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ul Gallant在《海象》杂志发表文章,作者采访了多家声誉修复公司,这些公司帮助遭到网络暴力攻击的客户清除恶意的诽谤信息,有的时候,这些恢复公司会付钱要求网站删除信息,这反而刺激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发布更多的诽谤信息来获取钱财,法律专业人士表示,目前法律的不完善也推动了网络暴力的发展,仅仅靠声誉修复公司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2000年代中期,马特·厄尔在百慕大一家离岸银行做网络营销,主要动作是吸引新客户。企业客户对他的技能印象深刻,于是聘请他在网上提升他们的公关形象。厄尔很快意识到,他们还愿意付钱掩盖坏消息,比如丑闻、诉讼或与金融监管机构的冲突。
厄尔于2010年回到多伦多,并在第二年成立了Reputation.ca,这是一家提供数字声誉美化服务的公司,帮助人们重塑互联网形象。
厄尔成为了所谓的声誉修复师,据估计,这个行业每年的价值高达2.4亿美元。声誉修复师服务公司有很多,从知名公关公司Navigator(前加拿大广播公司主持人简·高梅西在2014年被卷入攻击指控时,曾求助于这家公司),到像厄尔这样规模较小的零散服务。
Reputation的许多客户都是企业,他们担心心怀不满的前雇员对公司的苛刻评论或社交媒体上的咆哮会产生负面影响。2020年的一项调查发现,Yelp或Facebook等公共论坛上的负面反馈可以赶走92%的消费者。厄尔和他的同行也会听到来自个人的诉求:不雅照被报复性地上传到成人网站而遭到羞辱的学生,急于从前客户的博客中删除垃圾言论的专业人士,或者无法摆脱谷歌上不断出现的过往负面新闻的首席执行官们。毕竟,互联网是有记忆的。
然而,重塑形象并不便宜。一场专业的清除活动可能要花费1到2万加元甚至更多,通常至少要运行4到8个月。厄尔的24名工作人员部署了一套战术,可以淡化甚至彻底删除客户不想看见的内容。
他们会联系对客户的服务感到满意的消费者,鼓励他们留下积极的评论,来提高客户公司的声誉。维基百科条目中吹嘘的内容总是被网站志愿编辑无情地删除,厄尔能够在符合志愿编辑要求的同时,调整维基百科的词条内容。厄尔可以向Facebook、谷歌和推特等主要互联网公司提出上诉,以隐藏破坏性的链接或批评意见。如果是主流媒体的负面报道,厄尔可能会向出版物提供理论依据,促使其进行更正或澄清。如果这还不够,还有最后一张王牌:让内容彻底消失。
厄尔说:“几乎所有可信的报纸都有不删除政策,但对于博客、独立新闻或评论网站来说,情况有时会有所不同。由于他们不一定遵循新闻行为准则,他们在受到律师信函的叨扰、收买,胁迫后可能会删除内容。”
厄尔说:“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删除内容。”
但是,名誉修复者为受辱者和受害者提供的帮助,以及从中获取的利润,可能会激励更多的羞辱和霸凌行为。这就是网络声誉管理的阴暗面:网站可以通过发布伤害性材料,再删除这些材料来赚钱。
这些发布者通常位于北美以外的地区,可能是广泛分享内容的大型网络的一部分。他们可能运作几个月后就消失了,然后他们的帖子会出现在另一个网站上,用不一样的用户名。无论它们是针对企业还是个人,自称是消费者权益保护网站还是八卦网站,它们发布的内容都是没有经过事实核查,而且几乎总是为了制造伤害。
就像付钱给绑匪会无意中创造一个劫持人质的市场一样,繁荣的名誉修复市场似乎正在催生一个“发布伤害性信息、专业公司处理、始作俑者收钱”的循环。修复名誉的人是否反而让每个人的名誉处于危险之中?
“这个人不仅有严重的毒品问题,他要我做疯狂的性事,让我感到不舒服。他还背叛了我。”这是在The Dirty网站上最近发布的一篇帖子,在典型的标题下有被曝光者的姓名和照片,现在这条帖子已经被删除了。
The Dirty成立于2007年,类似于名人新闻网站,但这个平台上发布的关于普通人(包括加拿大人)的匿名“爆料”。用户可以按城市浏览帖子,列表中是没完没了的关于欺骗、欺诈、性病和淫乱的指控。
尽管The Dirty有一个禁止内容清单,包括“虚假、诽谤性”材料、仇恨言论、色情、报复性色情和未成年人的图像”,但访问者还是会被发布的内容所震惊。
网站在法律常见问题下写道:“我们不是真相警察,我们不能解决陌生人之间的事实纠纷。因此,我们不会因为一方在未经证实的情况下声称帖子包含虚假信息就删除帖子。”
不过,这些网站中的许多帖子还是可以花钱删除的。
一些网站,如坏女孩报告网(badgirlreports.date)或背叛者新闻网(cheaters.news),在侧边栏上有声誉修复者的广告。Ripoff Report网站公开向企业收费,提供监测和控制网页言论的服务。其他像The Dirty网站,与名誉修复者有合作关系,因此这些公关公司才能够吹嘘“100%的删除率”。
根据法庭文件,2016年至2017年期间,温哥华的地质和商业顾问布兰登·鲁克在社交媒体和包括The Dirty在内的网站上的近100个帖子中被称为酒鬼和骗子。法院判决鲁克的前女友向鲁克支付20万加元的损害赔偿近以及全部的诉讼费用(鲁克聘请了一位专家,将这些虚假评论与前女友家的Wi-Fi IP地址联系了起来)。但是,在他的案件结案之前,他就支付了2.987万美元给名誉顾问。鲁克的成功诉讼案现在占了他名字的大部分搜索结果,很难再找到任何关于他的负面评论。
看到网站从他们创造和兜售的诽谤中获利,会让人觉得这是一种勒索。赫尔曼·图穆尔库奥卢说他不会与这些网站合作。赫尔曼在2015年合伙创办了位于蒙特利尔的Searchreputation.net,他意识到他可以通过反向搜索引擎优化来建立业务。搜索引擎优化(SEO)指的是提高网站在搜索结果中排名的做法。
大多数人从来不会去看谷歌搜索的第二页,超过90%的点击都集中在前十名的搜索结果。好的搜索引擎确保在使用特定的关键词时,消费者可以找到你。但这一过程也可能被反过来用,通过用正面的搜索结果压倒负面的搜索结果,你可以将不光彩的内容沉入更深的列表中,使其更难被发现。你担心未来的雇主会看到那个尴尬的视频?它现在第五页,不是首页。这段视频仍然存在,但实际上已经消失了。
Searchreputation每月收取1500至2500美元的费用,帮助减少客户不想看到的搜索结果,并为世界各地的客户跟踪、监督和修复声誉。监测工作可能很棘手:由于谷歌将搜索结果与搜索者的地理位置联系起来,因此,算法可能会在国外提供一个客户不想要的结果,但在客户的家乡却没有。
一开始,Searchreputation考虑提供全面的“清除”服务,但赫尔曼很快就放弃了这种业务。反向推送在道德上不那么痛苦,而且能满足大多数客户的要求,他们只想限制损害,并知道在互联网的狂野西部,负面信息是不可能完全被根除的。
赫尔曼说:“为了实现完全清除,已经有各种不光彩的事情发生了,我们不想卷入那种事情。”一些名誉修复者将工作分包给自由职业者,他们可能会采用不问青红皂白的手段来清除材料。
一位潜在客户在雇佣了一家删除公司后,开始收到出版商的信件,威胁要采取法律行动,因为这家公司的方法很激进,于是这位客户找到了赫尔曼。赫尔曼说:“一开始的小问题变成了大问题。”他最终没有接受这位客户。
在瑞尔森大学任教的商业诉讼律师和互联网律师马尼特·泽梅尔说,一些名誉修复服务与敲诈网站有联系(前面提到的那些公司都不属于此类)。企业可能在接受服务以后才意识到这一点,在一些案例中,与名誉修复者共享的个人详细资料出现在网站上。泽梅尔说:“受害者因为这些伪善的人受到二次伤害:他们签订合同,付给他们很多钱。一个负面链接消失了,一个星期后,新的链接又出现了,内容完全相同。然后,受害者再次上当,付给他们更多的钱。”
泽梅尔的许多客户是在花了数万美元购买声誉管理服务后才找到她的,这些服务最终未能使他们摆脱所谓滥交或恋童癖的帖子。然而,她承认,法律程序不但痛苦且昂贵,而且往往也没有更好的效果。起诉某人,无论是诽谤还是侵犯隐私,并不总能解决问题,伤害性的信息仍然存在。更糟糕的是,法律行动还会加剧伤害,因为你把你不希望曝光的指控写进公开文件并提交给了法院。
法律也没有什么办法劝阻那些意志坚定的人。2018年,52家企业和个人参与了对纳迪尔·阿塔斯的民事诉讼,她是汉密尔顿的房地产经纪人,在20世纪90年代被解雇。
法院认定,在近20年的时间里,阿塔斯发布了大量的虚假材料,近1.3万条诽谤性言论,都是针对她认为对她不利的人(以及与之有关的人)。去年1月,安大略省高级法院作出有利于原告的裁决。
2月,阿塔斯因骚扰和诽谤被逮捕。她被保释出来,条件是她不能直接或间接联系这些人或他们的同伴。她还被禁止使用任何能够连接到互联网的设备。据《纽约时报》报道,一些原告聘请了名誉修复师来处理这些违规行材料并渐渐放下了这段过往。
但阿塔斯坚持了下来,吕克·格罗勒是一名IT专业人士,他的在线侦查工作在阿塔斯的案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他的妻子正好是解雇阿塔斯的人的女儿,这给了阿塔斯足够的理由污蔑格罗勒的孩子是恋童癖。
今年3月,他发现阿塔斯可能又在重操旧业了,她瞄准了四名新的受害者,其中包括《纽约时报》一名编辑的女儿,去年,阿塔斯要求删除一篇关于她案件的文章,这位编辑拒绝了她,之后,阿塔斯再次进行了攻击。格罗勒说,追踪阿塔斯“已经让我精疲力尽”。
就目前而言,解决方案还很匮乏。网络生活变得越来越方便也越来越有影响力,对于那些心怀恶意的人和那些从中看到商机的人来说,也是一样的方便和有力。
这种怪异的网络声誉经济之所以存在,主要是因为美国《通信礼仪法》(US Communications Decency Act)第230条的规定。这个条款于1996年通过,保护互联网公司,无论是谷歌还是Shesahomewrecker.com(专门曝光女性婚外情的网站),用户在网站上发布非法内容时,网站无需承担责任。
如果没有这项法律,平台将因需要审查大量用户生成的内容而不堪重负。由于这些网站有很多是在美国托管的,国境在互联网上的意义很小,而且很难让一个国家的法律在另一个国家得到执行,于是,这个第230条产生了全球性的影响。
相比之下,1998年通过的美国《数字千年版权法》(Digital Millennium Copyright Act)迫使网站对用户发布的侵犯版权的材料采取行动,因此,大多数主流平台都有一个删除材料的程序。事实上,一些人在试图删除负面信息时,打个比方,一张受害者的照片,上面写着“恋童癖”的字样,受害者往往会声称侵犯了肖像权而不是遭到了诽谤,因为侵犯版权的操作更加明确。
瑞尔森大学任教的泽梅尔律师表示,谷歌遵守了美国法院的命令,即删除侵犯版权的搜索结果,但直到最近,对于那些诽谤材料,谷歌只是“自愿”删除,具体结果取决于谷歌具体版主的处理。
佛罗里达州的一个非营利组织HONR Network是为了保护人们免受网络暴力伤害而成立的,它代表受害者说服谷歌删除网页(HONR志愿者帮助删除了近2000个有关格罗勒家庭的内容)。6月,谷歌宣布改变其算法,这样一来,在多个网站上遭到诽谤的人的搜索结果将被自动屏蔽。
然而,对于一个担心雇主在谷歌搜索中会看到什么负面信息的普通人来说,这都不容易,更不用说一个受欺负的青少年了。卡尔加里大学法律系副教授艾米丽·莱德劳曾写过关于网络暴力的文章,她提议进行立法改革,允许网络法庭在诽谤和骚扰纠纷进入法庭之前解决这些问题。她认为,这样的法庭可以以传统法院无法做到的方式进行专业化,提供更多的工具来解决名誉上的伤害,例如,通过外部专家清除搜索内容等。
莱德劳说:“长久以来的说法是,‘如果你不喜欢发生的事情,那就不要上网,也不要参与网络’。这种说法已经站不住脚了,我们的个人和职业生活都需要网络。”
虽然厄尔在拯救个人和公司声誉方面建立了数百万美元的业务,但他也同意,诽谤别人实在太容易了,“你只要坐在电脑前,一个下午就能造成价值5万加元的名誉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