一个国家要取回来。如果失败了,那么我们就有一个国家——是的,我就是要说——要抢回来。

洛克的布道是关于旧约中的非利士人从以色列人手中偷走了约柜(放置了以色列人与上帝订立的契约的柜子),因为他们感觉到打败上帝的选民的唯一方法是使他们与上帝分离。洛克警告说,同样的事情正在今天的美国发生。自由主义者设计了一个阴谋,将基督徒与上帝分开。而所有太多的基督徒,在“瘟疫”的幌子下,正允许它发生。

洛克说,“让我告诉你一件事。”

他的声音提高了,“我从来没有因为保持这个教堂开放而惹怒过一个妓女!从来没有一个酒鬼或醉汉来这里说,‘我不相信你!’。从来没有一个瘾君子因为我保持这个教堂开放而生气!但是我收到了牧师的来信。但我经常收到传教士的来信:‘哦,洛克弟兄,你只需要冷静一点。我们觉得你让我们感到羞愧。”

洛克开始点头:“我收到了! 从他们这些懦夫那里,我让他们所有人感到羞耻!”

观众们再次跃跃欲试。他喊道,“羞耻,羞耻,羞耻!”

他摇着手指。

那天早完了听了洛克的话,我有一种独特的失望感。这个人和这场主日礼拜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骆克说的所有东西都是我从其他牧师那里听到过的东西。撇开气氛不谈,毕竟人们不是每天都会在一个帐篷里做礼拜,旁边还有一个穿着亚历克斯·琼斯T恤的武装人员,但实质内容是熟悉的,可预测的,甚至是乏味的。

要说清楚一件事:洛克确实是与众不同的。

他最近指控他的教会中的多名妇女是女巫(他的信息来源:他在进行驱魔仪式时遇到的恶魔)。这使得福音派人士很容易将“全球视野”视为一个异类,就像他们对韦斯特伯勒浸信会(Westboro Baptist Church,一个反美的仇恨组织,被各大主流教会公开谴责)一样。

但要仔细研究渗透到他们自己教会内的极端主义,并思考其合理的终点,就难得多了。十年前,“全球视野”会被视为基督教雷达上的一个小光点而被忽略了。如今,洛克向220万脸书追随者传教,并与富兰克林·格雷厄姆(美国最有影响力的福音派传教士之一,著名福音派牧师葛培理的儿子)在白宫合影。

走出“全球视野”,我问自己:有多少小型右翼教会的牧师,像博林这样的牧师,坐在这个帐篷里会感到不安?我猜想,答案是非常少。“全球视野”和洪水门在极端程度上可能不同,但在性质上没有区别。

逐渐渗入福音派内部的任务,是一些教会采取绝对主义做法的原因:不传讲选举,不讲授时事。

去年秋天,南卡罗来纳州格林维尔的阿尔德斯盖特联合卫理公会(Aldersgate United Methodist Church)的首席牧师迈克尔·宾汉姆在采访中告诉我:“一旦你涉及任何政治问题,你就会开始失去焦点。有些人说,‘好吧,你必须就堕胎问题进行布道。’行吧,但后来文化中又发生了别的事情,如果你就堕胎问题进行布道,那么你最好就投票权进行布道。或者枪支权利。或者移民。我就决定我不碰任何东西。”

宾汉姆在联合卫理公会担任牧师已近25年。他说,在这段时间里,他目睹了政治争端从教会生活的边缘走向教会生活的中心。尽管他个人在大多数问题上持保守态度,而且估计三分之二的会众同意他的观点,但宾汉姆在讲台上一直保持着坚定不移的中立姿态。

他有两个理由。首先,宾汉姆根本不相信牧师应该用政治谈话来污染福音。第二,在我们谈话的那个时间点,更直接的理由是,联合卫理公会正在敲定因核心社会分歧而分割教派的计划,包括是否按立同性恋牧师。根据暂定计划,各个教会将投票决定是否脱离并加入新的保守派教派,或者站在自由派一边,继续留在现有的联合卫理公会旗下。

宾汉姆告诉我,由于有关这一即将发生的分裂的传言在阿尔德斯盖特激荡,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加剧教会内部的紧张关系。那里有很多人知道他是一个保守派。他们也知道他的副手乔汉纳·迈尔斯是一位坚定的进步人士。但这两人正在努力工作,以使这些政治分歧的任何痕迹不出现在教会生活中。迈尔斯告诉我:“我们正在尽一切努力来维持这个地方。”

但是还剩下什么可以维持的?当我访问的时候,这个教堂,一个优雅的建筑,在圣堂里可以容纳500人,在两场周日的礼拜中,总共接待了大约150人。宾汉姆自豪地说,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政治观点而赶走任何人。不过,多年来会员人数一直在下降,部分原因是今天许多基督徒倾向于参加那些直言不讳地,能与他们的教会外信仰也保持一致的地方。

尽管他们说要保持阿尔德斯盖特的统一,但宾汉姆和迈尔斯承认,几年后,他们将属于不同的教会。他们的成员也是如此。当我与教会中一些参与事件最长的非神职信徒会面时,几乎每个人都表示,当UMC的分割案最终确定后,他们将跟随反映他们政治观点的教会。在某些情况下,这样做意味着离开他们参加了几十年的教会,但这并不重要。

宾汉姆告诉我:“即将到来的事情将是残酷的。这是没办法的事。各处的教会都在纷纷瓦解。我唯一的希望是,当时间到来时,我们的人可以在不撕破脸的情况下分离。”

肯·布朗认识很多像宾汉姆这样的牧师,他们拒绝谈论那些会使他们的教会分裂的事情。他知道他们有自己的理由。有些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其他人担心说出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几乎每个人都在担心工作的安全性。牧师们也不能免于因他们的抵押贷款或孩子的大学学费而感到焦虑;特别是许多年轻的神职人员,担心他们还没有积累足够的好感,能让他们与会众争论。

布朗很感激,在领导社区圣经20年后,他从会众那里得到了很多宽容。他听到有人抱怨说他的政治评论把焦点从耶稣身上移开,但他的全部理由正是相信耶稣早已成为教会中某些人的次要焦点。布朗说:“我需要更好地解释为什么我在这样一个动荡的文化环境中发表这些评论。有些人觉得我只是在随意投掷反特朗普的炸弹。但如果我不认为特朗普和特朗普主义是对我们使命的威胁,他们就不会听到我提任何特朗普的事情。”

布朗已经通知教会,他准备退休。他正在寻找继任者,并希望在几年内过渡到一个支持性的角色。他说,新的主任牧师不一定需要遵循他对待辨别虚假信息危机的方法。但这只是增加了加固社区圣经的紧迫性。

这位牧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努力,他第一次感觉到,势头是站在他这边的。布朗说,在过去一年里,他的许多成员告诉他,他们发誓不再看有线电视新闻,或者删除了他们的社交媒体账户;并非巧合的是,他们中的一些人似乎比以前更喜欢读经了。

布朗说,仍然有一些持反对意见的人,他们希望教会朝另一个方向发展。但这只验证了他方法的有效性:如果没有这种干预,社区圣经可能会有多大的变化?

布朗说:“我无法证明会发生什么,但我的猜测是,我们的教会会沦为其他教会的那种战区。”

有那么几天,布朗会羡慕他的其他教会的同事,他们没有涉足这场斗争。如果他能在最后几年作为首席牧师坚持遵守经文,那就更简单了。但每当他考虑这种诱惑时,布朗说他就会想起一段最喜欢的经文。在《约翰福音》第10章中,耶稣警告那些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羊群前面的“雇工”:“他看见狼来,就撇下羊逃走。”

布朗认为他被召唤成为一个牧羊人。他说,雇工并不比狼好多少。

坐在洪水门后面一间狭窄的办公室里,比尔·博林开始自我怀疑。

我们已经详细讨论了他的教会中的极端主义,那些确信特朗普永远不会下台的人,那些对匿名者Q深信不疑的人,在某种层面上,博林似乎真的在考虑自己在其中的角色。

他说,他担心基督徒把他们的优先事项搞混了。他告诉我,他不希望他对拜登或2020年选举的抱怨,他称之为“非必要的”,与他关于耶稣的讲道的严肃性相提并论,这些才是人们该来来教会听取的“必要的”主题。

博林告诉我:“我确实把我们的宗教观点和我们的政治观点分开了,我不认为政治表态是无懈可击的。”

这句话说得很宽容。在我听博林讲道、与他坐在一起做采访,以及关注他的脸书页面的时间里,我记录了几十条政治表态,这些表态要么是鲁莽的误导,要么是完全错误。

当我向他提出质疑,要求提供消息来源时,博林要么引用他读过的“多篇文章”,要么给我发一个网站链接,如美国头条新闻或保守派斗士。然后他就会承认这些说法有争议,并坚持说他不一定相信他所说的或所发布的一切。

对任何人来说,这似乎都是一种危险的做法,更何况是一个被信任为真理导师的人。博林赖以获取政治信息的许多偏门网站和播客,也是他教会的人向我引用的那些。从某种意义上说,基督徒一直过着与非信徒拥有不同的认识论。但这是新的东西,而且是明显的非必要的东西。

有一次,我给博林看了他几个月前在脸书上写的一个帖子。“我仍然想知道,在一个只有1.33亿名登记选民的国家,1.54亿张选票是如何被计算出来的”。

我告诉他,这是在人口普查局公布数据显示2020年有超过1.68亿美国人登记投票后写的。在谷歌上快速搜索一下就能给博林提供准确的数字。

他告诉我,“是的,这是我后悔发过的一个帖子”,并解释说他后来才得知他发布的数字是不正确的。(当时帖子仍然是可见的。博林第二天给我发短信说他已经删除了)。

他难道不担心,如果人们看到他把这么简单的事情弄错了,他们可能会怀疑他把很复杂的事情也弄错了?比如像圣洁和救赎这样的事情?

博林说,“我真的不担心。不,不是太担心。我不担心。”

他摇了摇头,“自从我们成为一个国家以来,煽动性的言论一直是讲坛的一部分,也是政治的一部分。双方都有夸大其词的悠久历史,就像在这样的帖子中的那样。”

不过,博林似乎还是有些动摇。他开始告诉我,有几个参加洪水门活动的民主党人曾斥责他的政治言论,但他们也向他保证,博林说:“当涉及到讲道时,你是坚如磐石的。”

然后他告诉我一些令人惊讶的事情。他正在考虑缩减周日上午的“头条新闻”时间。他说,也许他只将逐字逐句地阅读新闻片段,而不加评论。或者,他将把政治头条新闻减半,加入一些“正能量”的新闻来平衡气氛。博林说,他想得越多,他可能就会把这部分内容完全删掉,把那些政治感想发布到脸书上,但不把它们放在崇拜中。

博林说:“我们现在正从流行病变成地方病。我们的文化将会改变。在新冠上将不再有这种大规模的分裂。狂热将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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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总是会有新的事情。就在他谈到热潮消退的前一刻,博林预告了他将在周日早上发表关于苹果在iPhone上添加“怀孕男人表情符号”的戏码。

博林对福音派内部的“分类”做了一些详细的诊断,基督徒匆忙转换教会的混乱,教会的兴衰,牧师适应或退出。在他讨论这些潜在的变化时,我突然想到,没有一个教会能保证什么。

当博林停止在洪水门的讲坛上点火的那一刻,有多少成员会去其他地方寻找它们?毕竟他们现在已经习惯了这种地狱,他们来到洪水门正是因为他们想要这种热辣评论。

他似乎不愿意冒这个险。博林告诉我,教会已经卖掉了我们所在的建筑,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教会一直在这里聚会。但教会已经在路边购买了一个庞大的建筑群。这位牧师说,自2020年以来,洪水门的收入已经翻了六倍。它正在冲向一个扩张的时代,雄心勃勃地要成为密歇根州东南部的下一个超大教会。

博林说,洪水门和像它这样的教会的发展,与许多基督徒“感到被他们的牧师背叛”的程度成正比。这一趋势看起来正在保持稳定。更多的人将离开拒绝认同某个部落的教会,并找到确认他们自己党派观点的牧师。对美国基督教机构信心的侵蚀将加速。关于福音派的讽刺漫画将变得更加丑陋。而实际的传教工作将变得更加困难。

上帝并没有为此咬指甲,但我肯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