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经新闻2月15日发表评论文章，马来西亚在迈向高收入国家的道路上将目光投向了邻近的亚洲国家，早些年是日本和韩国，而如今是中国。马来西亚希望通过吸引这些国家的投资，爬上全球价值链的顶端，而新冠疫情、1MDB金融丑闻和价值链障碍等一系列问题，是其当下亟待解决的挑战。

当马来西亚最大汽车制造商的工程师和机械师需要休息时，他们通常会去“道场”（dojo）。

这个日语单词通常形容练习武术的大厅，为马来西亚第二国产车（Perodua）工人的休息室增添了一种庄重的气氛。Perodua在其员工培训中心也大量使用这个词。有“销售道场”、“零件道场”，还有“服务道场”，每个道场都专注于不同的技能，并向日本和日本股东大发工业致敬。

这种影响的起源可以追溯到1982年2月，当时的总理马哈迪·莫哈末提出了“东望政策”（Look East Policy）。在发展中国家从西方国家寻找榜样的时候，马哈迪把目光投向了正在崛起的亚洲国家，如韩国，尤其是日本。

但时代变了。整整40年后，马来西亚正越来越多地将目光投向北方的中国，寻求贸易和外国直接投资，特别是在制造业，因为马来西亚正努力向全球价值链高端攀爬。

这一转变发生之际，马来西亚正试图最后一次向高收入国家的地位迈进。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在过去30年中，只有19个人口超过100万的国家加入高收入阵营，世界银行设定的标准是，人均国民总收入为12696美元。世行认为马来西亚将在2024年至2028年之间跨越这一门槛，总理伊斯迈尔·沙必里的政府将目标设在2025年。

然而，即使在接近这一里程碑之时，这个拥有超过3200万人口的国家面临的问题似乎仍多于答案。

世界银行去年的一份报告警告说，马来西亚跨越收入门槛的速度将比近几十年来的其他国家慢，”高技能水平的就业比例较低，不平等程度较高。”

同时，新冠疫情将更多公民推向了贫困。1MDB的污点是有史以来最大的金融丑闻之一，仍损害着马来西亚的声誉。在过去的两年里，纷争不断的政治环境使两届政府倒台，2023年又将举行大选。

当马哈迪提出“东望政策”时，他试图效仿日本在二战余烬中建立起的经济。“马来西亚指出了我们认为有助于日本成功的因素，”他在多年后的一次演讲中回忆道，“爱国主义、纪律、良好的职业道德、（有能力的）管理体系，最重要的是政府和私营部门之间的密切合作。”

Perodua的总裁兼首席执行官再纳阿比丁（Zainal Abidin Ahmad）告诉日经亚洲，他感谢“东望政策”和大发工业，它们“不仅带来了工程方面的专业知识，还带来了守时、纪律和效率等品质”。

马来西亚是否正确地指出了推动日本崛起的因素，这是一个有待讨论的问题。至于“东望政策”在多大程度上、以何种方式为马来西亚的进步做出了贡献，这也是一个问题。马来西亚战略与国际研究所（ISIS）的高级分析师卡尔文·郑（Calvin Cheng）认为，该政策是一项“地缘政治举措，而不是真正的经济发展战略”，是一位以“最后购买英国货”（Buy British Last）运动和对美国进行严厉批评而闻名的总理，所实行的“远离西方的象征性举措”。

卡尔文说，“东望政策”使马来西亚和日本的双边关系、区域合作和跨文化关系得到加强。但是他指出，甚至在马哈迪上台之前，马来西亚就“渴望将当时以农业为主的经济转型为技术密集型的制造业强国，并实现经济多元化”。

英特尔公司于1972年进入马来西亚，帮助槟城成为微电子组装、包装和测试的枢纽。槟城是香料贸易中心，也是马六甲海峡上的英国殖民地转口港。

尽管如此，“东望政策”还是为日本和韩国制造商在马来西亚建立东南亚基地铺平了道路。在一个国家资助的教育项目下，马来西亚的学生和工业培训生被送到日本。据日本驻马来西亚大使高桥克彦称，到目前为止，大约有2.6万人在日本大学学习。

高桥告诉日经新闻，拥有一支由日本人培训的劳动力增强了马来西亚的吸引力，“因此，我们现在有大约1500家日本公司在这里，部分原因是他们可以找到能说日语的马来西亚人，帮助他们做生意。”

东丽、东芝、日立、索尼和松下等品牌都在马来西亚设有工厂或分销设施。大使馆的数据显示，自1957年建交以来，日本在马来西亚的投资估计超过800亿林吉特（约合190亿美元）。

马来西亚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的快速工业化，为该国赢得了亚洲地区又一条“小龙”的地位。在1997-1998年的货币危机之前，其国内生产总值的年增长率达到约10%。但在这一过程中也出现了断层。

东南亚研究所（ISEAS-Yusof Ishak）高级研究员李活安（Lee Hwok Aun，音译）说，“东望政策”的主要影响是钢铁、水泥等重工业，以及马哈迪和三菱支持的国家汽车制造商宝腾（Proton）的出现，还有内部工会（非全行业工会）的崛起。

李说：“马来西亚的重工业发展严重受阻，大多关闭工厂，宝腾则通过保护措施生存下来，未能成为有竞争力的创新型企业。在等级森严的工作场所，内部工会的做法削弱了工人的议价能力，同时也抑制了工资增长、劳动标准的提高和技术升级。”

宝腾汽车是“东望政策”的象征，也是地区秩序变化的象征。

该汽车制造商成立于1983年，是日本三菱集团的技术转让和资本投资的产物。但三菱在2000年代中期撤出，在Perodua和外国品牌的挤压下，宝腾的国内市场份额从1993年的70%以上骤降至2016年的12.5%。第二年，它获得中国浙江吉利控股集团出手救助，收购其49.9%的股份。

“他们说宝腾是我的创意，”马哈迪在博客中说，“现在，我的这个创意已经被卖掉了。”他预测吉利的资金和技术总有一天会让宝腾能够与“劳斯莱斯和宾利”匹敌，但他坚持说他不会为“不属于我或我的国家的成功”感到自豪。

宝腾的出售，并不是唯一一桩凸显马来西亚相对于中国处于劣势地位的交易。中国是马来西亚自2008年以来的最大贸易伙伴。

同年，作为“一带一路”倡议的一部分，中国在马来西亚获得了迄今为止最大的基础设施合同，建设一条全长688公里的跨国铁路。这一安排颇具争议，主要是因为交易是在时任总理纳吉布·拉扎克（Najib Razak）领导下策划的，他涉嫌从自己创建的国家财富基金1MDB挪用45亿美元。

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去年发表的一份分析报告称：“即便是在马来西亚政界，也存在着一种平静但日益强烈的担忧，即纳吉布对中国投资的狂热追求可能会损害马来西亚的制度完整性，甚至是其主权。”

在纳吉布于2018年大选输给92岁的马哈迪后，该铁路项目规模缩减了三分之一，成本降至440亿林吉特。马哈迪还暂停了中国支持的天然气管道，并警告说要防止“新版的殖民主义”，不过他在2019年接受日经新闻采访时承认，友好关系是首选，因为中国“现在已经大到我们不能忽视”。

之后，纳吉布因与1MDB子公司有关的多项腐败指控而被定罪，等待向最高法院上诉。马来西亚在透明国际的腐败认知指数上的得分一直在下滑，现在政治又回到了原点。

马哈迪在2020年初下台，继任者穆希丁（Muhyiddin Yassin）在去年8月辞职，使得纳吉布的马来民族统一机构（简称“巫统”）重新上位，由现任总理伊斯迈尔·沙必里领导。马哈迪本人现年96岁，最近经常住院。该铁路项目预计将于2026年完成，成本又重新膨胀至500亿林吉特。

风险顾问机构欧亚集团东南亚业务主管彼得·芒福德（Peter Mumford）说：“在2018年前巫统领导的政府之下，中国和马来西亚之间的关系大大加深，因此北京方面可能会欢迎其老朋友重新在马来西亚掌权。”

不过，两国对于南海的主张仍然是一个摩擦点，对于几个东南亚邻国来说也是如此。但这种紧张关系“并没有导致任何一方希望减少经济合作”，芒福德说。

他预测，各种因素将使马来西亚“更加依赖”中国的贸易和投资：马来西亚推迟批准与日本等国签订自由贸易协定《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与欧盟和英国的双边贸易协议缺乏进展；以及因涉嫌虐待劳工，美国对马来西亚橡胶手套和棕榈油生产商实施进口禁令。

马来西亚似乎正指望中国提升其价值。过去几年，中国是马来西亚制造业外商直接投资的首要来源。2020年底，马来西亚投资发展局的负责人呼吁中国投资，特别是在高科技领域。他列举了一份目标清单，包括机器人、航空航天、生物制药、IT和新能源汽车。他说，这将“无疑有助于推动我们的经济改革，尽管疫情正在蔓延”。

最近在中国举行的一次部长级会议后，马来西亚外交部表示，该国正在考虑包括网络安全、数字技术和疫苗研究在内的“新合作领域”。

日本也可能提供帮助。它“仍然是重要的外商直接投资来源”，ISIS分析师卡尔文指出，“有一种感觉是，马来西亚现在不仅在寻求外国资本，而且更加关注这种资本如何更有力促进本地经济和人力资本发展”。

世界银行认为，马来西亚在全球同行中处于价值链的中间位置，仍然有许多“后向联系”，表明该国重视组装工业。世行还警告说，马来西亚在“数字连接、创新和企业采用技术方面”落后，在人力资本发展方面持续存在差距，“特别是在低收入家庭”。

改善这类家庭的命运是一项紧迫的任务，特别是在大约300万马来西亚人感染新冠，大约3.2万人死亡之后。

卡尔文说，疫情对劳动力的影响“极其严重和不平等”。他指出，2020年贫困率上升到8.4%。

不过，至少经济在重新增长，马来西亚央行上周五报告说，在2020年收缩5.6%之后，2021年的GDP将增长3.1%。与泰国和菲律宾类似，马来西亚的目标是在下个月完全重新开放边境。

伊斯迈尔已经承诺，“到2025年，马来西亚将成为一个高收入和高科技国家，拥有更好的生活质量。”研究员李活安认为，除了高收入地位的“数字游戏”之外，还有更多有意义的因素需要考虑。

“持续的低工资、低质量的教育、低技能的就业和不完善的社会安全网构成了最重大的挑战。”在学校教育方面，在最新的国际学生评估项目（PISA）中，马来西亚学生的阅读、科学和数学成绩低于经合组织的平均水平。

从好的方面看，李活安认为马来西亚已经显示出“制度上的成熟”，例如：政府的和平转变和更具竞争性的选举，以及稳定的宏观经济和卫生管理。

但是，将不同政府捆绑在一起的不稳定联盟，以及“长期无力根除腐败，肯定会削弱协调动态投资和维持经济进步的能力”。

无论朝哪个方向看，马来西亚针对这些问题所采取的行动将决定它未来40年的道路。

（今日汇率参考：1马来西亚林吉特=1.52人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