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博社Yoshiaki Nohara采访了几个特别的日本岛屿,这些岛屿有的离中国很近,有些离台湾地区很近,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这些岛屿近年都扩大或新建了军事基地,岛上的日本居民有些非常反感基地带来的噪音和对环境的破坏,也有些得益于军人和家属的消费带来的经济活力。对于这些居民来说,无论他们是否愿意,都不得不面对日益紧张的地缘政治给小岛带来的巨大变化。
1、种子岛(Tanegashima)
种子岛,一个离上海比离东京更近的岛屿,在岛屿附近建立空军基地的计划引起了争议,正在分裂当地的社区。
当太阳从这个日本大陆南端的小岛上升起时,一组水陆两栖车辆从国崎号(Kunisaki)的船尾出现,国崎号是一艘由日本自卫队运营的平顶突击舰。这些车辆大部分是涂有绿色和棕色迷彩的海上装甲运兵车,目的是将一个步兵班带上岸,它能穿过咆哮的海浪,还能发射烟雾弹来掩盖自己的位置。
一旦海上装甲车到达用铁丝网和铁柱加固的海滩,一队队的士兵就从车后冲出来,分散成战斗队形。两艘气垫船跟在后面。在真正的战斗中,它们会携带更多的部队和装甲车,但在今天的演习中,它们基本上是空的。更多的士兵在高地上密切关注登陆情况,评估他们的战友在从假想的占领者手中夺取海岸线的表现。
演习结束后,地雷战指挥官福田达也(Tatsuya Fukuda)向一群受邀观看的记者介绍了情况。他说:“如果你看一下我们国家周围的安全环境,就会明白这种训练的重要性。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会发生什么是无法预测的。我们需要具备防止任何突发事件的威慑力。”
福田没有指明日本威胁的具体来源,但每个人都知道他在说什么。种子岛离上海比东京更近,所处水域很可能是美国和中国之间军事交战的一个关键战场。如果战争来临(虽然这不太可能,但可能性正在变得越来越高),特别是如果乌克兰之战点燃了全球冲突的新时代,这个岛可能会处于冲突的前线。
去年年底,我访问了种子岛,当时我采访了这里的各个岛屿,种子岛是其中之一,这些岛屿穿越日本南部一直延伸到台湾顶端,形成一个大致的半圆形。我的目的是了解那里的人们如何应对日本所面临的困境:如何在日本对中国的依赖、中国日益强硬的外交政策、以及日本与美国70年的安全联盟之间取得平衡,现在,中国是日本最大的贸易伙伴,而美日联盟比以往更加紧密了。
像日本的许多地方一样,这些岛屿从与人口最多国家的关系中得到了益处,它们获得了工人、投资,在疫情封锁中国边界之前,它们还获得了大量的游客。与此同时,这些岛被要求发挥更大的安全作用,岛上来了一大批日本和美国部队(往往不顾当地人的强烈反对),这些部队正在接受训练,以对抗他们的主要经济伙伴。
这些岛屿总共只占全国人口的一小部分,其中许多岛屿所属的冲绳县有大约150万居民,仅相当于东京的几个区。但随着地缘政治紧张局势的加剧,它们的发展轨迹可能会对日本的未来产生巨大的影响。
居民们正在激烈地讨论他们的立场。一边是1947年宪法的支持者,这部宪法是美国军队在战后占领期间制定的,理论上禁止参与武装冲突,他们反对任何可能将日本卷入未来战争的行为。另一边,公民们对日益强硬的中国充满警惕,他们担心,如果两个超级大国发生冲突,而日本又没有准备好保卫自己,那么日本将不可避免地成为输家。
笼罩在这些争论之上的是更多关于日常生活的担忧:处理人口萎缩带来的经济影响;保持工人和投资的流动,无论是来自中国还是其他地方;以及保持这个地区不同于日本其他地区的宁静的亚热带生活方式。
一天下午,在距离举行两栖演习的地方大约25公里的山坡上,17名农业工人(11名日本人,6名中国人)在一起收割红薯。每个人都弯着腰,在整齐的种植行上,用剪刀把土豆一个个剪下来,把紫皮的、沾满泥土的红薯放进塑料箱里,装到卡车上。下午3点,工作人员停下来休息,按国籍分开。
其中一名中国工人孙元华(音)坐在一个倒过来的板条箱上喝着茶。孙告诉我,她每周有六天在田里工作,从早上7:30到下午5:30。她已经在日本待了六年多了,收入寄回了她在黑龙江的家人(黑龙江是一个贫穷、寒冷的省份,毗邻俄罗斯边境)。她说:“我赚了不少钱,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孙的老板,农场主西田春树,依靠像孙这样的人。与日本农村的许多地区一样,种子岛的人口正在减少,这使得工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难找。西田谈到他的中国雇员时说:“如果没有他们,我将不得不停业,我们在这里处于绝对的边缘。”
几十年来,开发附近的马毛岛(Mageshima)的计划,几乎肯定会遭到东京政府的怀疑。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投资者提出了各种建议,要把这个平坦的岩石岛变成一个海滩度假村、一个石油储存设施,甚至成为日本从未建造的航天飞机的着陆点。这些想法从来没有进展。然而,日本和美国的官员最终认为,马毛岛还是有用的。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施工人员应该会着手将这个岛变成一个重要的军事基地,由日本运营,但也接纳美国部队。
这个计划对两国都很重要,以至于美国总统拜登和日本当时的首相菅义伟在去年会晤时发表的联合声明中,都提到了这一点。至少,马毛岛会成为美国海军战斗机中队的训练中心,它也可能成为F-35隐形战斗机的飞行员的培训基地,日本正在购买100多架这个型号的战机。
这样的购买似乎违反了日本宪法第9条,这条线法规定“陆海空三军永不保留”,这是一项受到普遍欢迎的规定,被几代选民视为防止重复第二次世界大战恐怖的堡垒。在最初的构想中,日本政府都认为第9条并不禁止“防御性”系统,并利用这种解释建立了一支庞大且装备精良的军队(自卫队),但对这支军队的部署有严格限制。
虽然马毛岛自1980年以来一直无人居住,但种子岛有大约2.8万名居民,距离马毛岛往东部仅12公里。种子岛上的西之表市是其最大的城镇,但西之表市的商业区到处都是废弃的店面。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对军事计划存在严重分歧。当我访问时,在乡间小路中,农民用来晾晒腌萝卜的栅栏旁,都有支持问题双方的标志。其中一个标语写道:“不要让我们成为一个打仗的国家,保护宪法第9条”。另一个标语写道:“反对马毛岛基地:安静的岛屿是一笔财富。”在其他地方,有人表达了他们对军队的喜爱:“欢迎2021年自卫队演习”。
对马毛岛军事计划最突出的反对者是西之表市市长矢田俊介(Shunsuke Yaita)。作为一名前报纸记者,矢田去年在大约1万张选票中仅以144票的优势当选,击败了主张建立基地的对手。在这场受到全国媒体关注的激烈竞选中,批评者指责基地的支持者牺牲了当地环境,并且有可能让这个沉睡的角落成为攻击的目标。支持者则指出了安全投资的经济利益。其他日本城镇也已经因为军事计划从中央政府获得了一系列奖励,如学生补贴,升级的公园,士兵及其家属的涌入还可以促进当地的商业。
在西之表市简陋的混凝土市政厅接受采访时,矢田市长认为,经济收益永远无法抵消将马毛岛变成一个堡垒的负面影响。在不受人类干扰的情况下,马毛岛是濒临灭绝的鹿类“马毛鹿”(mageshika)的家园,周围水域有丰富的鲣鱼和石斑鱼。据说,岛上还有战争中日本军人的遗骸,使得这些岛对当地人具有某种精神意义。矢田市长说,马毛岛“对我们来说不仅仅是一个荒岛,它的自然、文化和历史遗迹是如此珍贵。”他承认,中国强硬的外交政策正在加剧紧张局势,但他不认为马毛岛是放置新军事资产的最佳地点。他说:“他们不需要在这里建造。”
在日本政策制定者看来,这样做的部分原因是,马毛岛距离地缘政治已经没有原来那么遥远了。去年10月,一支中俄联合海军船队在没有警告的情况下驶过了将马毛岛和九州岛(日本最南端的主要岛屿)隔开的海峡。这是中国和俄罗斯的武装舰艇第一次一起通过海峡,而且考虑到在太平洋和中国东海之间还有好几种挑衅性较小的选择,它向东京发出了一个意味明显的信息。
当地渔民还报告了与悬挂中国国旗的船只发生的险情,尽管日本海岸警卫队发出了警告,但这些中国船只有时还是危险地靠近他们的船只。住在种子岛36年的自卫队老兵小沼贞夫告诉我:“每个人都希望和平,但当别人想要战争时,我们必须做出反应。”
目前仍是预备役军人的小沼贞夫,其现役生涯跨越了日本安全政策的两个时代。当他于1978年入伍,加入一支坦克部队时,维持任何形式的武装力量的想法都存在很大争议。他回忆说,在他背后,人们会埋怨他的工作是违法的。当他在2014年退休时,战时记忆已经褪去,公众舆论也发生了变化,主导日本政治的自民党的一些政治家甚至主张修改第9条,减少它的限制。小沼认为,从那时起,日本需要为其安全承担更多的责任,这一点已经变得非常重要。他说:“我们必须靠自己来保卫我们的国家,这个时刻将会到来。”
在2012年至2020年间,尽管宪法没有改变,但是在前首相安倍晋三、以及他的继任者菅义伟和现任领导人岸田文雄(他们都是自民党人)的领导下,日本已经朝着这个方向采取了重大措施。国防预算已连续10年增长,2022财年将达到创纪录的5.4万亿日元(416亿美元);在乌克兰战争期间,一些政治家呼吁进一步增加预算。
自卫队最大的军舰,即248米的出云号和加贺号,正在进行升级,以容纳F-35战机,使它们成为日本自二战以来运营的第一批航母。无人驾驶战斗机和远程导弹的研究正在取得进展,日本还加入了最近由美国领导的孤立俄罗斯的行动,打破了几十年来相对稳定的关系。
与此同时,日本的政治家们在支持台湾方面也在采取更坚定的态度。安倍晋三仍然是自民党有影响力的权力掮客,他在12月告诉听众:“任何对台湾的武装入侵都会对日本构成严重威胁”,因此,也会对“美日联盟构成危机”。
支持和平主义的人依然很多,特别是在年长的日本人中,这是一个关键的投票集团。当我在种子岛时,我看到在当地水果和蔬菜市场附近的一个停车场上搭建了一个临时舞台。大约200人聚集在一起,在一个写着“马毛岛禁止美国军事设施”的横幅下,几位当地活动家和政治家轮流在麦克风前谴责了这项基地计划,之后,下村多美子就发言了。
这位91岁的老人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弯着腰拄着拐杖。人群中一片寂静。下村说:“我经历了那场战争。空袭多次袭击了种子岛。所有的学校都关闭了。孩子们被疏散出去。学生们被送往战斗区,一次又一次。”她声音有些紧张,继续说道:“我有三个哥哥。其中一个,他的遗体从未送回家。即使是现在,也还没有找到他的遗体。其他兄弟是在苏联被关押多年后才回家的。我永远无法忘记我的母亲是多么的悲痛。”下村提高了嗓门,进入演讲高潮:“没有什么比战争更可悲、更愚蠢的了。”她几乎喊了出来。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2. 冲绳岛
作为几十个美国军事设施的所在地,冲绳在两种可能的未来之间摇摆不定。
美国在日本部署了5万多名美国军事人员,使其成为迄今为止美国军队最重要的海外基地。美国设施中约有70%集中在狭窄多山的冲绳岛,这引起了许多冲绳人的不满,他们抱怨自己承担了过多的负担。
这个问题也与对战时历史的不满有关。在1945年的冲绳战役中,中央政府强迫包括儿童在内的平民与久经沙场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员作战,试图减缓美国人的前进速度,这是注定失败的抵抗。超过9万人被杀,其中一些人为了避免投降而选择自杀。随后,冲绳岛由美国军方行政控制,直到1972年才归还日本。
长期以来,反对美国的示威活动吸引了成千上万的居民,活动家们在基地外定期守夜,唱着《我们必胜》和其他抗议歌曲。他们的愤怒来自于一些事件,如1995年三名美国军人强奸了一名12岁的冲绳女孩,这一事件在日本仍然臭名昭著,以及后来一名前海军陆战队员强奸和谋杀一名当地妇女的事件。
根据政府的统计数据,自1970年代以来,美国人员在冲绳犯下了大约600起严重罪行,批评者认为这个数字被严重低估了。这一记录,以及关于噪音、污染和酒吧斗殴的投诉,是日本其他地区对美国基地计划感到焦虑的一个重要原因。创办了强奸受害者支持中心的前政治家高里铃代告诉我:“人们说,由于中国的威胁,基地必须设在冲绳。但我们已经暴露在暴力之下,美军的暴力之下。”
冲绳设施中最有争议的是普天间基地,这是一个繁忙的海军陆战队机场。二战期间,美军占领冲绳岛后,这个岛被分割成红薯和甘蔗田,最初的目的是作为入侵日本其他地区的集结地。在广岛和长崎被摧毁后,集结地就变得没有必要了,但基地仍然存在。
随着冲绳人的重建,普天间基地被住宅和商业所包围,有些离基地的围栏只有几十米之遥。偶尔会有物体从飞机上坠落到居民区,2004年,一架海军陆战队的直升机坠落在当地一所大学的校园里。美国和日本官员几十年来始终认为,在这样一个密集的街区运营一个大型空战设施是一个问题,在直升机坠毁的前一年,美国国防部长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称普天间基地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基地”。目前的计划要求将部队搬迁到岛上的一个新地点,远离冲绳的主要人口中心。但这个雄心勃勃的项目由于施工延误以及像高里这样的活动家多年来的静坐示威而搁置。一些分析家对搬迁项目能否完成持怀疑态度。
11月的一个早晨,当我走近普天间基地的大门时,雨下得很大,我加入了车牌号以“Y”或“A”开头的汽车队伍,这标志着它们属于美军人员。上午8点,扬声器播放了《星条旗》的器乐版,随后是日本的国歌《君之代》,这提醒我们,虽然这里有3000名海军陆战队员和160名左右的当地工作人员,但普天间基地在日本政府的管辖下。
接待我的其中一人是小亨利·多尔贝里上校,他曾是一名攻击型直升机飞行员,现在担任普天间基地的指挥官。他负责监督机场的运作,机场上有很多鱼鹰倾斜旋翼运输机和重型种马直升机。他还帮助协调与周围社区的关系,这个工作也很复杂。那天晚些时候,他的一位同事安排了与当地区长的会面,在访问期间,他将代表鱼鹰组的一名士兵向居民道歉,此前这名士兵从上空向居民区扔水瓶。
在一辆白色面包车上坐下,多尔贝里护送我顺时针绕过基地,经过维修机库和沿9000英尺跑道整齐停放的直升机。我看到周边围栏外密密麻麻的房子,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起飞时房子的窗户都会震动。多尔贝里和他的同事说,他们尽力成为好邻居,工作人员自愿清理海滩并在英语教学上提供帮助。
只要得到允许,冲绳人也可以进入普天间基地。在普天间基地的边缘,有一个小农场,当地居民可以在那里种植洋葱和苦瓜。在面包车上,多尔贝里还指给我看一排排宽大的墓碑,年份可以追溯到战前。只要征得同意,冲绳居民就可以来祭奠祖先。但多尔贝里很清楚,在他看来,美军能为冲绳和日本做的最好的事情是执行他们的主要任务:为亚洲的未来战争进行训练,并希望能阻止这种战争。他说:“无论是冲绳的任何地方、还是在远离冲绳的地方发生冲突或竞争,我们都必须做好准备。”
在我们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后,多尔贝里在一座小山上停了下来。大雨渐渐变成小雨,穿着迷彩服的海军陆战队员正在附近的雷达系统上工作。走到高处,多尔贝里示意我中等距离外可见的海岸线。他说:“这就是中国东海,日本和中国都声称拥有主权的“钓鱼岛”(这是两国关系持续紧张的根源)就在那边几百英里处。”然后多尔贝里指着西南方向,也就是大约600公里外的台湾岛,说道:“今天,大国竞争就发生在那里。”
美国在冲绳的存在也深刻地塑造了冲绳的经济。岛上大约有9000名平民为美军工作,使其成为仅次于当地政府的第二大就业来源。还有数以千计的人受益于军人及其家属每天的消费。这些资金在日本最贫穷的地区(之一)发挥了很大作用,在2020财年,市政府和房东接待美国军人而获得的租金达到890亿日元。
然而,一些政治家认为,冲绳没有这些设施会更好,没有这些冲绳就能够专注于另一种商业模式:吸引科技企业家和游客,这些人会被岛上温暖的天气、白沙海滩和美食所吸引。在这样的设想里,冲绳将成为亚洲商业的高科技中心,而不是一个武装营地,中美紧张关系及其对日本的影响即使不被完全忽视,至少也可以被搁置在一边。
张天翼(音)正在努力实现自己的未来,他是一名来自中国吉林的工程师,于2015年搬到冲绳,为中国软件公司“大连海思计算机技术有限公司”在冲绳的子公司工作。他很高兴做出这个决定。张天翼自小就对日本文化着迷,对日本动漫和流行音乐很感兴趣。他用得体的日语告诉我:“冲绳距离中国比日本其它主要岛屿更近,我感觉这里的文化也是这样,人们很友好,很善良。”
海思技术在这里和东京都设有办事处,在京都设有研究实验室,并且已经在日本建立了大量业务,尽管据执行官伊波小圆(Madoka Iha)称,客户有时希望得到保证,他们的数据放在一家总部在中国的公司里是安全的。
在冲绳,张天翼在一个商业园区工作,这个园区建在填海造地的土地上,这里明显受到硅谷了模式的启发:宽阔笔直的道路,棕榈树,充足的停车场。海思技术的办公室有大约70名员工,其中约40人是中国人。
张天翼渐渐爱上了冲绳,他利用周末时间参观青翠的山地公园,拍摄花卉和蝴蝶。他拥有一辆丰田掀背车,他说这样的车在国内他是买不起的,学习日语使他能够与一些当地同事交朋友。他们从不谈论政治。张天翼微笑着说:“我很开心。”
3、与那国岛(Yonaguni)
在偏远的与那国岛,居民们正焦急地注视着台湾,还有一支新的日本自卫队分队。
我飞往与那国岛的航班差点没飞成。途中刮起了大风,这架50座涡轮螺旋桨飞机的飞行员告诉乘客,我们可能需要中途掉头。但最终它成功克服了糟糕的天气,我很快就在这个日本最西端的小机场领取了我的行李。
这是一个田园诗般的地方。矮小的“与那国马”是当地的象征,它们在道路上悠闲漫步,这里的主要产业是甘蔗种植和捕鱼业,当地人和游客都来寻找青枪鱼。每天早上8点,当地政府用遍布全岛的扬声器播放《小小世界》,全岛常住居民大约有1700名。
然而,在过去的几年里,与那国岛接待了数百名新来者,在傍晚时分,你可以看到其中一些新来者沿着海岸线慢跑。地面自卫队与那国岛营地的任务是官方保密的,营地位于西南海岸,由一排低矮的米色建筑组成。但不难猜测设施中运作的情报和监视部门的目的。与那国岛距离台湾的北部边缘只有100多公里,如此之近,以至于在晴朗的日子里可以看到台湾。因此,与那国岛也成了日本观察中国向台北政府施压(如派遣大批飞机探测台湾的防御系统)的最佳地点。
2008年左右,与那国岛开始讨论建立基地的问题,当地的意见不一,反对者提出了许多与我在种子岛听到的相同的担忧:噪音和干扰,以及对被卷入冲突的担忧。当时,与那国岛非常和平,唯一的枪支是由警察保管的两把手枪。经营着一家当地旅馆的卡诺富美惠说,有一次城镇的讨论会议演变成了一场激烈的争吵。辩论“彻底破坏了友情和关系”,卡诺富美惠加入了一个反对基地计划的妇女组织。
最终,当地政府举行了公投,632人投票支持基地,445人反对。此后,人们的抵抗情绪有所降温,部分原因是它推动了一场小规模的建筑热潮,并带来了用于支付学校午餐和新市政焚烧炉的资金。士兵和家属正在帮助维持企业的运作。与那国岛岛长伊藤和健一(Kenichi Itokazu)告诉我:“他们的到来只带来了好处,在他们来之前,我们的情况很糟糕。”
与此同时,一些居民的看法也发生了根本性变化。59岁的渔民小张小太郎被这里丰富的海洋生物资源所吸引,大约在15年前搬到了与那国岛。在与那国岛主要港口库布拉的码头边接受采访时,他说他原本的捕鱼路线还包括东北方向约150公里处的钓鱼群岛。但正如中国对南海的态度一样,近年来,中国对争议地区的态度也变得越来越强硬,中国政府派遣武装船只在日本认为的领海进行巡逻。
从2017年左右开始,小张小太郎就不再去钓鱼岛捕鱼了,中国的船只(有些是民用的,有些是由国家海岸警卫队运营的)开始干扰日本渔民。他认为不值得去冒这个风险。一艘中国巡逻艇和他的45英尺拖网渔船相比,就像“大象和蚂蚁”,他解释说:“如果我的船被撞,它会碎成碎片。”他的结论是,来自中国的威胁是真实的,而且越来越大。小张小太郎说:“岸上的人可能感觉不到,但在海上,我们感觉到一种巨大的紧迫感。”
一天下午,我去见与那国岛甘蔗种植合作社的负责人前穗功,他在加工甘蔗的工厂里。前穗开着一辆红色的小货车在停车场接我,他一边跟我聊天,一边开车带我参观他的农场。铺设好的道路被松散的泥土取代,两边是一排排高大、繁茂的甘蔗。12月是收获季节,前穗对丰收充满信心。从他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喜忧参半的消息,因为这意味着他必须找到更多的工人把甘蔗运到工厂。
在与那国岛,劳动力短缺是一个长期存在的问题。这里没有高中,学生们15岁就离开,到更大的岛屿上继续他们的学习。许多人再也没有回来。前穗的四个兄弟姐妹中有三个住在其他地方,他的四个孩子也是如此。他说:“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手,不论是在农业和其他任何方面,我们没有人可以继承我们的事业。”
当我们开车时,一些由自卫队建造的金属塔出现在眼前。前穗反对与那国岛营地,然而,尽管他还是担心营地的长期影响,他已经开始接受它的存在。在最初的建设浪潮将更多的人带到岛上后,人口又开始下降,太多的老人死去,太多的年轻人想要离开。自卫队人员及其家属在居民中占的比例越来越大,前穗担心他长大的农民和渔民社区正在转变为一个军事据点。他说:“这比任何事情都让我难过。”
我们继续前进,前穗放慢了他的小货车,为路上的一些马匹让路。附近有一片稻田,因为缺少工人而闲置。前穗大声地质疑道,如果与那国岛上的居民不是那么少,他们是否会更努力地反对基地。他说:“这一切都归结为人口减少。相反,依赖别人,这是最容易做到的事情。”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前穗把我送到了糖厂。他解释说,糖厂一直在努力寻找足够的员工来处理冬季收获的甘蔗。几年前,它开始从亚洲其他地区引进季节性工人。有些是越南人,有些是来自柬埔寨。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是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