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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在阿富汗无意杀害的人(重复)

那是8月底一个炎热的下午,两名阿富汗男子把白色的丰田卡罗拉停在Shahr-e Naw街区,坐在车里看着一长串等待从喀布尔市中心银行取钱的人。这个街区直到最近还是这个城市年轻人喜欢出没的时尚之地。但在塔利班迅速接管两个星期后,两人见证了这里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不再穿同样的衣服,而这一切都变化得如此之快。

43岁的泽马里·艾哈迈迪是这辆车的主人,他已经决定离开阿富汗。在过去的15年里,他一直在一个总部设在加利福尼亚的小型组织工作,该组织致力于通过引入大豆种植和加工来解决阿富汗的营养不良问题。当塔利班攻下阿富汗首都时,美国宣布将向为美国机构工作的员工发放签证,泽马里急忙把他的文件资料整理好,并与同事开玩笑说,他将排在队伍的最前面,因为他在那里工作的时间最长。那天和他一起坐车的朋友罕回忆说,大家都知道塔利班不喜欢外国人,泽马里很紧张,“他完全没有安全感”。

泽马里面临的危险比他知道的要多,但塔利班并不是威胁。在他回家的时候,美国军方已经跟踪了他大约八个小时。三天前,即8月26日,ISIS-K组织的特工在喀布尔机场的一次袭击中杀害了13名美军和100多名阿富汗人,当时美国正在最后的撤军期限到来前疏散人员。现在,美国军方得到新的情报,即ISIS-K的另一次袭击即将发生,而且该组织计划使用一辆白色丰田卡罗拉进行袭击,这是一个在阿富汗很流行的品牌和型号。而泽马里正好将车停在了美军认为有ISIS-K极端分子的一座大楼前,殊不知一架MQ-9“死神”无人机已经锁定了他的车辆。当他把车倒进离机场仅几公里远的家中的院子里时,在他与罕交谈几小时后,这架无人机向其目标投下了一枚“地狱火”导弹。当时是下午4点53分。

这次袭击撕碎了泽马里的白色丰田卡罗拉,车体变形成了一个扭曲的半月形,并带走了10个人的生命,包括泽马里和他的三个孩子。这是一次精准而残酷的打击,正如几天后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克·米利所说的那样,这是一次“正义的”打击。但没过多久,美国军方和几家美国媒体就得出结论,他们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美国指挥官肯尼斯·麦肯齐说,当天被杀害任何人及被炸毁的汽车都“极不可能”与ISIS-K有关联。情报、汽车、司机、院子、死去的孩子,都是美国这场20年战争可怕又精确制导的荒唐结局的一部分,数以万计的阿富汗平民在这场战争中丧生。

Photo by Daniel Klein on Unsplash

据泽马里的朋友所说,泽马里在喀布尔长大,他的家人在那里生活了几十年。他于2006年开始在营养与教育国际非政府组织(NEI)工作,因为不识字,一开始就只能干一些杂活,但很快他就显现了在机械方面的天赋。营养与教育国际非政府组织会定期请来国际工程师对全国各地的大豆加工厂提供技术指导,泽马里也会协助他们。最终他通过层层选拔,成为该组织的技术工程师。加利福尼亚州帕萨迪纳的NEI主席和创始人史蒂文·权说:“这个头衔并不是因为我们喜欢他才给他的。那是因为他有能力。”

但大家确实喜欢泽马里。根据几个朋友和同事的说法,他是那种事事顺其自然的人。他的老板瓦利德笑着说:“他不是一个安静的人,他也要求只使用他的部分名字”。他很快就能带着微笑说出一个笑话,试图让人们在一个经常感到不安的国家里感到安心。几年前,他的家人要求他在叔叔去世后出面与他的遗孀结婚。他照做了,成为了继父,后来又有了自己的四个孩子。他用自己微薄的工作收入,帮助他的弟弟和他们的家庭,并与他们共同居住。认识他的人都说,虽然泽马里手头不宽裕,但日子过得也不错。

在工作中,泽马里是办公室里的得力干将,他是该组织工作年限最长的员工。尽管他的本职工作是确保该组织的大豆加工设施保持正常运转。但他还负责修理水管、园艺,有时也接待海外访客到当地品尝一道特色菜。工作结束后,他会去办公室大院的健身房锻炼,他和瓦利德在那里安装了一个扬声器,在锻炼时播放音乐。有时他们也会到外面,一边播放宝莱坞的音乐,一边打排球。

几年前,该组织为了节省开支开除了司机,泽马里就用自己的车开始了办公室拼车。每到工作日,他就会在一大早开着车离开家,在路上接同事一起去办公室,一天结束时,他又把他们送回家。一位同事说:“这不是他的工作,但他是一个非常谦虚的人。无论需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去做。”

因工作原因,泽马里经常需要在全国各地跑,到该组织的各个大豆加工厂排除故障。他喜欢离开尘土飞扬的首都,尤其是办公室的朋友和他一起去的时候。他想利用这个机会去看看当地的景点,但在战争期间,农村地区变得越来越危险,这种事情也变得越来越难。他会在沿途停下来拍照,买些当地的美食,并在车里播放手机里的音乐。

泽马里热爱阿富汗,但和这里的很多人一样,他越来越渴望离开。在他遇害的四天前,他还和另一位长期合作的同事到喀布尔公园,给那些在战争最后几天逃离家园的无家可归的人分发食物。发完食物后,两人坐在一起交谈,讨论着自塔利班接管以来的情况。泽马里开始担心起家人的安全及未来的生计:如果塔利班不允许他工作的组织继续运作,一家人将如何度过难关。但后来在他提交离开阿富汗的文件资料后,他又对在美国重新开始的生活感到兴奋。

在泽马里被杀的那天早上,泽马里去罕的家里接了他。这些朋友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他们叙旧,谈论他们的美国文件资料。他们买了薯条和面包当早餐,拿起瓦利德忘在家里的电脑,去了NEI办公室,后来又去了银行和几个塔利班的安全检查站,以获得为非营利组织分发紧急食品的许可。

对美国军方来说,为了防止恐怖组织对美军的另一次致命袭击,泽马里极其平常的一天显然与他们收到的关于ISIS-K计划袭击的情报相一致。那天早上,在泽马里停车的那座大楼附近,有六名美军收割者在实施监视。瓦利德认为,泽马里在他家拿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促使美国认为这是ISIS-K恐怖分子的一个庇护所,但他极力否认与ISIS-K有任何关联。他说:“我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40年,从未和该组织有过来往……我们甚至不谈论它。”

Photo by Levi Meir Clancy on Unsplash

尽管如此,监视泽马里的美国的无人机打击小组依旧认为他的行动证实了他们所听到的内容。当他开车到达离机场约3公里的家中庭院时,军方决定不能再等车靠近附近的美军了,于是他们投下了导弹,爆炸声瞬间传遍了整个街区,而泽马里和他的三个儿子,以及另一名成年人和另外五个孩子的生命也在这场爆炸中陨落。事后流传的一段视频显示,事发时一股巨大的烟雾在屋顶之间升起,一名男子正疯狂地用灭火器瞄准正在燃烧的车辆。

美国最初说他们打击了ISIS-K组织的一场阴谋。但在NEI与泽马里共事多年的朋友都知道——美国抓错了人,这不可能是他。三周后,美国众议院少数派领袖凯文·麦卡锡承认了这一点,称这次袭击是一个悲惨的错误。麦肯锡告诉记者:“显然我们收到的关于这辆白色丰田卡罗拉的情报是错误的。我们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线索,我们错了。”

美国清除了泽马里的名字,但并没有消除其同事们心中的疑虑,也没有解决他的遗孀和幸存的孩子,在没有任何收入的情况下如何生存的问题——毕竟在这个国家,妇女是否被允许工作还是个问题。他们现在在喀布尔的一个安全庇护所里,那里没有人会认出他们。NEI组织正在请求美国帮助他们所有在喀布尔的员工离开这个国家,同时美国国会也在考虑是否为这个家庭提供赔偿。

他们需要为美国在阿富汗战争中造成的最后一个致命错误负责。喀布尔到处都是白色的科罗拉轿车,这些车或在拥堵时按着喇叭,或在路障前等待,或又停下来同朋友打招呼。那天在这些车中的任何一辆里,都可能坐着美国这场致命错误的受害者。但这个人偏偏是泽马里——一个热爱生活的丈夫、父亲和朋友就这样倒在了血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