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杂志的Nancy Scola采访了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的现任主席丽娜·汗。她是这个机构史上最年轻的主席,并以公开的坚定的反垄断立场而闻名于华盛顿。但是她上任后也并不是一帆风顺,她面临共和党同事们的质疑,大公司对她的反对,以及盟友们对她的期待,同时还需要为她管理的机构及员工们负责。
当丽娜·汗意识到拜登希望她加入联邦贸易委员会(FTC)时,她是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的一名副教授,在得克萨斯州远程工作。她当时32岁,刚从法学院毕业没几年,可能成为FTC小组五名委员之一已经是个意外收获。
然后,她又跳了一级。汗说,在她的确认听证会后的某个时刻,她“非常惊愕”地得知,政府将任命她为这个委员会的主席,这是一个拥有1100名员工、3.84亿美元预算的百年机构,而且,她认为,它的优先事项在大约40年前就灾难性地设定错了。
汗告诉我:“我认为可以说,我在这里的任命代表了一系列层面的变化。而我认为变革可能是艰难的。”
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西装外套,坐在华盛顿联邦贸易委员会总部的办公室里,这个临时的办公空间可以俯瞰一个12英尺高的肌肉壮汉雕像,它正在约束一匹狂暴的骏马。它叫做“人控贸易”(Man Controlling Trade)。
汗比华盛顿公认的奇才皮特·布提吉格(现任交通部长)还年轻7岁,现在无可争议地成为反垄断先锋队中最强大的人物。她明确地表示出超级集中的公司权力是对普通美国人的威胁这一观点,不仅是对我们的经济福祉,而且是对我们的自由来说也是如此。
这是20世纪20年代的进步主义时代概念的一种回潮,即自由的人民需要公平的市场。当我们在10月中旬紧锣密鼓地进行了29分37秒的谈话时,汗在讨论美国人在几乎任何商业行为中“缺乏选择和缺乏权力”的那些时刻时,表现得最为活跃。
她说:“受制于大型鸡肉加工厂的鸡农与受制于大型书商的作者都面临类似的合同条款。工人受制于他的老板,又同时受竞业禁止协议的约束,所以他不能辞职跳槽去隔壁公司;或者小企业的特许经营人受制于大的特许经营人;甚至连消费者想更换网络供应商时,却发现他们附近没有其他服务商。”
对汗来说,这些都是被寡头征服的市场的症状。
她的主要主张是,这一切都并非不可避免;相反,它是自里根时代以来法律和政策选择的产物。通过收回这些选择,她将与所有从现行制度中获得最大利益的公司为敌。也就是说,那些美国最强大的公司,其中包括脸书、Alphabet(谷歌母公司)和亚马逊。
“这是一个大卫战歌利亚的故事”(圣经故事,比喻双方实力悬殊,能以弱胜强)。开放市场研究所的执行主任巴里·林恩说,汗在这个领域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他提供的。“她是个完美的大卫。”
1903年,西奥多·罗斯福总统创建了公司管理局,以抵御垄断;十多年后,伍德罗·威尔逊总统签署成立了其后续机构:联邦贸易委员会,作为受标准石油公司解体启发而进行的改革的一部分。几十年来,委员会在控制企业权力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然后,在1978年,耶鲁大学法学院教授罗伯特·博克写了《反垄断悖论》(The Antitrust Paradox)。简而言之,此书认为,只要人们支付低廉的价格,公司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做大,这是后来被称为“消费者福利”标准的一部分。它重新定义了这一领域,而法院也认可博克的观点,将其作为几十年来的既定法律。
在进入博克时代11年后(1989年),汗出生在伦敦,父母都有巴基斯坦血统。林恩说:“她的家里都是能人。”汗的父亲是一名顾问,曾一度担任印度一家大型在线游戏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她的母亲曾在医疗保健行业工作。
2000年,全家搬到拉奇蒙特,汗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威廉姆斯学院。她来到了华盛顿,林恩的智库雇佣了她,研究结构性市场问题,这些问题横跨各个行业,从航空公司到养鸡业到谷物期货。
汗有一套使她的研究结果被易于理解的诀窍,很快她就在华盛顿月刊、网络媒体Slate和时代杂志等刊物上发表了这些研究,其中一个具有代表性的标题是:“为什么糖果种类这么少?是因为巧克力行业的寡头垄断”。
汗曾考虑在《华尔街日报》从事报道工作,但她坚信,对反垄断法放任不管是她看到在一个又一个行业发生整合的关键,因此她转而进入耶鲁大学法学院学习。2017年,在她入学的第三年,她发表了一篇96页的期刊文章,标题修改了博克的书名,叫做:“亚马逊的反垄断悖论”(Amazon’s Antitrust Paradox)。
这是对现行反垄断制度的直接攻击,这个制度以价格为重点,对亚马逊和脸书这样的公司行为无所适从。因为他们以降低成本而闻名,往往甚至是免费提供服务的,它们怎么会损害消费者呢?汗剖析了亚马逊复杂的商业模式,认为其近乎垄断的力量导致了各种伤害,包括对分销商、托运服务、支付网络、小企业以及被迫使用亚马逊基础设施的竞争对手。
这篇论文是数字时代对反博克法律框架的首次有力应用。加上,相对来说,它还写得很好。其中有这样几句话:“就好像贝索斯在绘制公司的发展蓝图时,首先绘制了一张反垄断法的地图,然后设计了能顺利绕过这些法律的路线。”
如果说法律杂志的论文能够成为病毒式网络爆款文章的话,那么这篇就是典型。纽约时报称其为“法律论文界的畅销书”,它“受欢迎程度震撼了反垄断机构,并使汗女士在华盛顿意外成名。”
新近闻名于华盛顿特区的汗把她的论点直接带到了她理所当然的批评者面前。在福克斯新闻上,她提出了对待亚马逊的方法,应该像美国很久以前对待铁路那样:要求第三方卖家平等地进入其电子商务平台。主持人问,“这难道不是一个政治决定吗?” 汗回击道:“我认为所有决定都是政治性的”。
在芝加哥大学的一次活动中,前奥巴马政府的经济学家奥斯坦·古尔斯比说,放弃将消费者福利作为标准是有风险的,可能会导致进入未知领域。汗指出,这套标准并不存在于法律本身的文本中。她问道:“我们是如何得到这个标准的?我们得到它是因为法官和某一组学者认为,‘竞争’的概念太模糊了。” 在她看来,是博克的书和之后的一切把经济引向了疯狂,而不是相反。
从耶鲁大学毕业后,汗回到开放市场研究所工作了一年,然后成为了联邦贸易委员会委员罗希特·乔普拉的工作人员。现在她的崇拜者中包括伯尼·桑德斯和伊丽莎白·沃伦等参议员。她之后转去了国会山,在那里她协助领导了众议院小组委员会对科技巨头的调查,然后又转去了哥伦比亚。
拜登上任一个月后,联邦贸易委员会出现空缺,沃伦为《时代》杂志的 “下一代百大人物”的新兴领导人名单撰写了一篇关于汗的文章。沃伦写道:“随着谷歌、苹果、脸书和亚马逊面临越来越多的审查,我们有一个巨大的机会,通过恢复反垄断执法和打击威胁我们的经济、社会和民主的垄断,来进行巨大的结构性变革。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丽娜将如何继续塑造这场辩论。” 拜登在一个月后就提名了汗。
挑选她担任主席对拜登来说是一个令人惊讶的转变。他在7月承认了这一点,当时他签署了一项关于竞争的行政命令,而汗就站在他的右后方。拜登说:“我是一个自豪的资本主义者。我的大部分职业生涯都是代表特拉华州的企业。我知道,除非美国企业成功,否则美国不可能成功。但我也需要说清楚:没有竞争的资本主义不是资本主义;它是剥削。”
亚马逊和脸书为迎接汗的宣誓就职而发出请愿书,说她应该回避涉及他们的任何案件,因为她在上任时已经认定他们违法。当我问及汗她对此有何看法时,她耸了耸肩:“没错,毕竟这些公司的许多业务都与此息息相关,这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有充足的资源,而且他们将调动所有能用的论据,不管它们是否有价值。”
上任四个月以来,汗似乎更担心该如何赢得联邦贸易委员会普通工作人员的支持。直到最近,她还在华盛顿特区和哈林区(哥伦比亚大学附近区域)之间分配时间,偶尔在这个机构位于纽约的区域办事处工作,而且她仍然没有见过华盛顿的大多数工作人员。
她说:“在正常情况下,主席上任后会参加一次集体社交活动,去认识每个人。”汗曾试图为联邦贸易委员会的员工举行一次全员Zoom电话会议,但她承认,由于有大约900人同时在线上,这会议有点奇怪。
有人抱怨说,汗很固步自封。她任命了三个曾为她的老上司乔普拉工作的人担任重要职务:包括她的幕僚长和联邦贸易委员会三个正式设置的局中两个局的负责人。(乔普拉本人现在正在管理消费者金融保护局。)
汗还必须与另两位共和党的委员打交道。其中一位名叫克里斯蒂娜·威尔逊的委员在联邦贸易委员会中有丰富的工作经验,曾担任过包括法律助理以及幕僚长的职务,她经常在公开会议上与汗争锋相对,指出她作为一名管理者的政策失误和错误。两人从未真正面对面见过。
汗已经做出的一系列改变:扔掉奥巴马时代的声明,即限制委员会可以提起的“不公平做法”案件的范围;在一些程序中指定自己或由她任命的人,而不是一名行政法官为决策者;保留回头审查已经完成的合并案的权利。所有这些都汇聚成了一种想法,即汗自己是某种权力的整合者,她可以从少数委员和工作人员手中夺走权力,在这个过程中使企业部门感到不安。
这两位共和党成员称,这是“一种令人不安的趋势,即对诚实的企业和为它们提供咨询的律师釜底抽薪”。参议院反垄断小组委员会的最高共和党人迈克·李参议员称这是一个“进步派的政变”。
汗的盟友也认同,确实有某些事被废除:“我们所做的是恢复了从1776年到1981年的美国传统,”林恩说,他说的1981年是博克的观点成为主流的那一年。“我们已经把激进分子赶出了庙堂。”
汗告诉我,她担心的是“目标不够高所造成的的生存风险”,会“阉割本机构可用的工具”,会不断地让国会的民主党和共和党人失望,并让公众忘记联邦贸易委员会的存在。是否这些措施会太严厉,做得太过了?她说:“当确定对本机构的十大威胁时,这个不在名单上。”
除了内部改革,汗很快就不得不开始对重大案件做出艰难的决定,比如亚马逊拟以84.5亿美元收购米高梅电影公司。批准这项交易有可能激怒那些视她为亚马逊杀手的支持者。如果她反对这项收购,她也有可能输掉这场斗争。
与迪士尼(拥有漫威、皮克斯、星球大战等其他品牌)和网飞相比,亚马逊很难成为流媒体视频界的垄断者。作为一个普通公民,汗曾经批评监管机构在提起诉讼时规避风险,认为他们仍然应该追究那些可能会失败的案件,借此向公众和国会展示“法律已经被破坏了”。但现在她却还要考虑联邦贸易委员会的有限资源,而且必须对不满她花钱方式的国会负责。
汗身边的人说,她比任何一个案件都重要。对他们来说,她是一个载体,让他们有勇气站出来面对那些自监管机构放弃权力以来一直在欺负美国人的公司,他们也希望其他人能跟随她的步伐。
《歌利亚:垄断权力与民主的百年战争》(Goliath: The 100-Year War Between Monopoly Power and Democracy)一书的作者马特·斯托勒说(他也是汗在开放市场研究所的前同事):“这需要的远不止丽娜一人,这并不是一个人能做成的工作,甚至不是一个机构的工作。我们正试图撤销整个政府40年来的支持权力集中的政策。我希望丽娜的出现,能让联邦贸易委员会成为政府的知识和政策中心,并将这一运动传播到政府的其他部门和各州。”
他笑着补充说:“当然,我也希望她能分拆脸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