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Alan Z
尽管昔日法兰西帝国的荣光早已进入历史,但其在北美留下的遗产仍然时不时怒刷存在感,那便是如今仍然坚持说法语的加拿大魁北克省。当然,魁北克也很好地传承了自己祖先法兰西与英国“势不两立”的传统:一直与加拿大的其他省份们互相“鄙视”,同时也互相共存。
对于加拿大政府来说,魁北克绝对是个烦人的“刺头”:只要对其稍有不顺,“独立”的声浪就会再度响起。那么,为什么魁北克在加拿大会如此特殊?而仅代表一个省的利益的魁人集团,又是如何能在加拿大政坛如此风生水起?
“自由魁北克万岁!”:现代魁北克民族主义的兴起
1534年,随着法国探险家雅克·卡地亚将一个近10米高的十字架插在了加斯佩湾的土地之上(也就是今天的魁北克市),法国正式宣布了对加拿大的所有权。自1608年起,法国居民便开始逐渐搬到了这片被称作“新法兰西”的地区生活。
1754年,“准世界大战”七年战争爆发。当时的新法兰西已经有了6万人口,但相比之下,靠南边的英国殖民地则拥有大约200万人口。随着英法北美战争爆发,寡不敌众的法国人死扛了9年,最终在1763年宣布投降。在巴黎和会上,法国将新法兰西割让给了英国,英国方面则将新法兰西重新命名为“魁北克”,形成了今天魁北克省的雏形。
为了维持魁北克的治安和拉拢民心,英国在1774年通过了《魁北克法案》。这一法案允许魁北克人继续信仰罗马天主教,并部分保障了魁北克实行法国民法,一定程度上奠定了魁北克自治的基础,也平息了魁北克人对英国的不满。不过魁北克法案由于将大片美国殖民地土地授予魁北克,因此也激怒了十三州的殖民地民众,并间接导致了美国独立战争。
时间一晃到了20世纪。在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之后,魁北克的工业得到了迅猛的发展,一跃成为了北美最重要的经济中心之一。然而,彼时的魁北克社会还是停留在被天主教会支配的阶段。在这样的环境下,魁北克爆发了多次大规模罢工,民众渴望魁北克的教育和社会福利能够脱离教会,并能够做到真正的世俗化。
魁北克政府开始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例如于1968年成立魁北克大学网络,组建魁北克水电,推行魁北克退休金计划,并开设直到16岁的11年义务教育,将教育彻底从教会体系中挪出。这段时期被称之为“寂静革命”,也是魁北克转向世俗化的重要标杆。
然而,许多历史学家也认为,正是寂静革命导致了现代魁北克的民族主义开始兴起。社会的变革成功,令魁北克人的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但这也令大量魁北克人开始对自己是否还需要依赖加拿大产生了怀疑。与此同时,一些身份认同也出现了悄然的变化,例如当地人已经不再以“法裔加拿大人”自称,而是开始更多地运用“魁北克人”这一称呼。
同时,上世纪60年代也是正值世界各地爆发各类民权运动时期,尤其是争取民族独立,性别平等与反种族主义的运动此起彼伏。眼看着世界上的各个角落都在不断地独立和获得更多权益,在这样的背景之下,魁北克独立运动开始悄然拉开了序幕。
随着魁北克独立逐渐成为了政坛上的主流声音,“神助攻”来了。1967年世博会,时任法国总统,持“大法兰西主义”的戴高乐在访问魁北克期间,于蒙特利尔市政厅上演讲,突然高呼一声:“自由魁北克万岁!”这一番言论令场下魁北克民众无不鼓掌支持,却也惹得加拿大政府震怒,将戴高乐列为了不受欢迎人士。而戴高乐本人也很强硬地直接取消了接下来前往渥太华的行程,回到了法国。
老特鲁多与魁独恐怖分子的对决:“看我的!”
戴高乐的振臂一呼,更是强烈刺激了魁北克独立运动的推进,并最终导致了独立抗议开始向着暴力的方向发展。1963年,一群独立分子成立了魁北克解放阵线(FLQ),最早仅仅只是进行一些破坏铁路以及抢劫等行动,但后期的FLQ则开始显得不可收拾。仅在1968年内,FLQ就制造了至少52起爆炸事件,并在1969年3月炸毁了蒙特利尔证券交易所,导致27人重伤。
“十月危机”的爆发,是暴力运动的转折点。1970年10月5日,FLQ成员绑架了英国驻蒙特利尔商务代表詹姆斯·克罗斯;10月10日,他们再度绑架了魁北克省劳工部长皮埃尔·拉波特。最终拉波特被谋杀,而克罗斯被释放。一个月之内连续爆发两起重大恶性事件,也终于令加拿大政府和时任总理皮埃尔·特鲁多(即老特鲁多)忍无可忍,开始决定彻底打击FLQ势力。
在记者们追问老特鲁多将如何对付恐怖分子时,老特鲁多甩下了一句“看我的”(just watch me)便扬长而去,惹得在座记者们面面相觑。不过,人们随后便很快领教到了老特鲁多的威力。在魁北克省长罗伯特·布哈萨的允许下,老特鲁多果断地启用了《战时措施法》,以最强硬的手段与恐怖分子们展开了较量。
《战时措施法》是加拿大议会在战时,受到侵略或爆发叛乱时授予政府首脑某些权力的法令。在《战时措施法》的允许下,特鲁多政府可以无须进行审讯,直接逮捕和扣留任何嫌疑恐怖分子。与此同时,特鲁多部署了大批军人在蒙特利尔协助警方维持治安,几乎把整个蒙特利尔变成了一个大兵营。在法案生效期间,魁北克警方总共逮捕并关押了465名涉嫌与FLQ有联系的人。虽然这些人在事后都被释放,但这无疑对恐怖分子造成了强有力的打击。
对于特鲁多来说,使用《战时措施法》无疑是一项高风险举动,因为这将完全无视加拿大宪法中所赋予民众的基本权利,新民党领袖汤米·道格拉斯更是指控特鲁多是在“大炮轰蚊子”。不过,就连那些支持独立的魁北克人也对持续的暴力活动丧失了耐心,最终特鲁多的支持率并未下降,而FLQ由于残忍杀害人质,也逐渐失去了民众的支持,暴力活动在政府的打压下终于得到了休止。
经过了10年的恐怖主义时间,魁北克开始从“武斗”转为“文斗”,试图通过和平方式独立。1977年,魁北克省通过了101宪章,宣称法语将会是魁北克的唯一官方语言,在保护法语传统的同时也试图“逼走”更多的英语使用者。
在这一法案之后,大量外来商店也不得不被迫改名,例如肯德基不得不将自己改名为法语拼写的“PFK”(有趣的是,法国的肯德基反而仍然叫做“KFC”)。1980年,魁北克曾发动了一次公投运动试图独立,但由于反对独立的人高达60%,独立并没有成功。
魁人集团的诞生,高潮与衰落
1991年,加拿大各省省长们在魁北克加蒂诺山的米奇湖边上召开了会议,试图说服魁北克批准1982年宪法法案的通过,即正式将英国的宪法权移交给加拿大。然而,米奇湖协议最终失败,时至今日,魁北克仍然没有正式批准这一宪法的通过。
米奇湖协议失败后,魁北克与其他省份的裂痕进一步加剧。与此同时,一群来自魁北克进步保守党与自由党的议员们决定退党并自立门户,继续追求魁北克独立的事业,其中打头的便是进步保守党成员吕西安·布沙尔,其创立的政党则是如今的魁北克人集团。
需要注意的是,魁人集团与1968年创立的魁人党并不是同一个党派。魁人集团作为联邦党派,参与的是联邦选举,而魁人党参与的则是省内选举。不过,魁人集团与魁人党一直保持着极为紧密的联系,毕竟二者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魁北克的完全独立。在政坛上,双方的知名人士都经常会出席对方的公开活动并发表将会,而两个政党的党员通常也都会持有对方的党籍。
在1993年的联邦选举中,仗着魁北克人追求独立的呼声,初出茅庐的魁人集团在整个加拿大议会拿下了295个席位中的54个,成为了最大的反对党,这也是魁人集团历史上最为风光的一次。
1995年,魁北克省政府召开了魁北克的第二次独立公投,风头正劲的布沙尔与魁人党党首,也就是时任省长雅克·帕里佐联合领导了公投运动,却没想到最终公投以50.58%人反对的微弱差距宣告失败。气急败坏的帕里佐大骂公投失败是因为“金钱交易”并愤然辞职,由同样持有魁人党党籍的布沙尔接任省长和魁人党党魁职位。
此后,魁人集团的指挥棒交给了吉尔斯·杜塞佩。出身蒙特利尔的杜塞佩也是一名坚定的独立支持者,而促使他走向支持魁独道路的理由则十分滑稽。据杜塞佩称,他自己在小学六年级时,曾因为抱怨说讲英语的学生得到了老师的优待,而因此被英语老师打了一耳光,使得他一直怀恨在心(杜塞佩声称,自己后来也反手打了老师一耳光,彻底与英语文化结下了梁子)。
担任新党魁后,杜塞佩虽然曾闹出过不少笑柄(例如曾经戴着浴帽去参观一家奶酪厂),不过实力不俗的他在2004年大选期间却凭借着优秀的口才,将魁人集团的施政纲领讲得头头是道,更是以清晰的逻辑严厉批评了其余政党,被不论是英语还是法语的媒体都评选为在辩论中表现最好的的候选人。在那次大选中,魁人集团斩获了54个席位,追平了自己在1993年大选的成绩。
然而,杜塞佩的人生却也在之后走向了下坡。此前,魁人集团的风光主要归功于响应了大量选民支持独立的号召。但在2000年《清晰法案》(将省独立的条件规定为“绝对多数”而非“简单多数”,联邦保留对“绝对多数”的解释权,同时需要全国三分之二的省份同意才可合法独立)通过后,独立开始变得遥不可及。再加上加拿大联邦开始重视在全国推广双语文化,也令魁北克人逐渐感觉到独立不再有必要。
随着魁北克独立的声浪逐渐变弱,魁北克人开始不再青睐于满嘴独立的魁人集团。尽管在2008年大选时,杜塞佩试图将魁人集团的重点转为关注魁北克的经济与文化事务自决,但最终他也只拿到了49个国会席位,与此前相比出现了明显的下滑。
在2011年的联邦选举中,新民党开始在魁北克崛起,其党魁杰克·林顿更是操着一口流利的魁北克法语与选民亲切交谈,导致魁人集团的票仓被大量分流。最终,魁人集团在魁北克只拿到了不到四分之一的选票,全国更是连6%都没拿到。在全国308个议会席位中,昔日耀武扬威的魁人集团竟然只拿到了4个席位。眼见大势已去,杜塞佩不得不宣布辞职,灰溜溜地离开了政坛。
“救世主”布兰切特横空出世,魁人集团起死回生
在杜塞佩辞职后,魁人集团面临着四分五裂的状态,苟延残喘地继续撑了好几年。在2015年大选时,杜塞佩曾经短暂回归并重新担任党魁。然而,其仍然只为魁人集团赢得了10个联邦席位,甚至连他本人都未能重返国会,最终不得不再度辞职并彻底解甲归田。
不过,很快魁人集团就迎来了新的转机,那便是伊夫·佛朗索瓦·布兰切特上台。布兰切特于1965年4月生于魁北克的德拉蒙德维尔,毕业于蒙特利尔大学,并在此后担任过历史和人类学教师。2018年,布兰切特参选魁人集团领导层。有趣的是,由于到了2019年的截止日期仍然没有其他人报名参选,因此没有竞争对手的布兰切特相当于跳过了党内选举,直接成为了新一代领导人。
布兰切特上台后,开始对魁人集团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首先,他开始尽量少提及魁北克独立的话题,而是着重强调更为现实的,在联邦中捍卫魁北克人的利益。其次,布兰切特还着重强调魁人集团支持魁省第21号法案。这一法案又被称为“世俗化法案”,禁止公职人员穿戴宗教服饰和佩戴宗教标志。
与此同时,布兰切特还表示同意将《法语宪章》扩展到魁北克省的联邦机构。这两项决策都受到魁北克民众的热烈追捧,而布兰切特在面对联邦方面的质疑时,所展现出来的强硬态度则更是令魁北克人十分青睐。
最终,布兰切特的努力获得了回报。在2019年大选时,魁人集团的席位从2015年的10个急剧增加到了2019年的32个,不仅超越了新民党成为加拿大的第三大党,更是将曾经丢失的“官方政党”地位再度夺了回来(任何拥有超过12个席位的政党都会被认可为官方政党)。
大选即将到来,魁人集团为何再也不提独立?
2021年8月,特鲁多宣布启动新一轮联邦大选,使得魁人集团再度受到了考验。在魁北克疫情解封后,布兰切特就迫不及待地走向街头,向公众阐述了魁人集团2021年的选举纲领,并保证了30项措施,其中包括增加卫生资金,对应对气候变化提供奖励,以及继续维护魁北克的权益。
布兰切特所立下的承诺,包括将会要求魁北克新移民必须具备足够的法语知识,允许魁北克签署国际条约。与此同时,布兰切特还称要向科技巨头征收3%的财富税,终止化石燃料补贴,以及呼吁引进“绿色平等”计划来奖励那些在应对气候变化上卓有成效的省份。
当然,虽然2019年布兰切特成功将魁人集团救活,但这并不意味着魁省就已经被魁人集团收入囊中。从近十年来看,魁北克省一直都是处于摇摆不定的状态。其曾在2011年大选中一边倒地投向新民党,又在2015年时转头大批支持自由党,直到2019年大选才重新回归魁人集团的怀抱。
正因如此,魁北克的走向一直都是每次大选的不确定因素(尤其是蒙特利尔岛外的法裔居民们),也使得这里成为了每次选举兵家的必争之地。现任总理、自由党党领特鲁多几个月来一直在争取魁北克的好感,例如向魁省航天航空业投资7亿加元,为魁省支付60亿托儿服务拨款。保守党党领奥图尔也在8月称要在魁北克资助一个农产品研发中心,帮助魁北克实现粮食自给自足,减少对进口食品的依赖。
而值得注意的是,在整部选举纲领中,魁人集团都再也没有提及“独立”两字。这似乎也意味着,随着独立浪潮彻底过去,魁人集团很可能将不再注重于“独立”,而是完全转变为在联邦框架下为魁北克保证自治权的政党。
不过,如今再去提及独立,似乎对于魁北克来说已经是一点好处都没有了。除了上述所说,《清晰法案》的阻挠以及加拿大对英法双语的普及,魁北克更是每年从联邦处获得一百多亿加元的倾斜性补贴。从目前来看,留在联邦并保持着一定的自治恐怕不仅是目前大多数魁北克人的诉求,也是对魁北克人来说最好的一条出路。
来源:
https://www.cbc.ca/news/canada/montreal/bloc-qu%C3%A9b%C3%A9cois-election-platform-1.6149655
https://www.cbc.ca/archives/entry/gilles-duceppes-hairnet-raises-eyebrows
https://www.theglobeandmail.com/politics/article-blocs-strength-could-determine-who-forms-the-next-government/
https://www.cbc.ca/news/canada/montreal/bloc-campaign-2019-1.5320992
https://archive.macleans.ca/article/2008/9/29/has-the-bloc-become-pointl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