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时报报道称，华尔街巨头高盛即将接管其中国子公司，但新的挑战已经出现。

对高盛来说，完全控制其在华的合资企业，本应是其30年努力的成果，也是通往未来财富的一张入场券。

“100%拥有我们在中国大陆的特许经营权，代表了我们对中国的重大承诺和投资，”这家华尔街银行在2020年12月的一份由首席执行官大卫·所罗门签署的备忘录中表示，“中国资本市场正在进行改革，经济持续强劲增长，日益成熟的客户需求不断扩大”。

10个月过去了，高盛在中国的地位似乎不那么稳固。

今年6月，高盛是滴滴灾难性IPO的主承销商（编注，滴滴首席运营官柳青曾是高盛中国的高管）。今年8月，竞争对手摩根大通超越高盛，成为首家获准拥有中国证券业务的西方银行。

与此同时，随着中国政府对大型企业掀起了监管风暴，西方投行业务的机会已变得黯淡。

几十年来，高盛一直在中国培养关系。1992年，前首席执行官、美国前财长汉克·保尔森飞往中国，在江泽民就任国家主席前一年与他会晤，随后对中国进行了数十次访问。

在随后的几年里，高盛成为首家获准在中国成立合资投行的华尔街公司，并在2000年的中石油和2006年的中国银行等IPO中赢得了主要承销角色。

高盛驻亚洲的一位银行家表示，“我们在中国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比世界其他地方更精于算计。你必须以一种被认为具有建设性的方式行事，以一种我们认可的方式行事。”

2000年，高盛通过投资基金债务重组，帮助时任广东省副省长的王岐山摆脱了60亿美元的缺口，这是中国省份首次聘用外国投资银行。

4年后，刚刚被提拔为北京市市长的王岐山批准了高盛与中国券商高华证券成立一家开创性的合资企业，使这家华尔街银行在中国市场获得了无可匹敌的立足点。2018年，王岐山被任命为中国国家副主席。

到去年，随着中国全面开放其金融市场，高盛精明的政治关系使其处于快速扩张的有利地位。

随着对外资持股的限制放宽，高盛迅速同意收购其在高华的合资伙伴的全部股权，并加快将员工人数增加一倍至600人的计划。

除了收购证券业务合作伙伴的股份外，高盛还与规模大得多的中国工商银行建立了合作关系，同意建立财富管理业务。

“我们被选中与工行合作，而不是一家大型资产管理公司……是因为我们对中国的总体承诺和支持，”高盛银行家表示。他们补充说，在中国，“这些东西很重要”。

然而，高盛面临着一个悖论，它正准备深入中国市场，而与此同时，中国政府出台的规定已导致中国大型企业与外国投资者之间出现裂痕。

滴滴IPO

当高盛赢得令人垂涎的滴滴IPO牵头承销权时，似乎又一次证明了自己在撮合中国大型企业与西方投资者方面的实力。

然而，今年7月，在40亿美元的IPO仅两天后，北京方面就指控滴滴存在严重的数据安全漏洞，并禁止其发展新客户，导致其股价下跌高达50%。

这场灾难带来的敌意可能对高盛是一个麻烦，但最严重的威胁是可能冻结了未来的业务。

在滴滴上市后，政府宣布了新的规定，要求任何客户超过100万的公司，在海外上市前必须提交数据安全评估。与此同时，美国监管机构已为中国公司的IPO制定了新的信息披露规则。两边的官方干预加在一起，使高盛及其同行20年来的摇钱树业务陷入瘫痪。

与此同时，美国对中国的经济制裁和拜登政府出人意料的对华强硬，正造成越来越严重的合规问题。在中国，从教育到视频游戏等行业的一系列监管风暴，已使中国最大上市公司的市值蒸发了1万亿美元。

中美这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的紧张关系，让高盛高管不敢公开谈论他们的中国业务，担心激怒任何一方。

一路向东

引领中国业务的重任落在了托德·利兰(Todd Leland)身上。他于2018年底空降至高盛，负责亚太业务。在高盛的30年职业生涯中，他几乎全部时间都在美国和欧洲度过。这位说话直率的美国中西部人，不会说普通话，自从上任以来，61岁的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香港度过。

他本来要在上海生活一段时间，但是在疫情爆发后也不了了之。

直到最近，利兰的主要任务还是在清理马来西亚的1MDB丑闻。高盛承认，为了赢得为这家马来西亚主权财富基金筹集资金的工作，曾向官员行贿，当巨额资金被转到个人银行账户时，没有发出警告。

丑闻造成的巨额罚款，包括39亿美元的和解金，伤害的不只是高盛在马来西亚的声誉，还打击了一些高盛员工的士气。

一位前高盛投资银行家在香港表示，“过去5年，亚洲业务受到了巨大冲击，大卫·所罗门需要有人来稳定局面。在1MDB之后，高盛变成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我离职的主要原因是，看到了公司的盈亏情况，意识到我们每年一开始就(因为法律成本而出现了巨额亏损)。”

1MDB丑闻还为高盛加快对其中国证券业务的全面控制提供了另一个理由。正好中国放宽了对外资所有权的规定，使这成为可能。

前述前高盛驻香港银行家表示，在1MDB倒闭后，人们对这种想法产生了兴趣，从风险和控制的角度来看，高盛需要完全控制其中国业务。

利兰同意达成一项协议，终止高盛与高华证券的合资企业，以及与方风雷逾20年的合作关系。方风雷是中国著名的“造雨者”，负责运营这家合资企业。

注：“造雨者”是指任何仅凭其关联和联系为组织带来客户、金钱、业务、甚至是无形的威望的人，通常在公司内部受到其他员工的高度重视，是一个关键人物，如负责人、合伙人或主管，有时这个说法也用于政治筹款的背景。

方参与了高盛在中国一些规模最大的交易，如1997年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中国移动 IPO，但据几位接近高盛的人士称，双方的关系曾有过起伏。分手将导致他保留高华证券的业务，而高盛则以自己的品牌继续前进。

然而，双方达成的交易仍在等待监管部门的批准。当竞争对手摩根大通获准全资收购在中国内地的业务时，高管们感到不安，尽管摩根大通比高盛早申请了7个月。

这一过程也引发了人们对中国政府相关数据政策的担忧。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在去年讨论高盛申请100%控制权时，监管机构曾试图阻止高盛公司向海外办事处发送备忘录。

一位知情人士表示，“我们说过，我们不能这样开展业务。这代表了人们的担忧是如何增加的。三年前我们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问题。”

文化冲击

利兰已经从外部招聘了一系列人才，以组建一个新的投资银行团队，其中包括从私募股权公司方源资本挖来香港人蔡卫共同管理，这是利兰首次从外部聘请中国合作伙伴。

据知情人士透露，此次招聘热潮意味着，高盛中国投资银行团队中多达三分之一的人现在是新人。另一位前高盛银行家表示，“这完全不是高盛的风格，是一种巨大的文化冲击，”

另一位外部人士、咨询公司麦肯锡前管理合伙人凯文·斯尼德已被聘请与利兰一起管理这个地区。斯尼德是首位担任该职位的非银行人士，预计他将负责补充高盛在亚洲的客户名单。

管理这些客户并不总是容易的。高盛早在1999年就入股了马云的阿里巴巴，高盛前高管迈克尔•埃文斯于2015年成为这家科技集团的总裁兼执行董事。不过，在阿里巴巴子公司蚂蚁金服370亿美元的IPO计划中，高盛并没有获得太多授权。

注，迈克·埃文斯（Michael Evans）是阿里巴巴集团总裁兼执行董事，负责阿里集团全球化业务，向阿里巴巴集团CEO张勇汇报。2019年8月9日，据彭博社报道，因涉嫌卷入马来西亚主权财富基金“1MDB”金融丑闻案，马来西亚当局对17名高盛现任和前任员工提出刑事指控，其中包括迈克尔·埃文斯。

当一宗本应成为全球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上市交易，在最后一刻被中国政府阻止时，高盛的缺席显得很精明。

一位前合伙人表示，“人们从对自己没有参与其中感到非常沮丧，到得知消息后假装这是有意的。在IPO被扼杀之前，他们会切断自己的手指来争这笔交易。”

一位接近蚂蚁金服的人士表示，蚂蚁金服禁止其承销商为竞争对手工作，并指出，由于与马云的集团关系降温，高盛开始转向从阿里巴巴的主要竞争对手腾讯那里赚取了大笔资金。

但更真实的情况是，高盛不是躲过了一次失败的IPO，而是中国政府阻止了这次IPO。

如果高盛能在中国继续向资本开放边界的情况下继续扩张，回报将是巨大的。然而，中国领导人已经表明，准备发起影响远远超出当下边界的全面监管打击。

“如果国际投资者对进入中国不感兴趣，那么我们进入中国的目的就会受到质疑，”高盛的一位高管表示。“但中国的历史充满了起起落落。你必须为一些大问题做好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