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les Johnson在金融时报发表文章,来自拉脱维亚、与俄罗斯以及乌克兰曾经的亲俄政府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富豪瓦西里斯·梅尔尼克斯,梦想在伦敦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赌场,他做到了,他成了第一个在伦敦拥有赌场的东欧商人。
然而,这家帕克大道俱乐部赌场的运营却并不顺利,在遭遇了想用武力投资赌场的车臣人、试图绑架梅尔尼克斯的匿名俄语人士、威胁他家人的以色列人、以及来自乌克兰混乱时期的老对手之后,一名罪犯仅仅靠着一套服装和一把塑料手枪就成功抢劫了这家赌场,这起案件也成了压垮梅尔尼克斯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终,梅尔尼克斯将赌场转手,而这家赌场也在不久之后被吊销执照而黯然收场。
在6月的一个下着雨的上午,快到10点的时候,一个身穿黑色巴拉克拉瓦头套和蓝色连体工作服的男子,独自走进了伦敦帕克大道俱乐部(Park Lane Club)的入口。这名男子背着一个深色的包,沿着大理石和金色楼梯往上走,闯入赌场接待区。
当一位在前台等候的赌场豪车司机开始向他喊话时,这位闯入者停了下来,用手做了一个无声但明确无误的手势:他有武器。这是一起抢劫案。
几分钟后,枪手冲进博彩大厅闪烁的灯光里。赌台管理员和服务员惊慌失措,四散而逃,纷纷踩过红绿花纹交织的地毯,坐在收银台后面的一名员工偷偷瞥了一眼他刚刚还以为是顾客的人,并看到了那个巴拉克拉瓦头套。
蒙面人看着收银员的眼睛,跃过办公桌,把这个吓坏了的员工向后推倒在地上。劫匪随后开始将抽屉里的现金塞进他的包里,还很仔细地将5英镑面值的钞票丢在一边。
拿到钱后,小偷从一个服务门离开了赌场,这扇门与同一栋楼的另一家酒店相连,当这名男子走向附近的一个地铁站时,一名保安人员紧紧地跟着他,这名保安看着那个人脱下连体服,摘下头套并戴上棒球帽。他把伪装品扔进一个垃圾桶,然后消失在地下站。
在遭遇抢劫之前,赌场老板瓦西里斯·梅尔尼克斯在员工面前就已经显得越来越多疑。这位拉脱维亚商人雇了两名身材高达、身穿黑色西装的英国保镖贴身保护他,并在赌场中保持低调、减少露面。他对员工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差。保安人员被要求对来自某些东欧国家的客户,进行严格的背景调查。梅尔尼克斯还做了万全的安排,可以在世界任何地方通过他的iPad远程监控赌场的摄像头。
那是2017年的夏天,抢劫梅尔尼克斯的人,是几十年来第一个在伦敦市中心赌场抢劫成功的人。惊愕的工作人员立即意识到,这不是一起随机盗窃案。戴面罩的人早有准备。劫匪知道赌场通常会在钞票上做一些小标记。而且他使用了一个秘密出口。
工作人员在想,帕克大道俱乐部是否受到了监视,如果是的话,被监视了多久。也许这次犯罪与之前一系列奇怪的事件有关,这些事件似乎一直在折磨着他们的老板。
或者,也许,这是内部人员干的。
2013年,梅尔尼克斯刚到伦敦时,在谨慎的高赌注赌博行当里,很少有人了解他的情况。梅尔尼克斯身材魁梧,身高超过1米8,喜欢穿花哨的布里奥尼(Brioni)运动夹克和鳄鱼皮鞋,虽然他气场强大,但却有一张异常圆润、孩子气的脸。他自我介绍说是一位靠造船业发家的企业家,这位46岁的人吹嘘自己曾在1990年代担任过几天拉脱维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财政部长。
即便如此,在那些经常光顾梅费尔(英国伦敦市中心的一个区域,伦敦最高档的街区)的国际超级富豪中,梅尔尼克斯也不会显得特别突出,在伦敦大富翁棋盘游戏上,梅费尔是伦敦房产最昂贵的街区。
2010年代,随着新一波外国资金涌入英国首都,梅费尔的豪华酒店、私人俱乐部和豪华餐厅像雨后春笋般涌现,中东酋长、中国房地产大亨、欧洲小皇室成员,还有口齿伶俐的骗子都聚集在此。
伦敦作为一个全球化的转口港正如火如荼地发展着。在英国脱欧、疫情暴发前(以及在中国的反腐整顿和俄罗斯制裁之前),在英国首都的香槟金字塔中,一些最高的酒杯,也就是流入伦敦的的现金流的顶端,是梅费尔的私人赌场。
梅尔尼克斯并不是来玩的,他是带着梦想来的。与购买足球队、豪华酒店和巨大豪宅的外国大亨不同,梅尔尼克斯看中的是一种不同类型的战利品资产:一个属于自己的赌场,一个可以与伦敦的传奇赌馆相媲美的赌场。
梅费尔的赌场有着悠久的历史,它是富人的游乐场,是奢靡的,偶尔也是该死的。19世纪初,赌场出现在圣詹姆斯(伦敦城中心威斯敏斯特市的一个区域)的绅士俱乐部里。1960年赌场合法化之后,新一代的赌博场所,如现已倒闭的克莱蒙俱乐部,吸引了包括贵族卢肯伯爵、艺术家卢西安·弗洛伊德(著名心理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孙子)、意大利工业家乔瓦尼·阿涅利(菲亚特汽车创始人)和各种内阁部长、伯爵、公爵和其他英国上流社会的名人。还有康乐福(Crockfords)和利陞俱乐部(Les Ambassadeurs)。
利陞俱乐部就是肖恩·康纳利(Sean Connery)在《诺博士》中玩纸牌时,首次说出“邦德,詹姆斯·邦德”这句经典台词的那个赌场。
几位前商业伙伴说,梅尔尼克斯当时已经被幻想中的世界给迷住了。他告诉朋友们,拥有一家梅费尔赌场将是在伦敦立足的完美方式。一位认识梅尔尼克斯的前赌场主管说:“他的梦想是让他的名字出现在聚光灯下,想象着社交的机会,他在幻想,我将见到各种酋长、国王、女王。”
赌场界的老手们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个新来的拉脱维亚人。戴夫·艾伦是一个说话坦率的约克郡人,他在英格兰北部建立了一个赌博和夜总会帝国,后来扩展到伦敦市中心,他记得第一次见到梅尔尼克斯时,这个拉脱维亚人询问是否可能买下他的一家赌场。他说:“我在这个行业已经有50年了,我是在这里面长大的,我深谙其道,我一眼就能看出他做不成。”
很明显,梅尔尼克斯有钱。由于在伦敦没有固定住所,他把自己安置在各种高端酒店,经常住在多尔切斯特酒店的套房里,在梅费尔区有司机接送。他祖国的一篇杂志文章里提到,梅尔尼克斯乘坐劳斯莱斯幻影、穿着深色细条纹西装,他的妻子拿着一个价值超过5万欧元的红色爱马仕博金包,出席了里加举行的一场知名活动。
梅尔尼克斯的英语带有浓重的口音,在会议上,他会用粗壮的大手做出权威性的手势,这对习惯于控制全场的男人来说是很正常的。他如此自信是有理由的。作为拉脱维亚-俄罗斯合作委员会的主席,他已经与强大的俄罗斯寡头建立了联系。
梅尔尼克斯没有经营赌场的经验,所以他寻求罗伯特·沃克的帮助,沃克在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从事这一行,是个能言善辩的老手。沃克的举止很老派,而且很有魅力,一位前赌场主管说:“沃克穿起西装来总是很帅,就像你在一部赌场电影中看到的那种人一样。”
沃克以前曾受雇于阿斯皮诺尔赌场(Aspinall’s),这家赌场由约翰·阿斯皮诺尔创办。阿斯皮诺尔是20世纪60年代的赌博大亨,靠着无能的英国贵族在赌场挥霍他们的遗产而发了财。梅费尔的精英机构(以康乐福、利陞俱乐部和阿斯皮诺尔赌场的神圣三位一体为中心)仍然在遵循同样的商业模式:与靠大量小赌注经营的大众赌场不同,顶级赌场95%的收入来自于极少数的“大鱼”,即超高净值的赌徒。
这是一个不稳定的商业模式,如果一个千万富翁或亿万富翁有一天晚上特别走运,那赌场一整年的利润可能都毁了。
每条大鱼都必须被当作皇室成员对待,每一个心血来潮都要得到满足。出生于叙利亚的福阿德·扎亚特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大赌徒,被梅费尔赌场的工作人员称为“胖子”,在12年时间里,仅在阿斯皮诺尔赌场就输了9150万英镑。像扎亚特这样的大鱼非常受欢迎,是赌场争抢的客人。有些人甚至可以拒绝支付账单。
扎亚特曾这样评价他解决赌债的方法:“如果你去一家餐馆,你不喜欢食物,你就不付钱。如果你去了妓院,但没有得到你所追求的快乐,你就不付钱。” (扎亚特从未在帕克大道俱乐部赌博)。
梅尔尼克斯的未来赌场的商业模式也类似于这些高端赌场,重点是来伦敦玩的新兴市场富豪。但首先,梅尔尼克斯必须获得赌博执照。英国的赌场执照由博彩监管机构,即赌博委员会严格控制,每个地区只有固定的数量。梅尔尼克斯通过沃克了解到一个机会,可以投资于一家在梅费尔区拥有休眠牌照的公司,于是他抓住机会,以840万英镑买下了它。
接下来他需要一个场地,沃克告诉梅尔尼克斯,有一个完美的地点。帕克大道的希尔顿酒店,可以俯瞰海德公园,离卡塔尔和沙特阿拉伯的大使馆不远,并且酒店愿意出租一楼的部分场地。它靠近梅费尔区的中心,二楼的露台可以俯瞰利陞俱乐部,而且离中东皇室喜欢的四季酒店步行可到。
到2014年夏天,梅尔尼克斯的梦想开始成为现实。随着场地的确定,他的公司向赌博委员会提出申请。16周后,梅尔尼克斯成为第一个在伦敦拥有赌场的东欧商人。
沃克匆忙组建了一个团队。他从其他赌场挖来了楼层经理、赌台管理员和服务员,向他们推销这个将成为梅费尔区最新、最令人兴奋的赌博俱乐部。一些人为了晋升机会,放弃了老牌赌场的工作。新人则不得不从头开始培训。他聘请了最初来自埃塞克斯郡的经验丰富的克雷格·默里担任他的安全主管。总的来说,员工总数增加到了164人。
然后是装潢,整个场所安装了黑色大理石和红色天鹅绒屏风,浴室的厕所也装上了假黄金装饰。梅尔尼克斯在他的新企业上花费巨大,从世界各地进口配件和材料。他尤其感到自豪的就是由五彩缤纷、各种形状的水晶组成的玻璃水晶天花板,看起来就像一块巨大的宝石。
这位前赌场主管描述说,最终的结果是,看起来不太像“传统的梅费尔”,“地毯特别古怪”。
到2014年秋天,帕克大道俱乐部已经为开幕夜做好了准备。这场活动挺低调的,沃克对梅尔尼克斯的一小群朋友和客户说了几句话,然后赌桌就开放了。
一位来自哈萨克斯坦的商人,给这位拉脱维亚人带来了一把装在盒子里的全息装饰手枪,以纪念这一时刻。梅尔尼克斯当晚在酒吧的中心位置喝酒,静静地打量着他的新帝国。一位初级职员回忆说:“他坐在那里,确保每个人都知道他是谁,以及到底谁是负责人。”
麻烦也纷至沓来。2014年10月,一群以色列商人声称他们被拖欠了赌场的股份,因为他们向前牌照所有者付了款项。梅尔尼克斯的公司后来在法庭文件中称,这些人中的一个人向他展示了“车臣知名人士”的照片,以此来威胁他。
照片中的一个人是拉姆赞·卡德罗夫,这个声名狼藉的穿普拉达的军阀后来被美国制裁了。梅尔尼克斯应该很清楚他们暗示的是什么,因为卡德罗夫控制下的车臣黑帮,已经建立了俄罗斯有组织犯罪的无情执行者的名声,并与欧洲各地的一系列合同杀人事件有关。
梅尔尼克斯称,这名男子告诉他,这些车臣人想投资俱乐部,并希望获得赌场的信贷额度。他拒绝了。
两个月后,梅尔尼克斯在走出伦敦市中心的文华东方酒店时,两名他从未见过的男子试图将他捆到一辆车上。其中一人用俄语发出了关于赌场的警告:“你在占据不应属于你的东西。”
梅尔尼克斯设法逃脱了,但他很震惊。很明显,有人想拿走他的赌场,而且他们愿意使用暴力。
绑架未遂的五天后,沃克正在帕克大道俱乐部的后台办公室工作,这里是赌场的秘密中枢,塞满了各种视频监控设备。突然,一名以色列人走了进来,旁边跟着一个沃克不认识的人。他们要求见梅尔尼克斯,但梅尔尼克斯当时不在。
他们要求向老板转达一个建议:如果梅尔尼克斯同意当天交出赌场的股份,他们“只拿50%”。如果他等到第二天,他们将强迫他转让70%的股份。他们告诉沃克,梅尔尼克斯的妻子和孩子也有危险。如果他在本周末前还不服从,“就没有赌场了”。
沃克要求这些人离开,他们照做了,然后他报了警。梅尔尼克斯后来在英国法庭上声称,试图绑架他的俄罗斯人是为闯入沃克后台办公室的以色列人做事的。他向伦敦警察局报告了这一勒索企图,但根据梅尔尼克斯的律师在法庭上提交的资料,英国皇家检察署因为缺乏证据而没有继续追查此案。梅尔尼克斯肯定不这么认为,虽然帕克大道俱乐部刚刚开始运营,但他已经报告了一系列令人迷惑的事件。
尽管发生了绑架和威胁,但2014年是从事梅费尔赌场业务的好时机。例如,据这位前赌场高管称,有精英赌场的管理员看到,客户在百家乐(一种常见的扑克赌博游戏)中每手投注100万英镑:“也许这发生在海上的某个超级游艇上,是亿万富翁的私人游戏。但在有执照的运营商中,从来没有人赌过这么大的赌注。”
据博彩顾问丹·沃称,从2011年到2014年,梅费尔6家高端赌场的桌面游戏年收入增长了85%,达到了2.97亿英镑。
如果帕克大道俱乐部俱乐部想要的不仅仅是它那些知名邻居的残羹剩饭,它还必须诱惑高价值的赌客。梅尔尼克斯指示沃克和他的员工利用他们所有的关系来吸引VIP客户。起初,这似乎很有效。英超联赛的足球运动员在俱乐部的轮盘赌桌上露面。其他访客是来自前苏联的商人,包括出生在阿塞拜疆的大亨泰尔曼·伊斯梅洛夫,他为自己举办了一个豪华的50岁生日派对,珍妮弗·洛佩兹为他演唱了小夜曲。
引诱大鱼入场是一回事,说服他们赌博又是另一回事。2015年5月,一位名叫贾斯特·普哈里奇的克罗地亚商人终于接受了梅尔尼克斯的俱乐部赌博的邀请。沃克跟了他一年多,甚至在赌场向公众开放之前带他参观了赌场。普哈里奇对高赌注的轮盘赌情有独钟,有时带着多达2千万英镑的赌资走进梅费尔赌场,他正是他们需要的那种客户。
在帕克大道俱乐部的第一个晚上,普哈里奇买了价值45万英镑的筹码,输了20万英镑。赔率应该是偏向梅尔尼克斯的,因为赌场一般都这样。但第二天晚上,普哈里奇又回到了赌场,并加倍下注。他开始了为期五天的马拉松式赌博,在轮盘赌上投注超过2700万英镑。
根据向英国高等法院提供的证据,最终,这位克罗地亚人赢得了140万英镑。那一年,也就是帕克大道俱乐部第一个完整的运营年,亏损了180万英镑。
财富的剧烈波动是高端赌场业务的一部分,但梅尔尼克斯有一个坏习惯,当赌徒赢钱时,他就会被激怒。在另一位顾客在轮盘赌中成功地将1万英镑赌成了15万英镑后(考虑到他所玩的赌注,这在统计学上是不可能的),梅尔尼克斯宣布他再也不能来帕克大道俱乐部赌博了。
在为他工作的老员工看来,这违反了赌场管理的黄金法则:当顾客走运时,他们应该密切关注这位顾客,并尽一切努力让他们把赢来的钱再放到赌桌上去。只要时间足够长,庄家总是赢家。
梅尔尼克斯通常每月从拉脱维亚飞到伦敦一次,每次停留几天。但随着损失的增加,他开始密切关注赌场。他一接到通知就带着保镖怒气冲冲地冲进赌场,让工作人员陷入恐慌。这位拉脱维亚人检查博彩大厅时,焦急的经理们跟在后面,他总能发现一些令他不快的事情。
有时,他用略带含糊的英语责备他的员工,导致员工往往以为他在说俄罗斯的谚语。例如,如果梅尔尼克斯说,“不要看我的口袋,看看你自己的”,意思是“不要质疑我的决定,管好自己的事”。
其他时候,他就是纯粹地发脾气。据一位前雇员回忆,梅尔尼克斯在得知一位经理给一位赢了钱的顾客一笔奖金鼓励他再去赌场后,他大喊大叫道:“你在用我自己的钱搞我!”。
还有一次,梅尔尼克斯在得知有人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安装了额外的老虎机后大发雷霆,指责工作人员把他“美丽的赌场变成了土耳其集市”。
即使梅尔尼克斯不在伦敦的时候,他的影响力也依然存在。有一次,他从国外打来电话,要求将一名赌台管理员从赌桌位置上轮换下来。梅尔尼克斯用他的iPad观看了赌场的闭路电视,并注意到她桌子上的一位顾客在玩21点时表现得异常兴奋。
这位前初级工作人员说:“他非常多疑,他认为人们在偷他的东西。”
俱乐部一直在困境中挣扎,一些员工清楚地认识到,梅尔尼克斯大大低估了在梅费尔经营赌场的难度。这位初级员工说:“经营赌场的整个方式,都是灾难的源头。”
一位前雇员说,一些经理当着顾客的面训斥员工。帕克大道俱乐部员工的士气骤然下降。
在梅尔尼克斯争取大鱼的过程中,有迹象表明帕克大道俱乐部在投机取巧。所谓的政治风险人物,或被视为有贿赂行为和其他腐败风险的客户,没有得到适当的审查。英国的赌博监管机构后来发现,一个有“重要玩家声誉”的人,在与帕克大道俱乐部经理在酒店的一次会面中,就获得了俱乐部200万英镑的支票兑现服务。
这位客户提交了一封来自银行的信件以证明他们的财富,但后来,赌场无法向监管机构提供相关文件。另一位客户在没有经过充分审查的情况下,被允许分阶段从赌场取出80万英镑的现金。
即使在监管机构发出警告后,赌场仍然允许这种失误存在,最终监管机构发现,这家赌场未能对61名客户和两名有政治背景的人进行充分的尽职调查。
很明显,英国监管机构并不是唯一关注帕克大道俱乐部的人。2017年6月一个周四的上午,大约11点,一位女赌台管理员在上班的路上穿过梅费尔区。与大多数员工一样,她每天通过位于希尔顿酒店后面的一个地下停车场到达。她走到赌场的一扇门前,其他酒店客人是无法通过这扇门进入赌场的。
离她几英尺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藏在旁边的楼道里。他身穿蓝色连体工作者,戴着一顶白色硬礼帽。这名妇女打开了门锁,男人感到自己的机会来了,这名男子沿着楼梯向入口处狂奔。但他太慢了,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那天早上,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在赌场周围鬼鬼祟祟溜达的男人。
五天后,上午10点,帕克大道俱乐部的博彩大厅很安静。前一天晚上的最后一位顾客在凌晨时分兑现了他们的筹码,值班人员正在空荡荡的轮盘和21点赌桌前等待。然后,门打开了。一位女赌台管理员抬头看到一个身穿蓝色连体服的男子,他的脸上戴着巴拉克拉瓦头罩。她的第一反应是跌坐在地上,躲在轮盘赌桌下。
楼层经理开始大喊,叫员工们快跑。工人们逃到了赌场的后面,争先恐后地找地方躲起来。惊慌失措的他们冲进洗手间,蹲在上了锁的厕所里。当应急灯开始闪烁时,这些女人们抱作一团。一个人拿出手机,拨通了999。她告诉警察,赌场内发生了可怕的事情。工作人员处于危险之中,尤其是被困在桌子后面的出纳员。他被留在了现在已空无一人的游戏大厅里,与戴面具的人单独在一起。
在赌场的另一边,出纳员在地板上颤抖着,他的头耷拉着,用手挡着脸。在他手指的缝隙间,他可以看到穿连体服的人把钞票塞进包里的轮廓。他还可以看到这个人并没有四处摸索。他似乎不需要寻找。他径直走向通常存放现金的那个抽屉。他还挑出了“诱饵钱”,小面额的钞票有专门标记,以防出现被盗事件。
当他完成后,劫匪从现金柜台上跳了下来,然后离开了。
虽然被抢的金额较小,只有3.6万英镑,但这次抢劫似乎是压垮梅尔尼克斯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已经经历了令人沮丧的财务状况、勒索和绑架未遂以及对他和他家人的人身安全威胁。抢劫发生两个月后,梅尔尼克斯旗下帕克大道俱乐部所在的英国私人公司提交了一份文件,要求根据一项模糊的英国法律提供保护,这项法律允许股东在“面临暴力或恐吓的严重风险”时匿名。
这实际上是承认,帕克大道俱乐部对他来说已经变得太危险了。
梅尔尼克斯是在拉脱维亚长大的,这个国家正从前苏联卫星国过渡到欧盟成员国。但这个国家仍然被俄罗斯及其安全部门所控制。据监督苏联间谍机构在波罗的海地区活动的前克格勃高级官员尤里·施韦茨说,1990年代初的拉脱维亚“实际上是由克格勃特工管理的”。去年在英国法庭证词中,施韦茨描述了俄罗斯情报部门如何在新独立的拉脱维亚部署了一个潜伏特工网络,建立对银行和企业的控制。
1994年,梅尔尼克斯被选入里加市议会,当时他只有27岁。在拉脱维亚开始出售国有资产时,他还加入了里加私有化委员会。第二年,当里加造船厂被私有化时,梅尔尼克斯获得了大量股份。他还确保与克格勃的人保持密切联系,雇用了苏联间谍机构驻拉脱维亚调查部门的前负责人安德里斯·斯特劳特马尼斯,作为他的安全主管。去年,斯特劳特马尼斯因一名拉脱维亚议员被指控为俄罗斯从事间谍活动的的丑闻而被捕。
梅尔尼克斯还开始在莫斯科支持的前乌克兰总统亚努科维奇政府中,与俄罗斯结盟的商人和官员发展关系。2011年,里加造船厂签署了一项价值数亿美元的变革性交易,向乌克兰国有天然气公司出售一个浮动石油钻井平台。三年后,梅尔尼克斯被俄罗斯总统普京授予友谊勋章,这是俄罗斯对外国人的最高荣誉之一。
2014年,也就是英国赌博委员会批准梅尔尼克斯拥有梅费尔赌场执照的那一年,亚努科维奇政府垮台了。这位与普京结盟的总统被指控为他的核心圈子贪污了数十亿美元,并逃往了俄罗斯。
随着亚努科维奇的离去,乌克兰检察官开始调查石油钻井平台交易,最终指控梅尔尼克斯因为在交易中扮演的中间人角色而获得了1500万美元。2018年,乌克兰国家检察官下令对其资产实施国际冻结令。这包括100多英亩的土地、一辆四轮摩托、一辆小型喷气快艇、一艘游艇和10家拉脱维亚公司的股权,包括拥有伦敦帕克大道俱乐部股份的公司。
当时,梅尔尼克斯告诉拉脱维亚媒体,乌克兰政府试图冻结他资产的做法是“非法的”,并称调查是出于政治动机。他否认有任何不当行为。
但乌克兰的问题使梅尔尼克斯对赌场的所有权陷入了危险。2018年10月,他正式辞去了帕克大道俱乐部的董事职务,一位来自瑞士意大利语区的银行家里卡多·塔托尼取代了他。赌场的律师后来告诉英国法院,从那个月开始,帕克大道俱乐部的唯一所有者变成了SOGIP Services Geneva SA,这是一家由塔托尼经营的小型瑞士私人银行。
塔托尼是一位银发、抽雪茄的金融家,业余时间在他位于托斯卡纳的庄园里安排马球比赛。他说,2014年第一次有客户找到他,希望为梅尔尼克斯的一项投资融资。他补充说,由于瑞士银行保密法,梅尔尼克斯背后的支持者必须匿名。
塔托尼说:“梅尔尼克斯用部分贷款购买了帕克大道俱乐部,并开始经营,我认为他做得很成功。”
塔托尼声称,他在2018年才得知乌克兰的问题。那时,塔托尼就决定,如果SOGIP控制了赌场,这对所有人都是最有利的。塔托尼说:“梅尔尼克斯声称他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他比钻石还要通透,这是由于他的过去而造成的政治攻击。我认为梅尔尼克斯是一个政治受害者的说法没有错,但我不能说,我没有证据。我们在当地能做的尽职调查是非常有限的。”
塔托尼的银行控制了帕克大道俱乐部,梅尔尼克斯被彻底淘汰。与此同时,一场追捕行动正在进行中,以查明谁是抢劫案的幕后黑手。
克雷格·默里,帕克大道俱乐部的保安主管,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抢劫犯。劫案发生时,默里正走在希尔顿酒店外的街上。两名从赌场逃出来的清洁工冲向他,他们十分慌乱。其中一名清洁工疯狂地指着酒店的旋转门,那里出现了一个穿连体服的人。默里开始跟着他。
默里用雨伞遮住自己的脸,并小心翼翼地保持20英尺左右的距离,默里看着那人转过街角,进入附近的一个小广场。嫌疑人停了下来,他脱下了连体服,剥掉了头罩,戴上了帽子。默里给赌场内的一位同事发信息,询问警察是否在路上,以及他是否会有后援。他知道这个人很可能有武器。
抢劫犯又开始移动。默里跟着他走到了通往海德公园角的地下通道。两个人仍然相距20英尺,他们朝着海德公园的方向走到了另一边,当时雨下得很大,海德公园空无一人。
那人走进离18英尺高的阿基里斯雕像不远的一片树林,蹲了下来。默里放慢了脚步,但仍紧紧跟着。他感到这个人是多么平静。自从他离开赌场以来,他一次都没跑过。在整个过程中,他一直以适度的速度行走。他甚至没有回头看。
保安很紧张,并试图表现得若无其事,于是他点燃了一支烟。那人仍然蹲着,似乎在调整他的衣服。但在莫里确定之前,他又开始向一个地铁站走去。就在到达地下入口之前,这名男子短暂地停了下来,将一些物品扔进一个垃圾桶。在那一刻,莫里终于接近了劫匪,看清了他的模样。
在案发当天给调查人员的一份声明中,默里描述男子“非常瘦弱”,是“东欧人,大约六英尺半,身材好,胡子刮得很干净”。调查人员要调查的潜在嫌疑人有很多:显然想用武力投资赌场的车臣人;试图绑架梅尔尼克斯的匿名俄语人士;威胁他家人的以色列强人;还有乌克兰混乱时期的老对手。
警方从公园开始,对整个地区进行地毯式搜索,寻找证据。一名警官查看了默里看到劫匪徘徊的垃圾桶,发现了一个黑色袋子。在里面,她发现了一把银色的塑料枪,枪柄上缠有遮蔽胶带。袋子里还有一只黑色的袜子。
犯罪的监控录像并没带来特别的帮助,抢劫者伪装得很好,而且行动迅速,因此无法识别他。但莫里知道,抢劫赌场的人肯定是专业人士,或者他和他的安保团队所说的“内部人员”。一个顺利执行的日间闯入行动需要详细的计划。这个罪犯不仅表现出对俱乐部的了解,而且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紧张。
帕克大道俱乐部的安全主管仔细研究了赌场的会员名单,看是否有最近加入并可能有偷窃意图的人。搜索一无所获。默里和他的同事们开始观看抢劫发生前几周内拍摄的数百小时的闭路电视录像。安全小组痴迷地研究着这些颗粒状的监控图,就像梅尔尼克斯曾经做过的那样。
然后,默里在盗窃案发生前五天的几帧录像中发现了一些东西。他就在那里:那个穿蓝色连体服的人,正冲向赌场的后门。虽然录像很模糊,但莫里几乎可以看清那人的脸。
他彻底震惊了。莫里意识到,抢劫梅尔尼克斯的人并不是他最初告诉警方的那样是一个东欧人。他不是黑帮分子,也不是职业杀手。他是默里的朋友。
2019年1月21日,一名41岁的英国男子站在伦敦南华克刑事法庭的法官面前,承认了抢劫和持有仿制枪支的罪行。这名男子是斯图尔特·维格利,一名前赌场雇员。宣判法官说,维格利对他的前雇主实施了“经过专业计划的商业抢劫”。他被判处六年有期徒刑。
帕克大道俱乐部的员工感到震惊。一位前帕克大道俱乐部的高级管理人员说:“赌场抢劫案异常罕见,涉及经理的抢劫案在伦敦更是从未发生过。”
没有人比默里更感到困惑,他几乎每天都与维格利交谈。他们经常一起喝咖啡休息。他们很亲密。
为了发现潜在的问题,如赌博成瘾、酗酒或吸毒,赌场员工活在监控中。认识维格利的人说,他没有这些不良表现,而且没有前科或犯罪记录。在宣判时,甚至法官都指出,很难理解“为什么一个品行良好的人在39岁时突然犯下这样的罪行”。
维格利在伦敦的赌场工作了近20年,从20岁出头开始,一路升迁,成为了一名pit boss,也就是负责监督博彩大厅并跟踪资金在赌桌上流动情况的经理。2014年,他被挖到帕克大道俱乐部,负责在赌场开业前培训一些新员工。
威格利起初似乎很有野心,渴望提升为正式经理。然而,在帕克大道俱乐部开业一年后,他辞职了。默里在给警方的一份声明中说,维格利辞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取得应有的进步,而管理层认为他没有达到晋升的标准”。默里拒绝对这个声明发表评论。抢劫案发生后,默里离开帕克大道俱乐部谋求新的工作,后来因为在破案中的作用,他获得了伦敦警察局“勇气和调查能力”的表彰。
被捕后,维格利在接受警方采访时拒绝透露任何信息。他开始为自己辩护,声称自己当天从未去过赌场。他还向警方提交了多份信息请求,试图证明案发时他正在驾驶自己的货车。
在审判当天,维格利突然改口认罪。他的手机数据显示,在抢劫发生的整个过程中,他的手机一直呆在家里。但测试表明,与塑料枪一起发现的袜子含有他的DNA。维格利的律师告诉法庭,他的当事人在抢劫发生后的第二天需要做胃癌结肠镜检查,是在恐慌中被驱使犯罪。他后来发现自己非常健康,而判刑法官说,法庭“很难理解这一因素如何能促使他犯下这一罪行”(英国的医疗保健是免费的)。
经过精心的安全准备、多疑症、监视、老板的咆哮和员工的压力,攻破帕克大道俱乐部只需要一套破旧的服装和一把玩具手枪。梅尔尼克斯并没有到法庭上亲眼看到维格利认罪。如果他在场,他可能会松一口气,至少闯入赌场的不是他的任何一个强大的对手。他也可能会感到尴尬。但梅尔尼克斯已经不再来伦敦了。
在梅费尔的金色轮盘赌桌上,任何人都可以在一夜之间变成另一个人。但梅尔尼克斯重塑自己的梦想已经破灭了。那个充斥着外国现金和外国野心的伦敦,曾让他相信一切皆有可能的伦敦,现在回想起来,也在消逝。镀金时代往往很短,而且往往会戛然而止。
2020年底,帕克大道俱乐部的传奇故事出现了一个令人遗憾的小尾巴。由于其新的瑞士业主无法满足英国博彩监管机构对其“资金来源”的要求,梅尔尼克斯创办的赌场遭遇了最终的耻辱:暂停执照。这是赌博委员会首次撤销一家实体赌场的执照。
乌克兰泽连斯基政府的内务部副部长,前乌克兰副总检察长叶夫根·叶宁庆祝了这一决定,他在当年11月的一篇Facebook帖子中写道:“这个赌场的许可证是用从臭名昭著的石油钻井平台上偷来的钱购买的,剩下的就是把从乌克兰人民那里偷来的钱(或其中一部分)还给乌克兰。”
然而,梅尔尼克斯在乌克兰从未被指控犯罪。他成功上诉,推翻了对其资产的冻结,针对他的案件也就失效了。对石油钻机交易的调查,就像几乎所有与亚努科维奇政府有关的腐败调查一样,从无结论。在俄罗斯入侵后,这些案件可能永远不会有结论了。
瑞士银行家塔托尼说,帕克大道俱乐部现在已经重新营业了(赌场可以向委员会提出上诉,这意味着它可以继续营业)。他希望俱乐部在新的管理下能有一个更好的未来。像梅尔尼克斯这样的来梅费尔区碰运气的后共产主义商人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了,就像在他们之前的许多有钱的中国富豪和一代英国贵族一样。
但塔托尼相信,新的资金冲进伦敦只是时间问题。他说:“位置很完美,名字就在那里,帕克大道俱乐部,只有由合适的人经营,这将是一个巨大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