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邮报的格雷格.米勒发布潘多拉文件系列报道的第6篇,介绍了美国近年来对俄国寡头的制裁造成的部分影响,其中一位寡头奥列格·德里帕斯卡签下的两亿元期票在两年后由于美国的打击,价值仅剩不到2000万。另一些寡头因为美国的制裁无法为妻子支付手术账单,必须卖掉私人飞机。但专家指出,美国制裁的最终影响并不大,俄罗斯并未因此改变政策。
随着美国在2018年开始对俄罗斯亿万富翁阶层进行制裁,新加坡的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对其中一个目标寡头所欠的2亿美元债务进行了秘密评估。
根据评估报告的副本,这笔钱是由奥列格·德里帕斯卡(Oleg Deripaska)控制的一家公司所欠的,当时美国正因“俄罗斯的全球恶性活动”对俄罗斯寡头实施制裁,而他的能源和采矿帝国也因此而陷入困境。
这家会计师事务所写道,现下德里帕斯卡的资产处于“不稳定的政治局势下的风险,最新一轮的制裁就表明了这一点。”
公司的结论是,要收回2亿美元中的一小部分以上,“即使不是不可能,也会很困难。”
这意味着数千万美元的损失,因为制裁的影响波及到了批评者所称的俄罗斯盗贼统治下的一个隐蔽角落。
参与制裁政策的美国官员说,即使是在机密文件中,目标寡头的私人账簿都是难以得见的。然而,国际调查记者联盟(ICIJ)获得的大量财务记录,揭示了德里帕斯卡债务的细节。潘多拉文件,提供了对美国和欧洲针对一系列俄罗斯精英的制裁范围的深入了解,而此时这些惩罚性措施成为华盛顿与莫斯科争斗关系中压倒性的首选武器。
在过去的七年里,美国和欧洲已经对800多个俄罗斯个人和实体实施了制裁,因为他们被指控的“恶性”行为包括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武装入侵乌克兰、企图暗杀政治异见人士、对西方机构进行网络攻击以及破坏美国选举。
潘多拉文件显示,制裁不仅击中了他们的俄罗斯目标,而且随后引发的损失,也蔓延到他们相互关联的金融网络。
这些文件包含了至少46个出现在福布斯亿万富翁榜上的俄罗斯寡头的资料。其中有德里帕斯卡和根纳季·季姆琴科(Gennady Timchenko),他们通过石油交易积累了财富。还有与俄罗斯总统普京关系异常密切的人,包括彼得·科尔宾(Peter Kolbin),他是美国官员和其他人怀疑为普京持有数亿美元资产的童年好友。
潘多拉文件显示,随着制裁的到来,季姆琴科和科尔宾改变了离岸公司的注册所有权。
但这些文件也强调了制裁的局限性,表明大量的俄罗斯资金仍继续在全球秘密账户中流动,而莫斯科在其境外的行动似乎没有受到影响。俄罗斯仍然控制着克里米亚,普京的一位知名批评家去年被毒害,美国情报机构指控莫斯科对美国总统选举发动新的攻击。
现任和前任美国官员说,文件中描述的损失和反应表明了西方金融武器库的影响力。这些官员说,这些惩罚性措施影响了克里姆林宫,即便没有能改变其路线。
曾在奥巴马和特朗普政府期间在财政部和白宫担任高级职务的朱莉娅·弗里德兰德说:“它展示的是,这些网络并不是不可触及的。尽管制裁往往未能实现更大的政治目标,但它们扰乱了那些“依靠我们的金融市场作为其自身部分力量的”的敌手。
损失2亿美元的转手
53岁的德里帕斯卡是2018年被美国财政部制裁的七个俄罗斯寡头之一。他的几家公司,包括世界上最大的铝业集团之一的俄罗斯铝业公司,也成为目标,以努力对克里姆林宫施加更多压力。
这种措施的影响可能是严重的。财政部的指定几乎将目标锁定在以美元为主导货币的全球市场之外,并禁止美国银行和公司与他们做生意。
财政部引用了德里帕斯卡与克里姆林宫的密切关系,并指出他曾“因洗钱而受到调查,……被指控威胁商业对手的生命,非法窃听一名政府官员,并参与敲诈勒索。”
根据潘多拉文件中与该交易有关的记录,2016年,德里帕斯卡曾利用一家名为A-Finance Ltd.的公司发行了一张2亿美元的期票。这些文件并没有解释这位俄罗斯亿万富翁为什么要承担这笔债务,因为它需要每年支付1000万美元的利息。
德里帕斯卡的一位发言人对美国针对他的指控提出异议,并驳斥了有关期票的问题。拉里萨·贝利亚耶娃在电子邮件中说:“对他提出的非法活动指控……都没有在法庭上得到支持。”
贝利亚耶娃说,“德里帕斯卡确实拥有A-Finance”,但“否认这家公司有任何非法活动的指控”。
潘多拉的记录显示,本票由Saffron International Assets Ltd.持有,这是一家空壳公司,当时由另一位俄罗斯寡头叶夫根尼·诺维茨基(Evgeny Novitsky)控制,他是一位亿万富翁,曾持有俄罗斯最大手机网络之一的股份。
但根据潘多拉的记录,这张期票在2017年易手,当时Saffron公司被一位著名的俄罗斯金融家基里尔·安德罗索夫(Kirill Androsov)收购,这是一份文件所描述的安德烈罗索夫和诺维茨基之间“抵消协议”的一部分。在普京2008年至2012年担任总理期间,安德罗索夫曾担任普京的高级助手,之后离开政府,成立了投资基金,并在新加坡建立了业务。
这些交易记录在一家位于新加坡的公司盛亚信托的内部档案中,这家公司曾帮助49岁的安德罗索夫和其他客户设立公司,包括在英属维尔京群岛,即Saffron注册的地方。
2018年11月,安德罗索夫对制裁德里帕斯卡的附带损害表示担忧。根据盛亚对这次通话的内部记录,安德罗索夫通过一个中间人告诉盛亚,德里帕斯卡的期票“对他的离岸公司的整个结构构成了一定的声誉风险”。
根据潘多拉文件中的图表,当时,Saffron是安德罗索夫控制的一系列公司中的一部分,结构环环相扣。文件显示,他的代表要求盛亚将Saffron从这个网络中移除,并将 “Saffron的全部已发行股份转移到他的个人名下”。
盛亚员工起初似乎持怀疑态度,称这一要求“略显突兀”,但根据盛亚成员的内部讨论记录,他们最终同意将Saffron与安德罗索夫的其他公司隔离,“这将是谨慎的做法”。
在一份书面声明中,盛亚信托否认有任何不当行为,但拒绝讨论其与安德罗索夫的互动,称其希望“保持机密性并保护个人数据”。
一个月后,即12月,位于新加坡的金融服务公司Abacus Capital,对安德罗索夫账上的这项问题资产进行了结果相当严峻的评估。
在其报告中,Abacus指出,由于Saffron未能从德里帕斯卡获得任何抵押品或还款保证,这张期票的价值已经被大幅下调。Abacus随后深入研究了他的资产困境,图表显示他的公司,包括En Plus集团,在全球交易所的股票随着制裁的启动而暴跌。最后,Abacus得出结论,安德罗索夫和Saffron不可能收回超过10%的欠款。就在2亿美元期票发行的两年后,它的价值仅超过1800万美元。
这些记录留下了一些未解之谜,包括为什么安德罗索夫愿意承担与德里帕斯卡有关的债务却没收到抵押品。档案确实显示,盛亚对安德罗索夫的这一业务以及其他方面感到怀疑。
盛亚最终得出结论,诺维茨基实际上控制着注册在安德罗索夫名下的公司,并指出涉及这两个人的交易背后“缺乏经济意义”。
在2019年4月的一次董事会会议上,盛亚的高管们决定,对此事的关注超出了公司 “可接受的风险偏好”,并采取行动切断与Saffron和其他安德罗索夫公司的关系。根据对这次会议的描述文件显示,盛亚信托还计划向当局提交“可疑交易报告”。
根据潘多拉文件中的一份报告副本,新加坡金融管理局对盛亚信托的审计结果,对其处理与安德罗索夫、诺维茨基和其他人有关的账户的做法提出了质疑,结论是公司的合规做法“被评估为很弱”。
在回应时,盛亚表示,它“致力于最高的商业标准,包括确保我们的业务完全遵守所有法律和法规。” 公司表示,在发给它的列举了潘多拉文件中细节的信件中,“发现了许多不准确的地方和遗漏重要细节的情况”,但是没有提供具体细节。
德里帕斯卡的发言人贝利亚耶娃拒绝接受任何关于A-Finance的相关交易存在隐秘或邪恶目的的说法。她说:“德里帕斯卡创立的公司创造了数十亿美元的收入,并遵守最高标准的公司治理。他会参与这种小规模的阴谋,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安德罗索夫的简历中列出了芝加哥大学的商业硕士学位,Altera Capital是一家位于莫斯科的投资公司,安德罗索夫是公司的管理合伙人。
在最近接受澳大利亚广播公司的采访时,安德罗索夫否认制裁阻碍了他的商业前景,并淡化了其整体影响。他说,这些措施“与其说是经济工具”,不如说是“政治工具”。“大多数俄罗斯公司在世界其他地区,如中国和东南亚,即使在制裁下,经营也相当成功。”
普京的亲信,开始回避行动
潘多拉文件库中的另一个案件集中在普京的两个亲信身上,他们认识普京已经有几十年了。
68岁的季姆琴科,被批评者指控利用克里姆林宫的关系积累了一笔估计近200亿美元的石油贸易财富。美国当局称,普京是季姆琴科的贡沃集团(Gunvor Group)的秘密投资者,这是世界上最大的石油贸易公司之一。季姆琴科在2014年否认普京“在贡沃集团有任何所有权,也不曾受益的或得到其他好处。”
科尔宾和普京是儿时的朋友,他们的父亲在20世纪50年代相识,老科尔宾曾告诉一家俄罗斯报纸。年轻的科尔宾在净资产飞速增长之前,曾在圣彼得堡的一家熟食店当过多年屠夫。
现任和前任美国官员说,他们怀疑科尔宾是普京的众多“钱包 “之一,而被征召的亲信代表普京秘密持有他们名下的金钱和财产。
文件库中的一些文件显示,由于美国将季姆琴科和科尔宾作为制裁对象,这两个人开始重新配置他们的离岸账户。
根据这些文件,季姆琴科和科尔宾都与一家名为LTS控股公司的石油企业有联系,它至少在纸面上是位于英属维尔京群岛。多年来,LTS的所有权一直在两家空壳公司之间分割。其中一家名为Lerma Trading,在2015年被美国财政部列为季姆琴科的幌子公司。另一家名为南港管理有限公司的企业在文件中没有明确指出是科尔宾的公司,但文件中描述的事件顺序表明它是在科尔宾的控制之下。
根据财政部的公告,这种分割所有权的安排稳定了近十年,直到2014年季姆琴科因在俄罗斯政府吞并克里米亚时向其“提供资金、物资或技术支持”而受到制裁。
几个月内,蒂姆琴科的空壳公司在潘多拉文件中不再被列为LTS控股公司的共同所有者。相反,南港管理公司突然持有了所有的流通股。
一份将科尔宾列为LTS控股公司“最终受益人”的电子表格表明,南港管理公司可能一直是他的空壳公司。
这些伎俩并没有为LTS控股公司或科尔宾提供保护。第二年,两人都因与季姆琴科的关系而受到财政部的制裁。
季姆琴科和科尔宾被制裁后,曾为LTS控股公司处理交易的巴拿马律师事务所Alcogal向英属维尔京群岛当局提交了一份可疑活动报告,指出科尔宾和季姆琴科在岛内的管辖范围内持有账户,并已被美国制裁。根据这些文件,Alcogal还辞去了LTS控股公司的代理,理由是“我们的办公室面临着更高的风险”,超出了公司的承受能力。
在一份详细的书面声明中,Alcogal没有具体回答有关其处理与科尔宾和季姆琴科有关的账户的问题,但表示,“如果我们怀疑客户涉及洗钱、恐怖主义融资或其他非法活动,”或者公司未能从客户那里获得“充分合作”或无法“进行必要的客户尽职调查”,我们将辞职。
根据另一份没有提供更多细节的Alcogal文件,LTS控股公司没有解散,而是转移到另一个离岸注册地。
与潘多拉文件分开的注册文件显示,LTS控股公司于2017年在塞浦路斯注册,科尔宾的女儿塔蒂亚娜·科尔宾娜是唯一股东。一些俄罗斯专家和莫斯科的记者认为,彼得·科尔宾已在最近几年去世。没有讣告出现。
科尔宾的亲属没有回应评论请求。代表季姆琴科的一家伦敦律师事务所拒绝回答关于涉及科尔宾和LTS控股公司交易的问题。这家公司,Carter-Ruck说,“我们的客户的明确立场是,在他的职业生涯和商业交易中,他一直完全合法行事。”
近年来,美国的制裁一再促使俄罗斯人采取回避措施。
2014年,财政部将目标锁定在普京的童年好友阿尔卡迪·罗滕伯格(Arkady Rotenberg)身上,他的建筑公司为2014年索契冬奥会相关项目赢得了估计价值70亿美元的合同。
当罗滕伯格把他的公司控制权交给他的儿子伊戈尔时,财政部的反应是制裁年轻的罗滕伯格。作为潘多拉文件中的一部分,与ICIJ共享的意大利法庭文件显示,他儿子的公司突然难以支付账单。
罗滕伯格在莫斯科和西班牙的下属在2018年交换了电子邮件,其中他们讨论了修改合同以调换受审查的公司名称,并将发票寄给一个仍能寄钱的新公司。
其中一名员工开玩笑说,如果他们被抓,同事应该怎么做。根据文件,该员工写道:“记住,大伙,如果他们逮捕我,不要给我带橘子,去买巧克力蛋糕。”
“安全的选择”,有限的威慑
美国官员和专家认为,制裁已经对俄罗斯的经济造成了累积损失,使其国内生产总值每年减少多达1.5%。即便如此,在过去的几年里,据称俄罗斯的强硬行为出现了新的浪潮。
去年,克里姆林宫被美国和其他西方政府指控毒害政治活动家纳瓦尔尼,对美国总统选举发动另一次攻击,并对包括联邦机构和微软在内的美国目标进行了名为SolarWinds的大规模网络攻击。
然后,今年,作为军事集结的一部分,俄罗斯将部队转移到了乌克兰边境,加剧了地区紧张形式,并引发了人们对入侵的担忧。美国官员说,他们认为普京在2014年放弃了升级紧张形势,是因为当时他的政府和他的许多最亲密伙伴受到了美国和欧洲制裁的严重打击。
拜登政府在上任后的几个月内宣布了两波对俄罗斯的制裁,并威胁要实施更多制裁。
官员和专家说,对制裁的反复使用,反映了美国对其经济和货币强制力的信任,但也反映了在与另一个核武国的对抗中,仍缺乏令人满意的替代方案。
伦敦查塔姆研究所俄罗斯·欧亚项目负责人詹姆斯·尼克西说,制裁是针对莫斯科的报复性措施清单上的一个“安全选项”。
尼克西说,“你不能忽视俄罗斯公然变得中世纪的挑衅行为”,但“我们并不想入侵。我们不想发动一场战争。我们也不想再危及任何人了。”
被刺痛但仍在活动
早期,季姆琴科对针对他的惩罚性金融措施表现得很淡定,说他在美国没有可观的资产,不认为会感到吃力。但是,后果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累积起来。2014年,季姆琴科告诉俄罗斯通讯社塔斯社,由于制裁,他说他的妻子“无法在德国支付复杂的脊柱手术费用”。
他说,当她试图与实施手术的诊所结账时,“付款没有通过”。
季姆琴科说,账单最终得到了支付,但他表示很恼火,称制裁造成的复杂情况是“相当的愚蠢”。
根据路透社获得的飞机注册记录,四年后,季姆琴科出售了一架私人飞机。他告诉塔斯社,是因为位于美国的飞机制造商湾流公司将不再为他的飞机提供服务之后,他才这样做的。
对于德里帕斯卡和安德罗索夫来说,美国制裁的影响及其后果是好坏参半。
今年早些时候,一家美国联邦法院驳回了德里帕斯卡要求解除对他的制裁的诉讼。德里帕斯卡对这一裁决的上诉正在审理中。2019年,他成功地解除了针对他的几家公司(包括俄罗斯铝业公司和En Plus)的措施,当时他同意减少在这些公司的所有权股份。
几位美国前官员说,美国政府同意解除对其公司的处罚,部分原因是对俄罗斯以外的经济影响。官员们说,例如,当西方公司因与俄罗斯铝业公司做生意而面临惩罚时,爱尔兰一家铝厂的数千个工作岗位也受到了威胁。
在潘多拉文件中,安德罗索夫的净资产被列为数千万美元,今年早些时候,他作为瑞士卢塞恩一家城堡式酒店的买家出现在媒体报道中。安德罗索夫从另一位俄罗斯寡头亚历山大·列别杰夫手中收购了历史悠久的古茨堡,列别杰夫在伦敦经营报纸,曾在苏联间谍机构克格勃担任中校。
安德罗索夫在接受澳大利亚广播公司采访时说:“这是我的私人和个人的投资”,并补充说这是“一种可以由孩子继承的可炫耀资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