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费诺
在当代美国政治光谱中，位于中西部的密苏里州素来被认为是“红州”。自2000年小布什赢得该州选举人票后，该州已经在连续六届总统大选中支持了共和党候选人。该州也是新冠疫情肆虐最严重的州之一，常常被媒体当作负面典型批评。
华人学者周先生在密苏里州度过了自己的四年博士生涯。疫情期间，他目睹了身边教职工和学生拒绝佩戴口罩和接种疫苗，并宣扬各色新冠阴谋论，自己亲身遭遇了种族歧视，也对该州的防疫措施大失所望。
“大熔炉”VS“大农村”
2017年，周先生前往美国密苏里大学哥伦比亚分校就读生物工程系博士。出发之前，他心中的美国是电视剧中纽约和洛杉矶的样子，各种群体交融混杂，碰撞出一个多元文化的大熔炉。
落地之后，他却大吃一惊。密苏里大学哥伦比亚分校所在的哥伦比亚市是一座典型的大学城，却很少能吸引到外国留学生。市内只有一所很小的华人超市，也没有卡拉OK等亚裔喜欢的娱乐设施，来往的少数族裔更是少的离谱，让人几乎找不到多元文化的痕迹。
他说：“我因为学科的缘故经常要下到农田去做实验，出了大学城，有时候路人会死死地盯着我看，就好像从来没见过亚洲人一样，这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我打交道的乡下农民几乎都是白人，大部分人交流起来还是客气的，但最大的挑战是我完全听不懂他们的口音。”
新冠来袭，遭遇歧视
接下来的两年半中，周先生逐渐适应了忙碌的学术生活与当地文化。但2020年3月6日，密苏里州圣路易斯县汇报了其第一起新冠病例。3月13日，州长麦克·帕森宣布该州进入紧急状态，学校全部停课。然而这些措施为时已晚，感染病例不断攀升。
周先生说：“当时听到州长宣布紧急状态的时候真是松了一口气。从一月开始，就不断有关于新冠的新闻报道。但前总统特朗普一直口风不定，一会说美国人不必担心，一会又说新冠只是比较厉害的流感，导致很多本地人完全不在乎新冠。甚至我们学校都有一个学生被隔离了，大家还是不戴口罩继续去同一个教室上课。我要上班不得不去学校，只能在心里暗暗幻想什么时候能停课。”
虽然许多市政府在疫情早期及时下达了居家令，密苏里州长帕森却始终抗拒此类政策。他直到2020年4月3日才在巨大的社会压力下宣布全州居家令，并在该命令于5月3日到期后拒绝续期。
周先生对此表示失望，他说：“我觉得政府和媒体真的把大家害惨了。本来居家令刚出台时，大家还挺严肃对待的，街边的餐馆也都关门了。到5月3日居家令一解除，这些人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照样不戴口罩大摇大摆出门。”
密苏里州政治氛围保守，经常受到白人至上主义运动的困扰。3月24日，一名极右白人至上主义者在计划于堪萨斯城的医院安放炸弹时被FBI击毙。据NBC报道，当时这名男子被政府颁布的居家令激怒，希望通过干扰该州的新冠防治来制造伤亡。
更糟糕的是，随着特朗普“中国病毒”等言论的风行，针对亚裔的仇恨犯罪迅速增加。周先生和女友戴着口罩逛超市时，迎面走来的白人老太见到他们就大喊一声“S**t！”，掉头就走。实验室的华人同事也曾在停车时遭遇路人大喊：“滚回中国去！”
保守派执政的密苏里州极为盛行持枪，甚至没有要求隐秘持枪的法案。人们可以堂而皇之地带着枪械在大街上行走，就连麦当劳里店员都随身配枪。仇恨犯罪最猖獗的那段时间，周先生内心非常害怕，甚至买了一瓶胡椒喷雾防身用。
他说：“朋友们也劝过我买枪，但我觉得购枪有安全隐患，放在家里要是擦枪走火了，那完全得不偿失。”
疫情高峰下经历美国大选，亲特朗普的标语一年后还在
2020年11月3日，密苏里州迎来美国总统大选。11月16日，该州单日录得创纪录的6334例新冠病例。哥伦比亚市所在的布恩县是密苏里唯四的“蓝县” （支持民主党的县），在大学城中，几乎很难遇到公开支持特朗普的选民。
周先生在和许多人的交流中感觉到一种不能言说的气氛。许多学生和教职工都来自于县外的家庭，家人常年支持共和党。他们可能碍于大学城偏左的氛围不好公开表示对特朗普的支持，但和朋友谈及政治时总会用暧昧的话语搪塞过去。最终，即使是在大学城所处的布恩县，拜登也仅仅赢得了53.47%的选票。
而其他县的情况就更为夸张了，周先生在下田实验的路上，见到了大量的特朗普宣传标语。其中最夸张的是有人直接用吊车将一辆旧汽车挂在了加油站的门牌立柱顶端，并在下面写上了巨大的“特朗普-彭斯2020”标语。直到大选结束后近一年的现在，周先生还常常在乡间的路上看见这些耸立的标语。
疫苗普及，但阴谋论横行
2021年3月中旬，密苏里州开始大规模普及疫苗。周先生和身边的留学生朋友都迅速完成了接种，却惊讶地发现无论是教职工还是学生，拒绝接种疫苗的都大有人在。
和他同专业的一位教授一直待人友善，政治立场也并不激进，却默默地不打疫苗。而一些年轻的学生则更加激进，有人便公开表示疫苗内植入了量产的纳米机器人，是政府实施全国大规模监听计划的最后一步。还有学生家长不只反对新冠疫苗，还认为自己孩子身上所有疾病都可以归罪于之前接种的其他疫苗。
周先生的一位印度裔学生既是亲特朗普者，也是一位新冠阴谋论支持者。他对周先生表示，整个疫情就是政府为了限制人们自由编出的谎言，那些因为疫情而谨小慎微的人都是被政府洗脑了。
周先生表示，最让他气愤的还是在一个研究中心目睹的情况。该研究中心位于密苏里州和堪萨斯州边界的一个小镇中，中心的负责人是一位癌症晚期的老教授，身体抵抗力非常脆弱。
他说：“我们去到研究中心的时候，一位中年研究员一看到我们戴着口罩，就大喊了一声‘谢谢！’。原来整个中心只有这位研究员和老教授两人戴着双层口罩，其他工作人员都没戴口罩。后来他和我说，这些工作人员也都拒绝接种疫苗，中心内部为此发生了好几次争吵，最终也不了了之。”
密苏里州低迷的疫苗接种率为德尔塔变种的肆虐创造了完美的条件。2021年8月6日，该州单日录得4041名新冠病例，以德尔塔变种为主。截至10月20日，该州12岁以上人群单剂疫苗接种率为64.2%，完全接种率为57.3%，相比全美比例分别为77%和67%。
美国总统首席医疗顾问福奇医生曾表示：“密苏里州的低接种率让德尔塔变种的爆发不可避免，若是人们继续拒绝接种疫苗，病毒可能获得机会进一步变异，让疫情变得更严重。”
此时的周先生已经对疫情有些麻木了。他说：“根据我的经历，我觉得一个人一旦决定了要反对疫苗，就几乎不可能让他改变想法了。密苏里唯一的道路就是维持现状，然后祈祷不会出现更厉害的变种。”
为了苦中作乐，暑假期间，周先生与另外三位密苏里大学哥伦比亚分校的博士在读生一起开展了一档名为“我伙聊”的播客节目，记录疫情之下生活的点点滴滴。他也刚刚接受了威斯康辛州一所大学的博士后工作邀约，即将在下个月从“红州”密苏里搬到“蓝州”威斯康辛。
对于新生活，周先生颇为期待，“我希望威斯康辛能提供一个更安全的氛围供我专心进行学术研究。那边的学校要求所有教职工强制接种疫苗，这在密苏里是不可能的。直到现在，我的学校也只敢在日常联络里强烈呼吁大家接种疫苗。我还是希望政府和公共机构能不被政治立场束缚，把居民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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