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小笼包包
他坐在门廊的一把白色塑料椅上，后面摆着一个秋千，草坪刚修剪过。
在距离曼哈顿中城15英里的新泽西州郊区特纳弗利，很少有人会猜到这个不起眼的人物是比尔·黄，他正是几个月前在资本市场搅起腥风血雨，造成了华尔街史上最大灾难之一的“幕后黑手”。
据彭博社近日报道，他目前正低调地躲在新泽西州的家里“思考人生”。
今年三月，他经营的家族办公室Archegos资本管理公司，因在几只股票上持有的大量集中头寸出现问题，未能履行多家投行的追加保证金通知而违约爆仓。他自己赔进去200亿美元不说，包括瑞银、瑞士信贷、野村证券等世界级的著名投行也受到连累，累计亏损超过100亿美元。
华尔街日报报道，瑞士信贷近日发布了针对比尔·黄执掌的Archegos资本管理集团爆仓事件的调查报告。报告显示，瑞信明知道Archegos公司存在巨大风险，却没有采取行动加以解决。多年来，该投行一直在给予Archegos特别豁免权规避相关规定，而这些规定则是保护银行不面临巨大风险的重要手段。
虽然比尔·黄渐渐从公众视野中消失，但这场风波的余震仍未完全平息。很多人心里都会有这样一个疑虑：为什么一个比尔·黄就能搅动整个华尔街？这些国际大型投行的风险控制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出问题？
风控出现问题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华尔街里的“赌徒”当然不止比尔·黄一个，而且越是大机构，反而越是“玩得大”。在电影《商海通牒》（The Margin Call）中，就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在金融风暴爆发前夕，某家投行已经大规模裁员。被开掉的风险控制总监把未完成的风险模型交给了一个初级交易员，并强调：“对它一定要加倍小心。”当天晚上交易员完成模型后发现，按照这个风险价值模型计算，公司资产负债表中大量的MBS(住房贷款抵押证券)头寸将因为市场波动和美国房地产市场的倒退而产生不可估量的损失。
在凌晨紧急召开的公司会议上，这名交易员面对公司高管，无力地说：“如果这些资产价格下降25%，并且我们仍然持有它，这带来的损失将会超过我们整个公司现有的市值。”
这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故事。
21世纪初美国房地产市场持续走高，想要投资优质MBS的人越来越多。但由于评级较好的贷款十分有限，金融机构，尤其是投行便开始不顾风险，将评级较差的次级贷款重新包装，提高评级再打包卖出。同时，由于房地产市场火热异常，金融机构也开始把钱借给那些能力不足以偿清贷款的人。
电影《大空头》（The Big Shot）中的剧情更是传神：无抵押，无工作的人也能拥有好几套房产。
就这样，本来没什么能力还款的借款人也能利用次级贷款来买房，但当泡沫破裂，美国房价开始剧烈下跌时，问题就出现了：即使银行将房子收回变卖，也无法还上那些无抵押无工作的劣质借款人的贷款。由此，次级贷款开始出现大量违约，基于次级贷款的MBS也失去了大部分价值。
在这之后，美国便发生了2008年的金融危机，华尔街几大投行遭受重创：雷曼兄弟破产，美林证券被收购，高盛和摩根斯坦利向银行控股公司转型。
伦敦鲸：复杂的衍生品交易导致小摩巨亏65亿美元
2012年，全球从金融危机的阴影中刚刚获得一丝喘息，摩根大通首席投资办公室也发生了一起因管控风险失误导致的金融事故。
当时的交易员布鲁诺•伊克希尔(Bruno Iksil)为了对冲手里1750亿美元的证券带来的风险，决定利用一种名为CDX（衡量信用违约掉期的指数）的金融衍生品制定对冲风险的交易策略。这类交易策略对摩根大通来讲并不陌生——当时他们执行此类对冲交易已有多年，而且实施这种对冲策略也没什么成本，仅需要每天根据风险价值模型调整和维护对冲敞口足矣。
1750亿美元的巨额资产决定了摩根大通在对冲时也只能持有巨额仓位的CDX。
但在金融市场中，某一方巨大的持仓势必会对市场的自我调节平衡造成影响。果不其然，在衡量CDX市场一项指数出现异常后，摩根大通的对手方——各大对冲基金通过研究合约规模，最终弄清楚了摩根大通在该衍生品市场内的巨大头寸。这无疑让摩根大通成为了众矢之的：全世界的对手方都知道了他们的交易策略和仓位。
由于摩根大通持有的巨大头寸破坏了市场的平衡，当后来市场因欧债危机等负面消息产生巨大波动时，摩根大通已经难以平仓。同时它甚至参与了和多家对冲基金的对赌，让该公司损失不断扩大，最终无力回天。
该公司因此交易遭受了至少62亿美元的损失，此后还支付了1.5亿美元，就投资者针对其证券欺诈在美国提起的集体诉讼达成和解。《华尔街日报》给伊克希尔送了个绰号“伦敦鲸”，并最终成为这一事件的代名词。
摩根大通时任董事长杰米•戴蒙（Jaime Dimon）事后称，伦敦鲸事件“是我参与过的最愚蠢、最让人尴尬的事件”。
后来的调查指出，该公司风险控制部门的价值控制小组，居然要高度依赖首席投资办公室的交易员们对市场的看法，即使交易员在被询问时，也能轻松过关。参议院立案的调查结果也表明，摩根大通首席投资办公室过度依赖风险价值模型（Value at Risk，缩写VaR），没有减轻、分散投资组合的风险，且内部监管不力，不能有效地监督分析交易。
风控失败中国也有
即使如国际投行，风险控制也是个长期困扰它们的问题，而在中国金融市场上也有过惊魂一刻。
2020年4月，受到新冠疫情、原油库存空间下降等因素影响，美国西德克萨斯中质原油(WTI)5月合约期货价出现了震惊全球的暴跌，一度跌至每桶单价-40美元。这让中国银行原油宝的数万余名投资者一夜之间变成负资产。
原油宝是中国银行推出的面向散户、投资国际原油期货的一款理财产品。在国际原油期货价格崩盘的前一天晚上，中国银行关闭了该产品交易通道，堵上了投资者主动操作自己仓位唯一机会。
由于中国银行并没有完成向其他银行一样提前移仓换月的操作，散户也不可能交割原油。因此，持仓到交割日的散户投资者们除了按照-37.63美元的结算价格平仓，别无他法。
要知道，投资原油宝的散户们大部分是多头，而原油交割价格跌到负值，意味着投资者们不仅要亏光自己的本金，还要承担平仓带来的巨额损失。
通俗点讲，就是投资者签了一单在交割日买入原油的合约，在交割日如果没有能力去取回原油，为了平仓只能把这一纸合约卖掉，但原油价格跌成负数，卖掉还要倒贴钱。
据财新报道，中行“原油宝”客户6万余户，按照协议结算价统计，这些投资者不仅保证金42亿元全部损失，还“倒欠”中行保证金逾58亿元。
据中国证券网报道，中行未对“原油宝”做多投资者追缴欠款或将其纳入征信，暂且也不会追缴欠款。2020年12月，南京市鼓楼区法院对两件涉中国银行“原油宝”事件进行公开宣判，判决由中国银行承担原告全部穿仓损失和20%的本金损失，返还扣划的原告账户中保证金余额，并支付相应资金占用费。
在后续的调查中，不少批评人士都开始质疑中国银行风险管理失控。比如其在产品设计上，未考虑原油期货产品会出现负价极端情况。更重要的是，该行把如此高风险的期货说成像普通理财一样的产品，推广给对衍生品市场缺乏了解，风险承受能力较弱的散户。
明知有风险，为什么不好好管？
不管是Archegos，次贷危机，伦敦鲸事件还是原油宝事件，究其根本都是因为两个字：风险。但风险控制，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风险价值模型（VaR）时至今日都是银行金融界最重要的模型之一。其通过数学和统计概率，估计给定投资组合可能遭受的价值损失，但这远非完美的风险衡量标准。尽管如此，VaR是银行和监管机构可用的最佳风险衡量工具之一。1997年，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开始允许金融公司在向股东披露风险时使用 VaR，银行和监管机构也使用 这一指标来帮助他们决定银行需要保留多少资本以弥补可能发生的任何损失。
虽然该模型十分“好用”，也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正确反映风险，但它却有所有模型的与生俱来的局限性：不能反映系统性风险——就是那些可能会被忽视的，会引起金融部门连带失败的，让整个金融系统崩溃的风险。
某评级机构的高级数据分析师苏先生对加美财经表示，一旦银行过度依赖VaR模型，而忽略了其他方面的风险控制，那当这“唯一一道关卡”出现失误或误判时将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风险控制其实是个很空的概念，VaR可以反映一部分，但还有一部分系统风险，我认为无论是人还是机器，都很难准确地预测到，这是一个很难监控到的方面。但就次贷危机来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金融机构‘大到不能倒’。”
“大到不能倒”由美国国会议员斯图尔特·麦金尼（Stewart McKinney）在1984年的一次国会听证会上提出，意思是金融机构规模庞大互相关联，他们的倒闭将对整个经济体系造成影响，因此在他们面临危机时，政府必须站出来支持。
“尤其是在次贷危机的时候，保险公司、评级机构、银行所有人都显示出了这种心态，随便评级，随便贷款，把其实是‘垃圾’一样的东西重新打包卖个好价钱。所有机构都觉得，这‘击鼓传花’一般的交易一定不会在我这一环崩盘，就算崩盘还有整个金融系统来顶着。而这势必会产生问题。”
监管一直在路上
自金融危机以来，美国证券委员会一直致力于使股票市场更具弹性，并加强对资产管理行业的监管，同时要求上市公司加强披露信息，对货币市场基金、场外衍生品、资产支持证券等资产类别都采取了重大改革措施。
今年Archago爆仓事件发生后，美国监管机构也正考虑对投资公司提出更严格的披露要求，提高衍生品交易的透明度。新上任的美证交会主席加里•詹斯勒(Gary Gensler)也是一个“监管派”，自上台后也逐步开始了更强的监管措施，如限制高管交易计划，加强对加密货币市场的监管等。
纽约某金融风险调查公司的一名尽职调查分析师对加美财经表示：“虽然大家一直都提倡‘防患于未然’，但金融系统的快速发展很难让我们在今天就能制定出全面的监管计划。在我看来，美证交会更像是在教训中吸取经验。”
据彭博社报道，目前美国司法部一直在推进对这次爆仓事件的调查，但对于比尔·黄尚未采取进一步行动。他现在依然在前文中提到的这个1.5万人口的小镇里过着平静的生活。
他的前雇员一直在抱怨说，虽然他们被迫卷铺盖走人了，但比尔·黄通过私人投资和其他远离Archegos的持股，仍然可能是个亿万富翁。
参考资料：
https://www.bloomberg.com/quicktake/the-london-whale
https://www.sec.gov/news/speech/the-sec-after-the-financial-crisis.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