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日报作者Keith Zhai 、Keith Zhai, Lingling Wei 和Jing Yang的长篇报道，描述了马云与中国政府关系最终破裂的过程。加美编译，仅供参考，不代表站方观点。

聪明且有雄心的马云，白手起家打造了中国最大的商业帝国之一，创造了数十亿美元的财富，并向数亿人推销他的数字创新理念。

他并不是什么中国的贝佐斯、马斯克或比尔·盖茨，他们站在一条线上。

现在，马云几乎完全从公众的视野中消失了，部分原因是他和21世纪其他科技巨头一样，有一种全力以赴的干劲。

科技行业的颠覆性创新，一度被视为中国追赶西方的有力推动，如今已被重新理解为对政府的威胁。因此，中国领导人正在改写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商业规则。

据了解马云的人说，他没能跟上北京方面的脚步，也没有意识到与之步调不一致的风险。他们说，他多年来对警告置若罔闻，其行为好像他在美国一样。

在马云退出舞台之前，曾在10月份发表了一场典型的马氏演讲，批评中国监管机构扼杀了金融创新。几天后，中国领导人进行了干预，阻止了马云的金融科技公司蚂蚁金服高达340多亿美元的首次公开募股。

此后，蚂蚁金服被迫重组其业务，员工和投资者陷入困境。

北京方面发起的监管风暴，打击了中国的私营科技企业，对他们进行调查并处以罚款，迫使马云的公司以及滴滴全球，还有TikTok母公司字节跳动等公司更严格地维护国家利益。这些公司拥有大量的资金和用户数据，已经发展到政府很难控制的地步。

了解马云活动的人士说，现年56岁的马云经常出差，与世界各国领导人会面，打高尔夫球，阅读道教典籍。华尔街日报引用了一些知情的人的话报道说，马云雇了一位老师来学习油画，从画鸟花开始，然后转为抽象风格。

知情人士还说，马云曾前往北京，试图平息事态，但是官员们表示，力度太小也太晚了。马云偏离自己的轨道太远。他的野心和直言不讳的特质，吸引了许多中国追随者，政府无法容忍。

一位参与监管工作的北京官员说，马云应该把重点放在“回馈党，而不是只关注自己的利益”上。这意味着要保持低调，更多地支持政府企业，并与社会分享更多的企业利润。

他的辩护者说，马云受到的惩罚，是因为他以西方科技大亨的方式行事，推动创新、寻求市场支配地位、创造新产品、游说放松监管和赚钱。他们将阿里和蚂蚁金服的成功，归功于他的活力、魅力和职业道德。

马云“希望在涉及数字金融监管等复杂问题的公开讨论中，发出建设性的声音”，高盛大中华区前主席、私募股权公司春华资本集团创始人胡祖六说。春华资本集团投资了蚂蚁金服。

作为蚂蚁金服董事会的独立董事，胡表示，“我认为，马云与监管机构的关系总体上是积极和健康的。”

马云的发言人说，华尔街日报报道的有关马云活动的细节，“不是基于事实，而是基于未经证实的观点和/或三手观察”。

但是华尔街日报坚持认为，其对马云与中国领导层关系恶化的描述，是基于对北京的政府官员和政策顾问、马云现任和前任的商业伙伴、以及他公司的投资者和员工的采访。

跟随内心？

当马云在上世纪90年代开始创业时，被互联网提升中国社会的潜力所吸引，当时中国正在进入一个新的全球经济。他有时会不请自来地出现在政府办公室，寻求会面以解释他的愿景。

1999年，马云将阿里巴巴作为一个企业对企业的平台推出后，许多高级官员都对他的热情很认可。中国前总理温家宝，称自己是马云“认真的学生”。

阿里巴巴在2000年代末飞速发展，马云出现在中国各地便利店、机场和铁路候车场的海报和电视屏幕上。数百万人看着他的成功学言辞，在早期的一次演讲中他说，“一家公司的成功或失败，往往取决于创始人能否遵从自己的内心”。

政府官员对他的工作表示赞赏，也包括现在的中国领导人，阿里巴巴的总部就在浙江省，整个中国都在提倡创业公司。

“他鼓励像阿里巴巴这样的公司扩张，因为这对国家有好处，”一名前浙江官员回忆说。2007年，中国现领导人离开浙江，成为上海的最高官员后，他访问了阿里巴巴，问道，“你能来上海帮助我们发展吗？”

起初，马云有时觉得，对自己的商业计划的某些内容保密是明智的做法，尤其是那些挑战监管界限的想法。

波特·埃里斯曼(Porter Erisman)曾在2000年至2008年期间担任阿里巴巴的副总裁。他说，2003年在公司总部的一次会议上，政府官员对马云的最新项目表示了担忧。

“当时人们很震惊，等等，这是什么？他说的是个人，不受管制，互相卖东西？”《阿里巴巴的世界》(Alibaba’s World)的作者埃里斯曼回忆道。

埃里斯曼说，马云感觉到了官员们的不安，于是迅速改变了话题，带领客人参观了公司。

在成功的支持下，马云变得更加大胆，几乎没有人阻止他。他大力吹捧自己为阿里巴巴电子商务平台上的交易创建的在线支付服务支付宝，尽管其会威胁中国国有银行的主导地位。

马云说，中国的银行在支持小企业方面做得不够，过于关注国有企业，在2008年的一次会议上他说，“如果银行不改变，我们就改变银行。”

但是中国领导人已经开始认为，“国有企业不能被削弱，但必须得到加强”。

北京方面的转变恰逢马云在全球的崛起，但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种变化。2014年，阿里巴巴在纽约证券交易所首次发行股票，筹集了250亿美元，超过了Facebook，成为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股票发行之一。

“我们今天得到的不是钱，”马云在那天的一次演讲中说。“我们得到的是信任。这是大家对我们的信任。”

马云宣称，让中国国有企业感到不安感觉很好。2015年，他在美国接受电视采访时表示，“如果有人需要为支付宝坐牢，那就让我去吧。”

官员越来越担心阿里巴巴和蚂蚁金服不断扩大的市场影响力。蚂蚁金服是由支付应用支付宝发展而来的，支付宝有超过10亿消费者使用。监管机构认为，蚂蚁金服利用从支付宝用户那里收集的数据，获得了对银行的不公平优势，使国家难以监控信贷风险。

2015年，中国市场监管机构发布了一份报告，称阿里巴巴旗下淘宝上销售的许多产品都是假冒、不合格或违禁的，侵犯了一些公司的商标。

阿里巴巴威胁要提出正式投诉。马云飞抵北京，会见了发布该报告的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时任局长。当天晚些时候，工商管理局从网站上删除了这份报告，称之为一份内部备忘录，而非官方文件。

“我们觉得自己被证明是正确的，”阿里巴巴回应道。

目前还不清楚这一转变的原因。

“我曾多次向马云强调，你没有违法，”时任工商总局局长在2016年的一次电视采访中说。

然而，这一逆转，给许多中国人留下了这样的印象，阿里巴巴足够强大，足以挑战政府。

到时间了

中国官员还密切关注了蚂蚁金服在2013年创建的投资产品余额宝，这个产品使数亿使用支付宝的人能够将现金转移到账户，赚取的回报超过了中国国有银行。

2018年，余额宝背后的主要基金成为全球最大的货币市场基金，管理的资产相当于2440亿美元。

监管机构担心蚂蚁金服承担的风险过大，要求其收缩基金规模。

到那时，中国领导人和马云之间的分歧已经公开化。

2015年9月在西雅图举行的一次会议上，中国领导人与美国和中国的高管们聚在一起，其中包括马云和IBM当时的首席执行官吉妮·罗睿兰。每个人都有三分钟的时间在中国领导人面前发言，当时他正在美国进行国事访问。

除了马云，其他人都遵守了规定的时间。据在场的人说，他谈了10分钟中国如何看待世界，以及中国公司可以做些什么来改善美中关系。

一位熟悉此事的人说，中国领导人 “当然不高兴”。这是马云最后一次被邀请在中国领导人面前集体发言。马云一位发言人说，这一说法并不属实，但没有详细说明。

马云曾被奥巴马邀请参加在华盛顿举行的白宫私人午餐会，还在巴黎的爱丽舍宫与当时的法国总统弗朗索瓦·奥朗德谈论了电子商务。

2017年初，马云会见了当时的美国候任总统特朗普。在摄像机的拍摄下，两人走进曼哈顿的特朗普大厦大厅，特朗普称赞他的客人是“一个伟大的，伟大的企业家”。

那年阿里巴巴的18岁生日，马云打扮成迈克尔杰克逊的样子，在大约4万名员工面前边唱连跳《Billie Jean》，这一表演在YouTube上被数百万人观看。

当马云在国外的名气越来越大时，在国内的地位却下降了。他的个人办公室有时会通过渠道向中国领导人提出建议，只是偶尔得到答复。

一位熟悉这些信件的人说：“这就像给爱人写情书，但没有得到很多回复”。

马云的发言人说，他的个人办公室并不会提交定期报告。

太大

在2017年，中国人民银行要求银行切断与支付宝和其他非银行支付公司的直接联系，转而通过央行设计的平台进行在线支付。

央行在内部文件中批评蚂蚁金服，通过推动“无现金社会”干扰了货币流通。据熟悉此事的人士称，央行还担心蚂蚁金服可能变得太大，在金融风暴中无法救援。

当中国政府监管机构打击了其他企业家时，马云还在炫耀他管理政治风险的技巧。马云在2017年的一次采访中说，“我们总是比监管机构领先一步，我们必须这样做”。

第二年，中国领导人在中国人民大会堂召见了约50名企业家。马云没有被邀请。

监管机构对蚂蚁金服的其他产品也提出了担忧，包括花呗，一种类似于虚拟信用卡的服务，有助于促进消费者的消费，在2015年推出后在中国年轻买家中很受欢迎。

蚂蚁金服最初主要使用资产支持证券，为花呗贷款提供资金，而不是像银行那样使用存款。2017年底，央行限制了蚂蚁金服和其他贷款人发行此类债务工具为贷款提供资金的能力，因为担心金融系统的杠杆率太高。

蚂蚁金服试图与银行合作来募集资金，这样转移了大部分风险，但并没有和银行完全分享自己用来评估借款人信用度的方法，这给监管机构带来了新的麻烦。

到2020年6月，花呗的未偿信贷已经占到中国短期家庭债务的近五分之一。

最后的障碍

去年夏天，马云在访问合肥时，邀请医务工作者吃火锅以示感谢，当地媒体报道称他是“马老师”，并说他为客人唱了歌剧。

据一位熟悉此事的人士说，高级领导人感到很恼火，政府承担着应对疫情的责任，一些官员认为不应该是马云去感谢一线工人。

去年8月，蚂蚁金服提交其IPO招股书时，首次披露了详细的财务数据。一些监管机构在看到蚂蚁金服的贷款业务已变得如此之大时措手不及。官员们重申了管理潜在金融风险的必要性。据参与监管工作的人士称，他们还试图防止蚂蚁金服背后的亿万富翁和其他权力人物变得更加富有。

一些中国投资者抱怨说，蚂蚁金服在其IPO路演期间表现得很傲慢，要求人们如果想投资就必须去宣讲，并限制投资者出席与公司管理层的会议。

尽管蚂蚁金服在上市前应该处于沉默期，但马云在去年9月直播了一场与中国流行音乐巨星王菲的合唱。

蚂蚁在10月宣布将在上海证券交易所交易，股票代码为688688，这是一组在中国文化中特别吉祥的数字，因此受到了社交媒体用户的抨击。蚂蚁金服获得这样一组令人垂涎的数字，被认为是炫耀其实力。

在马云10月份发表批评监管机构的演讲的前一天晚上，他提醒员工，他计划质疑监管当局。

在演讲后的几个小时内，国家监管机构开始汇编关于马云和其公司的报告，包括蚂蚁金服如何利用数字金融产品鼓励过度借贷和消费，威胁中国的经济。

中国领导人下令取消了蚂蚁金服的IPO。马云的巅峰之路结束了。

几周后，阿里巴巴的高管们承担了责任。马云说他们错了。

他说，IPO本来是他的最高成就，现在的失败是他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