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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始人曾被前合伙人指责道德败坏,快时尚巨头希音为何能崛起如此之快

科技网站Wired的Vauhini Vara介绍了快时尚网站Shein(希音)的崛起,包括其创始人许仰天过去的创业史,以及其商业成功背后的秘诀,还有它遇到的大量争议。目前这家公司依赖于一些令人质疑的劳工待遇,以及版权上有问题的做法来迅速提供数以百万计的新产品,但监管机构很可能即将介入。

来源:网页截图

去年秋天,在疫情间的停滞期,我开始着迷于观看网红们站在卧室里试穿一家名为希音(Shein)的公司的衣服的视频。

在标签为#Sheinhaul(希音扫货)的TikToks视频中,一位年轻女性会举起一个大塑料袋并撕开它,放出一连串的小塑料袋,每个袋子里都有一件折叠整齐的衣服。然后镜头就会切到这个女人一次穿一件衣服,速度很快,中间穿插着希音应用程序的截图,显示出的价格:一件8美元的裙子,一件12美元的泳装。

在这个深不见底兔子洞里,还有一些主题的变化。#Sheinkids,#Sheincats,#Sheincosplay。这些视频让观众惊叹于价格低廉和品种丰富的超现实碰撞。为了配合这种气氛,评论中的支持声几乎像是场表演,如“BOD GOALS”(身材目标)。在某些时候,有人会质疑这样的廉价服装是否符合道德标准,但一群人会跳出来以同样的热情为希音和网红辩护(“但它们这么可爱”,“这是她的钱,别管她。”),而最初的评论者则沉默了。

希音已经悄悄地成为了一个巨大的企业。特拉华大学研究全球纺织和服装业的教授陆圣说:“希音出现得非常快,两三年前,没有人听说过他们。”

今年早些时候,投资公司派杰投资调查了7000名美国青少年最喜欢的电子商务网站,发现虽然亚马逊是明显的赢家,但希音排在第二。公司声称在美国快时尚市场中占有最大的份额:28%。

据报道,4月,希音筹集了10亿至20亿美元的私人资金。公司的估值为1000亿美元,高于快时尚巨头H&M和Zara的总价值,也高于世界上除SpaceX和TikTok所有者字节跳动之外的任何私营公司的估值。

鉴于快时尚行业是世界上最有害的行业之一,希音在吸引这种资本方面的成功让我感到震惊。它对合成纺织品的依赖破坏了环境,而且,通过鼓励人们不停地更新他们的衣柜,它产生了巨大的浪费;在过去20年中,美国垃圾填埋场的纺织品数量几乎翻了一番。同时,缝制衣服的工人在疲惫不堪、有时甚至是危险的条件下工作,报酬却很低。

近年来,许多最大的时尚公司已经感受到了压力,不得不采取小规模的改革措施。但现在,新一代的“超快时尚”公司已经出现,许多公司即使采取了一些更好的做法,但也做得很少,如果有的话。在这些公司中,希音是迄今为止最大的一家。

11月的一个晚上,当我丈夫把我们6岁的孩子放在床上时,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希音的应用程序。屏幕上写着黑色星期五促销的横幅:“出大事了”,文字闪烁着以示强调。

我点击了一个连衣裙的图标,按价格对列表进行了排序,我对质量感到好奇,选择了最便宜的商品。那是一件紧身长袖红色连衣裙,由透明网眼制成(2.5美元)。在运动衫方面,我把一件可爱的色块套头衫(4.5美元)加入了我的购物车。

当然,每次我选择一件商品时,应用程序都会向我展示类似的款式。网眼连衣裙引来网眼连衣裙;色块休闲服招来色块休闲服。我不断地滚动页面。当房间变暗时,我甚至不想站起来去开灯。这种情况让我隐约感到羞耻。我的丈夫在我们的儿子入睡着后穿过客厅,用淡淡的关切的语气问我在做什么。

我大喊:“没什么!”

我从网站的高级系列中挑选了一件棉质的蓬袖T恤(12.99美元)。打完黑色星期五的折扣后,14件商品的总价为80.16美元。

我一直想继续购买,部分原因是应用程序一直鼓励我这样做,但主要是因为有这么多东西可供选择,而且都很便宜。我在高中时,第一代快时尚公司训练购物者,指望用一顿外卖的价格买到还算可爱的上衣。现在,20多年过去了,希音的价格比熟食店的三明治还低。

以下是关于希音的一些已知信息:它是一家在中国诞生的公司,有近一万名员工,在中国、新加坡和美国设有办事处。它的大多数供应商都位于广州,这个珠江沿岸的港口城市位于香港西北约80英里处。

除此之外,公司与公众分享的信息少得令人吃惊。作为私营企业,它不披露财务信息。首席执行官和创始人许仰天拒绝接受本文的采访。

当我开始研究希音时,发现这个品牌似乎存在于被十几岁和二十几岁的人占据的间隙空间中,那里没有其他人。在去年的财报电话会议上,一位金融分析师向时尚品牌Revolve的高管们询问了来自希音的竞争。联合首席执行官迈克·卡拉尼科拉斯回答说:“你说的是那个中国公司,对吗?我不知道该如何念s-h-e-i-n。”(正确读音是希-音)。

他否认了有任何威胁。

一位联邦贸易监管者告诉我,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品牌,然后,当天晚上,他发来电子邮件,“续,我13岁的女儿不仅知道这个公司(希音),而且今晚还穿着他们的灯笼裤。”

我想到,如果我想了解希音,我应该从那些似乎最了解它的人开始:青少年网红们。

去年12月一个明亮的下午,一个名叫马克娜·凯利的16岁女孩在她位于科罗拉多州柯林斯堡一个安静的郊区的房子门口迎接我。

凯利是个红头发,有着华丽版的卷心菜娃娃(80年代在美国走红的大头娃娃)的气质,以制作ASMR(自发性知觉经络反应,通常利用一系列声音引起生理反应)内容而闻名,比如敲击盒子,在屋外的雪地上描画文字。在Instagram上,她有34万粉丝;在YouTube上,她有160万粉丝。

几年前,她开始为一个名为Romwe的希音旗下品牌拍摄购物视频;她大约每月拍摄一次新视频。在我去年秋天第一次观看的视频中,她在自家后院的一棵长着金色树叶的树前转来转去,穿着一件价值9美元的高腰方格毛衣。镜头对准了她的腹部,而在画外音中,她的舌头发出了美味的声音。人们已经观看了4万多次;方格纹毛衣已经售罄。

我是来观看凯莉拍摄的。她跳到客厅里跳舞,算是热身,然后把我带到楼上铺有地毯的二楼平台,她在那里进行拍摄。那里有一棵圣诞树,一个猫塔,在楼道的中间,一个iPad被安在三脚架上,上面有一个环形灯的光环。地上躺着一堆来自Romwe的衬衫、裙子和连衣裙。

马克娜·凯利的Romwe视频。来源:视频截图

凯莉的母亲尼科尔·莱西捞起这些衣服,走向浴室,将它们蒸烫清洁。凯利说:“你好,Alexa,播放圣诞音乐。”

她和母亲一起来到浴室,然后,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她穿着一件又一件的新衣服,心形图案的开衫,星形图案的裙子:在iPad的摄像头前默默地做着模特,做着接吻的表情,踢着腿,指着这里的下摆或那里的领带。

有一次,他们家的史宾格犬格温走到镜头前,她抱起了它;后来,另一只猫阿加莎也出现了。

多年来,希音的公众形象是由像凯利这样的人组成的,他们组成了一个网红联盟,为公司拍摄货物。据一家名为HypeAuditor的公司的营销和研究专家尼克·巴克拉诺夫说,希音在业内是不寻常的,因为它向大量网红发送免费服装。他们会反过来与他们的追随者分享折扣代码并从销售中获得佣金。

HypeAuditor说,这一策略使其成为Instagram、YouTube和TikTok上最受关注的品牌。

除了免费的衣服,Romwe还为凯利的帖子统一支付费用。她不愿透露自己的报酬,但她说她在几个小时的视频工作中赚到的钱,比她一些有正常课后工作的朋友一周赚到的还要多。作为交换,品牌在其目标受众(十几岁和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喜欢出没的地方获得了相对低成本的营销。

虽然希音已经与主要的名人和网红(凯蒂·佩里、Lil Nas X、艾迪生·雷)合作,但它最成功的渠道似乎是那些拥有中等规模粉丝数的人。

在20世纪90年代,在凯利出生之前,Zara推广了一种模式,即借用T台上受到关注的服饰中的设计理念。通过在其西班牙总部附近生产服装,并简化供应链,它在几周内以惊人的低价提供了这些已经被接受的款式。

曾投资希音竞争对手Cider的安德森·霍洛维茨的投资人康妮·陈告诉我,希音代表了快时尚的一个新阶段。现在,出现在T台和时尚杂志上的东西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人们都在互相借鉴穿着。

她说:“他们并不关心《时尚》杂志是否认为这是一件很酷的衣服。”

总部设在英国的Boohoo公司和总部设在美国的Fashion Nova公司也是同一趋势的一部分。

在凯利完成拍摄后,莱西问我,我认为所有这些衣服,共21件,加上一个装饰性的雪球,在Romwe的网站上的价格是多少。它们看起来比我故意买下的最便宜的商品要好,所以我猜测至少要500美元。

与我年龄相仿的莱西笑了。她说,“是170美元”。

她瞪大了眼睛,好像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到2000年代中期,快时尚成为零售业的主导模式。中国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并迅速成为一个主要的服装生产中心,西方公司将大部分生产线转移到中国。正是在那个时候,也就是2008年,希音的首席执行官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中国的商业文件中,名字是许仰天。他被列为一家新注册的公司,南京点唯信息技术有限公司的共同所有人,同时还有另外两人,王小虎和李鹏。

文件显示,许仰天和王小虎各自拥有该公司45%的股份,李鹏拥有其余10%的股份。

王和李分享了他们当时的回忆。王小虎说,他是以工作同事的身份认识许仰天的,在2008年,他们决定一起开展营销和跨境电子商务业务。他说,自己负责业务发展和财务的某些方面,而许仰天负责一系列更多的技术性事务,包括SEO营销。

同年,李鹏在南京的一个论坛上发表了关于网络营销的演讲。许仰天是一个瘦高的年轻人,长着一张长脸,自我介绍说,他正在寻找商业建议。李鹏说:“他是个新手。”

但许看起来很顽强,很勤奋,所以李同意帮忙。

许仰天邀请李鹏加入他和王小虎作为兼职顾问。他们三人在一栋简陋的低层建筑中租了一间小办公室,有一张大桌子和几张办公桌,里面只能容纳十几个人。他们的公司于10月在南京成立。起初,他们尝试销售各种东西,包括茶壶和手机。王和李说,公司后来增加了服装。如果外国公司能够雇用中国供应商为国外客户制造服装,那么中国人经营的公司当然可以更成功地做同样的事情。(希音的一位发言人对这一说法提出异议,他写道,南京点唯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没有参与服装产品的销售”。)

据李鹏说,他们开始派买家到广州的一个服装批发市场,从不同的供应商那里购买单个服装样品。然后,他们在网上列出这些产品,使用各种不同的域名,并在WordPress和Tumblr等博客平台上发布基本的英文帖子,以提高搜索引擎优化;只有当一件商品开始有订单时,他们才向特定的批发商发出小批量订单。

李说,随着销售额的上升,他们开始研究在线趋势,预测哪些新款式可能会流行,并提前下订单。他们还利用一个名为Lookbook.nu的网站,在美国和欧洲寻找有些影响力的小网红,并开始向他们发送免费服装。

在这段时间里,许仰天的工作时间很长,经常在其他人回家后还留在办公室。李鹏说:“他强烈希望能成功,晚上10点,他就会唠叨,半夜里给我买街边小吃,并要求继续工作。然后可能在凌晨1、2点结束。”

李鹏在喝啤酒喝,吃鸭血粉丝汤的时候提供建议,他观察到许认真听讲,学得很快。许不怎么多提他的个人生活,但他告诉李,他在山东长大,很穷,而且日子仍然艰苦。

李鹏记得,在早期,他们收到的平均订单量很小,大约14美元,但他们每天卖出100到200件;在生意最好的一天,他们可能卖超过1000件。李告诉我,“衣服很便宜,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要的是低利润和大批量。”

此外,他还说,低价使人们对质量的期望值降低。

公司发展到约20名员工,所有这些人都得到了很好的报酬。许仰天变胖了,并新买了很多衣服。

点唯公司股权分配。来源:网页截图

有一天,在他们经营了一年多之后,王小虎来到在办公室,发现许仰天不见了。他注意到一些公司的密码被修改了,于是他开始担心。据王小虎描述,他给许仰天打电话和发短信,都没有得到回应,然后去许仰天的家里和火车站寻找。许仰天不见了。更糟糕的是,他控制了公司用来接收国际付款的贝宝账户。

王小虎通知了李鹏,然后最终支付了公司的剩余费用并解雇了员工。后来,他们得知,许仰天已经叛变,在没有他们的情况下继续从事电子商务。(发言人写道,许仰天“不负责公司的财务账户”,他和王小虎是“和平分手”。)

2011年3月,后来成为希音的希音side.com的网站被注册。网站称自己是“全球领先的婚纱公司”,尽管它还销售一系列的女性服装。到了那年年底,它将自己描述为一个“超级国际零售商”,将“来自伦敦、巴黎、东京、上海和纽约高街的最新街头时尚迅速带到店面。”

2012年9月,许仰天注册了一家公司,其名称与他与王小虎和李鹏创办的公司略有不同,南京点尚信息技术有限公司,他持有70%的股份,合伙人持有30%的股份。

王小虎和李鹏都没有再与许联系过,在李看来,这是最好的结果。李鹏说:“当你和一个道德败坏的人打交道时,你无法判断他何时会伤害你,对吗?如果我能在早期就远离他,至少他以后就不能伤害我。”

据CB Insights报道,2013年,许仰天的公司筹集了第一轮风险投资,据说是来自集富亚洲的500万美元。在当时的一份新闻稿中,这家自称“希音side”的公司将自己描述为“在2008年作为一个网站推出”,同年,南京点唯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成立。(许多年后,它开始使用2012年作为成立年份。)

2015年,公司又获得了4700万美元的投资。它改名为希音,并将总部从南京搬到广州,以靠近供应商基地。它悄悄地在洛杉矶县的一个工业区开设了美国总部。它还收购了Romwe,这是李鹏几年前曾和女友一起创业的公司,但他在收购前就已经离开了。据Coresight Research估计,2019年,希音带来了40亿美元的销售额。

2020年,疫情摧毁了服装业。不过,希音的销售额一直在增长,估计在2020年达到100亿美元,2021年达到157亿美元。(目前还不清楚公司是否盈利。)如果某个神决定发明一个为大流行时代量身定做的服装品牌,而在这个时代,所有的公共生活都被收缩在电脑或手机屏幕的四方形空间内,那么它可能看起来很像希音。

我已经对希音进行了几个月的报道,当时公司同意让我采访其几位高管,包括美国总裁乔治·乔、首席营销官苗苗(Molly Miao)和环境、社会和管理总监亚当·温斯顿。他们向我描述了一个与传统零售商运作方式有根本性不同的模式。

一个典型的时尚品牌可能每月在内部设计几百个款式,并要求其制造商为每个款式生产数千件产品。这些产品在网上和实体店中都有销售。相比之下,希音主要与外部设计师合作。它的大多数独立供应商既设计又生产服装。如果希音喜欢一个设计,它就会下一个小订单,100到200件,然后这些衣服就会带有希音的标签。从概念到生产只需短短两周时间。

完成的服装被送到希音的巨大配送中心,在那里被分门别类地包装给客户,这些包装被直接运到美国和其他150多个国家的人们的家门口,而不是像传统的零售商那样,先用集装箱将大量的服装运到世界各地。公司的许多决定都是在其定制软件的帮助下做出的,软件能迅速识别哪些产品是受欢迎的,并自动重新订购这些产品;对于销售情况令人失望的款式,软件将停止生产。

希音的在线模式意味着,与它最大的快速时尚竞争对手不同,它可以避免实体店的运营和人员配备,包括在每一季结束时,处理满架的未售出服装。在软件的帮助下,它对供应商的设计的依赖使工作流程变得更快、更有效。结果是无尽的服装流。

每一天,希音都会在网站上平均更新6000个新款式,即使在快时尚的背景下,这也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数字。

特拉华大学教授陆圣发现,在最近的12个月里,Gap在自己的网站上列出了大约1.2万种不同的商品,H&M有大约2.5万种,而Zara有大约3.5万种。而在这一时期,希音有130万件。

乔告诉我:“我们以非常实惠的价格为每个人提供东西,无论客户需要什么,他们都能在希音上找到。”

希音并不是唯一一家与供应商签订小型初始订单,然后在产品表现良好时再补货的公司。Boohoo帮助开创了这种模式。但与西方竞争对手相比,希音有一个优势:虽然包括Boohoo在内的许多品牌都使用中国的供应商,但希音自身在地理和文化上的接近,使其能够特别灵活。

来自安德森·霍洛维茨的陈说:“建立这样的公司是非常困难的,对于一个不在中国的团队来说,几乎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瑞士信贷的分析师西蒙·欧文花了不少时间来琢磨希音的低价。欧文告诉我:“我报道了世界上一些最高效的采购公司,这些公司的采购规模巨大,有20年的经验,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高效物流系统,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承认,他们无法以与希音相同的价格将产品推向市场。”

不过,欧文仍然怀疑希音的说法,即其完全、或者主要是通过有效的采购来保持低价的。相反,他指出希音公司如何巧妙地利用了国际贸易体系。根据一项国际协议,从中国向美国运送小包裹的成本往往低于从其他国家运送,甚至低于美国国内的运费。

另外,中国自2018年以来就没有对中国直接面向消费者的公司出口征税,而美国的进口关税不适用于价值低于800美元的货物。欧文说,其他国家也有类似的规定,允许希音避免进口税。(希音的发言人说,它“遵守其经营地区的税法,并与业内同行一样遵守税收规定。”)

欧文也提出了另一个观点。他说,美国和欧洲的许多零售商,正在花费更多的钱来遵守有关劳工和环境政策的法规和规范。他补充说,希音似乎在这方面做得少得多。

在2月的一个凉爽的星期里,农历新年刚过,我请一位同事去广州番禺区参观,那里是希音的业务所在地。希音拒绝了我与供应商交谈的请求,所以我的同事也想亲眼看看他们的工作条件。一座现代化的白色建筑矗立在一个安静的村庄里,在学校和公寓之间,墙上赫然画着希音的名字。在午餐时间,餐馆里挤满了戴着希音徽章的工人。在大楼周围,公告栏和电线杆上密密麻麻地贴着服装厂的招聘广告。

在附近的一个社区:一个由非正式的小工厂组成的密密麻麻的迷宫,有些工厂位于看似被改造过的住宅楼里,可以看到印有希音名字的袋子堆放在货架上,或排放在桌子上。有些设施很干净,也很整齐。在一个设施中,女性们穿着运动衫,戴着外科口罩,在缝纫机前安静地工作。

在一面墙上,醒目地贴着希音的供应商行为准则。(“员工必须超过16岁,”“按时支付工资。”“不得骚扰或虐待员工。”)

 但在另一栋楼里,塞满服装的袋子堆在地板上,任何试图通过的人都需要拥有高超的步法。

资料图片。Photo by Rio Lecatompessy on Unsplash 

去年,研究人员代表一个名为“公众之眼”的瑞士监督组织访问番禺,还发现一些大楼的走廊和出口被大袋衣物堵住,显然存在火灾危险。研究人员采访的三名工人说,他们通常在早上8点到达,晚上10点或10点半左右离开,午餐和晚餐时有大约90分钟的休息时间。他们每周工作七天,每月休息一天,这是中国法律所禁止的工作时间。

环境、社会和管理部门的主任温斯顿告诉我,在得知“公众之眼”的报告后,希音“主动进行了调查”。

最近在一个倡导更好的劳工和环境做法的非营利组织Remake维护的评分标准中,公司获得了零分(满分150分)。这个分数部分反映了希音的环境记录。公司销售了大量的一次性服装,而且它对自己的生产情况的披露非常少,甚至不可能开始衡量其环境足迹。

Remake的宣传和政策主管伊丽莎白·克莱恩告诉我:“我们对他们的供应链仍然没有任何真正的了解。我们不知道他们生产了多少产品,我们不知道他们总共使用了多少材料,我们不知道他们的碳排放量。”(希音没有回应有关Remake报告的问题。)

今年早些时候,希音公司发布了自己的可持续发展和社会影响报告,其中它承诺使用更多的可持续发展的纺织品,并披露了自己的温室气体排放量。

不过,公司对供应商进行的审计发现了很大的安全问题。在接受审计的近700家供应商中,83%的供应商在运营中存在“重大风险”。大多数违规行为是“消防和应急准备”和“工作时间”,但有些则严重得多:12%的供应商有“零容忍方面的违规行为”,这可能包括未成年劳工、强迫劳动或严重的健康和安全问题。

我问发言人这些违规行为是什么,但她没有详细说明。

希音的报告指出,公司将为有严重违规行为的供应商提供培训。如果供应商未能在约定的时间内解决问题,在严重的情况下,立即解决,希音可能会停止与他们合作。温斯顿告诉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就像任何企业都需要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进和成长一样。”

劳工权利倡导者说,关注供应商可能是一种肤浅的反应,没有解决危险条件首先存在的原因。他们认为,快时尚公司对推动制造商以低廉的价格快速生产负有最终责任,这种要求让恶劣的劳动条件和环境破坏成为必然的。这并不是希音公司独有的,但希音公司的成功使其格外引人注目。

克莱恩告诉我,当像希音这样的公司吹嘘他们有多么高效时,她就会想到那些工人,通常是女性,她们的身体和思想精疲力竭,以便公司能够最大限度地提高收入和减少成本。她说:“他们是那些必须灵活地通宵工作的人,这样我们其他人就可以按一个按钮,花10美元就把一条裙子送到我们家门口。”

一位前供应商刘志勇说,他很欣赏希音能及时付款,在30天内付清,而行业的标准是45天或更长。但他去年停止了为这项品牌的生产,部分原因是员工要努力学习太多的新设计,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其转化。

工人权利联盟的执行董事斯科特·诺瓦也担心,希音对中国供应商的依赖,可能意味着服装中含有来自新疆的纺织品。(该地区因被压迫的维吾尔族人口广泛使用强迫劳动而闻名,是中国80%以上棉花的来源地)。

12月,拜登签署了一项法律,禁止进口新疆制造的产品;法律将于6月生效。但是,由于希音的包裹通常是通过邮件发送,而不是通过美国海关更彻底审查的海运集装箱发送,这项法律可能难以执行。

一位国会助手告诉我,“我们应该知道希音的产品来自哪里,就像我们知道Zara的产品来自哪里一样。”(这位助手要求不透露姓名,因为他们没有被授权公开发言)。

虽然包括美国在内的许多国家都谴责在新疆使用强迫劳动,但中国政府否认存在这一问题,而中国的购物者也抵制那些提出异议的企业。当我问温斯顿,希音的供应商是否使用来自新疆的纺织品时,他的回答很含糊。

“我们有一个程序来识别棉花的原产地,我们做了透明化的工作,我们会与供应商交谈,我们确保我们采购和购买的所有产品都符合这个产品进入的市场的要求。”当他停顿下来时,正在通话中的希音公司发言人插话说,“考虑到其中的政治因素,我们不打算在这问题上说什么。”

12月,一个鼓鼓囊囊的白色袋子,像一个塑料做的枕头套,送到了我家门口。这是我的黑色星期五订单。我满怀期待地撕开袋子,但14件商品中,在现实中看起来,没有一件像屏幕上那样好。

2.5美元的网状连衣裙可以被捏成团塞进口袋里;4.5美元的色块套头衫有着内裤护垫的质地,薄薄的海绵状。12.99美元的高级T恤衫采用了更高级的材料,是一种结实的棉布,尽管它不太合身。订单袋上的退货地址是在加利福尼亚。

希音的美国基地在洛杉矶;公司最近还在印第安纳波利斯地区开设了一个分销中心,并在华盛顿特区附近设立了一个办事处。公司在美国的业务不断增长的同时,希音已经引起了监管机构的注意。

今年1月,美国国会提出了《进口安全和公平法案》,法案如果被签署成为法律,将取消对来自中国价值低于800美元的包裹的免税规定。它还将要求海关和边境保护局收集更多关于这类货物的信息。

提出这项法案的俄勒冈州议员厄尔·布卢梅瑙尔告诉我,希音是这种免税政策的一个特别大的受益者,并也对整个公司表示担忧。他说:“他们以工业规模建立起来,利用现代技术和最廉价的制造业务,而且不能保证他们遵守规则。”

然后,在3月,欧盟委员会提出了一项建议,旨在解决快时尚对环境的危害。它包括对衣服的耐用性和可重复使用性制定标准,并要求公司在标签上注明可持续性信息。

压力也来自于希音公司的内部员工。在采访或诉讼中,一些美国的员工描述了一个不愉快的、无组织的工作环境,投诉得不到解决。一位在这个领域有多年经验的美国希音公司前雇员告诉我,“我在希音公司工作是因为我需要一份工作,而且是远程工作,应该很容易。”

不过,她惊讶地看到希音在产品设计和安全方面走了不少弯路。她注意到,一些令人反感的物品,如有纳粹标记的项链和作为装饰地毯出售的穆斯林祈祷垫,只有在顾客投诉后才被移除。

她还看到儿童服装似乎不符合美国消费者产品安全委员会规定的安全标准。2021年7月,经过测试,委员会宣布召回数千套希音品牌的儿童睡衣,这些睡衣违反了联邦易燃性标准,使儿童面临潜在的烧伤危险。

12月,加拿大广播公司的调查发现一件希音儿童夹克含有危险量的铅后,加拿大卫生机构召回了这项产品。这位前雇员说,当她提出自己的担忧时,她的主管没有回应。在幻想破灭后,她最终离开了。

在社交媒体上,流传着关于公然偷窃设计的故事。波特兰的摄影师兼艺术家利亚·弗洛雷斯去年发现,希音复制了她的一张照片:潮湿的海浪拍打着沙子,背后的天空是粉红色的橙色,并以10美元的价格将其放在挂毯上出售。当她在希音的网站上往下翻看时,她发现了另外7幅属于她的作品。

弗洛雷斯起诉了希音,并在去年6月获得了4万美元的赔偿。然后,在收到第一张和解支票的几天后,她在希音和Romwe上又发现了四张她的图片。她说:“我的律师说,‘太难以置信了’。她再次对公司提起诉讼;他们再次达成和解,这次的金额她只说是“相当大”。(希音没有对评论请求作出回应。)

不过,在更多的情况下,小设计师似乎只是被人利用了。去年春天,一位名叫凯蒂·贝利的26岁音乐家在希音的网站上发现了一张非常眼熟的图片:她曾委托一位插画师为她的乐队Southbound 17做宣传,并制作了一件T恤衫。她的网页上有几十个人的评论,他们几个月来一直在购买这件T恤,价格为9美元。

专门收集Shein抄袭的Instagram账号,来源:Instagram截图

贝利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她的经历后,她收到了希音的Instagram消息。消息的开头称:“你好,请允许我们为发生的事情道歉。”

这条信息解释说,“未经许可的物品”是由一个供应商寄给希音的,这个供应商曾承诺“没有版权问题”。虽然没有提供进一步的解释,但贝利怀疑是为供应商工作的人,从她聘请的插画师的Instagram feed中提取了设计。

在她与希音的交流中,公司代表写道,这件T恤衫已经从网站上删除,而且它不会再与这个供应商合作。他们承诺将来会更彻底地审查设计。但一个月后,这件T恤衫在Romwe网站上重新出现,并经过了轻微的修改。在筋疲力尽的情况下,贝利放弃了这个问题,T恤衫卖完了。

到那时,她最初发表的,关于这场磨难的Tiktok短片的观看次数已经超过30万次。

希音的增长并非不可阻挡的。瑞士信贷的欧文在2月份发表了一份研究报告,认为“极有可能”在未来,美国立法者将试图控制快时尚公司,其中希音可能特别难以遵守这些法规。

希音的高管们似乎正在为接受审查做准备。自去年秋天以来,公司发布了许多有关监管和法律事务的职位招聘信息:可持续发展总监、高级产品安全和标签顾问、高级隐私顾问、营销顾问、知识产权顾问。

在我查阅的一份10月份关于侵犯版权的指导文件中,公司的法律团队写道:“最近有许多知识产权侵权投诉,导致支付了数百万美元的赔偿金和律师费,以及关于公司的负面新闻报道和社交媒体帖子。”

它继续说:“版权侵权是一种直接的责任犯罪,这意味着’我们不知道’不是一种辩护。”

该文件表明,希音公司依赖供应商提供快速、廉价的设计,公司公开称这是一种竞争优势,但这可能成为一个问题。他们写道:“看来我们的供应商正在互联网上搜索,包括Instagram和Etsy,并抄袭其他人的作品,然后卖给我们”。

法律和公关成本落在希音身上,损害了它的声誉。在敦促其买家不要从供应商那里购买非原创、未经许可的设计的同时,文件还警告希音自己的设计师,如果在互联网上找到原创作品,要对作品进行足够的修改,使其“不再可识别”。

乔告诉我,希音现在有一个由100多名员工组成的团队,在产品被添加到网站之前对其进行审查,并使用图像识别技术来使这个过程变得更加准确。

在他的领英页面上,温斯顿最近发布了希音公司的可持续发展总监的招聘信息。有人在评论中问,像希音这样的超快时尚企业如何能做到可持续发展。温斯顿没有回答,尽管他后来告诉我,他相信这是可能的。(4月,希音宣布了一个使用“负责任的材料”的系列,名为evoluShein)。但关注这个行业的人说,如果希音改善劳工和环境做法,成本将不可避免地增加,这是公司可能不愿意承担的代价。

Photo by Francois Le Nguyen on Unsplash 

在任何情况下,即使希音做出改变,也很可能出现另一家创业公司来取代它的位置。其他设在中国的公司也在遵循类似的商业游戏规则。去年,中国巨型电子商务公司阿里巴巴为欧洲市场推出了一个名为AllyLikes的低价购物网站。

不过,到目前为止,希音仍占主导地位。专门研究中国科技公司的分析师马睿告诉我,她设想希音将通过超越时尚而变得更加庞大。“我们一直在把它与Zara进行比较,但它可能成为亚马逊那样的公司。”

当我把这种对比告诉乔时,他没有赞同,但指出希音提供的产品范围很广:宠物用品、家庭用品。他说:“我认为我们不仅仅是一家时尚公司,我们把自己看成是所有时尚、美容和生活方式的在线零售场所。”

在科技出版物Techonomy最近的一篇文章中,苗苗写道:“在一个完美的世界里,时尚公司应该能够为客户提供接近无限的风格选择。”

她描绘了一家公司,能够每次为一款产品正好生产一件,而在每个客户下订单之后“在瞬间”重新进货。

她补充说,希音的目标是逐步向“这种理想模式”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