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时报于7月27日的深度报道，介绍了近期宣布破产的格林希尔资本公司与软银之间的关系。这家公司通过软银的愿景基金获得融资，并获得了软银创始人孙正义的青睐。但格林希尔随之便开始进行一系列风险极大的投资项目，包括给麻烦缠身的英国企业家桑吉夫·古普塔提供大量贷款。

2019年10月，软银1千亿美元愿景基金的负责人拉吉夫·米斯拉(Rajeev Misra)打电话给莱克斯·格林希尔（Lex Greensill），想要消除一个令人不安的传言。

经营世界上最大的私人投资基金的拉吉夫·米斯拉，曾大力支持格林希尔的金融公司，并在短短几个月内投资了15亿美元。

格林希尔还赢得了软银创始人孙正义的赞赏，孙开始将这位澳大利亚金融家介绍给世界领导人和主要投资者。孙正义告诉他们，他的新徒弟在金融工程方面有着神奇的天赋，甚至可以使最奢侈的项目成为现实。

但现在，米斯拉听说格林希尔正借给有备有争议的金属大亨桑吉夫·古普塔（Sanjeev Gupta）越来越多的钱。

米斯拉以为，在早前传出古普塔和瑞士资产管理公司的丑闻之后，格林希尔已经与他断绝了关系。但现在，他才知道事实正好相反。于是他有一个简单的问题要问格林希尔：他的公司在古普塔不透明的老旧工业资产网络中究竟牵扯了多少？

这位口齿伶俐的澳大利亚人一开始很令人放心，他解释说格林希尔资产本身跟古普塔的公司没有任何牵扯。然而，当米斯拉追问格林希尔在德国的银行子公司时，他了解到一个惊人的事实。

莱克斯·格林希尔承认，格林希尔银行有一些与古普塔有关的“合理的一小丢丢”敞口，然后他提供了一个更精确的数字：大约15亿欧元。

米斯拉惊呆了。

几周前，软银因WeWork的首次公开募股失败而备受羞辱。现在他发现，被软银称赞为革命性和颠覆性的第二个投资组合公司，原来更没有稳定的基础。

这可能正是双方关系的转折点。但是，软银并没有与格林希尔保持距离，反而变得更加紧密。格林希尔开始用钱支持愿景基金中一些最薄弱的投资。与此同时，米斯拉在幕后为格林希尔和古普塔提供财务支持。

这一策略最终失败了。

格林希尔资本公司于今年3月申请破产，引发了商业和政治丑闻，同时使愿景基金的投资化为乌有。格林希尔对古普塔名下的GFG联盟的贷款，在德国和英国都成为刑事调查的对象。

带头投资的软银高管范昆仑（Colin Fan）今年早些时候离开了愿景基金。与此同时，孙正义在5月份的软银年度业绩发布会上一反常态地谦虚下来，在展示一张题为“众多遗憾”的幻灯片时提到了格林希尔。

格林希尔公司的倒闭也损害了愿景基金中的其他公司，最严重的是建筑业初创公司Katerra，其因从格林希尔这家姐妹公司大量借款而在上个月申请了破产。  

通过格林希尔将客户资金投资于Katerra债务的瑞士信贷正准备起诉软银。现在双方关系非常僵，这家瑞士银行甚至收回了之前提供给孙正义的个人贷款。

虽然软银采取了措施保护自己免受惨败的影响，比如精明地从未任命正式的董事进入格林希尔的董事会，但其投资使格林希尔得以采取肆意冒险的做法，同时使创始人能够兑现数亿美元的资金。

避免了危机

赢得软银的支持对莱克斯·格林希尔来说是一个胜利的时刻。据熟悉会议的人说，他花了几周时间向这家日本科技集团的高管们示好，甚至带着英国前首相，也是他现在的董事会顾问大卫·卡梅伦，前往东京会见孙正义。

2019年5月愿景基金宣布投资8亿美元的那一天，在接受采访时，格林希尔展示了一个拥有“超过800万客户”的尖端金融技术公司的形象。

然而，软银在投资前制作的一份尽职调查报告标明，2018年格林希尔几乎四分之三的收入仅来自五个客户。更令人担忧的是，2017年，仅一个客户就占了其1.02亿美元净收入中的7000万美元：桑吉夫·古普塔。

这位印度出生的实业家，是一桩尚未解决的投资丑闻中的关键人物，在软银首次投资格林希尔时，丑闻已公之于众。瑞士资产管理公司GAM正在清算一个70亿美元的基金系列，这个基金在大举投资格林西尔为古普塔安排的难以出售的债券后触礁了。

软银的尽职调查报告认为，格林希尔面临“最小的法律或监管风险”，这种乐观态度部分是基于，“预期格林希尔的投资被偿还时，GAM客户最终将获利”。

然而，目前还不清楚软银是否知道是自己来解决促进这种偿还方案。

虽然莱克斯·格林希尔强调了自己公司的科技实力，但软银一半以上的资金，被投入到一个明显老旧的机构：一家位于不来梅的有近百年历史的银行，格林希尔公司在五年前收购并重塑了银行品牌。

通过对其德国银行子公司进行资本重组，格林希尔现在有能力向古普塔提供22亿欧元的贷款，使他有足够的资金从GAM买回剩余的债券。

这是软银在不到一个月内，第二次支持一个丑闻缠身的欧洲金融服务集团。几周前，软银同意向德国的Wirecard公司注入10亿美元。而在两年内，这两家公司都倒闭了，引发了欧洲大陆近期最大的两起企业丑闻。

管钱人

2019年8月，软银正在经历一场非常公开的羞辱。

这家日本企业集团及其愿景基金向WeWork投入了100亿美元，这家共享办公企业所宣称的使命是“提升世界的意识”，但是发现在首次公开募股时很难筹集到资金：公共股权投资者对WeWork的宏伟主张不为所动，没有忽略其严重亏损的记录。

随着这场灾难日益损害着软银的声誉，孙正义向WeWork的创始人亚当·诺伊曼提出了一个替代性的融资建议：从格林希尔资本借款数十亿美元。

在莱克斯·格林希尔与家人在法国度假时，孙正义把他召到了东京。在日本，他们制定了一项计划，向WeWork贷款最少30亿美元，以公司租户的租金付款作为抵押。一位参与谈判的人说，虽然这在小范围内可能行得通，但他不相信格林希尔有借出数十亿美元的资本能力。

他说：“把孙正义和莱克斯放在一个房间里，就会得到一些严重的疯狂的结果，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最后，诺伊曼在格林希尔的借款能力被测试之前就把这个想法推翻了。根据新书《We的邪教》(The Cult of We)的描述，WeWork创始人在东京与孙正义和格林希尔经过一次很不融洽的会议后，前者开始将格林希尔称为“莱克斯·卢瑟”，即超人的宿敌。

虽然格林希尔最终没有向WeWork提供贷款，但金融时报看到的文件显示，但是拟议中的贷款方案已经到了命名阶段。这家金融公司经常以莱克斯·格林希尔的故乡，澳大利亚的班德堡的地标来命名其债务融资。WeWork的名字应该是“Hummock”，这是一座死火山，这位金融家的祖父母在20世纪40年代在那里建立了自己的家庭农场。

拯救贷款，只是格林希尔声称他可以向孙正义提供的一连串复杂的融资计划之一。  

软银的创始人认为，这位金融家可以为世界各地的一系列未来系的“智能”城市提供资金。其中一个计划是，为来访的朝圣者对伊斯兰教的圣城麦加进行现代化改造。另一项计划是建设一个新的印度尼西亚首都。

2020年2月，格林希尔与孙正义一起前往印度尼西亚，孙正义将他介绍给印尼总统佐科·維多多和英国前首相托尼·布莱尔，后者也参与了这项计划。

当格林希尔与印尼总统握手时，孙正义用自己最近创造的一个亲切的绰号介绍他，“管钱人”。  

循环融资

一个月后，格林希尔公司的资金出现缺口。

在GAM惨败之后，瑞士信贷介入，通过使用100亿美元的供应链融资基金，去购买格林希尔由供应链发票支持的债务产品，并成为这家公司的主要资金来源。但是，随着2020年3月疫情扰乱了市场，这家瑞士银行紧张的客户们开始从这些基金中撤出数十亿美元。  

随着资金加速外流，莱克斯·格林希尔开始游说，试图获得英格兰银行的紧急贷款，并在3月告诉官员，对于整个供应链金融业来说，“流动性很可能在未来成为一个主要问题”。

在遇到政府的反对后，格林希尔的顾问大卫·卡梅伦用电话和短信向部长和公务员们大发雷霆，暗示他们应该重新考虑。但最终，莱克斯·格林希尔还是决定终止了这种威胁。  

在给孙正义打电话请求帮助后，软银悄悄地将自己的10多亿美元现金注入了瑞士信贷基金。对外界来说，溃败似乎已经结束。  

一位接近这一情况的人士说：“如果软银没有注入资金，而这些基金继续出现挤兑现象，它可能会成为自我实现预言。”他将投资者的提款潮描述为“几乎存在的威胁”。（注：自我实现预言指一些先入为主的想法会反过来影响人或事的行为和走向，此处指所有投资人都以为会失败的基金，由于投资人的挤兑最终真的失败。）

然而，软银的支持是有代价的。据两位熟悉该交易的人士称，作为支持瑞士信贷基金的交换条件，愿景基金获得了格林希尔资本的更多股权，拥有40%的股份。

这一安排，满满的全是潜在利益冲突。

格林希尔已经开始使用瑞士信贷的资金为愿景基金中一些最弱的公司提供资金，比如陷入困境的会员制汽车公司Fair。在其他投资者不知情的情况下，格林希尔和软银现在实际上是在通过这些基金进行循环融资。

根据参与构建贷款的人员和金融时报看到的文件，格林希尔之所以能够向基本没有什么实物资产的初创企业提供贷款，并把这种行为合理化，就是因为声称这些贷款受益于软银的担保。但是一位接近软银的人士否认有担保。

一份详细说明此结构的文件显示，格林希尔本身将首先承担任何损失，以尽量减少对软银资产负债表的影响，因为他们“隔得太远”所以“永远不会被要求担保”。 但这种有争议的支持，对保险公司来说至关重要，他们只会在此基础上承保风险。

几个月后，错综复杂的金融脉络开始被梳理开。 2020年6月，媒体报道了软银悄悄投资于瑞士信贷的基金，促使瑞士银行进行内部审查。最终，软银撤回了投资的现金。

到了9月，保险公司也撤出了。格林希尔的问题越来越多。

赌博失败

在愿景高管米斯拉第一次了解到格林希尔银行对古普塔工业帝国的风险敞口的一年后，其与单一客户相关的风险程度之高，令德国联邦金融监管局（BaFin）感到震惊。2020年9月，一位特别审计师开始调查格林希尔的账目。

然后，在10月，古普塔透露了对德国的蒂森克虏伯炼钢部门的大胆竞标。据熟悉计划的人士称，通过利用新资产进行融资，古普塔可以回收他的公司现有的一些格林希尔债务，并减轻这位主要贷款人的压力。

一位接近该交易的人士说：“莱克斯认为古普塔将收购蒂森克虏伯，这将使他摆脱困境，”

据熟悉这些电话的四位人士称，曾是德意志银行最资深交易员之一的米斯拉给他的前同事打电话，询问德国最大的银行能否支持古普塔竞购这家钢铁企业。  

然而，德意志银行没有提供任何融资，一位银行职员将提议描述为“可笑”。

大约在同一时间，格林希尔堆积如山的问题离软银也越来越近。软银的投资组合中的Katerra公司需要重组债务，其中包括格林希尔通过瑞士信贷基金提供的贷款。

11月，软银向格林希尔支付了4.4亿美元，以弥补重组将对瑞士银行的资金造成的损失。日本集团再次收取了更多的股权，其持股比例逐渐上升到49%。

然后在12月，瑞士联邦银行开始对格林希尔银行施加限制，同时迫使其减少与古普塔有关的风险敞口，在那时，风险敞口已经膨胀到接近30亿欧元。

一位接近软银的人说：“所有人都在开危机会议，他们意识到这不仅仅是Katerra的问题，也是格林希尔的问题。”

据接近该决定的人士透露，这次惨败是范昆仑在1月份离开愿景基金的主要原因。

软银表示。”范昆仑的离职与格林希尔无关”。

大约在这个时候，软银将其持有的格林希尔股份的价值减记为零。但高管们也意识到，他们最近注入的4.4亿美元实际上从未进入瑞士信贷的基金。

2月1日，米斯拉、格林希尔、古普塔和德国联邦金融监管局的官员一起开了电话会议，共同讨论一个能够了结银行麻烦风险的计划。

据两位接近谈判的人士透露，格林希尔早些时候曾希望软银能承担部分贷款。 但米斯拉没有心情向软银落魄的投资组合公司提供更多援助。

其中一位人士说：“经过通话后，很明显软银无法做到这一点。”

一个月后，格林希尔资本，以及软银投资的数十亿美元，都已消失在空气中。