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Alan Z
8月15日，随着美军和各国联军不断撤出阿富汗，塔利班武装在两个月以来的强大攻势下，最终攻入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并占领总统府，总统加尼逃到塔吉克斯坦。这标志着20年以来，塔利班再度掌控了阿富汗。
这一结果不禁令人唏嘘不已，尽管美国在20年中对阿富汗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2万亿美金，但如今阿富汗却再次回到了最初的起点。虽然阿富汗政府也以腐败无能而闻名，但极端遵守伊斯兰教义的塔利班重新掌权，对于普通阿富汗民众而言，无非是从一个地狱跨入了另一个更为可怕的地狱。
对于如今的局势，不少人心中都疑惑不已：为什么20年来，美国都从未真正歼灭塔利班？在美国撤出后，为什么政府军又会如此不堪一击？而更重要的，也是对我们影响更为直接的是，在塔利班重新掌权后，全球又将会面临着怎样的危机？
塔利班的诞生与崛起：“人见人恨”的极端政权
自1990年代初期，当苏联军队逐步撤出阿富汗后，塔利班就开始在巴基斯坦北部出现。这一组织以阿拉伯语“学生”一词命名，最开始只有大约800余人左右。在跨越巴基斯坦，进入阿富汗的普什图地区时，塔利班做出了承诺，也就是一旦掌权将会恢复阿富汗的和平与安全，并且严格执行自己的伊斯兰教法。
而从阿富汗的西南部开始，塔利班迅速开始了扩张自己的影响力。由于当时的阿富汗正面临着苏联撤退后的权力真空时期，骁勇善战的塔利班军人很快就取得了极大的进展。在1995年9月，他们首先占领了与伊朗接壤的赫拉特省。而在短短一年之后，他们就攻占了首都喀布尔，并推翻了由布尔汉努丁·拉巴尼总统领导的政权。到了1998年时，塔利班已经控制了阿富汗将近90%的地区。
由于常年的战乱，在塔利班第一次掌权时，阿富汗民众对塔利班普遍持欢迎态度。而塔利班在早期也的确不负众望，不仅成功消除了政府内部的腐败，还大力加强了各地区的治安，基本维持了阿富汗的稳定发展以及一定的商业繁荣。
但是，塔利班极端的宗教理念在不久之后便开始显现，令阿富汗民众开始喘不过气来。为了严格遵照伊斯兰教法，塔利班要求所有阿富汗男性必须留胡须，女性必须全身穿罩袍。对于杀人犯与通奸者，塔利班会进行公开处决。而对于盗窃犯，塔利班则会对其进行截肢。
与此同时，塔利班还禁止一切电视，电影与音乐传播，并且不赞成10岁及以上的女性上学。塔利班在执政时期还对人类文明遗迹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巨量破坏，其中最著名的例子便是在2001年，塔利班不顾国际上的强烈反对，轰然炸毁了建于公元六世纪，举世闻名的巴米扬大佛。
塔利班行径极端，加上实施高压的独裁专制以及政教合一政策，导致国际上只有三个国家愿意承认塔利班，即巴基斯坦，沙特阿拉伯以及阿联酋。同时，塔利班以伊斯兰教法为由，对不少与恐怖主义有关的个人与组织都提供了庇护和帮助，这其中就有臭名昭著的本·拉登和基地组织。
911事件后：塔利班的没落，蛰伏与再起
在塔利班上台后，美国罕见地对这一极权组织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当然，这其中部分原因是美国在冷战结束后对国际局势相对的麻痹，以及在“摩加迪沙之战”（美军试图抓捕索马里军阀艾迪德，最终付出巨大伤亡且无功而返）结束后对干涉他国形成了一定的恐惧感。在这一期间，美国几乎并未怎么理会塔利班。
当然，这个局势很快就出现了变化。2001年9月11日，震惊世界的911事件爆发，令全世界的目光再度聚焦在了阿富汗塔利班身上。本·拉登与塔利班最高领导人毛拉（“宗教学校的老师”之意）穆罕默德·奥马尔的关系十分密切，而奥马尔也允许他留在阿富汗。在本·拉登的基地组织宣布对911事件负责之后，塔利班方面被指控对本·拉登和基地组织提供庇护。
由于奥马尔方面拒绝交出本·拉登，在交涉无果后，美国为首的军事同盟在2001年10月7日发动了对阿富汗的袭击，拉开了“反恐战争”的序幕。美军在马扎里沙里夫战役等行动中表现出色，很快就将塔利班军队打得落花流水。仅仅两个月之后，在联军强大攻势下的塔利班政权便彻底垮台，奥马尔和一众高级人物纷纷撤出了喀布尔并藏匿于山区，标志着塔利班政权的瓦解。
对于抗击美军，塔利班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希望。塔利班幕僚长穆塔奇曾提到：“阿富汗的历史就在我们眼前——英国人来的时候，他们的兵力更多；苏联人来的时候，他们的兵力更多，而美国人也是如此。但这反而给了我们希望，因为我们知道美国人最终也会离开。”在2004年的一次电话采访中，奥马尔也声称“要像猎杀野猪一样猎杀美军。”
而事实上，在经历了头几年的败退后，塔利班也的确证明了自己不俗的实力。尽管外国军队的驻扎数量越来越多，但塔利班势力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被完全消灭。在山区站稳脚跟后，塔利班很快便适应了自己“游击队”的身份，并向联军发动了多次反击。其中，最为激烈的便是2012年9月，塔利班对北约的营地堡垒基地发动极为高调的袭击。
但是在塔利班反抗的同时，世界也在因为其毫无底线的行径而受到伤害。在国内，塔利班将汽车炸弹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将炸药装满在污水车，货车甚至救护车中并开入市区引爆，造成了数百名无辜群众的伤亡。而在国外，塔利班也从未放弃恐怖行径。2007年，塔利班发动了震惊世界的挟持韩国人质事件，在杀害了两名人质后才将所有人质放出。
到了2009年的时候，塔利班的蔓延再度到了极为严重的地步，导致美国总统奥巴马一上台后，立刻将驻阿富汗美军扩张到了10万人，并将阿富汗的军警人数扩张到了30万人。在奥巴马时期，美军为了尽早结束在阿富汗的滞留，向塔利班再度发动了猛烈的进攻，试图进行最后的尝试以便完全消灭塔利班势力。
自2013年以来，美军总共向塔利班的驻扎区投下了进2.7万枚炸弹，使得塔利班每周都损失了大概数百名成员。大规模的人员损失导致塔利班甚至不得不设立了一个预备役部队系统，以便随时补充新的成员。与此同时，阿富汗政府军也声称，他们当时每月消灭的塔利班分子都超过1000人。
在2015年后，北约方面宣布结束了阿富汗的战斗行动，转入全面的安全责任，并着重培养阿富汗的安全部队使其“独立自主”。然而，政府军却仍然是“扶不起的阿斗”，并经常承受着巨量的损失。在2016年至2018年之间，阿富汗安全部队共有1.4万多人阵亡。在2017年BBC的一项调查中，人们发现塔利班在阿富汗的70%领土上都有着活跃的活动，几乎可以说是为所欲为。
眼看塔利班势力在十几年后都得不到完全的歼灭，阿富汗政府不得不与塔利班进行了多次的秘密和谈。在2015年7月，双方进行了首次的官方和谈。在美国的特朗普总统上台后，双方的和谈变得更为密切。2020年2月，美国与塔利班签署了《多哈协议》，基本完成了和平谈判。然而，由于阿富汗政府拒绝释放塔利班囚犯，导致和谈破裂，冲突仍在继续。
最终，在拜登就任美国总统后，美国的完全撤军终于成为了现实。拜登宣布美军会在5月1日起开始撤军，并在9月11日前完全撤出阿富汗，而大部分北约国家也都纷纷宣布将会完全撤出。
伴随着5月初各国开始撤军，塔利班开始了自己的大反攻。8月12日，塔利班攻占了阿富汗重要城市坎大哈。途中，大批政府军几乎不战而降，几乎才过了两个月，塔利班就已经控制了阿富汗的所有省会城市，并且直逼喀布尔。
8月15日，塔利班军队正式进入首都喀布尔的总统府，总统加尼不得不逃到塔吉克斯坦。与此同时，政府代表宣布了加尼的辞职并向塔利班和平递交政权，标志着20年之后，塔利班政权再度夺回了阿富汗的控制。
为什么塔利班这么能打：“不是人家太强，是咱实在太菜”
仅仅20年，阿富汗的一切局势似乎都回到了起点，美国为阿富汗战争所花费的巨额钞票也“打了水漂”。但其实，这背后的原因并不复杂，主要可以简单地归类为以下几点：阿富汗政府过度腐败与无能，塔利班势力在农村地区的残留，以及美军最终的撤离，导致了塔利班迅速卷土重来的悲剧发生。
对于加尼政府，喀布尔智库“战争与和平研究所”的创始人伊纳亚特·纳加菲扎达毫不留情地批评道：“塔利班并不强大，但政府方面的政治与军事领导层都在倒退。”
从一开始，塔利班就抓住了加尼政府的显著缺点——腐败，滥用职权，并将自己塑造为阿富汗传统的延续人以及争议的仲裁者。在加尼执政时期，数亿美元的重建与投资资金都遭到了贪污和挪用，导致阿富汗的基础设施迟迟无法得到完善。除了喀布尔，加尼的指令几乎很难在阿富汗的各大城市得到实施，其影响力在阿富汗可以说是小的可怜。
而这一劣势也体现在了加尼的行为上。在8月7日，当塔利班已经在全国范围内一个接一个地拿下省会城市时，加尼还在喀布尔的会议上，对着阿富汗公共部门的数字化改革以及司法系统改革大谈特谈。加尼盲目的乐观态度证明，他一直以来都与阿富汗的现实情况严重脱节。
喀布尔美国大学的司法讲师奥拜杜拉·巴希尔评价道：“阿富汗政府似乎完全相信了华盛顿方面此前与塔利班的会谈。他们压根就没有对如此强烈的攻击做过任何准备。”他补充道，美国在撤军方面处理的极为混乱，这样的环境十分适合塔利班这种纪律较为松散的军事组织，也最终导致他们迅速接管了整个国家。
当然，加尼政府的腐败无能也都被阿富汗民众看在眼里。这导致在塔利班发动进攻时，全国范围内竟鲜有大规模抵抗事件发生。自从塔利班开始向政府军发起攻击以来，已经发生了大量各种军人叛逃至塔利班的事件。尤其是在近期，阿富汗北部的塔吉克军阀阿西夫·阿奇米等高层人士都纷纷转而支持塔利班。
在过去几个月来，加尼政府都在拖欠军人与警察的工资。阿富汗民族英雄，塔吉克军事指挥官艾哈迈德·沙阿·马苏德的兄弟瓦利对此评价道：“军人完全没有动力为这里的腐败政府作战，他们完全不明白自己作战的意义是什么。相比之下，他们反而跟塔利班能相处的更好，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换了边站。”
相比加尼政府的腐败与软弱，塔利班势力能够以如此快的速度死灰复燃的原因，是美国从未认真地清缴过塔利班在阿富汗各地所残存的势力。阿富汗政治分析师奥拜德·阿里分析道：“塔利班与阿富汗各地的联系从来没有被切断。他们与当地人的互动十分频繁，因此很容易取得当地人的信任。”
阿里指出，在塔利班失势的二十年中，他们看似躲入深山，但实际上早就在各地建立了另一种地方政治结构，也就是“影子政府系统”以解决当地的一些不满情绪。阿里提到：“对于许多人来说，他们更会倾向于求助塔利班的司法系统，而不是腐败无能的政府司法系统。”
尽管联军和政府军控制着开放自由的城市地区，但在阿富汗保守的农村地区，人们对塔利班的支持从未减少过。尤其是在阿富汗战争的20年间，由于农村地区变得更加贫困，加上政府禁止农民种植罂粟，导致塔利班在这些地区往往更得民心，并助长了极端主义的可能性。
巴希尔进一步解释道：“塔利班运动在战争的最初几年得到了压制，但很快就重新浮出了水面。只要塔利班那套为什么战斗的叙事手法一直存在，农村地区就会源源不断地为它们供应新的力量。
他还说：“要想构件一个真正和平的新社会，你必须解决冲突的结构性根源。阿富汗的问题在于，即使美国在击垮塔利班，并且为阿富汗的民主政权建立了某些既定条件后，他们仍然没有解决塔利班战斗的最根本原因。”
而压垮阿富汗的最后一根稻草，自然就是美国宣布全部撤军的消息。巴希尔提到：“无条件撤军的性质带给了塔利班一个信号，也就是他们已经战胜了美国，这让他们对抗阿富汗政府军时一下子变得相当士气高涨，自然导致了最后政府军的全面溃败。”
再度掌权的塔利班会带来什么？
塔利班重新掌权，对于常年受到战争威胁的阿富汗民众们来说，无疑是从一个地狱跨入了另一个地狱。与此同时，塔利班的掌权对国际社会，不论是对于邻国的巴基斯坦与中国，还是远在地球另一端的美国，都值得担忧。
即使目前战争已经被塔利班宣布停止，但接下来的杀戮将很可能会持续。尽管一名塔利班官员曾经宣称，他们的圣战并不是针对普通阿富汗人，而是针对“占领者和捍卫占领者的人”。然而在经历了5月的学校爆炸事件（造成22名学生死亡，大部分为女性）以及6月的枪杀俘虏事件（造成22名阿富汗突击队员死亡）之后，我们很难相信塔利班能够保证接下来不会再出现流血事件。
而塔利班政府对于人权的打压则更为令人担忧。其中，女性权益将会毋庸置疑地受到打击。在阿富汗目前仍然有1800万名妇女和儿童，而他们将不得不受制于源于七世纪编写的伊斯兰教法。重新穿上罩袍的权利已经是必然，而她们更是将无法担任过去二十年来争取到的一些职位，包括记者，教师，议员和企业家。女性参加高等一些的教育，参与体育运动或择偶的权利也将会被剥夺。
换句话说，在塔利班治下的阿富汗，女性将会再度回归道一种“财产”般的地位。
随之而来的，还会有大规模的移民浪潮。从目前大批民众逃离阿富汗的现象就可以看出，对塔利班心存恐惧的阿富汗民众会不顾一切地逃离这里，并寻求欧美等国的庇护。这一批可怕的移民潮将会很快席卷欧洲海岸，并很容易再度引发欧洲的民粹主义反弹。
阿富汗新闻与媒体公司Moby的负责人萨德·莫瑟尼提到：“我们将很可能看到二十多个维克多·欧尔班的出现。”欧尔班是匈牙利保守派总理的名字，曾在欧洲移民危机时对非法移民持极强硬态度，受到欧洲左派和联合国的广泛批评。
除了移民潮之外，更令人担忧的是塔利班的政治影响力。最直接将受到塔利班势力威胁的，将会是邻国巴基斯坦，其境内的塔利班势力将很有可能会得到喀布尔政权的支持与庇护。若是拥有160个核弹头的巴基斯坦政权开始受到原教旨主义势力的破坏，那么这无疑将会为全球带来一场噩梦。
与此同时，中国也将很可能受到塔利班势力的波及。8月16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表示，阿富汗塔利班方面多次表示，希同中方发展良好关系，期待中方参与阿富汗重建与发展，绝不允许任何势力利用阿富汗领土做危害中国的事情，我们对此表示欢迎。
而塔利班的恐怖主义阴魂也仍未消散。塔利班副领导人西拉贾丁·哈卡尼目前仍然是联邦调查局头号通缉的恐怖分子之一，莫瑟尼表示：“他们将很可能会形成这个星球上最为好战且最目中无人的伊斯兰运动。阿富汗将会成为世界上任何年轻伊斯兰激进分子的圣地。对于任何激进而暴力的团体来说，阿富汗都将会成为一片天赐之地。”
对于美国来说，从阿富汗抽身将会为其带来更多的精力来与其他竞争对手对抗，但美国的地缘政治地位无疑将会受到严重损害。在经历了如此失败之后，美国的盟友们，尤其是波罗的海三国，以色列，日本，韩国，乌克兰等都将会吸取教训，即在面对敌人时，靠自己要比依赖美国更为重要。阿富汗的陷落，意味着美国声称要在全球范围内支持一切盟友的“杜鲁门主义”已经被彻底埋葬。
无论如何，如今塔利班的掌权已经是木已成舟。尽管塔利班目前并未对国际表露出太多敌意，甚至声称将允许妇女工作，上学和参与政治，但塔利班此前劣迹斑斑的执政历史仍然令人担忧不已。而我们目前能做的，也只有“听其言而观其行”，期望塔利班能够相比过去有所改变。
来源：
https://www.nytimes.com/2020/05/26/world/asia/taliban-afghanistan-war.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1/08/15/opinion/afghanistan-taliban-biden.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1/05/08/world/asia/bombing-school-afghanistan.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