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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业做大难,两党为加拿大创业开出的“药方”管用吗?

文 | 佐溪

2019年10月,超过100家加拿大科技企业的首席执行官集体给四大党的领袖们写了一封公开信,希望各党派能够出台措施,帮助加拿大的科技行业吸引人才、融资、扩大市场。

这些一把手们认为,要在加拿大把生意做大太困难,因为顶尖的人才都被美国的科技巨头们抢走了。多伦多大学孟克全球事务学院的一份研究显示,在加拿大,平均每四个STEM专业的学生中,就有一个流向了美国的科技行业。

过去六年,自由党政府在创新议题上的政绩不可谓不多:引入了加拿大史上第一个创新和人才计划以及知识产权战略,比往届政府投入更多在清洁技术领域,推出了包括战略创新基金在内的政府资助项目,通过全球人才战略吸引了大批海外人才。过去几年通过签证项目来加拿大工作的人达到四万。

特鲁多本人也一直努力塑造着重视科技创新的形象:对海外的科技巨头们热情洋溢,和创业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们频繁会面,甚或可以随口就量子物理进行一番演说。

在执政党用心营造形象的同时,就像两年前的这封联名信所表达的那样,创业公司所面临的诸多问题仍然待解,也成为了此次联邦大选中自由党和保守党屡屡提及的话题。

Photo by ThisisEngineering RAEng on Unsplash 

IP出走之痛

由MaRS创新集聚区等创业组织联合成立的创新经济委员会(Innovation Economy  Council,IEC)最新发布的一份研究报告表示,在加拿大有风投投资背景的创业公司中,四分之三已经被外国企业所收购,从2017年以来,超过200家年轻科技企业带着一大批知识产权,流向了美国为主的其他国家。

这些数据似乎预示着加拿大经济中潜藏的巨大风险:那些由加拿大政府公共基金,也就是纳税人资助的、大学和研究机构的科技孵化成果,最后被外国人摘了果子。

从专利数量来看,加拿大似乎也是一个IP弱国。在全球前250个专利拥有者的名单中,加拿大仅有一家企业:黑莓位列其中,而在退出智能手机市场后,黑莓已逐渐将一些知识产权进行出售。到去年年底,黑莓已经将90个专利卖给了华为,并且专利出售还在持续。

对于知识产权的“流失”,几大政党的应对方法并不相同。

自由党:提供资金,支持知识产权服务

实际上,在2018年预算案中,自由党政府就推出了新的知识产权战略,其中的一系列做法被多伦多大学法律系的客座教授、麦克唐纳·劳里尔研究所的高级孟克学者理查德·欧文斯(Richard Owens)批评为只是在象征性地传达声音,实质毫无效果,“想出这些办法来的人显然从来没参与过任何涉及知识产权的交易”。

在最新的2021年预算案中,自由党计划未来2年支出9000万加元,创建ElevateIP项目,帮助初创企业获得专业的知识产权服务;未来3年,投入7500万加元到一个类似于产业研究援助项目(Industrial Research Assistance Program,IRAP)的项目,为高成长的公司提供知识产权服务。同时,预算还宣布对战略性的知识产权项目进行审查,包括从研发初期到接近商业化的项目。

多伦多一位投资人向加美财经表示,政府如果能够出台一些本地初创企业IP申请费用的补贴,对于创业公司来说的确是非常实际的举措,而IRAP这样的援助项目(国家研究委员会下属的资助项目),在过去也的确对一些技术的商业化起到了有益的作用。

他还表示,如果有更多的高校和科研机构可以效仿滑铁卢大学“发明人拥有全部IP”的举措,会对技术创新和商业化有大的刺激作用。

他指的是滑铁卢大学的研究政策中,有一条最为核心的73号条款,也称“发明者拥有”(”creator-owned”),学校将发明专利所有权赠与发明者。这可以极大刺激这种脱胎于研究机构的技术创新进行商业化,带来尽可能多的社会和经济效益,吸引更多研究者和人才。

“他们相信,发明人成功了的话,自然会通过捐赠等方式回馈学校,这样就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上述投资人表示。滑铁卢大学活跃的创新创业氛围,和这样的政策有着很直接的关系。虽然当下每个高校有各自针对知识产权的规定,但政府其实可以通过一些政策来鼓励学校来效仿这种做法。

这似乎是敲中了加拿大科技创新的命门。智库组织加拿大会议局(Conference Board of Canada)的一份报告显示,加拿大创新系统中一个持续存在的问题,就是难以将创新输入有效转化为输出——加拿大的创新大部分是在学术背景中萌发,而不是在商业应用中出现的。

这从彭博2021创新指数可以窥见一斑:排名第21位的加拿大,其企业研发支出相较OECD经合组织的平均值低了逾一半,而高校的研发经费则比平均高出了近六成。

加拿大创新者委员会(CCI)指出,在当前这个“无形资产”经济的时代,现有的政府仍在支持加拿大传统的分支经济,倾向于外国科技公司把加拿大作为一个分支进行扩张,而非鼓励加拿大本地创新企业的成长。

前黑莓的联合首席执行官、CCI的主席吉姆·巴尔西力(Jim Balsillie)曾表示,有太多加拿大的创新资金最后流向了外国人的口袋,政府让外国公司收割了人工智能的技术成果,最终把这种技术转移到国外。

保守党:拿到政府资助的专利留在本国

对此,保守党在今年的竞选纲领中提出,要限制企业研发的补助资金,只给到符合资格的加拿大企业,要求所有拿到加拿大政府资助的专利只能留在本国;所有创新项目补贴的获得者,其专利技术,知识产权的生产和拥有、利润产出都保留在加拿大;禁止他国国有企业,或者和国外军队有关联的企业获得资助;如果曾接受过政府资助,那么这些加拿大企业在将知识产权卖给外国买家的时候,收购者需要返还所有的政府补贴。

对于这样的政策导向,上述投资人认为,政府扶持本地初创企业带来的是税收、就业、科技创新,和对周边产业的影响。“即使未来被他国企业收购,也不能否定这些早期对本地企业的支持就是便宜了别人。”

位于多伦多的创业公司Fibos的联合创始人尼古拉斯·伯格温(Nicholas Burgwin)对加美财经表示,作为专利光学传感平台的开发者,他并不认为需要对技术的外移过度苛责,企业应当采用一种实用主义的观点,思考怎样让加拿大公司的知识产权可以通行全球市场。

实际上,在强硬“排外”的同时,保守党也试图使用专利盒制度这样的“胡萝卜”,提出要对在加拿大开发的专利技术的所得税减半,此外对于中小企业申请前五个专利所花费的行政、法律成本,给予1万加币的补贴。

卡尔加里大学公共政策学院的研究员约翰·莱斯特(John Lester)在其撰写的一份报告中表示,如果设计合理的话,这样的政策工具对于鼓励加拿大和外国企业在本地开展研发和商业化会有巨大的正面影响,也会减少企业将专利商业化产生的利润转移到其他低税收国家的行为。

“比起限制知识产权这样的‘大棒’,专利盒是一个更好的替代品。”他表示,这一制度设计是保守党政纲中真正能够激励企业在加拿大进行研发和商业化的举措。

不过,位于蒙特利尔的创业公司OVA的创始人、首席执行官哈罗德·杜穆尔则认为,对于一家创业公司来说,知识产权的价值有限。

他对加美财经表示:“一开始其实更像是一个营销工具,在融资的过程中,几乎很少被考虑在估值范围内,即使退出的时候也不会占很重要的部分,在我看来,这只是一个加分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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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市场里的大公司

除了知识产权问题,对于创业公司来说,怎样从一个初创公司(start-ups)进入到有规模、商业化的阶段(scale-ups)也是一个需要多方考虑的问题。

IEC在上述报告中表示,知识产权问题并不是加拿大企业难以壮大的原因,而是加拿大企业商业化难的一个表现。

“我们只有3500万人口,是一个小国,这意味着大公司必须要靠出口,那很大程度上就是会出口到美国、亚洲或者欧洲,那就需要当地的人才、伙伴和客户。”伯格温对加美财经表示,随着加拿大创业公司的成长,如何留住它们一直是个很大的挑战,但这其实是加拿大作为一个小体量经济体天生自带的难题。

MaRS动力项目的创业导师克里斯塔·琼斯(Krista Jones)认为,加拿大的公司之所以选择出售,是因为他们发现仅仅靠自己的力量去商业化实在太难。这些被收购企业所面临的挑战其实是相似的,就是怎样扩大规模、将创新商业化,他们需要融资,需要优秀的人才来将公司带入下一个阶段。

CCI的执行总监本杰明·布尔根(Benjamin Bergen)近期在betakit的一期播客节目中说道,疫情以来,过去18个月里改变了太多,包括加拿大人的工作方式,可以足不出户就为美国公司工作、赚美元,加拿大的“人才之战”变得更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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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去思考加拿大到底该怎样创造更多的Shopify(跨国电子商务公司)和Lightspeed(电子商务软件提供商),也许从政府层面,可以开始酝酿怎么建立电子游民(digital nomad)制度了。”他指出,到2025年,加拿大的ICT(信息通信技术)行业就有2.5万个职业空缺,政府要想想怎样增加供应,比如通过移民政策,或者增加微认证(micro accreditation,短期密集的专业学习项目)。

ICE则在上述报告中指出,想要有更多的大公司,加拿大亟需的,是本土有经验的投资者、身经百战的企业家,还有那些具有重要影响力的大公司。

补贴和税收政策都得改

自由党执政以来,加拿大针对科技创新推出了一系列名目繁多的补贴和奖励计划。这被不少创业公司所肯定,但也有观点认为,自由党的创新政策其实是被一长串前后不一的补贴项目所拖累,散乱又沉重不堪。

“我们不能把政府支出和真正的经济增长混淆起来。”加拿大商会(Canadian Chamber of Commerce)主席佩兰·比蒂(Perrin Beatty)在一份给各个党派的声明中表示。

政府补贴支持下的研发创新是否对加拿大本土的经济创造做出应有贡献,这一问题并未在两大党的政纲中得到正面回答。从政纲来看,两党似要延续“补贴+税收优惠”的模式,但保守党打算对补贴对象实施更严厉的标准,包括要将外国企业从受益名单中排除。

作为加拿大最大的创新预算项目,科学研究和试验开发项目(SR&ED)是两党共同关注的议题。

该项目是指加拿大政府每年资助在加拿大从事科研和试验的企业,给这些企业提供超过30亿加元的研发投资税收抵免。近年来,这一项目也遭受越来越多的质疑,认为其补贴的往往都是一些资质平平,甚至是靠补贴生存的公司。

自由党承诺,要切除裙带关系,减少企业申请SR&ED过程中第三方咨询机构的必要性。

保守党表示,要彻底厘清这一项目中存在的“行政噩梦”:SR&ED项目真正资助的并不是研究和开发,而是申请过程中的咨询和中介机构,这过程中,有25%的资金是被合规成本所消耗掉的。

同时还提出,为了降低合规成本,要将SR&ED项目的管理方从目前的加拿大税务局挪移到加拿大创新科学经济发展部(ISED),人事构成主要来自于上文中的IRAP,由他们来判断税收优惠申请者的资质。

莱斯特认为,保守党对这种合规成本的估算过高,而且简单的人员变动并非改进服务和降低成本的好方法,资源应该被调配到如何判断项目是否值得给出优惠上。“IRAP的人员也许的确更胜任,但这种优势会被部门协调产生的额外成本所抵消。如果可行的话,一个更简单的方法,就是确保加拿大税务局招聘那些和IRAP同样资质的人员。“

安大略前伯灵顿市议员候选人张欣毅对加美财经表示,从联邦角度看,需要更多对产业发展和行业趋势有敏感度的专业人员,但联邦议员中出身科技界的极少。

他还补充道,联邦拨款需要有更完善的成效评估体系,不能单单指望联邦审计部门。“当下主要依赖于审计和反对党的质询,我们没有听到政府自己的拨款绩效的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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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补贴,创业公司更关心融资

关于SR&ED一个更值得关注的问题是,保守党提出要严格筛选申请者的资质,包括将其限定在加拿大本土的企业。

莱斯特认为,SR&ED要实行比以往更严格的评价标准,其带来的好处很容易被更高的行政和合规成本所抵消,而阻止大型外国企业得到这种税收优惠,并将这部分节省出来的资金用来支持加拿大本土的小企业,实际上并不能帮助加拿大经济。

“补贴大型外国企业的净收益,相比补贴小型企业来说其实更多,这种资源的重新调配对于加拿大的经济增长并没有好处。”莱斯特认为,保守党针对企业创新的一系列政纲中,这条措施最显无力,因为通过联邦和省SR&ED税收优惠给到小公司的补贴已经泛滥了。

伯格温对加美财经表示,创业公司首先需要花钱在研发上,有了营收之后才能收到SR&ED的退税,因而外部的股权融资和资助对于初创公司来说仍然是异常重要的资金来源,SR&ED只是帮助企业在后面走得更长远。

他还提到,包括保守党提出的要免除加拿大创业公司人员的期权税在内,这些措施对初创公司的影响都非常有限,并不会就此吸引更多人来加拿大创业。

“从我个人的经历来说,融资支持我们的技术发展和商业化始终是最重要的问题,包括怎样为产品和技术找到合适的融资渠道,和相关组织建立合作关系。”他提到,联邦大选执政党的变化会为融资带来不确定性,甚至会拖延融资决策流程。

“安省大选后,保守党开始执政,企业的融资项目就受到了很大影响,比如安省创新中心(OCI)项目的融资就被大大削减了。通常来讲,执政党的变革对于融资项目来说会有一些负面影响。“伯格温表示,大选过后,相较各种税收或者补贴方面的政策,融资的变化才是他担心的。

实际上,为了帮助企业融资,保守党也在这次大选中提出允许科技企业发行可抵税流转股(flow-through shares,FTS)。FTS目前适用于油气行业,油气勘探公司通过发行FTS给股东,将勘探费用转移给股东用于其抵税,在过去曾成功帮助加拿大的油气公司融资(但也有批评认为,它往往帮助的是一些资质较差或者说相当不成熟的公司)。如果运用到创业公司,那么对于早期需要大量研发费用但没有收入的这些企业来说,也可以通过发行FTS给股东,把研发费转嫁给股东用于抵税。

不过,伯格温不认为FTS可以真正帮助创业公司融资。“也许对天使投资人,或者个人投资者来说可以起到一些吸引作用,但对于风投等机构投资者来说,他们追求的是成倍数的回报和退出,不会因为一些税收优惠就来投资。”

上述投资人则认为,税收减免对于一些投资机构来说的确是一种吸引,例如BC省就有针对LP投资人的税收减免,有促进企业融资的作用。但对于FTS来说,在具体审核过程中,就有可能存在漏洞,究竟哪些企业可以发行FTS,怎样确保资金流向了优质的科技企业,公共政策的具体执行需要多多的完善。

他对加美财经表示,在帮助企业融资方面,除了这些工具,政府已有的一些扶持基金就很有帮助,例如NGen(Next Generation Manufacturing Canada)、SD科技基金(Sustainable Development Technology Canada),但有不少政府主导的投资基金在运作方面仍有很大改进的空间。

他表示: “政府的各种补助非常混乱,之前疫情救助计划中很多该救的公司没救。”政府的某些基金向创业者提出的条款非常强势,使得很多好公司无法接受,例如要求有一票否决权,如果政府不同意,公司之后就不能融资,还会要求有最高权益,包括破产优先清偿权。

他同时指出,国家队基金如果能够将资金有效地通过类似于“风投催化倡议(Venture Capital Catalyst Initiative)这样的机制分配给专业的风投基金,能够更高效地利用资金加速创新。

杜穆尔认为,政府需要给出创业公司持续的支持,将更多资金给到风投机构管理的同时,要确保这些钱不会被风投们用来投资美国的企业。

参考:

https://financialpost.com/opinion/the-liberal-budget-finally-delivered-an-intellectual-property-strategy-and-its-absolutely-ridiculous

https://cpcassets.conservative.ca/wp-content/uploads/2021/08/16102359/f8279981721e07a.pdf

https://innovationeconomycouncil.com/wp-content/uploads/Ideas-for-Sale-1.pdf

https://www.cbc.ca/news/politics/council-of-canadian-innovators-ceos-pen-letter-innovation-1.5310290

https://financesofthenation.ca/2021/09/08/the-conservative-partys-innovation-platform-a-mixed-bag-of-good-bad-and-indifferent-policies/

https://globaladvantageconsulting.com/where-do-canadas-major-parties-stand-on-innov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